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部反映豫商文化的長篇小說
從光緒年間到日本侵華,跨越六十年的史詩大作
描繪神垕古鎮的興衰起伏,豫商與鈞瓷休戚與共的宏偉畫卷
大宅門內的兄弟相爭,瓷商家族間的利益相奪,
紫禁城裡的派系相鬥,亂世中的兒女情長,
造就一段不朽的豫商傳奇。
★看沒落瓷商家族,如何從窮困潦倒到叱吒商場
★看晚清中國商人,如何在列強壓境中創造商機
★看豫商留餘之道,如何覆手翻雲成為眾商之首
光緒皇帝發動維新變法,可惜不過百日即宣告失敗,太后慈禧大舉掃蕩維新人士。盧家三少爺盧豫江因發言不慎,被誤認為是維新黨人。時至今日,董盧兩家已傳到第二代東家董克良和盧豫海的手中。董克良想趁此機會,藉朝廷之手將盧家趕盡殺絕,盧豫海將如拯救盧家於滅族之難?董盧兩家糾纏了半世紀的仇恨,是否會有化解的一天?
近年來,反映晉商文化的長篇小說《龍票》、《喬家大院》、《白銀穀》,反映徽商文化的長篇小說《紅頂商人胡雪巖》,反映滇商文化的長篇小說《大馬幫》、《錢王》等作品相繼問世,但堪稱中國商業發祥地的河南,卻沒有一部可以傳誦的豫商文化小說,作者南飛雁深感遺憾,並以鈞瓷文化為主題,創作了中國首部反映豫商文化的長篇小說《大瓷商》。
鈞瓷文化是構築厚重的中原文化體系極爲重要的一環,也是河南獨有,其他省份皆無的獨特文化。南飛雁創作的《大瓷商》講述了千年古鎮禹州市神垕鎮近百年的變遷,描繪出豫商文化和鈞瓷文化密不可分的宏大景象。
作者簡介:
◎南飛雁
男,1980年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委宣傳部首批簽約作家,文學學士。
出版有《冰藍世界》《大路朝天》《大學無煩惱》《幸福的過山車》《夢裡不知身是客》等五部長篇小說。長篇小說《大路朝天》在2002年首屆華人在校大學生長篇小說徵集出版活動中脫穎而出,名列榜首。
中篇小說《紅酒》、《曖昧》、《燈泡》等,其中《紅酒》入選《2009中國小說(北大選本)》和《2009年中篇小說(21世紀中國文學大係)》。曾擔任數十部電影、電視劇編劇和文學編輯,其中《少林四小龍》獲得第十五屆美國洛杉磯國際家庭電影節入圍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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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兒
小說從鈞瓷切入,以晚清和民國初年爲敍事時代背景,以中原古鎮爲故事發生地點,以宮廷鬥爭、政權變化、外交事件以及兩個鈞瓷世家的恩恩怨怨爲矛盾線索,一波三折地敍述了一串撼人心魄的故事。
◎smallroro
故事結構緊湊,人物個性鮮明,內容引人入勝,平常的話語中蘊含著深刻的哲理,同時也存在著深沉的感情。好好好!
◎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這本書讓我懂得了很多人生的哲理,說明了「留餘」的重要性。凡事都要留有餘地,對待所有的人都要留有足夠的空間,不進不遠,若即若離。對待事情就像做生意,要懂得思量,要通局考慮,不能僅看眼前利益。
◎cecilia71414
爲商之道, 一是靜,臨危不亂是靜,居安思危亦是靜,心靜了才能更好地審時度勢,逆境如此,順境亦是如此。二是留餘,留餘需要一種氣度,一分胸襟,留餘給對方的同時何嘗不是給自己留餘,待到百年之後,輸又如何,贏又如何。
◎水晶塔羅
商戰寫得精彩,內容豐富、史料有據,讀來酣暢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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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人有病,天知否
盧豫海在接到母親的長信後,才得知這場震驚朝野事件的前因後果。萬分駭然之餘,他對父親的身體更加擔憂,恨不能立即回到神垕。但母親在信中說,父親相當頑固,只要遼東商路一天不開,他就別想回神垕去。盧豫海只能不斷去信問候,把一腔牽掛都化作筆墨。其實他從來沒有放棄去遼東的大計,但田老大再三派人去打探,得來的消息總是說俄國老毛子霸占了旅順口和大連灣,眼下朝廷在那裡只有金州孤城一座,駐紮了幾千老弱殘兵,周圍全是老毛子的軍營!據說老毛子的沙皇已經下令在大連灣和旅順口設立警察署,實行軍事管制,別說是生意人,就是普通老百姓都不能自由進出。盧豫海萬般無奈,只有滯留在煙臺苦等機會。這一等又是幾個月過去,眼看離家北上將近一年,雖然煙號的生意做得火紅,卻連遼東的土地都沒踏上一步,盧豫海不禁又氣又急。偏偏這時候又有消息從遼東傳來,老毛子夜間突襲金州城,驅趕了朝廷的地方官,有模有樣地建起了「關東省」,還規畫出金州、貔子窩、旅順三個市,設立了遠東大總督府,下設民政、財政、外務等機構,儼然已是國中之國了。可朝廷對此毫無辦法,竟默認了這個現狀。盧豫海一氣之下得了大病,整天發著無名熱,額頭燙得跟燒炭似的,一病就是十多天。苗象林不得已向總號告急,張文芳也給總號去了急電。盧維章的回電很快,卻只有四個字:就地治病!
盧豫海這場大病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圈,每天連生意都懶得問,只是盯著田老大給他的那份遼東地圖發呆。苗象林也不敢打擾他。到夏天快過去的時候,神垕突然來了急電,卻似是盧王氏發的:父病重,速歸。盧豫海見了電報,宛如被人當頭打了一棒,不顧自己大病初癒,立刻啟程返鄉。張文芳臨時被他調到煙號主持大局。此時的煙號是盧家老號唯一的出海分號,一半多的宋鈞和粗瓷都由此轉銷出口,地位遠在津號之上。張文芳不知道二爺為何突然回家,滿腹狐疑地匆匆趕到煙臺,櫃上的夥計才告訴他,二爺已經走兩天了。張文芳看了盧豫海留下的信,才知道大東家病重,嚇得老漢立刻給總號去電詢問,回電卻說一切正常,大東家病情並未惡化!
這兩份截然不同的電報難倒了張文芳。二爺在信上說務必隱瞞此事,萬不可對外聲張。盧王氏發給盧豫海的電報他也看到了,的確是從開封府電報局發出來的,用的發電標碼也是汴號常用的「辛酉」二字。難道是二爺自作主張嗎?私自返家可是有違盧家家法啊。可二爺走了好幾天,走的是水路還是陸路完全不得而知,就是追也不知上哪裡追?張文芳知道事關重大,電報局裡又是人多眼雜,像這樣的大事也不能總以電報來往。他急得坐臥不安,左思右想也毫無辦法,只能留在煙臺一面維持煙號的生意,一面苦苦等候消息。
此刻的神垕盧家老號從外表看來雖跟往常一樣,但總號裡已亂成一鍋粥了。在楊建凡奉盧維章之命在維世場專心研究降低工本之策後,盧家老號總號的大局全由苗象天一人獨力維持。盧豫海北上這一年裡,尤其是在董振魁、董克溫父子死後,盧維章的病時好時壞,苗象天跟盧豫川因為生意上的事頻頻爭執,幾乎到了翻臉的地步。就拿煙號生意來說,苗象天定的是每發出十箱貨,鈞興堂宋鈞占六,鈞惠堂粗瓷占四,這個安排惹惱了盧豫川。鈞惠堂的毛利本就遠低於鈞興堂,全靠數量來支撐,苗象天這樣的安排無異於雪上加霜。長此下去,哪裡還有鈞惠堂的活路?
盧豫川震怒之下直闖總號老相公房,當著眾人的面質問他為何分配不公。苗象天也沒想到他會如此不留情面,公事公辦道:「洋人開出的訂單就是宋鈞六粗瓷四,象天這是按訂單發的貨,何來不公之理?」
盧豫川冷笑,「鈞興堂和鈞惠堂同是老號的堂口,毛利不同也就罷了,可總號連出貨都得分高低上下,這豈能服人?莫非老相公覺得我鈞惠堂就不如鈞興堂?我盧豫川就不如弟弟了?」不待苗象天辯駁,他繼續咄咄逼人道,「沒錯,煙號的生意是豫海一手打出來的,但分配如此不公,難道也是豫海的意思?你父親的死,的確是我盧豫川的錯,但你要報仇就來拿我的命好了,何至於在生意上下黑手?你以為這樣做就能給你父親報仇嗎?」
苗象天氣得臉色慘白,道:「大少爺何出此言?家父的死,這十幾年來我早已不提了,大少爺何必把家事和生意攪在一起,苦苦相逼?也罷,生意說到底是你們盧家的,若是看我不順眼,我辭號就是!」
盧豫川不屑道:「你辭號就辭號,我就不信少了你,盧家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苗象天領教了盧豫川刻薄的話語,仰天長嘆道:「爹,我終於明白您是如何被他活活氣死的了!」當下就揮筆寫了辭呈,拉著盧豫川直奔鈞興堂去找盧維章評理。盧維章躺在病榻上下了決斷,好言挽留住苗象天,又當面斥責了盧豫川,但發貨的比例卻變成了五五分。苗象天看著盧維章日漸沉重的身子,不忍再以這些事情打擾他養病,對盧豫川抱定了能避則避的主意。而盧豫川雖然被叔叔痛責一番,目的卻達到了,並趁機讓自己的親信在總號上下大造輿論,說苗象天公報私仇,難以服眾。苗象天向來是以鐵腕治下,得罪了不少下屬,再加上盧豫川的煽風點火,在總號的地位陡然變得岌岌可危。
此事過去後不久,某個晚上,盧維章吃飯時還好好的,夜裡病情卻突然惡化,鎮日裡只有兩三個時辰清醒,其餘的時間都在昏迷之中,人眼看就要不行了。即便如此,盧維章仍沒有召回盧豫海,還是盧王氏暗中吩咐苗象天祕密給兒子去了封急電。誰知幾天後張文芳冒冒失失地來電詢問大東家的病情,還是從煙臺發來的,這無異於把盧豫海的去向弄得盡人皆知了。苗象天氣得直嘆氣,只得按盧王氏的意思,對外封鎖消息,公開復電嚴詞否認。其實苗象天也看得出來,盧維章肯定熬不過這個冬天了。而總號在盧豫川的挑唆下亂成這個樣子,他是無力回天了,只能日夜盼著盧豫海早日回來。眼下能鎮住盧豫川的,也只有盧豫海這個「拚命二郎」。
張文芳的電報是明發給總號的,立刻有人報到了盧豫川那裡。躊躇滿志的盧豫川聞訊大吃一驚。他深知無論論功勞、地位,還是人望、手段,他都遠遠不及弟弟。按照他和梁少寧定的計畫,第一步是扳倒苗象天,控制住整個總號;再憑藉自己的鈞惠堂以及在鈞興堂的一半股份,趁叔叔死後盧家混亂之際,逼嬸子交出祕法,最終坐上大東家的寶座。這個計畫周密穩妥,卻沒料到盧豫海會突然從煙臺趕回來,這下子打亂了他的全盤部署。從煙臺到神垕,無論是走水路還是走陸路,星夜兼程的話不出十日就能趕到。而叔叔如今的病情,雖然是危在旦夕,但誰又能保證叔叔挺不過這幾天的功夫?若叔叔果真撐到盧豫海回家,這大東家的位置他就澈底無望了!
時至今日,盧豫川心中對盧家老號掌門人的渴望已到走火入魔的程度。他馬上約了梁少寧,把當前的局面和盤托出。梁少寧是唯一知道他心思的人,也是他眼下深信不疑的幕僚。梁少寧斟酌半晌,緩緩道:「我上次就提醒過你,不該在這個時候公然和苗象天作對!歷朝歷代皇子奪位也好,少爺爭權也好,最後得勝者都僅守著一條:爭是不爭,不爭是爭!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你想當大東家的心思,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來,可你看我女婿盧豫海,從來沒露過一點爭大東家的意思,可人家做出了多大的事,立了多少功!真要是攤到檯面上一較長短,你根本比不過他!」
盧豫川不耐煩道:「我沒聽你的勸告,跟苗象天爭執是我不對,可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我要的是應對之策!」
梁少寧不無失望地搖頭道:「你真是鬼迷心竅了,不知道你究竟是中了什麼魔障!我剛才還說,爭是不爭,不爭是爭!」
「你要我不爭?豫海還沒當上大東家,總號就敢公然厚此薄彼,一旦真的給他掌了權,哪裡還有我盧豫川的活路?鈞惠堂看起來也有五處窯場,可在毛利上連半個鈞興堂都不及!」
「不跟你計較這個了。」梁少寧有些疲憊地擺擺手,道,「你不是要應對之策嗎?我有上中下三個計策,供你選擇。」盧豫川的眼裡迸出渴望,死死地盯著他。梁少寧在房內緩緩踱步,道:「先說下策,你立即去鈞興堂,趁盧維章清醒的時候,向他痛哭流涕一番,懺悔這些年的種種過錯,乞求他的諒解。盧維章一生最大的弱點,就是為人不夠狠毒!董克溫是他害死的,他計謀得逞了本該興高采烈,董振魁一氣身亡更是意外的收穫,可他卻因為內疚,病成這個模樣!若是他看到你真心懺悔,又想到你爹娘給盧家做出的犧牲,說不定就把大東家的位置傳給你了。你如果覺得無緣無故不好上門,現在就把我痛打一頓,弄得盡人皆知,然後對盧維章說梁少寧那個王八蛋挑撥你們叔姪兄弟的關係,被你教訓過了。」
盧豫川仔細斟酌著他的話,道:「那中策呢?」
「中策也好辦。我認得幾個黑道上的朋友,盧豫海此行回家,走的無非是水路、陸路,斷不會從天上飛回來吧?我讓他們在河南山東交界處守株待兔,退一步也要守住進出神垕的大路小路,一旦發現盧豫海就把他扣留下來。你放心,我不會讓我閨女當寡婦,什麼時候你叔叔嚥了氣,你順利掌了權,我再通知他們放人!」說到這裡,梁少寧陰鷙地笑道,「而我的上策雖然最有效,卻也最難做,不知豫川你敢聽嗎?」
「但講無妨!」
「我這裡有一包藥。」梁少寧掏出一個紙包,放在盧豫川手上,笑道,「你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你叔叔喝下這包藥,毫無痛苦地駕鶴西歸,進入西方極樂世界。你讓他少受些病痛的折磨,也算是盡孝了吧。」
盧豫川彷彿手裡抓的是塊火紅的木炭,立刻把紙包丟在地上,驚道:「你、你要我殺了叔叔?」
「你叔叔活不了幾天了,再久也熬不過冬!」梁少寧咯咯一笑,道,「既然他早晚都得死,不如在對我們最有利的時候,讓他歸西!上中下三條計策,豫川少爺自己抉擇吧。」
盧豫川呆呆地坐著,緩緩道:「下策太慢,又沒有十足的把握;中策太急,豫海走了好幾天,這麼大個河南該去哪裡堵他?而上策太、太狠毒,他畢竟是我的親叔叔,我爹娘死後,是他一手撫養我長大成人,我如何……」
梁少寧冷笑,「那你就眼睜睜看著盧豫海回來,看盧維章把大東家的位置傳給他吧。你盧豫川爭是不爭,他盧豫海不爭是爭,你已經輸了頭一回合。眼下盧豫海遠在外地,須臾之間無法趕回,而你有近水樓臺之便,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盧家的人都毀在一個『善』字上。盧維章太善,放不下董家父子的死,以至於病入膏肓;你也太善,空有勵精圖治之心,卻無孤注一擲之勇!」梁少寧喟然嘆道,「盧家這兩代人,只有兩個敢跟人拚命的,一個是你爹盧維義,為了救兄弟,他敢活生生咬掉自己兩根手指!一個是盧豫海,為了維護家族名聲,他敢抓著會春館老鴇的手,朝自己胸脯砍下去!」
盧豫川再也聽不下去,遽然叫道:「你住口!」梁少寧怔怔看著他,似笑非笑。盧豫川兩眼火紅道:「我知道該怎麼辦了。黑道那邊,就由你去張羅吧。」說著,他俯身撿起紙包,頭也不回地離去了。梁少寧追到門口,提醒他道:「你別忘了,就算盧豫海不在家,陳司畫那個狐狸精也不是省油燈!何況她背後,還有個老子陳漢章呢!」
盧豫川重重哼了一聲,大步走遠了。梁少寧看著他的背影,猝然發出一陣鬼魅般的怪笑,低聲猙獰道:「盧維章,你也有今天哪!」
按照盧王氏的安排,今天從未時到申時,輪到陳司畫在盧維章病房裡伺候。未時剛過,關荷就悄悄來到病房,見盧維章兀自昏迷不醒,便對沉思中的陳司畫道:「妹妹,妳去看看廣生和廣綾吧,他們倆半天不見妳,急得又吵又叫的,我看晴柔根本管不住他們!公公這裡有我呢。」陳司畫搖頭道:「姐姐剛歇了一個時辰,怎麼好再勞累姐姐呢?公公還是人事不省,豫海又遠在煙臺,這可怎麼辦呀?」
關荷拉了拉她的手,低聲道:「妹妹,公公還睡著,咱倆去外頭說幾句話。」陳司畫心裡一動,跟著她走出病房。外面正值秋高氣爽,一離開病房裡積鬱的藥氣、病氣,陳司畫立覺眼明耳亮。兩人攜手走出小院。門口,一個老媽子蹲在藥罐前,呼呼地搧火熬藥。關荷道:「邱媽,妳照顧下老爺,我跟司畫夫人去取樣東西。」邱媽趕忙站起來答應。
初秋季節,地上都是枯葉,關荷和陳司畫走了好遠,腳下踩得沙沙作響,卻都沒有說話。良久,關荷終於打破沉默道:「我爹的事,妹妹操了不少心,我多謝妹妹了。」
陳司畫笑道:「姐姐原來是要說這個。姐姐遇到難處,我做妹妹的怎好袖手旁觀?二爺一出門就是一年多,鈞興堂除了公公婆婆,就剩下咱們姐妹了。不過是二千兩銀子而已,算得了什麼?」
「我一個月的月錢只有十五兩,十年也還不起妹妹!唉,誰叫我有個這麼不爭氣的爹……」
陳司畫正色道:「姐姐,再說下去就真的生分了。妳我都服侍一個丈夫,我瞞著公婆這麼做,就是不想給二爺添亂呀。何況妳那點月錢,差不多都給廣生和廣綾買東西了,妳自己怕是連一兩私房銀子都沒有吧?水靈的爺爺過世,要不是婆婆偷偷給妳十兩銀子,妳連打發下人的錢都沒有!姐姐,司畫說句大話,銀子的事不用妳操心,咱倆一個照顧公婆,一個撫養孩子,不都是替二爺做事嗎?」
關荷微微一笑,道:「妹妹說得是。二爺北上一年多了,公公的病情又是這個樣子,妳看……」
「姐姐,我早盼著妳跟我說這個了!」陳司畫莞爾一笑,緊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不敢跟姐姐提起,生怕姐姐怪我多事。依我看,公公的病,怕是熬不過冬天了!」
「沒錯。可妳知道嗎?今天早上,是大少奶奶輪班。我聽說大少爺去了,在公公面前又是哭又是跪的……妳也知道,公公一天就那麼兩個時辰清醒,說話的時候又沒其他人在,妳說,公公會跟他說些什麼?」關荷刻意把陳司畫叫出來,真正的用意是在這番話上。陳司畫聞言一愣,思忖好久,隱隱笑道:「好啊,大哥開始動手了!」
關荷立即緊張起來,道:「不瞞妹妹,我也是這麼想的!按理說,咱們女眷不該干涉男人們生意的事。可二爺久出未歸,為盧家的事業拚死拚活的,過年都不能回家!要是大爺趁二爺不在,公公又一時糊塗,做了……做了有負於二爺的事情,那我們一家……」
陳司畫鎮定地看著關荷,忽而道:「姐姐,妹妹問妳一句話,妳得實話實說!」
「妹妹儘管問!」
「盧家是交給大爺好,還是交給二爺好?」
「當然是二爺!不只我這麼想,盧家上下都這麼認為!」
「那就是了!」陳司畫一笑,沉著道,「姐姐,既然他先動手了,咱們也不能示弱!從現在開始,不管婆婆怎麼安排的,只要大少奶奶輪班,咱倆就必須去一個人陪著!有咱們在,大爺不敢多說什麼。不過這還不夠。我想好了,今天就讓晴柔回禹州,讓我爹給二爺發電報,讓他立刻回來!還有,公公和婆婆都是心善之人,從來不對自家人設防,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咱倆得替他們操這個心了。凡是大少奶奶或是大少爺熬藥,咱倆都得悄悄看著,大家子裡為了爭權奪勢,什麼陰謀詭計都有!那個邱媽是大少奶奶的心腹,尤其得防著她……」
關荷身子一震,脫口而出道:「難道他們會下……」
「姐姐低聲!」陳司畫朝左右瞧了瞧,見四下沒人,小聲道,「大爺上午這一番折騰,公公起碼少活兩天!婆婆是個精明人,恐怕她早給二爺發了急電,只是咱們不知道而已。無論如何,在二爺回來之前,咱們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讓大爺把家奪了去!姐姐,三少爺豫江和大小姐玉婉都是妳抱大的,跟妳感情深厚。公公真是有了好歹,二爺又不在家,三少爺和大小姐那邊,就靠妳去籠絡了。一旦到了分家產的時候,盧家只剩下大少爺和三少爺兩個男人,妳一定得讓豫江挺身而出,給二爺說句公道話!」
「豫江和玉婉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想來沒什麼問題。豫江最佩服的就是二爺,別看他才剛成年,跟二爺見習燒窯時一個模樣。我這就去找他,跟他打個招呼。」
「招呼要打,但要注意火候。妳不能一去就說以後的事,就說是二爺從煙臺來信,說挺想念他的,眼下他也成年了,問他想不想去煙臺學生意。這是豫江心頭上的事,跟公公提了好幾次了,妳這麼說肯定正中他下懷。三少爺不是笨人,妳只要他記得二爺和妳的好處,點到為止就成。」
「成!我都聽妳的!」
「婆婆那裡就由我去說,她最喜歡廣生和廣綾,二爺又是她的親兒子,關鍵時刻她自然知道該偏向誰。好了,我該回去了。邱媽還在給公公熬藥呢。」
「那我去找豫江了。妹妹!」關荷見陳司畫要走,忽地叫住她。陳司畫回頭道:「姐姐還有什麼話嗎?」
關荷咬了咬嘴脣,輕輕道:「妹妹,姐姐對妳有愧啊。若不是當初我和二爺……妳早就是二少奶奶了。眼下是千鈞一髮的時刻,我替豫海謝謝妳了!等大事定了,我就跟二爺說,我甘願做姨太太,這個二少奶奶,就由妳來做吧!」說著,她轉身離開。陳司畫呆呆地看著她,苦笑一聲,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在陳司畫的安排下,晴柔帶著她的密信悄悄離開鈞興堂,直奔禹州。陳漢章見到閨女的信,立刻明白了鈞興堂當前的局面。他也來不及回信,便對晴柔道:「妳一刻鐘也不要耽擱,馬上回去,遲則生變。有人問起就說是夫人身子不適,二小姐打發妳來探望。我有幾句話,妳親口告訴二小姐:第一、電報馬上就發到煙臺,我再派人去河南進出山東的所有水路、陸路要道守著,讓她放心。第二、盧豫川不是想趁機作亂嗎?好,我就在他鈞惠堂點一把火,給他來個後院起火,自顧不暇!第三、妳務必要二小姐小心盧豫川下毒手。雖然以盧家的家教,這樣的事不該會真的發生,可小心總是沒錯。就這三條,妳給我重複一遍。」晴柔在陳司畫身邊多年,是她親手調教出來的心腹丫頭,當下便條理清晰地複述了一遍,又問道:「老爺,若是小姐問起老爺要如何給盧豫川為難,我該如何回答?」
陳漢章狡黠一笑,道:「妳就說我自有辦法,讓她好好在家裡提防盧豫川就成!外面的事有我給她撐腰,誰敢欺負我陳漢章的閨女女婿,算是他活膩了!」
晴柔想起成親前老爺對盧豫海恨得咬牙切齒,如今卻牽腸掛肚,不由得抿嘴笑道:「奴婢明白了!」便匆匆離開。陳葛氏在一旁聽得如墜五里霧中,不解道:「老爺,你說了半天我也插不上話,我別的都聽明白了,就是不知道你打算怎麼對付盧豫川?」
「這是我當年埋下的伏筆!」陳漢章得意道,「真是精采至極!妳總奚落我,說我不懂生意,比不上盧維章和董振魁。哼,妳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我陳漢章是堂堂舉人出身,一本《論語》能治天下,生意是雕蟲小技,非不能為也,實不願為也。我這滿腹經綸難道還鬥不過區區一個盧豫川?」陳葛氏撇嘴道:「就你厲害,那你說說啊?」
陳漢章搖頭晃腦道:「《淮南子》有云:人無善志,雖勇必傷。我當年給盧豫川下了個套,他如果老老實實的,我就存了這個『善』,可如今他居然敢翻臉不認人,跟老陳家的閨女鬥法,嘿嘿,我就沒這個善心了!實話告訴妳,盧豫川平日燒窯跟陳家買的煤、柴,都是年底算總帳。我當初口頭給他賣了這個便宜,他還以為我是好心呢!這十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我今天就讓羅建堂老相公去找他,說是陳家商號遇到了難處,要盧豫川馬上準備銀子,提前把今年前十個月的銀子繳清!據我所知,鈞惠堂現在根本沒有這筆銀子的預算,就是他能從總號湊齊,苗象天也得跟他翻臉!這樣一來,盧豫川既要爭家產,又要應付咱們陳家,自然是首尾難兼顧了。」
「可盧豫川要是把鈞惠堂抵押給票號,借銀子來呢?」
「他不敢!我當初以回龍嶺林場的地皮入股,占了鈞惠堂一半的股份。盧豫川說是東家,其實我是看在司畫她死去姐姐的面子上,才不跟他計較的。他要是拿鈞惠堂抵押,沒有我點頭,票號也不敢給他一兩銀子!對了,他要是來找我,妳就說我出遠門了!」
陳葛氏這才對他刮目相看道:「老爺,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個心眼!」
陳漢章越發得意道:「哼,不是我吹牛,我連咱那寶貝女婿打哪條路回來,都算得一清二楚!妳在家看著吧,不出十天,我就能把盧豫海那個小王八蛋送到妳面前!」
陳葛氏笑道:「你真成諸葛亮了?那他從哪裡回來?」
「如果我算得沒錯,用不著咱們岳父岳母著急,人家親爹娘就已經發電報了?說不定豫海現在已經在路上了!走水路是逆流而上,比陸路快不了多少。況且他雖然回家心切,卻也不想弄得盡人皆知。盧家汴號船行是他建起來的,進出山東的水路上誰不認識他?他肯定不會走水路。走陸路嘛,山東是他的地盤,不會出什麼事。進了河南,無非是那幾路土匪,盧豫川一個經商的大少爺,盧家家教又那麼嚴,哪裡會跟土匪有交情?」陳漢章說到這裡,忽然神色大變,急道,「哎呀不好,我怎麼忘了梁少寧!還有豫海的仇人董克良!盧豫川跟梁少寧這陣子走得很近,梁大膿包可是和三教九流都有交情!有梁少寧的關係,再有董克良的銀子,難保不會半道劫了豫海!糟了糟了,我得立刻去開封府找曹利成!曹家跟盧家是親家,曹利成又剛升上臬臺,得請他趕緊忙活了!」
陳葛氏聽得一愣一愣的,見陳漢章慌張不已,奪門就要往外走,忙追上去叫道:「別著急,多帶些銀子!官府就認個錢!」
陳漢章的擔憂不幸言中。盧豫海離開煙臺時走得匆忙,只帶了苗象林一個人。兩人還沒走出登州地界,就被田老大領著幾個人追上了。田老大剛從天津回來,他一直惦記著盧豫海的病,特意從天津達仁堂老藥鋪買了一大堆的藥。可他一進門就聽說大相公剛走,回神垕老家了,當下就是一驚。清末光緒年間,天下大亂,匪盜橫行。從煙臺到神垕一路跋山涉水,真遇上劫路的,苗象林就不用說了,就算盧豫海有兩下子,卻剛剛生了場大病,一個帳房先生、一個病漢,又手無寸鐵,這不是百歲老漢上吊──找死嗎?
想到這裡,田老大嚇出一身冷汗,回頭對孫老二道:「咱還有多少槍在煙臺?」孫老二一愣,摩拳擦掌道:「回老大,一共二十把西洋快槍,十把跟著船隊出海了,家裡還有十把!怎麼,有人找麻煩嗎?」田老大罵道:「去你娘的蛋!帶著十把槍,子彈帶夠了,就跟我走!」孫老二好久沒跟人打架了,興沖沖叫上七八個弟兄,一個個騎了快馬,跟著田老大一路追了上去。一行人直追到登州邊境,才追上了盧豫海二人。盧豫海不願招搖,執意要田老大回去,苗象林一路上提心吊膽,哪裡還敢由著他的性子行事。兩個人一番苦勸,才說動了盧豫海,帶了五把槍,由田老大親自擔任保鑣踏上行程。
一行人在山東境內倒還順暢,不日就走到了魯西南和豫東交界處。田老大讓幾個弟兄擦槍提防,苗象林笑道:「老田,前面進了河南就到家了,用不著這麼小心!」田老大搖頭道:「山東各路好漢多少都給我個面子。可這是兩省交界,又是三不管地帶,我從來沒在這裡蹚過路子,小心駛得萬年船!」
盧豫海心裡牽掛父親的病,一路上沉默不語,只是催著趕路。七人一路日夜兼程,實在累了才找個地方歇一陣。進入河南當天,走到鹿邑縣境內,前面一片林子擋住了去路。田老大叫住眾人,騎馬在前轉了一圈,道:「不好,前頭林子裡有人,你看,路邊還躺著個死人!這是擺明了跟咱為難呢!」苗象林吃驚道:「我們離開河南才一年,怎麼亂成這個樣子?」盧豫海冷笑道:「就是因為匪盜橫行,朝廷一氣之下才罷免了前任臬臺。原來的禹州知州曹利成大人,剛上任臬臺還不到兩個月呢!」苗象林笑道:「這就好辦了,曹大人是咱大小姐玉婉未來的公公,還怕他們強盜嗎?」
田老大顧不上跟他們說話,命令手下的人把槍檢查一遍,自己則策馬上前,朝林子裡的人大聲喊道:「梁子土了點的,里腥啵,把合著合吾!」
盧豫海露出微笑道:「老田這是對春點(註1)呢!『梁子』指的是大路,『土了點的』是說有死人,『里腥』是說假的,『合吾』是說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他們江湖上的規矩就是多!」
說來也怪,地上躺的那個「死人」一聽到田老大的春點,居然把蓋在臉上的破草帽摘了,一骨碌爬起來,朝林子裡吹了聲口哨。霎時間一隊人馬衝出林子,足有上百人,一個個頭纏紅布持刀弄棒,把盧豫海等人團團圍住。田老大不慌不忙道:「神湊子掘梁子,把合著,合吾!」
土匪頭提著大刀走出人群,衝田老大拱手道:「你支的是什麼桿?你靠的是什麼山?」
「我支的是祖師爺那根桿,我靠的是朋友義氣重如山!到了啃吃窯內我們搬山,不講義氣上梁山!」
土匪頭笑道:「得罪了!我是豫東拉捻子討飯吃的張大豁子,手下兄弟一千多人!敢問兄弟尊姓大名?」
田老大也吹開了,「我是山東十八路海老合、八路陸老合的頭領田老大!改日諸位到了山東,塌籠裡啃個牙淋,碰碰盤,過過簧吧。」
「田老大,今天沒您的事!您就一邊歇會兒,我們兄弟要的是後面騎馬的那個票!」
「那是我親兄弟!」田老大咧嘴一笑,又對上了春點,「朋友,祖師爺留下了這碗飯,朋友你能都吃遍嗎?兄弟我才吃一線,請朋友留下這一線讓兄弟走吧。既有支桿的在此靠山,你就應當重義,遠方去求,如若非要在這裡取,可就是你不仁,莫怪我不義了!你要不扯(不走),鼓了盤兒(翻了臉)寸步難行!倒埝(東方)有青龍,切埝(西方)有猛虎,陽埝(南方)有高山,密埝(北方)有大水,你若飛冷子(弓箭)飛青子(刀),我青子青著(刀子砍上),花條子滑上(槍扎上),也是吊索(疼痛)!若是朝了翅子(引來官府的人),大家都抹盤(臉上都不好看)!」
張大豁子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樣的老江湖他還是頭一回見到,滿嘴爛熟的春點調侃竟是滴水不漏!旁邊二當家的,也就是剛才那個「死人」猶豫道:「大哥,怎麼辦?這裡離山東就一步路,真惹惱了山東的土匪,就咱們這百十個人,一兩枝土銃槍,怎麼夠使喚!」
張大豁子一咬牙道:「他娘的,拿了人家的錢,就這麼放了他們,往後還怎麼做買賣?說什麼也得過過招!老二,你領幾十個人,從右邊摸過去!」
田老大見他們的隊伍一陣騷動,看出了張大豁子的意圖,便冷笑道:「朋友,梁子你堵了,青子你亮了,看來老田我不露個尖掛子是過不去了!弟兄們,洋條子給我抖起來!」
「洋條子」指的就是盧豫海他們帶的槍,一共五枝,全是正宗的德國毛瑟槍,可以連珠發射。田老大在煙臺一見這槍就喜歡上了,非要盧豫海買個幾十枝。盧豫海拗不過他,以每枝近千兩的高價買了二十枝,沒想到今天真派上了用場。田老大率先開火,五發子彈齊落在土匪隊伍前,激起一陣塵土。
張大豁子臉色蒼白,兀自逞強道:「他們來不及裝子彈!弟兄們上啊!」
土匪們一聽大當家發話,一個個硬著頭皮嚷道:「天惶惶,地惶惶,大災大難沒處藏呀!」亂哄哄地衝了上來。嚇得苗象林抓住盧豫海道:「二爺,咱怎麼辦?」盧豫海斜他一眼道:「急什麼?咱有槍呢,連珠槍!」話音未落,田老大等人砰砰地放起了槍,衝在最前面的幾個土匪應聲倒地。田老大手下的人訓練有素,兩人開槍,另兩人裝彈,配合得天衣無縫。轉眼間又是七八個土匪倒了下去。田老大瞄準了張大豁子身旁的一個土匪,只聽見砰一聲,那個土匪摀著肩膀叫了起來,聲音慘得嚇人。田老大冷笑道:「誰還想嘗嘗這連珠槍,就上來吧。張大豁子,我這槍不長眼睛,剛才打偏了,下一個就是你!」
張大豁子見情況不妙,對面如死灰的二當家道:「兄弟,扯吧。」二當家心驚膽顫道:「扯!這還打什麼!銀子不要了,命要緊哪。」張大豁子揮手道:「弟兄們,風緊了,扯!」一夥土匪連地上受傷的人都不管了,四散逃竄。田老大瞄準了二當家的腿,一槍過去,二當家的哀叫一聲倒在地上。田老大催馬上去,用槍抵住他胸口,叫道:「張爺留步!」
張大豁子見兄弟受傷,也急紅了眼睛,大叫道:「別殺我兄弟!大不了就是個死!老子拚了!」
田老大笑道,「我不殺他,我只想討個明白話,是誰跟我兄弟過不去?」他盯著張大豁子,大聲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我不讓你吃虧!」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一千兩銀子,買兄弟你一句話!」
張大豁子猶豫不決,焦躁地跺腳。二當家的只想保命,還管什麼江湖道義,失聲嚷道:「是姓梁的牽線,姓董的出錢!」田老大把銀票扔在地上,收起了槍,大吼道:「都滾吧!」
幾個土匪壯著膽子上前,扶起二當家的回到隊伍裡,張大豁子氣得咬牙切齒,伸手就是兩個耳光道:「你他娘的瘋了嗎?以後還怎麼做生意!」二當家的只是哀號,一點反應都沒有。剛才趁亂,田老大和兩個弟兄留在原處斷後,盧豫海和苗象林在另外兩個弟兄的護衛下,早穿過林子走遠了。田老大他們這會兒才縱馬追趕上去。等走進了鹿邑縣城,眾人總算鬆了口氣。盧豫海笑道:「大哥真是好手段!豫海知道這毛瑟槍的厲害了,回頭再買他娘的二十枝!」
田老大面色鐵青道:「不成,這麼走絕對不成!這才剛進河南,不知道那姓董的在前頭還有多少埋伏。他們要是人再多點,咱們根本對付不了!盧家的親家不是臬臺嗎,咱們現在就去縣衙報官!」
盧豫海皺眉道:「大哥,咱有毛瑟槍,怕什麼啊?我這次是祕密回家,不想弄得……」
「連命都保不住了,還回個鳥家!告訴你,上次花銀子在海上要你命的,也是這個姓董的!如今又冒出來個姓梁的,真他娘的一團亂!江湖有話,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們兩家究竟有什麼血海深仇,董家為什麼非要殺了你才肯罷休?」
盧豫海神色一變。董盧兩家的恩怨糾葛,豈是幾句話能夠講明白的?看來自己的行蹤已被董克良察覺了,他為了給父兄報仇,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只是梁少寧為何也參與其中?他是關荷的親爹啊,難道要活活看親生閨女守寡嗎?當下他已是方寸大亂,便不再多說,搖頭嘆道:「也罷,報官就報官吧。」
鹿邑知縣李秉年早得到了本省臬臺曹利成的急電,一旦盧豫海等人在鹿邑縣內出現,立即保護他們。李秉年也不知道這個盧豫海是什麼人物,只當天神一般供在縣衙裡,讓人馬上通知省裡。曹利成和陳漢章在開封府臬臺衙門裡都快急瘋了,直收到李秉年電報,兩人才安下心。曹利成特意調了一棚綠營兵,以巡察地方治安為名直奔鹿邑縣。陳漢章已聽說了梁少寧聯絡土匪的事,一見盧豫海就得意道:「如何,我這個老岳父比你那個老岳父強多了吧?一個要你的命,一個卻煞費苦心來救你!」苗象林等人回想起九死一生的險狀,猶自覺得如同噩夢一般。
盧豫海跟曹利成見了禮,剛想說話,曹利成就冷下臉道:「你就老老實實地跟著我們回神垕去!一個是你親岳父,一個是你親妹妹未來的公爹,兩個人加在一起,還壓不住你?」盧豫海本想勸他撤回那一棚綠營兵,見曹利成動了火,也不敢再說。一路上陳漢章和盧豫海坐進了曹利成的八抬大轎,老漢滔滔不絕地把神垕最近的事情告訴盧豫海,尤其是盧豫川跟苗象天反目成仇,跟梁少寧一起圖謀家產的事情。以他舉人出身的性子,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一番。盧豫海做夢也想不到大哥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梁少寧勾結土匪,難道哥哥也要自己的命?直聽得他心頭突突亂跳。曹利成扼腕嘆道:「本來我想送你們到禹州就行了,看來我非得親自去神垕不可!老盧萬一真的等不到咱們回去就走了,那個亂攤子誰來收拾?我看張大豁子背後除了董克良,也少不了盧豫川!豫海,你莫要再有半點猶豫,這個大東家的位置本來就是你的!」盧豫海哪裡還聽得進去,只想生出一雙翅膀立時飛回家去。
張大豁子劫路失敗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梁少寧那裡。盧豫川得知消息後眼前一黑。梁少寧一共給了他上中下三策,下策和中策他全都用了。那天他在盧維章面前懺悔,可謂聲淚俱下,發自肺腑。但盧維章只是默默搖頭、流淚,一句話也不說,不久又昏迷過去。他以為是功夫不到,還打算再接再厲,可從那次之後,只要是蘇文娟在病房伺候,不是關荷就是陳司畫,必有一人也在場,勸也勸不走,轟也轟不走。盧豫川肯定是被陳司畫看出破綻了。既然此計不成,他便把希望寄託在梁少寧那些黑道朋友身上。張大豁子是豫東巨寇,梁少寧說要想請動姓張的得花銀子,他就毫不猶豫地交給梁少寧整整五萬兩。可這個巨寇竟然如此窩囊,眼睜睜看著盧豫海他們過去,連根頭髮都沒留下。不但如此,還驚動了官府,眼下曹利成調了整整一棚綠營兵保護盧豫海,浩浩蕩蕩地衝自己而來!
梁少寧見盧豫川失魂落魄地坐著,苦笑道:「是老漢辦事不力,有氣你就朝我發好了。」
盧豫川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沙啞道:「五萬兩啊!那是我私自挪用的銀子!總號月底合帳,我無論如何也瞞不過去!老梁,你說什麼也得把銀子要回來。陳漢章派老相公羅建堂來找我,張口就要前十個月的料錢,一共十萬兩!五日內不繳齊,他就撤股,收回地皮!要是鈞惠堂砸在我手裡,別說是做大東家,光窯場那幫人就會活活吃了我!」
梁少寧搖頭道,「唉,我早提醒你注意陳司畫和陳漢章。結果呢?陳司畫壞了你見盧維章這條計策,陳漢章那個老不死的不僅落井下石,還親自去迎接盧豫海!」他見盧豫川一直死死盯著他,心虛道,「至於羅建堂那邊,你大可不必理他!他只是故意亂你陣腳,害你首尾不能兼顧而已,陳家的閨女是盧豫海的姨太太,他們不會做這麼絕!」
盧豫川撕心裂肺道:「我的銀子!你去跟張大豁子要回我的銀子!」梁少寧知道瞞不過去了,只得吞吞吐吐道:「這個……張大豁子說了,只要是進了他嘴裡的銀子,再想吐是吐不出來的。那五萬兩你就當掉水裡了吧。」盧豫川氣得一躍而起,指著梁少寧道:「你們私下怎麼分的?老實告訴我!」梁少寧大呼冤枉道:「我要是拿了一兩銀子,我不得好死!人家董克良也出了五萬兩,卻只是笑笑,說沒關係,就當交個朋友!瞧瞧人家!」
盧豫川駭然道:「怎麼還有董克良?你不是說,只是扣留豫海,不殺他嗎?」
「我也不想我閨女做寡婦啊,可董克良一心要報仇雪恨,我能擋得住董克良嗎?」
「天哪!」盧豫川痛心疾首道,「我竟然幫著仇人去殺我弟弟!」他狠狠地捶著頭,宛如瘋了一般。梁少寧嘆息道,「豫川,時至今日,你再沒有回頭的路了。張大豁子跟他們老二火拚了,百十個人死的死,傷的傷,折騰得七零八落,說不定有些落在官府手裡!曹利成專管豫省刑名官司,若是真狠了心,你殺弟的罪名一旦暴露出去,這天下還有你立足之地嗎?如不出我所料,明天,最遲後天,盧豫海就能到神垕了!那時候內有他娘和陳司畫接應,外有陳漢章給他撐腰,還有曹利成,他的兒媳婦是盧豫海的親妹妹,自然也是要幫盧豫海說話的!」梁少寧看著目光呆滯的盧豫川,大聲道,「是死是活,只能靠你自己去把握了!我給你的上策,現在是唯一的出路!」
盧豫川痴傻般地看著他,喃喃道:「上策?」
「對,就是那包藥!」梁少寧目露凶光道,「盧維章今天晚上必須死!你搶在盧豫海之前控制大局,得到你們盧家的三樣傳家寶,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大東家!你就說是盧維章臨終之際傳給你的,他病重沒法寫遺書!盧豫海就是再有本事,後臺再硬,你一是兄長,二是掌門人,只要你搬出家法,就可以制伏盧豫海,制伏了盧豫海,盧家老號兩處堂口,就統統唯你是從!曹利成也管不到家法上,他官再大也不能放個屁……」梁少寧斟了一杯酒,遞到他面前,厲聲道,「喝了它!過了今天晚上,盧家就是你的了!」
盧豫川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忽然勃發出如炬的烈焰。
註1:意指江湖上的黑話。
人有病,天知否
盧豫海在接到母親的長信後,才得知這場震驚朝野事件的前因後果。萬分駭然之餘,他對父親的身體更加擔憂,恨不能立即回到神垕。但母親在信中說,父親相當頑固,只要遼東商路一天不開,他就別想回神垕去。盧豫海只能不斷去信問候,把一腔牽掛都化作筆墨。其實他從來沒有放棄去遼東的大計,但田老大再三派人去打探,得來的消息總是說俄國老毛子霸占了旅順口和大連灣,眼下朝廷在那裡只有金州孤城一座,駐紮了幾千老弱殘兵,周圍全是老毛子的軍營!據說老毛子的沙皇已經下令在大連灣和旅順口設立警察署,實行軍事管制,別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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