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文藝少女的超齡演出,十幾歲已展現令人動容的創作能量!林一平、黑幼龍、黃舒駿、梁旅珠、張成秀感動推薦!本書集結鄭欣在校園生活中10~17歲的代表作品,文體橫跨散文、短篇小說與詩。鄭欣以極其敏銳的心靈感受,在學校環境中捕捉到許多戲劇張力十足的創作主題,如〈也許明天〉寫姐姐因升學壓力導致精神異常、造成家庭失和,而〈十四號〉問題學生在學校受到同儕的排擠,以及多篇描述課業成績優異的才女在愛情與友情中所感受的自悲與失落等等。詩作中亦收錄獲得台北公車詩文競賽的少年組首獎作品〈台北‧紅毛城‧邂逅過往〉。鄭欣在《亞芳河中的篙船》書中的超齡創作讓人驚豔,更受到歌壇詞曲創作歌手黃舒駿引以為「創作同行」。任何經歷過學生生涯的人都可在本書中找到相應的情境難題,比如:課業真的有這麼重要嗎?我們又如何在同儕、異性的肯定中找到自己?好的作品之所以動人,往往是因為他們如實表達出生命的美與困惑,因而鄭欣的《亞芳河中的篙船》特別適合家長與教育界閱讀,藉此可以了解學生的壓力,幫助他們發展健全的人格與天賦。各界推薦:*身為大學教授和家長,這本書讓我看到小女孩在不同學習環境的想法和感觸,因之更了解學生的行為。這本書不但適合年輕學子閱讀,也很值得家長及老師參考。--林一平(國立交通大學資訊學院院長)*我多希望自己能像作者這樣──在生命的不同階段(從小學開始),寫下自己的心路歷程。給自己回味,與他人分享,更可用來作未來的展望。--黑幼龍(卡內基訓練負責人)*鄭欣在文字上綻放著清澈與豐富,雖然題材的範圍是有限的學生生活,但是卻能在有限中展現出無限的細膩與熱情,對於許多自以為成熟的大人們早已無關痛癢的點點滴滴,給予如藝術品般的精雕細琢,而這份敏感與執著正是一切偉大創作的起點,更可貴的是鄭欣絲毫不為偉大而創作,她對自己生活既感歎又喝采的描繪,卻展現出許多企圖創作出偉大作品的人所缺乏的純粹好奇與直覺。--黃舒駿(知名歌手、資深音樂人)*為文采少女鄭欣的努力創作鼓掌,青春就該如此留痕。--梁旅珠(旅遊作家.呈熙文教基金會執行長暨明曜親子館執行長)*從小喜愛文學的我,因為在高科技產業的工作,步調像快速的treadmill,常無法靜下心來好好閱讀。但昨日,一翻開鄭欣的<也許明天>便欲罷不能,第一段作者便用了極具戲劇張力的暗喻擄獲了我的注意力,讀完數篇後,不禁對她的「超齡演出」叫好!青少年自我認同的焦慮,對男女之間的曖昧情愫等題材,透過個性鮮明的角色對話,寫實的場景,用想像力催化,加上早熟對人性的悲憫,從她筆下躍出一幕幕活靈活現的精采小舞台劇。值得推薦。--張成秀(Google台灣業務總經理)*年輕時代我也曾經醉心於閱讀各式各樣的文學,讀到一部好作品或其中的一段發人深省的對話,往往就能讓我激賞不已,甚至急於和朋友分享,但這僅僅止於純欣賞,文學創作對我而言,完全是絕緣體,從小作文就是我的弱項,腸枯思竭最適合用來描述我的寫作經驗。或許是出於某種補償的心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逐漸地成了鄭欣的頭號讀者,有一年我過生日,她居然趕了一篇短篇小說當做禮物,真是知母莫若女。藉由欣賞鄭欣的文章,成了我們母女溝通的方式。--鄭淑慧
作者簡介:
鄭欣1990年10月生於台北最熟悉的語言是「我忘了」最不擅長準時交作業經常掙扎於冰淇淋和體重計之間被微積分和化學反應式折磨得快崩潰最近學會修眉毛,終於快樂一點了個人部落格:http://blog.udn.com/chengshin
章節試閱
十四號
「十四號,本週打掃不力。」
「十四號,未交圈詞本。」
「十四號,上課講話被記三槓。」
「十四號……」
有人說記憶是人生當中最寶貴的資產之一。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應該是個乞丐吧!媽媽總說問我十件事情,我有十一件都忘記了。至於國小的事,自然就像一堆舊衣服那樣,再怎麼鮮明的顏色都已褪去。細碎如繁星的過往裡,有一個人,和他的一抹笑靨,我倒是仍隱約記著。在時間的洪流裡,那份記憶像石塊般牢牢站著,頑固的不肯被輕易沖走。
十四號。我連我自己那時的座號都忘了,他的我倒記得清清楚楚,或許是因為幾乎每天老師都會點到他的關係吧。
功課不寫就是不寫,死賴活賴,能拖即拖,如果因此被罰寫他也不怎麼在乎,反正他連聯絡簿都不抄了,罰寫這種事他怎麼還會在乎?每個教過他的老師都對他束手無策。
同學總是很自動的排擠他。大家嫌他骯髒、嫌他邋遢,又覺得他不但不聰明還很懶惰。他名字裡有個逸,一勞永逸的逸。大家常拿這字來取笑他,對他做些人身攻擊之類的──因為我們都覺得他就是太懶了,成天遊手好閒才會表現這麼差。
於是班上有了一道無形的圍牆。一邊是我們,另一邊就是他獨自一人。他成了瘟神,只要他一接近,女生尖叫、男生瞪視。國小的孩子就是這麼奇怪,往往一開始只有A討厭B,接著A和C都不喜歡B,慢慢的D也開始疏遠B了。然後那種情緒便漣漪似的散開,最後B就成了全民公敵。
然而更奇怪的是,他從不說什麼。
「唷──」「嘖──」「你看他……」每當大夥兒用那種響亮到根本不是耳語的耳語企圖扎傷他時,他總是平靜的被動的扛起一切。
他很瘦弱,細白如豆苗的四肢撐著一個相較起來挺大的腦袋。他的膚色非常非常蒼白,近點兒看的話還可以瞧見許多紊亂的血絲。我們那時都覺得很怪,怎麼除了童話故事裡的公主外,有人的皮膚會真的白得像雪。
他的手上腿上,總是布滿一條條血痕,而他那像是漂白水洗過一般的皮膚把傷口襯得更加明顯。雖然不少同學都有注意到,可是似乎也沒人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精神。而且,他那道道傷痕似乎從沒好過,從頭一天碰到他開始就是那樣了,所以同學們也開始習以為常。不過有一天,他還真是把大家給嚇了一跳。
那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不過是在他進到教室以前。當他出現,我禁不住瞪大了雙眼,第一個反應和其他人一樣──他的臉怎麼了?
臉部原本似乎是他唯一完好無傷的皮膚,但這次似乎也未能倖免。他的臉不但嚴重的腫了起來,而且還劃滿了一道又一道的傷。我們難掩驚愕,急忙問他怎麼了。
「跌倒,受傷。」這是他的回答,淡淡的,一如往常。
當時大家只覺得很怪,真的很怪,可是誰也沒去細想,只是傻傻的接受了他那片面之詞:「跌倒,受傷。」
老師後來到了教室,也是一陣錯愕,但我已忘記她和他說了什麼了。
只記得沒過多久,有天在學校看到了一個女人,正在打學校的公共電話。她的一頭及腰長髮染成稻草般的金黃色,蓬鬆凌亂。身上穿的衣服像是地攤買來的便宜貨,而在那底下的,卻是她纖瘦苗條的身子,玲瓏有致。因為是背對著我在講電話,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臉。但我那時心裡在想,她應該滿漂亮的吧。
「那就是XXX的媽媽!」這時我耳邊突然響起一陣低語。回頭一瞧,是同班的一個女生。喔,原來那個女人是十四號男孩的母親。
在把我拉到遠一點的地方後,她又輕聲開口了:「他媽媽以前是模特兒!我還知道他爸爸以前吸毒,坐過牢!」
我一臉疑惑的看著她:「妳怎麼知道啊?」
「那天拿作業去辦公室的時候,聽到老師在跟別人講的。不可以說出去喔!這是祕密!」她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後來,一直是長大以後,有次無意間想起這件事時,我才猛然想到另件和這似乎有點關聯的東西。就像小時候拼不出來的超大型拼圖被擱在一旁,直到多年後的某天,隨手抓起一塊就把畫面拼湊起來了。
有次不知道為什麼,一群小孩子就開始熱烈討論起爸媽會用什麼東西打人。
「考試考不好的話,我媽隨手拿起一本課本就打。」
「我媽用衣架!」
「我爸會用愛的小手!」
「我爸媽都不打人的耶!」
「真的?好好喔!」
「我媽生氣的時候,就直接賞我一巴掌。」
十四號男孩跟我說,他爸爸會用水管打他。
「其實我爸對我很好,心情不錯的時候還會教我數學。可是我太笨了學不來,他心情就又開始不好了,一不好就會用水管打人,連我媽我妹也一起打。」
「他就這樣……」他開始模仿起他爸的動作,手中揮著一條隱形的水管:「啪啪啪!」他咧嘴笑著說。
當時我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聽完就算了。
其實當時我原本應該為此對他有些憐憫的,但有件事讓我不但一點都不同情他,反而還覺得他罪有應得,那就是──
他,太愛講話了。不論是大聲喧嘩、無故吵鬧或是自言自語,反正一張嘴從沒停過,教室外的一排麻雀都得甘拜下風。而我們班當時分六組競爭,老師每週結算各組表現得分,贏者有賞,輸者則罰。而且這是採取連坐法,也就是說只要一人吵鬧,全組就扣分。
這也就是他會受到全班排擠的部分原因。哪組有他,哪組就等著倒大楣。
我有一陣子一直抽到和他一組。而他也很配合的按照他的名聲去行事,拚命的吵鬧,嘰哩呱啦、嘰哩呱啦,口水像瀑布一樣的充裕。
我原本認為我的容忍度也是相當充裕的。可是一天下午,在又一次邊被罰打掃邊被其他沒事的同學奚落之後,我知道我一陣憤恨正從頭蔓延到腳。於是在理性被怒火燒得一乾二淨之後,我忍無可忍的出手打了他。
同學們嚇了一跳,他也愣了愣,然後反手就給我一拳,於是我們就這樣扭打在一起。
當時的我生氣到腦袋嗡嗡作響,旁觀同學的話我全都聽不到了,只管一個勁兒的打他。
不記得後來是怎麼被人拉開,又是怎麼被帶到辦公室的了。我當時一直在哭,聽見、看見的一切都是模糊一片,連心中的情緒也像沒梳理好的頭髮一樣,亂七八糟的糾結在一塊兒。
在老師對我勸慰許久之後,她拍拍我,說:「跟他道個歉。」然後她轉過身,對還算平靜的他說:「你也要說對不起。」
於是他走過來,主動乾脆的說道:
「對不起。」
但我實在不想有任何反應,就算要有大概也是對他大聲咆哮。奈何老師緊緊盯著我,於是我只好咬牙切齒,心不甘情不願的說:
「對……對不起。」
抬起頭來,我竟然看見他對我笑了。雖然是綻在一張蒼白且滿是血痕的臉上,他的笑容仍是顯得溫暖。我突然覺得到底是誰那麼狠心,要在一個無辜的生命裡切出一道道的傷?於是暫時停歇的眼淚竟又湧了上來。在一片淚水當中,我仍隱約看得到他眼裡的真誠。
後來上了國中,再也不曾看到他。座號是十四號的人那麼多,卻沒有一個能夠把我對他們的印象刻劃得那麼深。
我不大明白他為什麼要對我笑,在我先出手打了他之後。我只知道,那樣的一個人,那樣的一抹笑容,直到現在都不曾被似箭的光陰從我心中帶離。
(創作於二○○四年五月,十三歲)
也許明天
也許我們早就該發現事情不對勁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個爸爸一回家我就會纏著他說我怎麼整學校裡的男生的時候,在那個媽媽會笑著從廚房端出滷雞腿或炒飯的時候,在那個姊姊是個人人稱讚的好學生的時候,在我還綁著兩條辮子的時候。那時候一切微小的細節在一片和樂下成了可以忽略的裂縫,默不作聲的在我們家光亮雪白的牆上攀爬。當我們回頭細看,牆壁已然崩裂。
在客廳的那個玻璃櫥櫃裡,姊姊的金色模範生獎盃看上去依然嶄新漂亮,寫著她名字的那塊圓牌還可以在獎座上旋轉;她那些重要獎狀(其他沒那麼重要的獎狀還多得很,我知道家裡某處一定還收著厚厚一疊)都被框了起來:游泳第二名、新詩兒童組冠軍、數學競賽第三名……還有好幾張舞蹈比賽的獎狀。
我都快忘記姊姊會跳舞了。我仔細端詳著獎狀旁邊一個精美的木製相框裡,那張她跳舞的照片。當時她臉部被畫上了濃濃的彩妝,她的肢體輕盈曼妙,纖細的手臂擺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度。
她也只能在這只精緻但冷硬的框架中顯現出這樣的美麗了。
我微微嘆了口氣,這些獎盃獎狀照片什麼有的沒的,怎麼還在客廳裡這樣張揚!
我轉頭望著窗外陰冷的景象,這場雨已經下了好久。
整件事情沒有所謂的開始,那界線是模糊不清的,但是我可以硬找出個爆發點之類的出來。
那個時候我剛上小學沒多久。那天晚上,我跟平常一樣抱著小熊維尼上床睡覺。不曉得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陣叫聲吵醒。我不安的坐了起來,聽了幾句,認出是爸爸媽媽和姊姊的聲音。
「你讓我出去!我要出去,我現在就要!」
「不行!……妳拉住她!拉住……」
「我要出去,你們不要拉我!」
我偷偷推開房門,看到沒有開燈的客廳裡,幾個身影正互相推來推去。一片黑暗中,電話機和錄影機發出一點點黃色的光。我愣在客廳角落,而推擠中的家人並沒有發現我,只是繼續大聲的叫喊著。我很害怕,我從來沒有看過爸爸媽媽和姊姊這樣。於是我回到房間,緊緊關上門,把自己塞在被窩裡。可是我還是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而且好像越來越清楚。中間還傳來一聲碰撞,似乎是什麼東西被砸到地上的聲音。我用力抱住我的小熊維尼,最後也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第二天早上媽媽把我叫醒時,我頭有點痛。媽媽溫和的摸摸我的臉,說:「趕快起來吧,七點多了。」我沒有告訴她說我不太舒服,只是乖乖的把維尼放好,讓他坐在我的枕頭右邊,然後起床刷牙洗臉。
後來我去到廚房,爸爸跟姊姊都不在,只有媽媽而已。平常全家都會坐在桌邊吃早餐的,但是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就不太敢問媽媽他們到哪裡去了。那天的早餐看起來很正常,就是牛奶跟吐司。我咬下去後才發現吐司吃起來很奇怪,把對摺的土司攤開來一看,發現裡面沒有火腿也沒有起司片,更沒有鮪魚或果醬。吐司上只灑了一點一點的東西。我問媽媽那是什麼。
媽媽皺起眉頭,眼睛向上看著,像是在想什麼很難的事情。然後她突然低下頭看我,像是終於回過神似的說:「喔,妳問我那是什麼?」我點了點頭。
她告訴我說,因為她找不到東西可以拿來夾吐司,所以就灑了一些調味料之類的。然後她嘆了一口氣說,「不喜歡就不要吃吧,等一下我帶妳去上學,我們在路上買蘿蔔糕。林老師准你們早自修的時候吃東西對不對?」
我點點頭說對,然後就去把牛奶給喝完。媽媽從來不買蘿蔔糕給我們吃的,她說那種東西有點太油膩。
那件事發生了幾個月後,姊姊開始不准我放故事錄音帶了。爸爸前陣子買的一整套兒童歷史故事,她都不准我放來聽,就算我只是在自己房間裡放都不行。她從以前就一直特別需要安靜,需要到一種奇怪的地步。媽媽平常都會叫我配合姊姊,比如把電視音量調小聲,調到姊姊滿意為止。媽媽說,因為姊姊高中了,壓力很大,我不可以吵到她念書。
但是她的表現越來越怪異。我在房間裡聽我的歷史故事,她就「碰」一聲摔開門走進來,罵道:「吵死了,妳聽那什麼東西!給我關掉!」說完便回她房間去了。但是她的房間跟我的房間隔得很遠,照理來說我根本不可能吵到她。
我把我房門關起來,接著把錄音帶的音量調得非常小聲,然後繼續播放。就在法國國王和王后逃亡被抓到時,姊姊又「碰」一聲開門走進來,這回她直接把機器關掉。
於是我哭了。我哭著跑去找媽媽,她抱住我,小聲說道:「妳讓姊姊一下,好不好?」我哽咽著說:「可是不公平啊,我都已經調到那麼小聲了,完全不可能會吵到她!」媽媽拍拍我的背:「妳比較乖,妳比較懂事,妳讓姊姊一下……媽媽拜託妳讓姊姊一下……」
我後來有比較開心一點,在我從媽媽那裡拿到兩顆黑嘉麗軟糖以後。她知道那是我最喜歡的糖果。
可是爸爸並不會因為吃到什麼糖果心情就變得比較好。現在他也受不了姊姊了,因為不管他在客廳裡把電視調到多小聲,姊姊都會從她房間裡衝出來,激動的大罵說那聲音吵到她了。
媽媽這時候就會出來,拜託爸爸關掉電視或者把音量調到零,但是爸爸沒辦法習慣看沒有聲音的電視,有時候爸爸和媽媽就這樣吵了起來,爸爸指責媽媽說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因為她從來不罵小孩,就是她把姊姊寵成這個樣子的。媽媽說爸爸應該多容忍一下,姊姊只是青春期比較叛逆而已,不是被寵壞,而且姊姊是高中生,壓力很大。爸爸說壓力再怎麼大都不是理由,他工作難道壓力就不大嗎?媽媽則說反正不看電視爸爸也還有報紙可以看,為什麼一定要跟小孩計較這個。
後來有次爸爸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時,媽媽端著一盤水果走進客廳。突然間姊姊衝出她房間,吼道:「妳幹嘛在那邊走路,妳吵到我了妳知不知道!」
爸爸「啪」一聲把報紙扔在桌上,大步走到姊姊面前,甩了她一巴掌:
「妳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姊姊往後退了幾步。她瞪大眼睛看向爸爸,喊道:「我就知道!你要打死我對不對?你要打死我你要打死我……」
她跑回她房間,很用力的關上門。原本就在桌邊晃動的那份報紙終於掉了下來。
爸爸媽媽又吵架了,我印象中他們從來沒有吵得這麼激烈過,而且在那之後他們還冷戰了好幾個禮拜。那陣子我都躲在自己的房間,除了吃飯的時候。
爸爸都不回家吃飯了,姊姊則會把飯菜拿回她房間吃,因為她說我們吃飯、舀菜時餐具會碰到碗盤,那聲音太吵,她受不了。於是飯桌邊只剩我跟媽媽。媽媽煮湯開始常常忘記加鹽巴,甚至有時候她根本忘了要買菜。
後來某個星期五晚上,爸爸竟然回來吃晚餐了。那天的雞肉硬梆梆的而且又沒什麼味道,青菜也很苦,可是爸爸沒說什麼,晚餐後他還主動去洗碗。
我知道爸爸媽媽已經開始和好了,雖然他們面對彼此的表情都還有點僵硬,但是起碼爸爸有回來吃媽媽煮的菜。這樣就夠了,我很開心。星期六爸爸還帶我去看電影,一路上我一直跟他說我怎麼捏我們班上一個很調皮的男生,痛得那個搗蛋鬼哇哇大叫。我很得意的告訴爸爸說,要把人捏痛是有訣竅的喔,只能捏起一點點肉,然後再狠狠的轉下去,這樣最痛了。爸爸笑說我怎麼可以對男生那麼兇,我就說誰叫他們上課那麼皮啊,被捏活該!
以前我們全家那種快樂的感覺又回來了,我當時一邊吃著電影院的爆米花一邊開心的想。
然而星期一,媽媽接到學校老師一通電話,說姊姊在上課時忽然站起來,大罵班上的同學,說他們都太吵了,他們故意要干擾她學習。
媽媽趕到學校去跟老師談了很久。老師告訴媽媽說,這陣子姊姊的行為都很奇怪,情緒經常失控,而這次是最嚴重的。
我想他們應該還有談到其他很多事情,可是媽媽只肯告訴我這麼一點點。
後來媽媽就帶姊姊去醫院了,診斷的結果媽媽也沒有跟我講,我只知道姊姊開始每天吃藥。
我問媽媽說,是不是姊姊吃了那些藥,就可以恢復像以前那樣,媽媽摸摸我的頭說是啊!姊姊只是最近脾氣比較不好,她只要吃藥就可以好了。
可是有一天,我在整理我的一些課本時,姊姊忽然衝進我房間,很用力的打了我一巴掌。
我嚇得愣了一下,然後對她叫道:「妳幹嘛!」
「你們都串通好了,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她也對我吼著。
「妳到底在講什麼……」我一時之間又錯愕又生氣,氣到眼淚流了下來。
「妳還給我裝!」她又打了我一巴掌:「你們整天都吵我、吵我,不斷的吵不斷的吵,就是故意要讓我沒辦法好好專心念書!因為妳嫉妒我成績比妳好!」
我氣得大喊:「妳神經病!神經病!」
在她快要打到我的時候,我衝了出去,然後把自己鎖在書房裡,不讓她進來。我從書櫃裡拿出我最喜歡的書,緊緊抱住它,靠著門坐在地板上,很大聲的哭。
於是我確定姊姊吃的藥沒有用了,尤其是在媽媽又接到學校老師的電話之後。老師說姊姊拿椅子砸一個同學,理由是「他吵到我了」。
爸爸媽媽沒有再吵架,他們只是皺著眉頭,小聲的討論很多事情。我每次只要一靠近,他們就會叫我去做我自己的事。那一陣子他們都不太管我,只是不斷的忙著,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向來聯絡簿上都被老師蓋上笑臉印章的我,某次因為忘記帶國語練習簿而拿到一個哭臉,媽媽竟然沒有特別問為什麼,只是在家長簽名欄上簽了名。
然後,突然有一天姊姊沒去學校上課。第二天她也沒去。第三天她還是沒去。我忍不住問媽媽為什麼姊姊可以不用去上學,又為什麼我就要去,那個禮拜我有一個很難的數學考試,如果我也可以不上學我不就不用考了嗎?媽媽說我很健康,所以我沒有理由不上課,但姊姊生病了,我們要讓她休息幾天。可是我很快就發現,並不只是幾天而已。
姊姊再也不去學校了。
爸媽幾年後讓她去另一家醫院看病,情況也還是沒有好轉。她漸漸的不再對聲音那麼敏感,讓我們都一度以為她就快好了。可是後來我們發現,她所有表現都是一陣一陣的。比如說,她不再對聲音有什麼過當的反應,可是她開始每天抽很多張衛生紙擦東擦西,因為她認為我們家很髒。她也開始不敢碰這個那個的,就連她開個燈也要抽一張衛生紙,隔著它去碰開關,然後隨即把那張衛生紙丟進垃圾桶。我對她種種表現感到厭煩不已,於是我能不跟她講話就盡量不講話。我在自己房間裡擺上的全家福裡面也沒有姊姊。媽媽看到那張照片,只是愣了一下,也沒再說什麼。
我聽過爸媽說以前的事情。他們回想起來,發現姊姊從小就有一些別的孩子應該不會有的行為。比方說她小時候,有次爸媽帶她去一家高級餐廳吃飯。一開始她表現得很平常,可是吃到一半時,她忽然無緣無故的放聲大哭起來,引得眾人側目。到底她當時為什麼會毫無理由的大哭,事後爸媽也始終找不出原因,但現在我們卻從醫生那裡得到了似是而非的答案。
接下來好幾年,姊姊陸續換了幾家醫院,吃了許多藥,可是她從來沒有好過。她也胖了很多,於是她又成天嚷著要吃減肥藥,可是吃了之後也不見效果。
媽媽再也不煮飯了,因為她得全心全力的照顧姊姊。姊姊常常突然有一些很奇怪的要求,而媽媽就要盡力辦到。比方說,當姊姊吵著要去看電影,她就是要去,而且是要馬上就到電影院。於是媽媽就成了姊姊的專屬傭人,伺候她這個那個的。沒有了媽媽煮的菜,我們家開始每天吃外面的便當,久而久之我也逐漸習慣。
我跟家裡的關係日漸冷漠。大約是從升上國中開始吧,突然之間我就跟爸爸再也沒話講了。那個時候我跟班上一個男生處於曖昧狀態,我每次跟姊妹淘聊天幾乎都是在聊那個男生的事情,可是這種東西我怎麼敢跟我爸說呢?何況他越來越忙碌,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候他根本不回家過夜,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跟媽媽雖然什麼事都可以聊,但是她也變得好忙,忙到沒有任何時間跟我講話。為了不干擾到我升上國中後日益繁重的課業,爸媽另外租了一個公寓給姊姊住。姊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過著夜貓子的生活,白天都在睡覺,到了晚上八、九點才起來。於是媽媽就配合姊姊的作息,也開始白天休息,晚上再起來,去姊姊公寓那邊照顧她。媽媽回來之後都是凌晨了,接著她還要做家事跟唸佛經,一直到我上學之後她才有可能去睡。
通常當我在家時,整個房子安靜到我要是倒開水喝,周圍就會只剩我倒水的聲音。客廳的燈總是暗著,因為根本沒人會在那裡,也就沒有開的必要。
偶爾,姊姊會希望我們全家陪她去某個地方玩。走在路上,我經常刻意跟她保持距離,假裝我不是跟她一夥的。我盡量忽略掉她臃腫的身影,只是轉頭死死盯著路邊的商店櫥窗。我總是假裝我沒有這個姊姊。
在幫姊姊換了好幾個醫生診斷都似乎沒看到效果後,媽媽在我們家的一個櫃子裡擺上佛像,每天她都跪拜祈禱至少一個小時以上。爸爸對這個很反感,因為他不信教,他認為這樣做根本不會有用。默默看著她這樣拜了好幾年,我心裡也始終抱持懷疑的態度。
有次我鼓起勇氣,委婉的問媽媽說:「這樣拜久了,姊姊就會慢慢好起來嗎?」
媽媽以溫和平靜的口吻說:「會啊,妳要相信姊姊會好起來喔,要相信,事情才會成真。」
我專注的看著她,第一次發現她眼角都是皺紋,黝黑而乾燥的臉頰上也有了一些斑點;短短的直髮有點稀疏,有好幾根已經發白了。她看上去像是一小片乾癟的吐司,已經沒什麼太多力氣去散發出麵包香。她靠著牆,微微的笑了一下,那個笑容竟是如此疲憊。我低下頭,不敢再看她,心底很是心虛慚愧。雖然我一心想要姊姊趕快好起來,但那也只是因為我不想要一個令我心煩的包袱而已,我從不曾為她真心付出過什麼努力。
當我回到房間,看著那張沒有姊姊的假全家福時,我決定把照片先收起來。那畢竟不足以代表我們一家人。我想,等下次姊姊想再出去玩時,就去拍幾張真正的全家福吧。
幾天後我突然跟男朋友分手了,是他提的。他說我們個性真的不太適合,語氣還是一如以往的溫和,溫和到我想狠狠揍他一拳。
我渾渾噩噩的走回家,碰到隔壁的太太跟我打招呼,我也沒有理會。一回到家裡的房間,我就坐在床上大哭起來。我抱住我的枕頭,想到他第一次在摩天輪上親我的時候,又想到很久以前不知哪個該死的同學說什麼「只要在摩天輪到達頂點的時候親下去,那對情侶就可以長長久久哦……」
就在我幻想自己把那個摩天輪給砸爛時,一條黑嘉麗忽然出現在我眼前。
「吃吧。」
我愣住了,抬起頭往上看,竟然是姊姊。媽媽可能剛帶她回來吧。
「吃啊,不要哭。」她很堅持的把那條黑嘉麗拿在我面前。
我十分錯愕,一方面是因為我很久沒想到要吃這種曾經是我最喜愛的糖果了,而另一方面,姊姊也很久沒有對我有這麼善意的舉動了。
我又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慢慢的從姊姊手中接過黑嘉麗,剝開包裝紙,拿出一顆吃下。味道很棒。我用手背擦了擦臉頰上的眼淚,然後忍不住又拿了一顆糖。
我一直到吃第三顆時,才發現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門邊,微笑著看我跟姊姊。那個笑容很複雜,看起來不全然快樂,也不全然悲傷,那是一種我明白但卻形容不出來的心情。那是我們家的心情。
我從床上站起來,跑過去把黑嘉麗塞給媽媽:「媽,給妳吃。超好吃的。」
姊姊溫和的表現也是暫時性的而已,就像她發脾氣同樣是一陣一陣的,這點我想媽媽跟我一樣清楚。即使如此,看到姊姊和善的樣子,我真的打從心底感到開心。
那天晚上我和姊姊合力把剩下的黑嘉麗全吃光了,在我們一起坐在客廳裡看偶像劇的時候。姊姊看得非常投入,長髮隨意的披在肩上,瞪大雙眼盯著螢幕,盤腿坐在沙發上。男女主角親吻時,她興奮得笑了起來,那神情像個終於吃到冰淇淋的小女孩。
我把黑嘉麗的包裝紙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看著在沙發上專心看電視的姊姊,我突然意識到我永遠沒辦法肯定姊姊會不會好起來。如果會,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她等待。
我們都還在等待,等待一個未知的明天。
(創作於二○○八年六月,十七歲)
十四號 「十四號,本週打掃不力。」「十四號,未交圈詞本。」 「十四號,上課講話被記三槓。」「十四號……」有人說記憶是人生當中最寶貴的資產之一。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應該是個乞丐吧!媽媽總說問我十件事情,我有十一件都忘記了。至於國小的事,自然就像一堆舊衣服那樣,再怎麼鮮明的顏色都已褪去。細碎如繁星的過往裡,有一個人,和他的一抹笑靨,我倒是仍隱約記著。在時間的洪流裡,那份記憶像石塊般牢牢站著,頑固的不肯被輕易沖走。 十四號。我連我自己那時的座號都忘了,他的我倒記得清清楚楚,或許是因為幾乎每天老師都會點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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