楔子

　　

　　她清楚的記得，那是個非常炎熱的日子，雖然季節已進入秋季，但夏季的尾巴依舊不肯遠離。

　　那一天，機場見證了她感情的結束，也見證了她當時的心情和感受。

　　「我簡直不敢相信，妳居然就這樣留下一則簡訊，準備一走了之？」

　　「就算妳要和我解除婚約，難道不應該和我面對面把話說清楚嗎？妳想走，我不會阻攔，但起碼要親口對我說。」

　　「妳不要哭……現在我的心情和妳相比，不是更有哭的理由嗎？可是我卻流不出眼淚；我只希望妳告訴我，對妳來說，我們的婚約還有感情，就這麼無足輕重、不堪一擊嗎？」

　　當年嚴雋昊的話，每一句她都牢牢深記，無法從記憶裡抹去。

　　「對不起……對不起，雋昊……」當時的她，似乎除了哭泣和道歉，就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了；如今回想起來，她那樣的態度，其實只是帶給對方更大的傷害。

　　如果可以好好把話都說清楚，也許她就不會對於那天發生的事，一直牽腸掛肚。

　　「妳要走就走吧，我不會挽留不想留在我身邊的未婚妻。然而，我還是要告訴妳，曾經我以為，妳是可以與我共度一生的人，所以我一直都把妳好好的放在心上，盡我所能的去愛妳……也許我做的不夠，也許對妳來說，我不夠好……可我真的沒有想到，妳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鍾佩瑜從運送帶上取下行李時，耳邊再度響起了嚴雋昊的聲音。

　　四年的時光過去，她對他，依然有著深深的歉意與內疚。

　　我真的不能嫁給你……在現在這樣的時刻，我辦不到。

　　這就是她當年，無情而決絕的回答。

　　她記得當時的自己不斷哭泣，然而那眼淚，卻連她本人都覺得虛偽又多餘，根本於事無補；那樣的淚水，只是讓她的行為看起來更加的自私軟弱；對嚴雋昊來說，更毫無意義。

　　鍾佩瑜推著行李車，慢慢走向入境大廳。記憶之輪在腦內不斷的滾動著，將那些久遠的、心靈深處的畫面，全都播了出來。

　　眼前的機場，給了她熟悉也陌生的衝擊，這裡，是她當年任性出走的地方，再度回來，她的心境和想法都有了很大的變化。

　　四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那段逝去的歲月，終究在她的指縫中溜走了。

　　她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鍾佩瑜了，現在又要如何面對嚴雋昊？

　　當她抬起頭時，便看到了在大廳裡等待的他。

　　四年的時光，也許只是一瞬間；恍惚中，她彷彿回到了過去。

　　因為他，看起來與她記憶中完全相同。

　　嚴雋昊，那個四年前被她拋棄的男人，此刻也將他明亮的目光投向她的方向。

　　當眼波相遇的剎那，鍾佩瑜原本狂跳的心臟，更紊亂到要蹦出心口的地步。

　　她立刻就明白了，她仍是深愛著他。

　　四年的分離，並沒有冷卻她的愛情，更沒有讓她遺忘他。

　　還好她回來了，即使充滿了內疚，與面對他的恐懼、自責、歉意……

　　她還是勇敢的踏上了當初出走的這片土地。

　　然而，他們畢竟不再是四年前的他們了，任何希冀他們之間沒有改變的念頭，恐怕都只是她幼稚的幻想。

　　鍾佩瑜走向了嚴雋昊。

　　四年前她不顧一切的離開，四年後，她必須不顧一切的走向他。

　　不管前路有多艱辛，或如今的他對她有怎樣的看法，她都要追回四年前被她親手扼殺的愛情。

　　鍾佩瑜露出了獨屬於她的笑容，猶如拂面的春風般清新、有著可以融化冰雪的溫暖。

　　就算他們再也無法回到過去，卻能擁有現在與未來，所以，她必須勇敢去面對命運、面對嚴雋昊。

　　過去只待追憶，與其悲傷悔恨，還不如用微笑來回歸。

　　

第一章

　　

　　從機場出來後，嚴雋昊就一直專心致志的看著手裡的公文，彷彿他身邊並沒有坐著四年不見，並且還悔婚出走的前任未婚妻。

　　和四年前相比，嚴雋昊的容貌並沒有很大變化，那頭濃密的黑髮，修剪整齊，閃著光澤；而充滿陽剛氣息的輪廓，則和過去一樣線條分明；那雙漆黑如墨的雙眸，如今依然明亮。

　　然而，他嘴角的紋路不知從何時起變得嚴厲了；明亮的雙眸裡，也透著幹練的神采，彷彿已經歷經滄桑，看遍了另一個她未知的世界。

　　「其實你不必來接我……如果你有事要忙。」鍾佩瑜知道自己不該先開口，可是這沉重的氣氛，讓她坐立不安。

　　「我不是特地來接妳的，我也是剛下飛機。」嚴雋昊終於從文件裡抬頭，冷漠的看了她一眼。「現在是下午兩點，妳還有時間好好準備。今天晚上有一個重要的宴會，伯父伯母也會參加。」

　　「可是我剛剛才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而且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參加這些應酬……」她在吃驚的同時，本能的反駁。

　　「妳不喜歡的話，當然可以拒絕。」嚴雋昊將目光移回公文上。「不過妳最好想清楚拒絕的後果。」

　　「……我會參加。」鍾佩瑜的臉色瞬間顯得尷尬。

　　「我不是拒絕你，只是因為你看起來和過去一樣，所以我……」她在說些什麼？難道她只能對他說出這樣空洞的話嗎？

　　她原本打算向他道歉，然後將自己的真實感受，以及四年來壓抑著的情緒，都好好說給他聽的；但此刻，她的舌頭卻好像打了結，腦子也變得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和過去一樣嗎？」嚴雋昊挑高眉。「很高興妳能這麼說，不過我會向妳證明，我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雋昊哥哥……」她的心臟突然驚跳了下，胸口泛起了疼痛。「對不起，我──」

　　「我不是妳的哥哥，所以妳最好改一下那可笑的稱呼。」他冰冷的目光，如箭般射向她的臉。「還有，再也不要對我說那三個字。我不想從妳口裡聽到，妳最好牢牢給我記住。」

　　鍾佩瑜被他冷酷的聲音和無情的表情嚇到了，她知道他肯定會生氣，也一定不會給她好臉色看；然而，在她的腦海裡，他一直都是過去那個疼愛她、呵護她的嚴雋昊。

　　就算生氣、爭吵，他們也不會冷戰太久，因為對方總是會主動找她，然後他們就會立刻和好。

　　雖然鍾佩瑜明白自己的行為很過分，也知道她重重的傷害了嚴雋昊，可在她的潛意識裡，她還是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就能獲得他的原諒。

　　她想過他會生氣、對她怒吼，卻從未想過他會這樣冷漠。

　　「如果你根本不想見我，為什麼要娶我？」鍾佩瑜茫然的看著對方，亂麻一樣的思緒在她腦海裡糾結著。

　　冷笑掛上嚴雋昊的薄唇，他用充滿諷刺的眼望向她。「經過四年，妳也該有些長進了；難道妳認為我娶妳的理由，是因為我還愛妳？」

　　疑惑爬上鍾佩瑜緊蹙的眉心。「我不懂……那你為何要以和我結婚作為交換條件，才肯幫助我父親的事業？你根本就不必這麼做……就算鍾氏建設倒閉，你也沒有責任。」

　　如果你已經不再愛我。但這句話，她卻說不出口，也本能地抗拒。

　　「原來妳還了解這是筆交易。不過，妳好像真的自戀到以為我是對妳餘情未了，所以才不擇手段的想得到妳。」他用譏諷的目光將她從頭看到腳。「鍾佩瑜，妳不值得我那麼做，但娶妳卻是勢在必行。」

　　「雋昊哥哥，我真的聽不懂你說的話，也想不透你的理由！」她是真的被他搞糊塗了。在巴黎，當她接到父親的電話時，就立刻做出了決定。

　　因為她一直都在等待和他重逢的機會，所以才會不假思索的答應。

　　「妳家到了。」嚴雋昊衝她冷淡的笑了笑。「記住，七點，我會來接妳。妳是我的女伴，所以不要和妳父母一起出席。盡量打扮得漂亮一些，如果我不滿意，我不能保證會不會做出讓妳驚訝的行為。」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鍾佩瑜將手放在車門上，態度很堅持。「四年前我那麼對你，現在你為什麼還主動向我父親提出娶我的要求？」

　　「那麼，妳為何迫不及待的從巴黎回來，準備嫁給我？」嚴雋昊充滿譏笑的眸子裡，浮現了銳利。「我們就這樣心照不宣吧，收起妳的虛偽，盡量坦誠一些，以後，我可不想為了毫無意義的話題浪費脣舌。」

　　「虛偽？我哪有！我答應嫁給你，是因為、因為……」鍾佩瑜急切的想要表達自己的情緒，卻在面對他譏刺的笑容後，失去了言語。

　　嚴雋昊打開車門，逕自下車，顯然她的回答，他毫無興趣。

　　「因為我愛你。」在他關上車門的剎那，她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

　　鍾佩瑜抬起面無血色的臉，看向站在車頭的嚴雋昊。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了她的話，然而從他若無其事的表情裡，她什麼也讀不出來。雖然有著千言萬語，卻無法說出口。

　　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遠到讓她手足無措的地步；之前的雄心壯志，和她所有的心理準備，都隨著他的冷酷而消失無蹤。

　　她不知道要如何拉近這段距離，更不曉得如何彌補四年前的傷害，或追回逝去的時光──她低估了自己對他造成傷害的程度。

　　如果她的笑容和懺悔，並不能解決他們的問題，那她該怎麼辦？眼前那個面容緊繃、毫無笑容的嚴雋昊，到底在想什麼？

　　此時此刻，這變成了最困擾她的問題。

　　如果不能明白他的想法，她就無法得到被他原諒，然後走進他心裡的機會；即便他們日後會結婚，而他會成為她的丈夫，一切也沒有意義。

　　「妳先進去吧，替我和伯父伯母打聲招呼，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就不陪他們喝下午茶了。」嚴雋昊向她隨意的揮了揮手。

　　過去，他也會這樣對她揮手，他臉上永遠掛著讓她感到安定愜意的笑容，但現在的他，卻一臉的不屑與挑釁。

　　嚴雋昊沒再看她一眼，待她下車後，就立刻坐回車裡。

　　鍾佩瑜轉身，看著離開的汽車，心裡充滿了顫慄的寒冷。

　　她知道會很艱難──為了重新獲得他的信任與愛，她做好了準備，不管是怎樣的情況，她都會咬緊牙關承受。

　　可是對方完全漠視她的態度、毫無溫度的嗓音，還是將她刺得體無完膚。

　　四年前，他的感受也和如今的她一樣嗎？

　　也許，比她現在經歷的，更要痛苦幾百倍……

　　

　　早上六點，她已經可以感受到滾滾熱浪襲來，然而從來不晨跑的鍾佩瑜，卻在今日起了個大早，穿上全套運動服，加入晨跑的行列中。

　　會讓她如此一反常態，不是為了追求健康，也不是為了呼吸清晨的新鮮空氣，而是為了見到嚴雋昊。

　　過去的一個月，她都為此努力不懈，卻總是失敗。

　　「加油，鍾佩瑜！」握了下粉拳，但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還是很悲慘；因為她深深感受到前路有多艱難，以及嚴雋昊的銅牆鐵壁。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會放棄；為了贏回嚴雋昊的心，她不會退縮，也不能退縮。

　　每天這個時候，嚴雋昊都會出來運動，而她只要埋伏在他必然會經過的樹林入口，就一定可以遇到他。

　　鍾佩瑜看了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他應該馬上就會經過這裡。

　　她顧不得頂上漸漸散發威力的陽光，耐心的等待著。

　　她不時小心的探頭張望，突然間，心跳變得迅速起來──他來了！

　　在清晨淡金色的陽光照耀下，一身黑色運動裝的嚴雋昊，身材壯碩勻稱，跑步的姿勢充滿了力量與勁道。

　　深吸口氣，鍾佩瑜轉過身，往前方的小樹林裡跑去。

　　她希望自己遇到他時，可以盡量自然，而不是表現出刻意和緊張。

　　很快地，嚴雋昊邁著迅速的步伐來到她身邊；在鍾佩瑜調整好呼吸、準備開口之前，他已經跑到她前頭了，彷彿不曾看到她或認出她。

　　「雋昊哥……嚴雋昊，你等一下。」焦急之下，她只能張口喚他。

　　嚴雋昊原地踏步著回頭，也許是她的心理作用，感覺上他特意停頓了一會後才轉身。

　　「真巧，在這裡遇到你。」鍾佩瑜趕緊露出笑臉，快步跑向他。「沒想到，你和過去一樣保持著晨跑的習慣。」

　　嚴雋昊面無表情的打量她，之後緩緩開口。「妳叫住我，有事嗎？」

　　「既然遇到了，就一起跑嘛。」她俏麗的笑容立即罩上一層尷尬。「一個人跑步怪枯燥的，路上如果有人作伴──」

　　「我習慣了一個人。」他冷冷打斷她。「不想有任何改變。」

　　那個剎那，鍾佩瑜變得啞口無言，無力感也再度爬上心頭；過去這一個月，他們之間總是在重複類似的對話，讓她都有些害怕與他相處了。

　　嚴雋昊漠然的轉身，繼續往前跑。

　　「為什麼你總是拒我於千里之外？」

　　她不甘心的握緊拳頭，跟上他的腳步。「我們的確有見面，但那不是晚宴，就是派對、酒會、商會……除非必要，你根本不願意和我多說一句話。在人前你雖然會微笑，可在人後你總是沉默！」

　　「這有什麼問題嗎？」他並未轉頭看她。

　　「當然有問題！」鍾佩瑜奮力跟上。「如果你決定從此以後都要這樣漠視我，還那麼討厭看到我，那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結婚比較好。」

　　嚴雋昊倏地停下腳步，凌厲的注視她蒼白的臉頰。「鍾佩瑜，這就是妳今天刻意在這裡等我的原因嗎？妳想要再次解除婚約，是不是？」

　　她的心跳因為他眼裡的凶狠而停止，身體也竄起冰冷的顫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只是無法猜透你在想什麼、想要幹什麼。」她不自覺的流露出脆弱與悲傷。

　　嚴雋昊卻不以為然。「不管妳怎麼做，我都不會奉陪，所以，不要再搞這些幼稚的把戲了。我知道妳沒有晨跑的習慣，況且這裡和妳家相差了四、五公里。就算妳要晨跑，也不必如此捨近求遠。」

　　鍾佩瑜的肩膀瑟縮了一下，被人一眼揭穿的感覺並不好受。

　　「我一直都在尋找和你交談的機會，只有我們兩個，好好的、單獨的談一談，可你從來不給我任何機會，所以我只能用這個方法。起碼你晨跑的時候，不會有其他人打擾我們。」她抬起眼，態度懇切。

　　「妳永遠都學不會正大光明嗎？鍾佩瑜，妳給我聽好，不論妳想要什麼，我都不會讓妳如願，所以根本就沒有談話的必要。我說過了，我不再是四年前任妳予取予求的嚴雋昊，所以，妳最好給我安分些！」

　　「我想找你談話，不是為了得到什麼！我只想要……只想要……」喉間浮現的無數苦澀，讓她無法開口。

　　「妳只想要讓全世界都圍繞著妳轉動、妳只想要做主導者，然後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妳以為，妳還有操縱我的能力，所以想要用妳自以為是的魅力，再度讓我對妳臣服。」他筆直的凝視著她。「妳還是和過去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不是的！」她激越的反駁，面白如紙。「如果我在你眼裡是那麼不堪的人，你為何還要堅持娶我？未來的每一天都要看到自己討厭的人，那樣的日子不是很痛苦嗎？我只想要改善我們的關係、想讓你明白我變了；現在的我絕對不像以前那樣自私自利，更不再只會考慮自己，我──」

　　「可我看到的，還是一個只想到自己的鍾佩瑜。」嚴雋昊面無表情。

　　「你哪有看到我？你根本就沒有看過我！自從我回來後，你就一直漠視我。我不明白，既然這樣，你又為何要找我去參加那些社交活動？我打給你的電話你從來都不接，我想約你見面，你也根本不給我機會；每次我想和你說話，你都故意轉過臉去不看我……」她水氣盈然的雙眸裡流露出委屈。

　　「好了，不要再演戲了。」他滿臉不耐的開口。「我為何要娶妳，理由難道妳不清楚嗎？收起那委屈萬分的表情，也收起妳廉價的淚水；為了娶妳，我已經付出夠大的代價了，妳休想再從我這裡得到一分一毫。」

　　「雋昊哥哥！」鍾佩瑜不顧一切的伸手去抓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說話？你怎麼會認為我是要從你這裡得到什麼？我回來是為了贖罪，是為了讓你知道，四年前是我做錯了，而且我很後悔，真心的後悔了！」

　　她感到害怕，因為對方陌生的表情，也因為他話裡充滿恨意的攻擊。

　　「鍾佩瑜，妳真讓我感到噁心！」嚴雋昊大力甩開她的手，這巨大的力量讓她幾乎跌倒。「如果不是你們鍾氏企業遇到了危機，而我向妳父親提出用妳的婚姻來作為交換條件，妳會回來嗎？妳會再次站到我面前嗎？而妳居然還敢睜眼說瞎話，說什麼後悔、說什麼贖罪！」

　　那一刻，嚴雋昊如刀般鋒利的眼神，已足夠將她打入地獄。

楔子

　　

　　她清楚的記得，那是個非常炎熱的日子，雖然季節已進入秋季，但夏季的尾巴依舊不肯遠離。

　　那一天，機場見證了她感情的結束，也見證了她當時的心情和感受。

　　「我簡直不敢相信，妳居然就這樣留下一則簡訊，準備一走了之？」

　　「就算妳要和我解除婚約，難道不應該和我面對面把話說清楚嗎？妳想走，我不會阻攔，但起碼要親口對我說。」

　　「妳不要哭……現在我的心情和妳相比，不是更有哭的理由嗎？可是我卻流不出眼淚；我只希望妳告訴我，對妳來說，我們的婚約還有感情，就這麼無足輕重、不堪一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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