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我死了。
看著眼前的閻羅王，就算不想相信這個事實也不行。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在踏進閻王殿之前，我走過黃泉路，看到許多可怕的景象。
因為那些場景太超現實，就算陰兵鬼差再怎麼駭人，我也以為一切都是夢境，泰然自若地沿路觀光。
直到親眼見到閻羅王，聽祂唸生死簿上的內容。
「張志成。享年三十七歲。臺灣雲林人。一生窮苦，為人正直，孝順父母，疼惜弟弟，守身如玉。念在你工作努力，加班無數，過勞而死，功德無量，本王判你免受地獄之苦，直接前往鬼界堡，待鬼壽享盡，便前去投胎。」
說完，閻羅王往桌上拍了一下，就叫我後面的傢伙上前。
「慢著！」
雖然對人生沒有留戀，但閻羅王的判決讓我有些不服，忍不住想為自己爭取一下。
因為我想起自己是在加班時突然吐血暴斃。要不是生前太過軟弱，總是任憑資方予取予求，我也不會這麼年輕就過勞死。一股無名的怒火湧上心頭，讓我死後終於鼓起勇氣，向閻羅王抗議。
「大人！小的不服！」
「不服什麼？」
「既然功德無量，為什麼還要投胎轉世，不是直接前往西方極樂？」
「因為你曾經犯過一次錯，功過相抵，只能回到人世繼續修行。」
「犯錯……？小的犯了什麼錯？」
「我讓你用看的比較快。」
閻羅王沒有被我的無禮激怒，轉頭吩咐閻王殿裡的鬼差。
「來人啊，拿孽鏡台來！」
一面古色古香的更衣鏡很快就出現在我眼前。
這就是傳說中的孽鏡台，能照出一個人在世時犯下的罪過。
我在鏡中看到自己。
當時的我正在搭捷運，因為連續加班了兩天，我發燒到四十度，頭昏腦脹，渾身使不上力氣，所以看到座位就坐了上去。
那是個博愛座。
雖然車上當時沒人，但連過兩站後，乘客就多過座位了。
一位老先生在這時上車，站在累到睡著的我面前，露出悲傷的表情搖了搖頭。
然後鏡中的影像就消失了。
「……就這樣？」
「就這樣。下一個！」
閻羅王往桌上拍了一下，兩名鬼差直接把我架走。
看來不管是陽世還是陰間，都一樣沒有天理。
被帶出閻王殿後，鬼差在我身上綁了一條鎖鍊，害我緊張了一下。
「等一下！我們不是要去地獄吧！」
畢竟我剛才頂撞閻羅王，如果祂心眼小，說不定會重新改判。
「這是捆仙鎖。今天是你頭七，我們會帶你回陽間，讓你最後看看親人。」
聽到鬼差這麼說，我不知為何覺得有些畏懼。
原因我也說不上來。
不過，當我跟著鬼差回到陽間，在老家看到自己的頭七法事會場，就明白為什麼了。
「……媽，我回來了。」
年邁的母親努力為我摺著蓮花，雙眼都哭腫了。
就算再怎麼心疼，我也沒辦法安慰她。
這就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也許直到此時此刻，我才真正認清自己已死的事實。
法事已經走到最後階段，父親和老弟正在幫我燒庫錢。
家裡的經濟狀況明明不好，他們卻為我準備了超多東西。
有豪宅，有名車，有金童玉女，還有堆積如山的紙錢，甚至連iPhone都有。
傻眼的不光是我，被煙嗆到流淚的老弟也是。
「爸，這樣會不會燒太多了？地球只有一個，我覺得燒幾朵蓮花，心意有到就夠了。」
「不。你哥哥窮了一輩子，寧可不討老婆也要供養父母。我們多燒點東西給他，這樣他至少能在陰間享受榮華富貴。」
父親的心意讓我有些感動，不過想到我留下來的保險金，我覺得他們應該多燒一點。
至少也該再燒幾座金山銀山吧。
「那個……請問我真的能收到這些東西嗎？」
我轉頭詢問身旁的兩位鬼差。
「可以。等我們回到鬼界堡，就會帶你去供養閣領取。」
「這樣啊……有了這麼多財產，看來我死後終於不用當個窮鬼了。哈哈哈。」
活著時拚死拚活都買不起一間房子，沒想到死後馬上就賺到一間豪宅，早知道以前就不要拚命工作了。
我開始幻想未來的美好，但兩名鬼差不知為何冷汗直流，看我的眼神充滿憐憫。
此時的我還不知道，老爸的好意會害連我做鬼都不得輕鬆。
2
頭七法會結束後，我回家看了一下，嚇唬半夜起床尿尿的老弟，留下自己回來過的證據，就心滿意足地隨著鬼差回陰間了。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鬼界堡。
那是鬼魂居住的城市。
聽鬼差的介紹，那裡似乎跟陽世的現代城市差不多，不必擔心生活上會有不適應的地方。
因為陰間也是與時俱進，甚至更為進步。
當陽世的科學家發明新東西時，那些靈感都不是從天而降，而是來自做鬼時的殘留記憶。
這些話實在有些誇張，其實我不太相信。
不過，實際抵達鬼界堡後，他們的話我至少能夠認同一半。
因為這個鬼地方真的跟現代城市差不多。
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大眾運輸系統也很發達，感覺就像是稍微進步一點的台北吧。
雖然在台北工作了十幾年，我還是跟個初次上京的鄉巴佬一樣，一邊感嘆一邊東張西望。
「哇，到處都是鬼耶。」
這裡明明是座鬼城，熱鬧程度卻非比尋常。
有些鬼在逛街，有些鬼開著跑車兜風，有些鬼在咖啡廳喝著下午茶聊天，看起來好不逍遙。
想到老爸燒給我的鉅額財產，我不由得期待起未來的死後生活。
可是──
「鬼差大人，為什麼路上會有乞丐？」
看向蹲坐在路邊、衣服破破爛爛的一群鬼，我難掩內心的嫌惡。
「你說他們啊？他們是窮鬼啦。」
「窮鬼？」
「是啊，他們就是所謂的孤魂野鬼。有些鬼比較好運，有在陽世的親人供養，在陰間的日子就過得逍遙，如果錢不夠用，只要回去託夢就行了。」
也許是因為經常有鬼這麼問，鬼差的解說聽起來有些生硬，像是事先定下的固定說詞。
「原來如此……還好我父母都還健在，看來是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了。」
「可是你父母也老了吧？要是他們都往生，還有誰會供養你？那些窮鬼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就是因為生前沒幫自己生個兒子。古人會這麼重視傳宗接代不是沒道理的。」
鬼差這番話讓我聽得冷汗直流。
「我……我還有弟弟！他應該會供養我吧！哈哈哈！」
我一邊這麼自欺欺人，一邊暗自為了剛才嚇唬老弟而後悔。
希望他大人有大量，不要因為那樣就不祭拜哥哥。
要是他敢不燒紙錢給我，我一定每晚都去他床頭報到。
也許是看我嚇個半死，鬼差趕緊出言安慰。
「不過你也別那麼擔心。陰間也有社會福利制度。要是真的變成孤魂野鬼，可以到各地土地廟分些供品，也有名為厲壇的收容中心負責接濟，農曆七月還能去陽間跟其他好兄弟搶錢，基本上餓不死啦。」
「餓死？鬼還會餓死？」
「這只是比喻。鬼雖然餓不死，但餓肚子還是會覺得難受。讓自己不用餓肚子，就算說是當鬼最重要的事也不為過。好不容易不用下地獄，你應該也不希望當個餓肚子的窮鬼吧。」
聽到鬼差這麼說，剛來到這個花花世界時的興奮消失無蹤，讓我陷入沉默，再次望向那群窮鬼。
我活著時當了一輩子的窮鬼，人世間的各種享樂都與我無緣，只能跟個奴隸一樣替別人賺錢，甚至連自己的命都賠上，要是連死後都得繼續過著那種生活，我一定會受不了吧。
「……我絕對不要當個窮鬼。」
我對著天地神明如此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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