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我不想醒過來。窗簾沒有拉上，但房間一片昏暗，可見現在應該是晚上。
我無力地眨眨眼睛，把臉埋進現在已經習慣的、米傑利安的被子裡。米傑利安家族的寢具總是散發著淡淡的花香。我原來的家……那間房子一年四季都有曬棉被的味道。
枕頭濕了。我在哭嗎？又哭了嗎？一切都感覺好不真實。乾脆一直哭到脫水算了。
如果人是鹽做的，就可以被淚水溶解。神為什麼要用骨和肉造人呢？
我咯咯笑了幾聲。平時明明不信神，遇到困難卻開始尋求祂的救助。
我抬起頭。如果現在開始信神，神會拯救我嗎？
「哈哈、哈哈哈……」
我搖搖頭。神不存在。如果世界上有神，祂不可能這樣對我。神不會背叛一個出身貧寒、一直努力活到現在的女孩。
如果祂想救我，早就救了。我很清楚，我是唯一能拯救自己的人。
我從床上跳起來，因為太久沒有使用雙腳而頻頻踉蹌、連滾帶爬。我抓起房間角落的鏡子，仔細端詳鏡子裡的倒影。我摸索自己的臉，鏡中的女人也跟著撫摸她的臉。
「怎麼會……這不是我……」
那個女人笑了。我放聲尖叫，拉扯頭髮。手中的鏡子滑落到地上，碎片飛得到處都是。
「把臉還我！把我的臉還給我！」
喉嚨深處擠出沙啞的聲音──這個聲音不是我的。這個房間不是我的房間。現在朝我跑來的人，也不是為我而來。
侍女拉住我。我揮動四肢抵抗，既憤怒又悲傷。
「把臉還給我！不、不該是這樣！」
就在這時，安納金跑了進來。那一幕顯得如此緩慢而清晰。
是啊，就連我所愛的你，其實也不屬於我。你是厄莉絲．米傑利安的黑騎士。好不公平。我不得不離開這個有你的世界。你是這裡唯一值得我去愛的存在，而我卻連你都無法擁有。
「對不起。」
如果我在這個世界死去，就再也見不到你，甚至找不到任何你存在的痕跡。我們一分開，就是永別。
一切都是徒勞。我在心裡否定神的存在。如果不這麼做，我的靈魂似乎就會破碎。

＊＊＊＊＊

「米傑利安小姐瘋了。」
首都上下沸沸揚揚。有人說看到我在晚上四處走動，為此，我每次醒來都會檢查自己的腳。腳上雖然有些小傷口，但腳底總是很乾淨，就像有人清洗過一樣。
我所經歷的不眠之夜終於得到補償，睡著的時間開始變長。一睜開眼睛，就有很多另人疲倦的事情，也許我只是想逃避清醒。
侍女和安納金努力把我叫醒，拉著我起床，至少到花園散散步。我半睡半醒地靠著安納金，像幽靈一樣飄來飄去。
侯爵還沒回來。皇室曾派人召我進宮，但我以生病為由而推辭。我確實病了，只是病的不是身體，是我的心。
正常情況下，皇室一定會強行傳令，把我帶走。但侍從看了我的狀態之後，就一臉無奈地離開了。
御醫來來去去，但他們只是開了更強的鎮靜劑，無法真正把我治好。即使服用了鎮靜藥物，我的心臟依然劇烈跳動。
睡不著的時候，我就盯著天花板，注視上面幾乎看不見的圖紋，試著調整呼吸。
侍女說海倫來過。我當時正在睡覺，她沒有叫醒我，在旁邊待一會兒就離開了。
我本來就知道她異於常人，沒想到她這麼怪。來見我的時間不如拿去多讀點書，或者出去玩。成為太子妃之後，她就什麼都不能做了。
侯爵派人來找我，要我去皇宮作證。我當然沒有理他。進宮一不小心就會遇到皇太子，而且……我什麼都不想做。這就是所謂的倦怠嗎？我漫無目的地醒來、吃飯，然後又睡回去。

又過了一週。皇后派人送來一封信，裡面寫著侯爵即將被釋放，要我做好準備。
我把信扔進壁爐，茫然地看著它燃燒殆盡。
我……壞掉了。我也不想把自己修好。為什麼要修？什麼都不做的感覺很好。
仔細想想，我從來沒有這麼心安理得地休息過。在原來的世界，我總是很忙，放假的時候也忙著東奔西跑，就為了讓履歷可以再多寫一行。出社會之後，我依然過著忙碌的生活，沒有一年把年假休完。我真的、真的活得很努力。
無論如何，侯爵被釋放之後，我就無法再休息了。啊，我要做什麼來著？太久沒有思考了，大腦感覺變成一團沙。
一旦侯爵被釋放……我必須騙他……要拿到毒杯，然後……然後我要殺了海倫……。
等等。在那之前，我必須讓她成為太子妃。該怎麼做？
一陣噁心感湧上。我到底要把自己逼到什麼程度？我按壓沉重的眼角。再堅持一下吧，故事快結束了。
果然還是得去皇宮一趟。我必須讓皇帝看到我現在的樣子，這樣才能把海倫推上太子妃之位。沒時間了，現在就得進宮。
不知道我到底躺了多久，一起身，腦袋就開始嗡嗡作響。我整個人搖搖晃晃，被安納金一把扶住。
我靠在安納金身上，叫來侍女幫我做準備。她默默地幫我梳頭，什麼話也沒說。
我不再佩戴任何飾品。我鬆了一口氣。玩偶遊戲終於結束了。「米傑利安小姐」只有瘋了，才能脫離一切喧囂。
一個瘋癲的女人就算無法維持「禮儀」，也不會被人詬病。這個只有瘋了才能解脫的世界，真是可笑。

侍從不發一語地把我帶到政務廳的門前，沿途有數十雙眼睛跟著我。
我沒有向皇帝行禮，他也沒有理會我。也許侯爵此刻已經失去爵位；也許皇帝猜到我之所以來這裡，就是為了放棄太子妃之位。
皇帝冷冷地看著我，沒有叫我坐下。他用指節輕敲桌子，過了一會兒終於開口。
「狡猾的傢伙。妳這麼做是為了毀掉阿列克嗎？」
「如果我想那麼做，現在就不會來這裡了。」
「妳知道自己到底在──」
「是的，我知道。我很清楚。」
我打斷他。我太累了，不想再進行毫無意義的爭吵。皇帝瞪了我一眼，但看到我的表情，隨即嘆了口氣。
「妳想要什麼？」
「我想要解除婚約。雖然侯爵的罪可以被赦免，人們的疑心卻無法消除。如果繼續推進這樁婚事，貴族們一定會開始議論，稱之為特權。皇室的地位也可能遭受動搖。」
「妳以為，皇室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而動搖嗎？」
「一定會的。帝國上下的人民都知道，侯爵把異界之門打開，讓魔物湧入，但您不僅不降罪，竟然還與侯爵聯姻？百姓不會覺得奇怪嗎？」
我歪著頭，用餘光瞥了皇帝一眼，然後裝出天真的聲音，就像在演戲。
「如此憎惡魔物的皇室為何要保護侯爵？是被魔女給迷惑了嗎？」
皇帝嗤之以鼻。
「魔女？」
「魔女和侯爵聯手，打開了毀滅帝國的大門。然而，皇室卻被魔女給迷惑，試圖保護她……如此有趣的故事，想必能一夜傳千里。」
「只要叫大神官來驗證就行了。妳的計謀比三流作家的故事還不如。」
「如果不是身為魔女的我迷惑了大家，那皇室就沒有理由替我辯護了，對嗎？」
我一步步走向皇帝。臉上的笑容難以褪去，真令人困擾。
「如果不是被我迷惑的話，人們就會開始想：兇手不是侯爵，那是誰呢？到底是誰，有能力誣陷侯爵而沒有被公開？如果不是侯爵或其他貴族……那麼，是皇室嗎？」
皇帝的臉色瞬間變得嚴峻。我看得出來，他知道我在講什麼。他只是在拖延時間。他在想辦法。
他在想，如何保護自己心愛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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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醒過來。窗簾沒有拉上，但房間一片昏暗，可見現在應該是晚上。
我無力地眨眨眼睛，把臉埋進現在已經習慣的、米傑利安的被子裡。米傑利安家族的寢具總是散發著淡淡的花香。我原來的家……那間房子一年四季都有曬棉被的味道。
枕頭濕了。我在哭嗎？又哭了嗎？一切都感覺好不真實。乾脆一直哭到脫水算了。
如果人是鹽做的，就可以被淚水溶解。神為什麼要用骨和肉造人呢？
我咯咯笑了幾聲。平時明明不信神，遇到困難卻開始尋求祂的救助。
我抬起頭。如果現在開始信神，神會拯救我嗎？
「哈哈、哈哈哈……」
我搖搖頭。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