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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狂喜的溫柔雷鳴、夜之支配者
我想救他。
因為我愛他,所以我想幫助他。
這也是為了我腹中的孩子。
我……
是我醉了嗎?抑或這是魔法?
我不知道。
不過,他……
已經不再是人類了。
變成有著人類軀殼的另一種存在。
沒錯……
他親口對我說出這些話。
「麻里亞,我想出賣我的靈魂。」
「出賣?出賣給誰?」
「一個強而有力的存在。」他微笑地說。
像個人類一般地微笑。
簡直就像個人類一般地微笑。
我感到很害怕。
所以相信了他的話。
因為我根本沒有懷疑的餘地。
但是,他……卻懷疑我不相信他。
所以?所以……
才會發生那種事……
他從口中吐出煙霧。
白煙在頃刻間瀰漫開來,
充滿整個房間。
然後,他從煙霧中召喚出一個高大的惡魔。
他叫了一聲惡魔的名字。
什麼名字?
我不敢說。
我不能說出惡魔的名字。
我害怕得動彈不得,也無法呼吸。
惡魔將臉貼近我的眼前,
那宛如野獸的血盆大口,
正滴著鮮紅的血液。
牠笑了,
用彷彿能振動空氣的低沉聲音笑了。
而他就在邪笑的惡魔旁邊,
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他瞇著眼,一臉輕視我的表情。
我已經沒有價值了。
人類已經沒有價值了。
消失了也好。
我好怕。
所以,我不禁緊閉雙眼。
「求求你……」
「怎麼了?」
「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我……我相信你。」
「妳當然要相信我,這是很重要的。」
「可是,亮……」
「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我提心吊膽地問。
他沉默了一會兒。
我張開眼睛,發現惡魔不見了。
房間裡的煙也逐漸散去。
「為什麼?」
他的表情很可怕,並再度瞪視著我。
早知道就不問了,我心想。
他從口中吐出白煙,
我又開始感到恐懼。
但,這次什麼也沒發生。
他半躺在椅子上,依舊吸著煙。他的另一隻手從椅子把手垂下來,輕輕搖晃著。
「因為我想變強。」
「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對,因為我害怕很多東西吧。」
「你害怕什麼?」
「所有人。我怕這世上的一切,眼前所見盡是可怕的人;家人、朋友,每個人都好可怕;認識的人和不認識的人,不管是誰都很可怕;所有的人類都很可怕。這麼看著看著,連臉、身體、整個人的形狀都讓我感到害怕。我覺得好不舒服、好噁心,就連照鏡子時,都覺得自己好恐怖,而無法正視鏡中的自己。」
他快速地說著。
我則是斷斷續續地反覆著短促的呼吸。
可能是因為緊張,所以喉嚨部位無法用力了吧?
此外,似乎有點喘不過氣來的焦躁感。
明明身處於這種緊張的狀態下,
我卻不知為何有種錯覺,覺得自己的意識在一個又遙遠又安全的地方,好像就快要睡著了。
我搖搖頭,凝聚視線的焦點。
我再次看向他,發現他好像在哭。
是在哪裡……呢?
當時我們是在哪裡呢?
是在一個剛建好的新房間。
空氣中還有股新建築的味道。
我記得……外面飄著細雨……
嗯,當時應該正下著雨。
溼冷的空氣從敞開的窗戶侵入,像液體般地傳導至牆壁。材質厚重的窗簾有如接觸夢幻記憶的火花,微微地晃動著。
搖擺、滲透、掠過、抖動;反覆、喚回、彈開。
一瞬間,我看見自己的身影。
下一秒,我同時看見了過去和未來。
這裡是哪裡?
現在時間是?
我在做什麼?
我在房間裡。
季節是初夏。
我和他在一起。
「麻里亞,到外面看看吧。」
他牽起我的手,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沒有真實感。
沒有觸覺,也沒有反應。
他打開白色格子的玻璃門,和我一起走到了陽台上。濃霧籠罩的大氣呈現不透明狀,一片白濁、靜止不動,眼前所見盡是黑暗。就好像身處地下隧道中一般……
就好像身處地獄一般……
鮮明的曖昧。
看不見星星,也看不見月亮。
有幾盞黃色街燈亮著,但被濃濃的霧氣纏繞遮掩,以致只能看見朦朧的燈光。
所有物體的表面都附著著無數的水滴。
無限多的細微粒子。
然而那一顆一顆的粒子中,似乎寄宿著什麼。
那是細微的光線;是細微的生命。
受到神之許可的最初的水滴開始流動,
陸陸續續地和別的水滴接觸、融合,
逐漸變大、加速,並滴落地面。
於是一條新的道路在一瞬間產生,
又消失在另一個瞬間。
「我有點害怕。」
「怕什麼?」
「我們還是回房吧!」
「只要我擁有力量,就不會再有這種夜晚。」
那不是人類該有的力量,我如此心想。
但……其實我什麼都不懂。
所以,我選擇沉默。
我覺得很不舒服,連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辦?怎麼辦?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我該怎麼做,該怎麼做……
才能救他呢?
這裡,有個新生命。
是我和他的孩子。
我按著肚子,持續思考著。
怎麼辦……
我不知道。
該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
閃電劃過天空。
就在此時,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旁的大樹。
在那最低矮的樹枝上,
有隻身形比貓大三倍的野獸,
靜靜地睥睨著我。
四周在剎那間回歸黑暗,但野獸的眼睛仍熠熠發光,
那張大大的嘴微微張開。
牠一定……
是在笑吧?
神啊!求求您,
請您救救他。
那是……很危險的。
那是,惡魔。
求求您,救救他。
求求您,救救這個孩子的父親。
他是否知道我懷孕了呢?
我還沒跟他說。
但我想,他一定察覺到了。
就算是為了這個孩子……
神啊,我求求您,
救救他。
我的手濡溼……並顫抖著。
野獸看著我,牠笑了。
啊!有隻手……
從黑暗中出現的白色聖手,
握著一把金色的匕首。
不對!神啊,您弄錯了!
不是這樣的。
他還不是……
還不是惡魔。
現在還不是。
然而白色聖手卻……
是的,那是我的願望上達天聽的證據。
那是證據。
而祈求的人,是我。
所以,我無法阻止。
我不能阻止。
我沒有阻止。
證明、白色聖手、金色的匕首。
祈求的人是,我。
我明明看見了……卻沒有出聲,也沒有閉上雙眼。
他轉頭,看見了匕首,
看見白色聖手,
看見神的臉龐。
又一道閃電劈下。
我望向庭院裡的大樹,
那隻野獸已經不在了。
牠看到我祈願的證據後,便離去了。
紅色鮮血。
血,熱熱的。
神的白色聖手染上了血腥。
一切在黑暗中依序消失。
惟獨金色匕首,還刺在他的胸膛上,
被留了下來。
那是,我向神祈求的證據。
「亮……」
是我在說話?
還是我腹中的寶寶在說話?
我的意識飄遠,
飛向遙遠的地方去。
神……在哪裡?
在我腹中嗎?
這裡是哪裡?
求求您,
救救他。
一切……
全都……
都是我的錯。
*
當時在長野縣蓼科那座私人博物館所發生的事件,和在場的人們所目擊到的驚人現象相反,並沒有被大肆報導。這是因為最關鍵的情報是非公開的,也就是說,如果扣掉這部分的情報,剩下能想像的內容就沒有什麼話題性了。而且即使是知道事情經過的當事者,他們獲得的情報也不夠充分,不足以用文字或言語來傳達事件的奇怪之處。
會演變成這樣的情況有幾個原因。其中之一大概是從以前便承襲至今的無形敬畏,在此就不多提了。要是想要以文字表現就會變得有點抽象,極有可能無法保證我的敘述是正確的。言語不適合用來論述人類的本質,可說是一種笨拙的手法。因此不論如何,在記錄和傳達有關這個話題的現象時,必須投以密切的關注,並坦白地、毫無省略地從頭依序說明。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剩下的,就只有祈禱了。倘若不付出正確的理解力,是無法得到正確的理解的。
對了,我說的「依序」指的是至少也要有一些追溯過去所得的情報。要敘述這次的事件,就不得不說起兩年前在同一個地方發生的奇異事件。雖然只有一小部分,但我們曾在事前聽說過那個事件的傳聞。我們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得知的,也許各位很有興趣去探討這「偶然的機會」的真正涵意,不過這就像是第一個飛上天空的人是誰一樣,是我不想深入討論的問題。
在此我想先聲明一點。
這個故事,是我在事後根據我們所見所聞整理修改而成的。所謂的我們,主要是指保呂草潤平(在本文中雖以第三人稱書寫,其實這就是我)、小鳥遊練無、香具山紫子、瀨在丸紅子等四人。偶爾我們的友人──例如瀨在丸家的優秀管家,根來機千瑛──也屬於「我們」這個群體。或許各位會覺得這就數學角度來看有所矛盾,不過這也是我不想深入的問題。一般來說,餅乾禮盒往往不是自己買的,而是別人送的;我們就像禮盒中的乾燥劑一般,被接二連三的不可思議事件圍繞著。一開始各位一定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總是會有乾燥劑呢?」不過只要看多了就會習慣成自然的,請各位不要太在意。當然對讀者而言,事件是餅乾,我們則是乾燥劑,這點我倒是不得不承認。
忘記是什麼時候了,當我們在打麻將時,有人說了這麼一句話:
「到底是我們四人之中的誰招來這些麻煩事的?」
關於這個十分單純又理所當然的疑問,雖然很少有這種情況,不過就限於這次的事件,在故事的最後讓答案明朗化吧。
在此我要舉出幾個關鍵字。
第一個是「人形」。
成為故事舞台的私人博物館,名為「人形館」。館內展示著各式各樣種類、用途及年代的人形。
人形寫作「人的形狀」,也就是人類的模型。然而和「有如人形一般○○的人」這句常用句比較起來,很少人會說「長得像人的人形」。那是因為人形本來就「長得像人」,若就其他的模型而言,「像真的一樣」就已經是很好的評價了;但如果說人形像真人一樣,就有點偏離它原本該有的評價了。也可以說是我們聽不習慣吧!自然的說法應該是「好像活著一樣」的人形才對。
人們很少有看著活著的人而感覺到「生」的機會,但卻能在人形身上看到生命。我覺得這是很不自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第二個關鍵字是「操縱」。
操縱,意為讓自己以外的對象──不管是人或物──照著自己的意思動作。不,或許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也存在著一個操縱的對象。不論方向是消極的還是積極的,「控制」顯然是因為憧憬客觀觀點而產生的欲求,也就是近乎脫逃與逃避吧。
接著,第三個關鍵字是「蒙娜麗莎」。(據說)這是有名的李奧納多達文西所繪的女性肖像,可說是世界上知名度最高的一幅畫作。關於這幅畫有「其實這是達文西的自畫像」等諸家說法,不過很遺憾,本故事和那些謎團一點關係都沒有。
最後的關鍵字是「惡魔」和「神」。把惡魔和神當作關鍵字,應該會有人笑我很隨便吧。因為鬼神和人類的生活並無直接關聯,不過我們也可以這樣看,換句話說,「沒用」的人造物──不論是物體還是情報,是目標物還是手法──全都和惡魔與神有關。因此就算有人笑我現在才把惡魔和神當成關鍵字很幼稚,也是沒辦法的事。
故事發生在七月快結束的時候,長野縣諏訪市東部的避暑勝地。從我們生活居住的那古野市開車北上要花五小時(走高速公路會更快,但我的車並不適合高速行駛)。一路上看見白霧瀰漫的高原,空氣冰冰涼涼的(宛如無視人間的生物);由高山植物和白樺樹所形成(有如蔑視人類般)的森林;運作中的滑雪場纜車(充分表現出人類的笨拙);戀人們划行在美麗湖面的小舟(如果沒有小舟應該會更美吧);穿著情侶裝騎腳踏車雙載的年輕人們(若不在他人面前展現兩人的愛,就無法確定彼此的感情);煙火和營火(我一直希望能在死前最後一刻看著煙火和營火)。
不可思議的魔力……
彷彿讓我們忘卻了種種煩雜的事情。
那麼,就讓我揭開這仲夏夜物語的序幕吧。
序章 狂喜的溫柔雷鳴、夜之支配者我想救他。因為我愛他,所以我想幫助他。這也是為了我腹中的孩子。我……是我醉了嗎?抑或這是魔法?我不知道。不過,他……已經不再是人類了。變成有著人類軀殼的另一種存在。沒錯……他親口對我說出這些話。「麻里亞,我想出賣我的靈魂。」「出賣?出賣給誰?」「一個強而有力的存在。」他微笑地說。像個人類一般地微笑。簡直就像個人類一般地微笑。我感到很害怕。所以相信了他的話。因為我根本沒有懷疑的餘地。但是,他……卻懷疑我不相信他。所以?所以……才會發生那種事……他從口中吐出煙霧。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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