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臺灣,談戰爭總會出現奇特的矛盾感:我們生活在仍受戰爭邏輯牽引的島嶼上,但集體記憶卻被戰後敘事安置在「戰爭已經結束」的安全框架裡。這種錯置的歷史感,源自二戰後臺灣所承受的雙重史觀。對戰後新政權而言,「抗戰勝利」、「光復」是自明的起點;然而對曾經歷殖民地的臺灣人而言,1937年至1945年的戰爭經驗既不是「抗戰」,也難以在光復敘事中取得位置。「終戰」因此更加曖昧:它既象徵帝國終結,也標示政權更替,使歷史看似落幕,又像另一段動員的開端。兩種史觀的牴觸,使臺灣的戰爭記憶長期落入與自身經驗錯位的窄縫,既難被視為自己的歷史,也難真正進入公共記憶。
於是在二戰八十週年的今年,出現了耐人尋味的現象:關於臺灣在二戰中的位置,學界與文化機構似乎更傾向談論「冷戰」回應當代局勢的主要框架。彷彿只有進入冷戰這個更熟悉的框架,臺灣才知道如何談戰爭。這並非偶然,而是長期迴避二戰中曖昧位置所累積的結果。因為無法處理那段歷史,我們自然也難以在八十週年之際提出足以跨越兩種政權的戰爭敘事與討論。
本專題的四篇文章,希望由此切入思考。
王淑津、黃智偉對石川欽一郎《蕃地見取圖》的分析,凸顯形式與治理的交會。軍事測繪以優雅風景呈現,使美感成為治理技術:隘勇線與軍事據點在層染與雲霧間被柔化,風景成為觀看殖民權力的入口。唯有同時辨識圖像的美感與權力兩重性,才能理解被犧牲的原住民視角及察覺畫家的主動性。
柯輝煌則將焦點放在語言與文字。他指出明治以降直至戰時的「國語國字」論辯其實是一場文化戰爭,書法家也發出異議:誰能定義「國語」、漢字與假名的地位為何,都牽動治理邏輯。於殖民地臺灣,語言政策滲入教育與日常,統治者在文字與身份規訓中持續推進戰爭。
劉容安以日本近代美術館為例,指出戰後展示如何以「紀錄」與「記憶」重新框定戰爭圖像。戰爭畫不是單純再現,而是與攝影、報導與審查共同構成的影像制度;博物館遂成為另一條戰線,在揭露暴力的同時得以美感重組可被觀看的戰爭,並且形成新的公共記憶。
黃琪惠與張詩勤的對談顯示,殖民地臺灣的戰爭視覺從未缺席,而是以「時局畫」的後方美學融入日常:募款、集會與動員皆成為戰爭視覺語彙。詩歌也是如此,在審查壓力下,創作者以隱喻或沉默應對,留下理解戰爭滲透文化的珍貴證物。
四篇專文共同指出,臺灣在戰爭記憶中的矛盾不是缺陷,而是理解自身處境的入口。
今天,我們正再度進入一個新戰前時期。這並非預告傳統軍事爆發,而是指出當代戰爭已擴散至影像、語言、科技、資料與記憶等多重層面。AI、深度生成、資訊操控與認知戰,使衝突不僅存在於邊境,也滲入日常的觀看與理解。這些看不見的戰線也並未取代過去的戰爭,而是更進一步揭露我們長久忽略的脆弱之處。
因此,重新閱讀和理解東亞的近代戰爭畫、戰時詩、語言改革與殖民風景,不是緬懷歷史或炒冷飯,而是想喚起此意識:看清影像後的制度、語言中的權力、風景背後的治理。也看清臺灣如何在歷史記憶的錯置與遺忘之間,重新抓住走向自身位置的契機。(文/余玉琦)
作者序
編輯手記
兩個玉琦,一條看不見的戰線
進入雜誌社工作後,方知藝術圈也有位「玉琦」。出於好奇,鍵入別人口中的「余玉琦」,文學獎是最先映入眼簾的搜尋結果。身為中文系人,大學時期已見識過稟賦天資的聰慧少女,心想余玉琦大概也是這樣的人吧。對於得到文學獎的青年,那時的我懷著崇敬之心。
忘記是哪個時刻,因為誰的「順便」,兩位玉琦真的見面了。會面時,她提到某位師長對她說:「玉琦最近寫很多文章喔。」語氣裡既有稱許,弦外之音的提醒是:別不務藝術史學生正業,花太多心力跑去雜誌社玩。愣神間,她恍然明白師長口中的那位是「藍玉琦」。那一刻有點尷尬,也有點好笑。捫心自問,我是欣賞玉琦的,不全然因為同名的熟悉感與自戀,要是如此,那也未免太抬舉自己了。有想法又有才華的人,總是易帶魅力,我只是剛好被磁吸。
她是喜愛閱讀和藝術史的,遠勝於我。在時間裡,我將之做成了工作,她則更像是自己的旅程,血很熱的那種,會在某些時刻灼燒了我。這幾年我們各有波折,但誰不是呢?也不知道是不是長成所謂「大人」的模樣。慶幸的是,我們都還保有一些「任性」。
玉琦到衛城出版社後,我們聯繫較以往密切,今年八月金鼎獎入圍名單公布,「圖書類編輯獎」余玉琦的名字在列,我好高興,心裡想著穩了穩了。「雜誌類主編獎」則有我的名字,缺乏真實感的忐忑狐疑。好希望玉琦們能一起得獎,一起做些什麼。埋藏於心的陽謀成形。難預期的藍玉琦,邀請了游刃有餘的余玉琦,請跑來雜誌裡玩吧!來擔任客座主編企劃本期「看不見的戰線」專題,這個主題是我倆的共識,真應了那句玩笑話「我大玉琦軍團千軍萬馬」,有一次真正排兵布陣的機會。
專題一啟動,就沒有玩笑。玉琦面對這個專題,態度認真嚴肅。她邀集有志好手成就專文:王淑津、黃智偉〈隱藏在風景裡的戰爭──石川欽一郎的隘勇線寫生〉、柯輝煌〈書法家的異議──大東亞戰爭下的「國語國字」問題與書道動員〉、劉容安〈記錄與記憶──戰爭畫研究與展示的新階段〉、余玉琦〈送出征之後:臺灣時局畫與戰時近代詩的共振──黃琪惠×張詩勤對談講座側記〉,最後編輯部同仁李思潔、曾信容〈踏查第一現場──戰爭與衝突下的文化地景〉。我們沿著圖像、文字、風景、詩歌與現地踏查,描繪出一條「看不見的戰線」,這條戰線如何穿越二戰、冷戰與當下,她已在導論中有非常精準而深刻的說明,就不在這裡重述。
在這期雜誌付印前,醒目橘色全民國防手冊開始發放,「當危機來臨時:台灣全民安全指引」是封面標題,在地震、海嘯、颱風、土石流、堰塞湖潰決等「天災」,以及「軍事侵略」面前,「有準備,才更安全」。不論是平時或危難,掌握正確資訊成為重要關鍵,認知戰硝煙漫揚,「讓我們學習如何保護彼此,守護心愛的家園。」
1945年二戰結束,國際版圖重整,戰敗還是戰勝,同應記取戰爭之殘酷,珍惜得來不易的和平。今年終戰80週年,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無論各自身份認同為何,需要尊重包容彼此的差異,這是在同一個島共存的現實,只有一個臺灣。對於主動發起侵略戰爭的國家,即便理解其歷史脈絡與背景因素,也不可能去認同。即便是身為永久中立國的瑞士,為了和平,也從未放棄長期備戰的思維。回望歷史的同時,也正在前進。畢竟,沒有人可以倒退地走入未來。
藍玉琦
編輯手記
兩個玉琦,一條看不見的戰線
進入雜誌社工作後,方知藝術圈也有位「玉琦」。出於好奇,鍵入別人口中的「余玉琦」,文學獎是最先映入眼簾的搜尋結果。身為中文系人,大學時期已見識過稟賦天資的聰慧少女,心想余玉琦大概也是這樣的人吧。對於得到文學獎的青年,那時的我懷著崇敬之心。
忘記是哪個時刻,因為誰的「順便」,兩位玉琦真的見面了。會面時,她提到某位師長對她說:「玉琦最近寫很多文章喔。」語氣裡既有稱許,弦外之音的提醒是:別不務藝術史學生正業,花太多心力跑去雜誌社玩。愣神間,她恍然明白師長口中的那位...
目錄
古美術112P
關鍵字:看不見的戰線、石川欽一郎、隘勇線、書道動員、戰爭畫、時局畫、送出征、蕃地見取圖、大東亞共榮圈、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戰爭記錄畫、戰時近代詩、玉碎、莎勇、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而立、日本大和文華館、描繪水邊、香港藝術館、敏求精舍六十五周年、韓戰、李王家博物館、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李安忠、竹鳩、冷戰、風景心境、西泠秋拍、佳士得香港、香港邦瀚斯、倫敦亞洲藝術週
目錄
◎Editorial 編輯手記
10 兩個玉琦,一條看不見的戰線|藍玉琦
◎Note 藝文
16 藝訊板塊|編輯部
◎Special Report 專題
20 看不見的戰線 專題導論|余玉琦
22 隱藏在風景裡的戰爭──石川欽一郎的隘勇線寫生|王淑津、黃智偉
32 書法家的異議──大東亞戰爭下的「國語國字」問題與書道動員|柯輝煌
38 記錄與記憶──戰爭畫研究與展示的新階段|劉容安
43 送出征之後,臺灣時局畫與戰時近代詩的共振──黃琪惠×張詩勤對談講座側記|余玉琦
50 踏查第一現場──戰爭與衝突下的文化地景|李思潔、曾信容
◎Seasonal Story 季節故事
56 林沖雪夜上梁山|江采蘋
◎Exhibition 展覽
58 「而立」的元明視界──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三十年選品記|藍玉琦
64 描繪水邊的繪畫──從日本大和文華館「描繪水邊」展開始|仁方越洪輝
70 鑑古.識今──香港藝術館「敏求精舍六十五周年」特展|麥詠雯
◎鑑賞 Connoisseurship
78 歷劫歸來──韓戰下的國家文物求生記|王明彥
◎畫品 Brushwork
86 奪造化而移精神:李安忠〈竹鳩〉|何炎泉
◎論壇 Forum
90 「跨境之人與亞洲形塑:藝術、國家與冷戰地緣政治,1950s-1980s」國際研討會紀要|唐寧
96 《風景心境》的誕生與重生,顏娟英談「與觀眾對話的展覽與文本」──《風景心境》系列講座側記|曾信容
◎拍賣 Auction
98 2025西泠秋拍《閱微草堂硯譜》著錄〈紀曉嵐銘「合浦還珠」硯〉市場首現|西泠拍賣
100 倪瓚〈江亭山色圖〉1.6億港元領銜!佳士得香港2025亞洲藝術週拍賣斬獲9.5億港元|藍玉琦
102 佳士得香港2025秋拍器物專場捷報,清乾隆〈銅胎畫琺瑯八方雁安黃地番花煖硯〉3710萬港元成交奪冠,宋代及高古瓷買氣穩健|李思潔、曾信容
104 香港邦瀚斯2025秋拍「中行廬」總成交逾900萬港元,高古玉及木雕佛像出彩吸睛|編輯部
106 倫敦亞洲藝術週收官,倫敦邦瀚斯成交總額近千萬英磅,倫敦蘇富比商/周〈饕餮紋鼎〉逾七年再次上拍|編輯部
◎Calendar 展訊
108 本月展訊|編輯部
古美術112P
關鍵字:看不見的戰線、石川欽一郎、隘勇線、書道動員、戰爭畫、時局畫、送出征、蕃地見取圖、大東亞共榮圈、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戰爭記錄畫、戰時近代詩、玉碎、莎勇、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而立、日本大和文華館、描繪水邊、香港藝術館、敏求精舍六十五周年、韓戰、李王家博物館、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李安忠、竹鳩、冷戰、風景心境、西泠秋拍、佳士得香港、香港邦瀚斯、倫敦亞洲藝術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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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itorial 編輯手記
10 兩個玉琦,一條看不見的戰線|藍玉琦
◎Note 藝文
16 藝訊板塊|編輯部
◎Special Rep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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