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滿目荒蕪的赤地中,她不惜以全部的愛情與幸福,換得他的生命……我只希望讀者們看這本書的時候,能夠多少嗅到一點真實的生活氣息。 ──張愛玲張愛玲逝世15週年全新改版本書內容與舊版相同為了提升農民的生活,政府動員學生參加「土改」,剛從北京大學畢業的蘇荃也積極地搶著報名。他興奮不已地來到農民的家中,卻赫然發現國家所謂的改革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在激情的高呼聲中,大家似乎不再有是非黑白,鬥爭大會的意義也只是讓人人活在恐懼中,許多無辜者被當成犯人押上刑場,民兵冷血殘酷地執行槍決,連蘇荃都被迫當了劊子手。他實在無法面
作者簡介:
關於張愛玲本名張煐,一九二○年生於上海。二十歲時便以一系列小說令文壇為之驚豔。她的作品主要以上海、南京和香港為故事場景,在荒涼的氛圍中鋪張男女的感情糾葛以及時代的繁華和傾頹。有人說張愛玲是當代的曹雪芹,文學評論權威夏志清教授更將她的作品與魯迅、茅盾等大師等量齊觀,而日後許多作家都不諱言受到「張派」文風的深刻影響。張愛玲晚年獨居美國洛杉磯,深居簡出的生活更增添她的神秘色彩,但研究張愛玲的風潮從未止息,並不斷有知名導演取材其作品,近年李安改拍〈色,戒〉,更是轟動各界的代表佳作。一九九五年九月張愛玲逝於洛杉磯公
章節試閱
一
黃塵滾滾的中原。公路上兩輛卡車一前一後,在兩團黃霧中行駛著。
後面的一輛,有一個穿解放裝的人站在車門外的踏板上。是司機的助手,一個胖墩墩的中年人。他紅頭漲臉的,急得兩隻眼睛都突了出來,向前面大聲吶喊著。前面是一輛運煤的大卡車,開得太慢,把路給堵住了。他把喉嚨都喊啞了,前面車聲隆隆,也聽不見,或是假裝不聽見。
好容易到了一個轉彎的地方,前面的卡車終於良心發現了,退後一步,讓後面這一輛走在前面。
「我們也開得慢些,」那助手向司機說:「讓他們也吃點灰。」
司機點點頭。
助手把一隻手臂攀住車窗,把身體扭過去往後面看著,笑嘻嘻的十分高興,但是忽然之間,又漲紅了臉大喝一聲,「他媽的!也讓你們吃點灰!」
車上擠滿了一車的年輕人,都笑了起來。也有人說:「這司機的作風不好,應當檢討。」
他們都是北京幾個大學的學生,這次人民政府動員大學生參加土改,學校裏的積極份子都搶著報名參加。這一支土改工作隊就是完全由學生組成的。內中也有幾個是今年夏天新畢業的,像劉荃。
他坐在顛簸最厲害的車尾,兩隻手臂鬆鬆的環抱著,架在膝蓋上,天氣雖然已經入秋,太陽晒在身上還是火燙的。他的藍灰色夏季解放裝被汗水浸濕了,嶙嶙然貼在背上。
樹上的蟬聲「吱呀……吱呀……」叫得熱鬧,那尖銳而高亮的歌聲,也像眼前這條大路一樣的無窮無盡,筆直的伸展下去。
劉荃心裏說不出來的痛快。一蓬蓬的熱風呼呼吹過來,捲起一陣陣的沙土撲在臉上,就像一層粗糙的紗面幕,不停在臉上拍打著。陽光和風沙使他睜不開眼睛。他皺著眉毛,瞇著眼,然而仍含著笑容。人個子很高,棕黃色的瘦瘦的臉,眼睛很小,右頰有一個很深的酒渦。
「東方紅,太陽升──」靠近車頭的一個角落裏唱起來了,「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前面來一輛騾車,卡車往路邊一歪,半棵槐樹和一大叢青蘆都掃到車子裏面來了,枝枝葉葉,擦得嗤啦嗤啦,響成一片。女同學們尖叫起來,紛紛躲藏著,往旁邊倒過去,更加擠成一團。大家又是一陣譁笑。有一個女學生扭下一根樹來,在同伴的背上敲著,打著拍子。
唱了他們新學的土改歌曲,「團結起來吧,嘿,種地的莊稼漢!……」然而他們最愛唱的還是幾支熟悉的。
「我們的中國這樣遼闊廣大……」
劉荃最喜歡這一個歌,那音調裏有一種悲涼的意味,使他聯想到一種「天蒼蒼,野茫茫」的境界。同時他不由得想著,一羣人在疾馳的卡車上高歌著穿過廣原,這彷彿是蘇聯電影裏常看見的鏡頭。
大路漸漸窪陷下去,兩邊的土坡漸漸高了起來,像光禿禿的黃土牆一樣的夾道矗立著。這是因為土質鬆軟,騾車的鐵殼輪子一輾就是一道溝,千百年來的騾車老在這條道上走著,路就成了個土溝,有一兩丈深。坐在卡車上,只看得見平原上黃綠色的樹梢。
有人鬧坐得腿發麻,大家儘可能的掉換位置,人叢裏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子,現在挪了個方向,朝這邊坐著了。她的頭髮剪得很短,已經沒有電燙過的痕跡了,但是梢上還微微有些鬈曲。臉型圓中帶尖,小小的微凸的鼻子,薄而紅的嘴唇。漆黑的一雙眼睛,眼梢撇得長長的,有一道深痕。她的藍灰色的列寧服,袖子高高的捲了起來,一直捲到肘彎上面。手臂似乎太瘦一點,然而生在她身上,就彷彿手臂瘦一點,反而更顯出一種少女的情味。大風把一片小綠葉子刮了來,貼在她頭髮上。
不同學校的人,本來是彼此不認識的。上車以前,大家曾經挨次報出自己的名字,但是自我介紹這件事,總覺得帶點滑稽意味,所以誰也不好意思鄭重出之,不過笑嘻嘻的隨便咕噥這麼一聲。人多,有許多人也仍舊鬧不清楚。然而像她這樣的人,自然是引人注目的。她自己報名,說叫黃絹,是燕京這一期的畢業生,大概全車的男性沒有一個沒聽清楚。劉荃當然也不是例外。
也是因為這人實在太美麗了,偶爾看她兩眼,就彷彿覺得大家都在注意他,他別過頭去,手裏拿著帽子當扇子,在胸前一下一下的搧著。搧了一會,自己又覺得這是多餘的,車子開得這樣快,風嗚嗚的直吹過來,還要搧些什麼。於是把帽子戴到頭上去。但是跟著又來了第二個感想,這樣大的風,帽子要吹到汽車外面去的,趕緊又摘下來。看看別人,誰也沒戴著帽子,自己的帽子本來是不是戴著的,倒記不起來了,越想越覺得恍惚起來。
他沒大聽見她和別人說話,但是她彷彿非常愉快的樣子,常常把她的一把傘伸到車外去,插到樹叢中,擦得它刷刷響著,彈得跳起來。
車子裏靜寂下來了,只聽見車聲隆隆。大家唱得喉嚨都乾了,沒有再唱下去。折了根樹打拍子的那個女孩子叫俞琳,是劉荃的同學,她遠遠的把那馬鞭子似的樹枝伸過來,在他肩上打了兩下。
「噯,劉荃,劉荃,還有多少路?」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那樹枝又打上頭來。「噯,劉荃!走了一半路了吧?」她偏著頭,笑嘻嘻的望了過來。他覺得黃絹也在望著他。
「問我有什麼用,你問司機。」他微笑著,心裏卻很不願意。大家同學,本來也無所謂,她這神氣倒像他們是極熟的熟人似的,很容易使別人發生誤會的。他告訴自己說,現在他們都是幹部了,下級幹部最忌鬧男女關係。而且現在他們是出發去做一件最嚴肅的工作,這種作風要給「領導上」一個不好的印象。
在這一個集團裏,代表「領導上」的是張勵同志。張勵是個黨員,是文化局派下來的,作為他們這工作隊的負責人。他大概有三十歲年紀,高個子,很富泰的一張長臉,鬍渣子很重,兩個青綠色的腮幫子,厚厚的淡紫紅的嘴唇。在一羣青年裏面,更加顯出他的沉著,他坐在一邊,只是微笑著。劉荃認識的人最多,替他一一介紹。劉荃在北大的時候,是學生會裏的一個活動份子,和其他幾個大學裏的學生組織經常的有接觸。他口才雖然不見得好,人很誠實可靠,又是青年團的團員。張勵顯然是很倚重他,將他當作這一羣人的領袖看待。
太陽晒得頭痛,大家背對背坐著,都盹著了。卡車顛得厲害,尻骨磨得實在痛,就又醒了過來。就這樣昏昏沉沉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劉荃最後一次醒來,空氣裏忽然聞到一陣極濃的土腥氣。但是並不是土腥氣,而是一種沙土的清香。原來下起雨來了。這卡車上面一點掩蔽也沒有,然而這一下雨,大家反而振作起精神,又高聲唱起歌來,車也開得更快了,因為地下的浮土化為泥漿,像稀粥似的又黏又滑,車輪就快轉不動了。
「快到了,馬上就到了,」大家互相安慰著。車子如果突然拋錨,在這前不沾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那就只有摸黑走到韓家坨,連一盞燈籠都沒有帶。
天已經黑了下來,風景也漸漸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汽車已經馳出了土溝,眼界陡然一寬,黃昏的天色綠陰陰的,上上下下都像是浸在一個綠玻璃缸裏,陰暗而又明晰。
「到了!到了!」一片歡呼聲。
大路旁邊一片高粱地,高粱稭子長得比人還高,正是青紗帳的季節。過了高粱地,路邊漸漸就有些菜園,夾雜著一塊塊的墳地,偶爾也有一兩間茅屋。然後就看見一丈來高的一道黑土牆,綿延不絕。土牆上挖著大大小小幾個門洞子,在一瞥之間,也可以看見裏面的許多燈火人家。這一帶的村莊,都築上這樣一個土圩子圍在外面,防禦土匪。
忽然一陣鑼鼓聲,土圩子裏擁出一簇燈火,也有紅星燈,也有普通的白殼燈籠,還有火把,火光在雨中流竄不定。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羣小孩和少年男女在那裏扭秧歌,一路扭了出來,紅綠綢子的飄帶都淋濕了,裹啦裹啦的。又看見一些民兵,頭上紮著白毛巾。許多人搖動著紅綠紙旗,喊著口號。這雨下得人心慌意亂,也聽不清他們喊些什麼,但是大家當然也知道,這是村子上的人冒雨出來歡迎他們。大家心裏不由得一陣溫暖,也都極力的揮著手,大聲歡呼著。就在這時候,卡車已經在人叢中開了過去,嗤啦嗤啦濺著泥漿,燈籠火把都東倒西歪擠在一邊,讓出路來。
卡車並沒有開進村口,仍舊往前走了一截子路,然後才戛然停住了。大家這就揹了背包,從車板子上跨過去,撲突撲突跳下車去。隔著一大片亮汪汪的泥潭,那邊有一座廟在土坡上,廟前掛著兩盞白殼燈籠,發出那昏黃的光,照著兩塊直匾,匾上有「三區韓家坨小學校」字樣。
這時候扭秧歌的人也跟上來了,大鑼小鑼一聲噹噹敲著。那雨卻下得更緊了。有兩個幹部模樣的人跑上來招呼著,讓工作隊的人到小學校去。劉荃只顧照應著大家,一個人落在後面。那黃絹跳下車去的時候,把傘收了起來,下了車再撐開來,但是風太大,掙扎了半天,才撐開了。她打著傘趕上去,看見劉荃彎著腰往上跑,抬起了一隻胳膊來擋著臉,她就叫了一聲「劉同志!」把傘往他那邊一送。
「行,行!」劉荃先客氣了一聲,然後也就接過傘去,說:「我來我來。」他代撐著傘,卻拿得離他自己遠遠的。也並不一定是有意這樣,他對於她總有一種特殊的感覺,總彷彿她和一切別的女性都不同些。這傘本來不大,完全罩在她頭上,在他這一方面,反而比沒打傘的時候淋得更厲害,那雨水沿著油紙傘的邊緣,亮晶晶的成片的流下來,正落在他頭上。黃絹也覺得了,當然也沒好說什麼,但是大家並排走著的時候,就靠近他些,緊挨著他走。這樣,總算這把傘不是完全一面倒,那成片的雨水也不再淋在他頭上,變為淋在肩膀上了。
然而這時候也就到了廟門口了。先到的一批人都擠在簷下,抖帽子的抖帽子,擰褲腳的擰褲腳,洒了一地的水。他們這一對最後來到的,大家都望著他們。劉荃自己告訴自己那是他心理上的作用,他彷彿覺得大家對於黃絹總特別注意些,說是「虎視眈眈」也許太過分了,但是空氣裏似乎確是有點異樣。一上了台階,他把傘交還給黃絹,謝了她一聲,就匆匆的走開了。
幾個村幹部圍著張勵說話。張勵給他們大家介紹。支部書記李向前是一個瘦子,穿著一件高領子的白布小褂,一雙很精靈的大眼睛,眼泡微微凸出來。
「同志們來了,我們心裏真是說不出來的喜歡,」李向前說:「你們都是有文化的人,我們都要向你們多多學習。」
「哪裏哪裏,是我們要向你們學習,你們幹部是最接近羣眾的。」張勵說。
「同志們肚子一定餓了,」李向前對農會組織孫全貴說:「快讓他們烙餅。」又向工作隊員們抱歉的笑著說:「預備了三十斤白麵,五十個雞蛋,這天熱,肉留不住,也沒敢殺豬,不準知道今天來得成來不成。」
「可千萬別費事,我們有什麼吃什麼。」張勵說。
「不用吃白麵了,」劉荃插進來說:「其實也不用另外給我們做飯,大家都去吃派飯得了。」
李向前搔著頭皮,把眼睛望著他們,嘴裏唏溜唏溜的笑著。「下這麼大雨,就在這兒吃一頓吧,早一點歇著,同志們今天也辛苦了。」
「也不費什麼事,東西都現成,都現成。」孫全貴說。
「我看,我們也不必和大夥兒鬧對立,」張勵微笑著向劉荃說:「無論什麼事,總得結合實際情況,不能死腦筋,說一定要怎麼著怎麼著,那也是一種教條主義。」說到這裏,呵呵的笑了起來。
劉荃真沒有想到,一開口就碰了這麼個釘子。再一想,究竟自己是個沒有經驗的人,這次下鄉,也不過是來見習見習的,大概張勵嫌他鋒芒太露了,故意當著人挫折他一下,好在工作隊裏建立起威信來。他這樣想著,心裏雖然仍舊有些不平,也就忍耐下去了,臉上也是含著微笑。
張勵問李向前,當地有多少黨員。又問了些別的話,說明天要各種團體分別開會,傳達政策。幹部都到齊了,農會主任、婦會主任、民兵隊長、村長、村副、支部組織、支部宣傳。他們大都還帶有幾分農民的羞澀,靜靜的蹲在房門口,聽著這邊說話。也有蹲在簷下的。
民兵搬著雞蛋蔬菜,出來進去忙個不了。側屋裏發出烙餅的香味。劉荃不看見那兩個司機,問別人,都說不知道。他出去找他們,去叫他們來吃飯。
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一出廟門,幾棵大槐樹簌簌的往下滴水,還當是又下了起雨來。然而地上已經微微有些月光了。
卡車的黑影矗立在路邊。有一羣人圍在車子旁邊看著,指指戳戳。劉荃向那邊走過去,遠遠的聽見婦女和小孩說話的聲音。
「不許動!」女人呵叱著。「下來!還不下來!打死你!」
小孩帶著哭音說:「撳一撳,輕輕的撳一撳嘛!」
汽車喇叭低低的「嘟」一響,大家都笑了起來。女人仍舊叱罵著。
「這些人是區上下來的還是縣裏下來的?」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也不清楚,」一個男子回答。
「說是要鬧鬥爭了。」
罵孩子的女人說:「不是說要分地嗎?」
沒有人回答。後來正是那男子說了一聲「地也要分的,鬥也得鬥。」
「不鬥光分地不行嗎?」
「不鬥還行!叫鬥就得鬥!」
他的妻在旁邊彷彿有點不安起來。「回去吧,孩子他爹。」
一羣徜徉著走開了,女人們抱著孩子。
劉荃聽他們說話的聲口,就猜著兩個司機絕對不會在卡車裏面。走過去一看,果然車子裏黑洞洞的,一個人也沒有。他躊躇了一會,才追了下去,向那男子喊了一聲,「噯,老鄉!剛才那兩個開車的上哪兒去了,你們看見沒有?」
他們回過頭來望著他。一個赤裸著身子的小男孩站住腳,呆呆的向他望著,手裏撥弄著一個細竹籤搭的框架,大概是剛才拿著去歡迎他們的一盞紅星燈,被雨淋得只剩下一個星形的架子,上面還掛著兩三條破爛的紅紙。
他們沒有說話,劉荃以為他們不會回答他了。
「上合作社去了,」那男子突然向那邊一座小白房子指了一指。然後他們很快的繼續往前走。只有那小男孩還挺著隆起來的肚子,站在那裏眼睜睜望著他,撥弄著那竹籤編的架子。
「小順!」婦人粗聲呵叱著。
小孩也跟著他們走了。
劉荃站在那裏,倒呆了一會。然後他慢慢的向合作社走去。這大路邊上荒涼得很,偶然有兩所房屋,都是高粱稭子紮的牆,只有這合作社是個瓦屋,裏面彷彿點得很亮,窗紙上人影幢幢。劉荃覺得很奇怪,這時倒還開著門。這兩個司機也不知道跑到合作社去幹什麼,這鄉下地方有什麼東西可買的,而且他們明天一早就要回城去了。
他心裏正這樣想著,遠遠的看見合作社的門一開,兩個人走了出來。月光照在那白粉牆上,這兩個人對著牆站著,就溺起尿來。他們嘴裏啣著的香烟頭在黑暗中發出兩點紅光。
劉荃突然往後退了一步,隱身在瓜棚底下。他聽見那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有一個人聽去很耳熟,就是那農會組織孫全貴。
「鬧不起來的!」他在那裏說,「我們這兒連個大地主都沒有。不像七里堡,他們有大地主,三百頃地,幹起來多有勁!你聽見說沒有,地還沒分呢,大紅綢面子的被窩都堆在幹部炕上了!」
他們一面說著話,繫著褲子走了。
劉荃緩緩的向合作社走過來,心裏也說不上來有些什麼感想,只覺得悄然。一推門進去,迎面攔著櫃台,靠著又有一個貼燒餅的爐子,一個趕麵的櫃台,一塊砧板。有兩個人站在櫃台前面喝酒,櫃上有一隻小小的黃泥罎子。
「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劉荃走上去指著兩個司機的肩膀,「等著你們吃飯呢。」
「你也來一碗吧,同志?」司機說,「淋得這麼渾身稀濕,要生病。你不喝一點去去寒氣?」
「不喝了,你們也喝得差不多了吧,可以去吃飯了。」
兩個司機吃得臉紅紅的,踉踉蹌蹌跟著他一同出來。
回到廟裏吃了飯,大家就預備安歇。男女隊員各佔一間教室,騰出地方來打地舖,在那青石板地下鋪著一堆堆的高粱稭子。吹熄了燈,那迷離的月光就從窗格子裏照進來,照在地下,成為朦朧的白玉古錢的圖案。院子裏唧唧嘓嘓的蟲聲,加上雨後的蛙聲,響成一片。屋子裏面又常有一種枯嗤枯嗤撲喇撲喇的聲音,也不知道是老鼠是蝙蝠?還是風振著那破爛的窗子,使人聽著心裏老是不能安定。雖然這樣,大家實在困倦得很厲害,不久也就鼾聲四起了。
一
黃塵滾滾的中原。公路上兩輛卡車一前一後,在兩團黃霧中行駛著。
後面的一輛,有一個穿解放裝的人站在車門外的踏板上。是司機的助手,一個胖墩墩的中年人。他紅頭漲臉的,急得兩隻眼睛都突了出來,向前面大聲吶喊著。前面是一輛運煤的大卡車,開得太慢,把路給堵住了。他把喉嚨都喊啞了,前面車聲隆隆,也聽不見,或是假裝不聽見。
好容易到了一個轉彎的地方,前面的卡車終於良心發現了,退後一步,讓後面這一輛走在前面。
「我們也開得慢些,」那助手向司機說:「讓他們也吃點灰。」
司機點點頭。
助手把一隻手臂攀住車窗,把身...
作者序
我有時候告訴別人一個故事的輪廓,人家聽不出好處來,我總是辯護似地加上一句:「這是真事。」彷彿就立刻使它身價十倍。其實一個故事的真假當然與它的好壞毫無關係。不過我確是愛好真實到了迷信的程度。我相信任何人的真實的經驗永遠是意味深長的,而且永遠是新鮮的,永不會成為濫調。
《赤地之戀》所寫的是真人實事,但是小說究竟不是報導文學,我除了把真正的人名與一部份的地名隱去,而且需要把許多小故事疊印在一起,再經過剪裁與組織。畫面相當廣闊,但也並不能表現今日的大陸全貌,譬如像「五反」,那是比「三反」更深入地影響到一般民眾的,就完全沒有觸及。當然也是為本書主角的視野所限制。同時我的目的也並不是包羅萬象,而是儘可能地複製當時的氣氛。這裏沒有概括性的報導。我只希望讀者們看這本書的時候,能夠多少嗅到一點真實的生活氣息。
我有時候告訴別人一個故事的輪廓,人家聽不出好處來,我總是辯護似地加上一句:「這是真事。」彷彿就立刻使它身價十倍。其實一個故事的真假當然與它的好壞毫無關係。不過我確是愛好真實到了迷信的程度。我相信任何人的真實的經驗永遠是意味深長的,而且永遠是新鮮的,永不會成為濫調。
《赤地之戀》所寫的是真人實事,但是小說究竟不是報導文學,我除了把真正的人名與一部份的地名隱去,而且需要把許多小故事疊印在一起,再經過剪裁與組織。畫面相當廣闊,但也並不能表現今日的大陸全貌,譬如像「五反」,那是比「三反」更深入地影響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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