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百二十

唐紀三十六　起疆圉作噩（丁酉　西元七五七年）九月，盡著雍閹茂（戊戌　西元七五八年），凡一年有奇。

【題　解】本卷記事起西元七五七年九月，迄西元七五八年，凡一年又四個月。當唐肅宗至德二載九月至至德三載。至德二載，唐肅宗借兵回紇，收復兩京，河南、河東悉平，叛軍收縮河北。張巡、許遠守睢陽，以一萬之眾抗賊重兵，捍衛江淮，堅守一年有餘，大小四百餘戰，殺賊十二萬人，矢盡糧絕，全軍戰沒。睢陽城破三天以後，援軍趕到。睢陽軍民在黎明前曙光初露時覆滅，是因鄰郡官軍坐視不救所致，尤以賀蘭進明為罪魁。太上皇唐玄宗返回長安，唐肅宗大赦天下，叛將史思明降唐，肅宗分別輕重，按六個等級處置降人，受到司馬光的稱讚。唐肅宗納李泌之諫，立太子，定國本。殘賊安慶緒盤據鄴城，猶據七郡六十餘城。唐肅宗與回紇和親，命郭子儀大發兵二十萬眾討賊，官軍節節勝利，平叛指日可待。突然局勢逆轉，史思明復叛。先是，史思明降唐，唐肅宗委以重權，封為歸義王、任范陽節度使處置失當。隨後謀殺史思明洩漏，激使復叛。平盧節度使王玄志死，軍士推侯希逸為節度使，唐肅宗認可，開了方鎮割據的惡例，遺患無窮。

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中之下

至德二載（丁酉　西元七五七年）

九月丁丑1，希德以輕騎2至城下挑戰，千里帥百騎開門突出，欲擒之。會救至，千里1收騎退還。橋壞，墜塹3中，反為希德所擒。仰謂從騎曰：「吾不幸至此，天也！歸語諸將，善為守備，寧失帥，不可失城。」希德攻城，竟不克。送千里於洛陽，安慶緒以為特進，囚之客省4。

郭子儀以回紇兵精，勸上益徵其兵以擊賊。懷仁可汗5遣其子葉護6及將軍帝德等將精兵四千餘人來至鳳翔。上引見葉護，宴勞賜賚，惟其所欲。丁亥7，元帥廣平王俶將朔方等軍及回紇、西域之眾十五萬，號二十萬，發鳳翔。俶見葉護，約為兄弟。葉護大喜，謂俶為兄。回紇至扶風，郭子儀留宴三日。葉護曰：「國家有急，遠來相助，何以食為！」宴畢，即行。日給其軍羊二百口，牛二十頭，米四十斛。

庚子8，諸軍俱發。壬寅9，至長安城2西，陳於香積寺10北灃水11之東。李嗣業為前軍，郭子儀為中軍，王思禮為後軍。賊眾十萬陳於其北，李歸仁出挑戰，官軍逐之，逼於其陳。賊軍齊進，官軍卻，為賊所乘12，軍中驚亂，賊爭趣13輜重。李嗣業曰：「今日不以身餌14賊，軍無孑遺矣！」乃肉袒，執長刀，立於陳前，大呼奮擊，當其刀者，人馬俱碎，殺數十人，陳乃稍定。於是嗣業帥前軍各執長刀，如牆而進15，身先士卒，所向摧靡16。都知兵馬使王難得17救其裨將，賊射之中眉，皮垂鄣18目。難得自拔箭，掣19去其皮，血流被20面，前戰不已。賊伏精騎於陳東，欲襲官軍之後。偵者知之，朔方左廂兵馬使僕固懷恩引回紇就擊之，翦滅21殆22盡，賊由是氣索23。李嗣業又與回紇出賊陳後，與大軍夾擊，自午24及酉25，斬首六萬級，填溝塹死者甚眾，賊遂大潰。餘眾走入城，迨夜，囂聲不止。

僕固懷恩言於廣平王俶曰：「賊棄城走矣，請以二百騎追之，縛取安守忠、李歸仁等。」俶曰：「將軍戰亦疲矣，且休息，俟明旦圖之。」懷恩曰：「歸仁、守忠，賊之驍將，驟勝而敗，此天賜我也，柰何縱之！使復得眾，還為我患，悔之無及。戰尚神速，何明旦也！」俶固止之，使還營。懷恩固請，往而復反，一夕四五起。遲明26，諜27至，守忠、歸仁與張通儒、田乾真等3皆已遁矣。癸卯28，大軍入西京。

初，上欲速得京師，與回紇約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金帛、子女皆歸回紇。」至是，葉護欲如約。廣平王俶拜於葉護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則東京之人皆為賊固守，不可復取矣。願至東京乃如約。」葉護驚躍下馬答拜，跪捧王足29，曰：「當為殿下30徑往東京。」即與僕固懷恩引回紇、西域之兵自城南過，營於滻水31之東。百姓、軍士、胡虜見俶拜，皆泣曰：「廣平王真華、夷之主32！」上聞之，喜曰：「朕不及也！」俶整眾入城，百姓老幼夾道歡呼悲泣。俶留長安，鎮撫33三日，引大軍東出34。以太子少傅虢王巨為西京留守。

【章　旨】以上為第一段，寫官兵借回紇之助，收復長安。

【注　釋】1丁丑　九月初二日。2輕騎　裝備簡便、行動迅速的騎兵。3塹　壕溝；護城河。4客省　接待賓客和來京辦事官員的處所。5懷仁可汗　即回紇葉護骨力裴羅。6葉護　本為回紇最高一等大臣的稱號，可汗之子則稱特勒（勤）。此言可汗之子，則可能是其子任葉護之官，以官名稱之。因其帶兵助唐平安史之亂，收復兩京，肅宗賜封忠義王。事見《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五。7丁亥　九月十二日。8庚子　九月二十五日。9壬寅　九月二十七日。10香積寺　佛寺名，在長安城南子午谷北。11灃水　又作豐水。源出陝西長安南秦嶺中，在今陝西西安北，注入渭河。12乘　乘機利用。13趣　通「趨」。趨向；奔向。14餌　飼。15如牆而進　排列整齊，如牆壁一樣，向前推進。16摧靡　挫敗。17都知兵馬使王難得　王難得為鳳翔都知兵馬使，當時肅宗在鳳翔，王難得當是御營大將。18鄣　同「障」。遮擋。19掣　扯去。20被　覆。21翦滅　消滅。22殆　幾乎；差不多。23氣索　指精神崩潰。索，盡；完。24午　十二時辰之一。相當於現在中午十一時至一時。25酉　十二時辰之一。相當於現在下午五時至七時。26遲明　黎明；天快亮的時候。27諜　偵探消息的人。28癸卯　九月二十八日。29跪捧王足　跪著捧住廣平王的腳。回紇人以拜跪捧足為敬。30殿下　漢以來通稱諸侯王為殿下。唐代百官對皇太后、太后以及東宮官對皇太子，俱稱殿下。31滻水　源出陝西藍田西南秦嶺山中，北流會庫峪、石門峪、荊峪諸水，至西安東入灞水。32華夷之主　即華人與夷人的共同君主。華，華夏的省語，古代漢族自稱華夏人。夷，古代對少數民族的泛稱。33鎮撫　安撫。34東出　東出京城門，進取洛陽。

【校　記】1千里　原無此二字。據章鈺校，十二行本、乙十一行本、孔天胤本皆有此二字，張敦仁《通鑑刊本識誤》同，今據補。2城　原無此字。據章鈺校，十二行本、乙十一行本、孔天胤本皆有此字，張敦仁《通鑑刊本識誤》同，今據補。3等　原無此字。據章鈺校，十二行本、乙十一行本、孔天胤本皆有此字，張敦仁《通鑑刊本識誤》同，今據補。

【語　譯】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中之下

至德二載（丁酉　西元七五七年）

九月初二日丁丑，蔡希德用輕裝騎兵到上黨城下挑戰，程千里率一百名騎兵打開城門突然出擊，想要活捉蔡希德。適逢叛賊救兵趕到，程千里收兵退回。因城門吊橋壞了，墜入壕溝中，反被蔡希德擒獲。程千里仰天對隨從的騎兵說：「我不幸落到這一地步，真是天意！回去告訴各位將領，做好守衛防備，寧可失去主帥，不可失去城池。」蔡希德攻城，最終沒能攻下。於是把程千里送往洛陽，安慶緒任命他為特進，把他軟禁在客省。

郭子儀認為回紇兵精銳，勸肅宗多徵調回紇兵來打擊叛賊。懷仁可汗派他的兒子葉護以及將軍帝德等率領精兵四千多人來到鳳翔。肅宗接見葉護，設宴慰勞，賞賜財物，盡量滿足他的欲望。九月十二日丁亥，元帥廣平王李俶率領朔方等地的軍隊及回紇、西域的部眾十五萬人，號稱二十萬，從鳳翔出發。李俶見到葉護，結為兄弟。葉護非常高興，稱李俶為兄。回紇兵到達扶風，郭子儀留下並宴請他們三天。葉護說：「國家有急難，遠道來相助，為什麼要吃吃喝喝呢！」宴會結束，立即起行。每天供給他的部隊羊二百頭，牛二十頭，米四十斛。

九月二十五日庚子，各路軍隊一起出發。二十七日壬寅，到達長安城西邊，列陣於香積寺以北灃水以東。李嗣業為前軍，郭子儀為中軍，王思禮為後軍。叛軍十萬人在北面列陣，李歸仁出來挑戰，官軍追逐他，進逼到敵人陣前。叛軍一齊向前推進，官軍退卻，被叛軍乘機攻擊，官軍驚恐慌亂，賊兵爭著朝官軍輜重奔去。李嗣業說：「今天如果不用自身去吸引敵人，我軍就沒剩什麼人了！」於是他光著上身，手執長刀，立於陣前，大聲呼喊，奮勇進擊，賊兵碰上他的長刀的，人馬都成碎屍，殺了幾十個人，陣勢才稍稍穩定。於是李嗣業率領前軍每人各執長刀，排列著像一堵牆一樣向前推進，李嗣業身先士卒，官軍所向披靡。都知兵馬使王難得搶救他的裨將，賊兵放箭射他射中眼眉，眼皮垂下來遮住了眼睛。王難得自己拔出箭頭，扯去眼皮，血流滿面，所向披靡。賊兵在陣地東面埋伏了精銳騎兵，想要襲擊官軍身後。官軍偵察兵發覺了，朔方左廂兵馬使僕固懷恩帶領回紇兵前往攻擊，把這些伏兵消滅殆盡，賊兵自此士氣低落。李嗣業又與回紇兵繞到賊兵陣後，與大軍夾擊叛賊，從中午到傍晚，殺死六萬人，死在溝塹中的賊兵數目眾多，叛賊於是全面潰敗。殘餘的賊兵逃入長安城，到了夜晚，喧囂之聲一直不停。

僕固懷恩對廣平王李俶進言說：「叛賊要棄城逃走了，請讓我率兩百騎兵追上去，活捉安守忠、李歸仁等人。」李俶說：「將軍作戰也很疲勞了，暫且休息，等到明天早晨再設法對付他們。」僕固懷恩說：「李歸仁和安守忠，是叛賊的驍將，屢次取勝而此次遭敗，這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好機會，為什麼要放縱他們！假使他們再聚集部眾，回來又會成為我們的禍患，後悔就來不及了。兵貴神速，何必等到明天早晨！」李俶堅決加以制止，讓他回營。僕固懷恩再三請求，去了又回來，一晚上跑了四五個來回。天快亮時，偵察人員來報，安守忠、李歸仁和張通儒、田乾真等人都已逃走了。九月二十八日癸卯，唐朝大軍進入西京。

當初，肅宗想要迅速收復京師，與回紇相約說：「收復京城的時候，土地和士人庶民歸唐朝，金帛和小孩女人都歸回紇。」到這時，葉護要履行約定。廣平王李俶在葉護馬前行拜禮說：「現在剛剛收復西京，假如急忙擄掠，那麼東京的人都會替叛賊死守，不可能再攻取了。希望到東京後再履行約定。」葉護吃驚地跳下馬來答拜，跪著捧住廣平王的腳，說：「當為殿下逕直前往東京。」葉護立即與僕固懷恩帶著回紇、西域的部隊從城南經過，駐紮在滻水東邊。老百姓、軍士及胡人看見廣平王李俶下拜，都哭著說：「廣平王真是華夏和四夷的君主啊！」肅宗聽說此事後，高興地說：「朕不及他呀！」李俶整頓軍隊進入長安城，百姓不分老幼夾道歡呼傷感哭泣。李俶留在長安，安撫三天，然後帶領大軍向東出征。任命太子少傅虢王李巨為西京留守。

卷第二百二十

唐紀三十六　起疆圉作噩（丁酉　西元七五七年）九月，盡著雍閹茂（戊戌　西元七五八年），凡一年有奇。

【題　解】本卷記事起西元七五七年九月，迄西元七五八年，凡一年又四個月。當唐肅宗至德二載九月至至德三載。至德二載，唐肅宗借兵回紇，收復兩京，河南、河東悉平，叛軍收縮河北。張巡、許遠守睢陽，以一萬之眾抗賊重兵，捍衛江淮，堅守一年有餘，大小四百餘戰，殺賊十二萬人，矢盡糧絕，全軍戰沒。睢陽城破三天以後，援軍趕到。睢陽軍民在黎明前曙光初露時覆滅，是因鄰郡官軍坐視不救所致，尤以賀蘭進明為罪魁。太上...

《新譯資治通鑑》序

唐太宗嘗曰：「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可見歷史具有「鑑往知來」的效果。中國人最注重歷史。在儒家奉為圭臬的十三部經典中，屬於歷史記載者便佔了四部之多；而清代集圖書之大成的「四庫全書」，更將「史部」列名四部第二，足證歷朝統治者對於編修史書之重視。若從文體分，又以紀傳體、編年體與紀事本末體最為人所熟知。而編年體史書的起源最早。編年體始創於春秋，依歷史發生的先後順序加以編撰紀載，較著名的編年體史書有《春秋》、《竹書紀年》，而將之推上頂峰者，則是司馬光的《資治通鑑》。其記自周威烈王二十三年，迄於後周世宗顯德六年，橫跨十六個朝代，時間長達一千三百六十二年。想要瞭解各朝代的興衰更替、透析歷史洪流的固定脈絡，熟讀《資治通鑑》，絕對有助於貫通古今、記取教訓。

敝局自西元二○○一年規劃出版《新譯資治通鑑》，並覓尋對此方面具有相當研究之專家學者，歷經千辛萬苦，終獲中國歷史文獻研究室主任張大可教授，與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韓兆琦教授首肯，共同承擔本書的注譯工作，並從二○○六年開始陸續交稿。經過多年努力，埋首案牘、辛苦撰稿，終在二○一一年全部稿齊。

二位教授於點校、注譯等各方面著力頗深、極富學術性，對於本書的貢獻實功不可沒。然而此時距規劃出版此書已逾十年，一則相關學術成果迭出，或有新舊爭鳴；二則受社會變遷帶來教育發展、思維變化等諸多影響，現今學子與社會大眾的古文能力已不比從前，一般讀者恐難吸收箇中菁華，如此即行出版，有悖初衷。鑑於二位教授年事已高，故此，敝局特別邀請前北京大學中文系侯忠義教授、前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研究員吳樹平先生、北京大學中文系林嵩副教授等多位專家學者，在尊重原稿基礎上，針對書中部分內容進行適當的調整與修改，期使本書汲取新意並深入淺出，以達學術與普及兼備、雅俗共賞之目標。經過諸位學者專家齊心努力，終至圓滿完成。

本書能夠順利出版，要感謝以下諸位專家學者：張大可、韓兆琦、侯忠義、吳樹平、楊振紅、賴長揚、馬怡、駢宇騫、陳抗、魏連科、張文質、林嵩、汪華龍、滑裕、謝振華、孔令潔、孫秋婷、章鴻昊，共同承擔此一浩大工程。亦要向排校過程中，一同參與相關工作的編輯部同仁致上最大的敬意。因為有大家的通力合作、無私付出，方能使本書順利付梓，不勝感激。本書雖經細心核校，仍恐有所疏漏，尚祈各界方家不吝指教，以使本書俾臻完善。

三民書局編輯部　謹誌

《新譯資治通鑑》序

唐太宗嘗曰：「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可見歷史具有「鑑往知來」的效果。中國人最注重歷史。在儒家奉為圭臬的十三部經典中，屬於歷史記載者便佔了四部之多；而清代集圖書之大成的「四庫全書」，更將「史部」列名四部第二，足證歷朝統治者對於編修史書之重視。若從文體分，又以紀傳體、編年體與紀事本末體最為人所熟知。而編年體史書的起源最早。編年體始創於春秋，依歷史發生的先後順序加以編撰紀載，較著名的編年體史書有《春秋》、《竹書紀年》，而將之推上頂峰者，...

刊印古籍今注新譯叢書緣起

《新譯資治通鑑》序
導　讀
凡　例

第三十冊
卷第二百二十　唐紀三十六　西元七五七至七五八年 一
卷第二百二十一　唐紀三十七　西元七五九至七六○年 七一
卷第二百二十二　唐紀三十八　西元七六一至七六三年 一三五
卷第二百二十三　唐紀三十九　西元七六三至七六五年 一九九
卷第二百二十四　唐紀四十　　西元七六五至七七三年 二六五
卷第二百二十五　唐紀四十一　西元七七四至七七九年 三三三

刊印古籍今注新譯叢書緣起

《新譯資治通鑑》序
導　讀
凡　例

第三十冊
卷第二百二十　唐紀三十六　西元七五七至七五八年 一
卷第二百二十一　唐紀三十七　西元七五九至七六○年 七一
卷第二百二十二　唐紀三十八　西元七六一至七六三年 一三五
卷第二百二十三　唐紀三十九　西元七六三至七六五年 一九九
卷第二百二十四　唐紀四十　　西元七六五至七七三年 二六五
卷第二百二十五　唐紀四十一　西元七七四至七七九年 三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