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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臺灣之夜」在坎城辦得熱鬧風光，但臺灣卻沒有任何一部電影參賽，我還是覺得有那麼一絲絲的遺憾和尷尬，期待臺灣電影在漸漸回歸市場導向的同時，也能成功培養出新世代的風格家……
坎城影展現場直擊
⊕ 在轉變與期許之間
今年是我第六次踏上坎城影展，少了以往採訪和宣傳的工作量，反璞歸真地變成一個單純朝聖的影迷，心情輕鬆許多。距離我第一次來這個世界第一級影展，已有將近十年之久，感覺上坎城這個原本我心目中的「藝術殿堂」，也漸漸開始暈染商業成色，出現了愈來愈多不單單只為「電影」所考量下的決定與結果。這個南法海邊的小鎮風光依舊明媚，但影展本身的風貌，卻一點一滴地在轉變之中。
今年第六十三屆的影展海報上，使用了法國女星茱麗葉畢諾許（Juliette Binoche）的照片作為主視覺，似乎也呼應坎城影展愈來愈重視「星光」的大趨勢。這十年來，坎城影展從過去以歐洲藝術電影為主流的氣氛，悄悄轉成了唯好萊塢馬首是瞻的傾向。光看這幾年的開幕片，一路從伍迪艾倫（Woody Allen）、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開始變成《達文西密碼》（The Da Vinci Code）、《天外奇蹟》（Up）以及今年的《羅賓漢》（Robin Hood），一切似乎已經不辯自明。即使歐、亞洲電影，有明星的還是比沒明星的容易入選，要不然讓選片委員趨之若鶩的，仍是坎城多年以來一直不缺的大師級導演，也不管他們究竟是否真的「寶刀未老」。今年來此，我還聽到外國媒體暗暗抱怨，愈來愈多的參展電影被片商因素左右影響，關於一部片在坎城影展「進或不進」的原因，早已不是最初衷之時那樣「就電影論電影」的唯一美學法則了。
⊕ 《羅賓漢》開幕
今年坎城影展於五月二日正式展開，事實上從開幕前就很讓人憂心忡忡，除了氣候因素的不確定性（從火山灰影響飛航到海邊巨浪），政治議題自影展由內到外都不停被挑起。先是正式競賽片評審、伊朗導演賈法潘納希（Jafar Panahi）因日前拍攝總統大選爭議內容被伊朗當局關進監獄；之後又傳出幾部與政治題材相關的參展電影話題敏感，而有不少媒體預言，爭議勢必將持續發酵。而坎城本身的金棕櫚光環是否漸生褪色？也是另一個話題，像我翻開坎城首日的新聞報《Screen Daily》，裡頭第一篇的報導文章就用斗大的標題寫著：「市場影片量創下歷史新低」，這不僅證明全球電影市場的衰退警訊，也對坎城之於全世界電影市場的重要性，從數據上提出了新的質疑。也就是說愈來愈多的片商、影片，不再相信坎城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市場展場，甚至不見得需要把一部電影的市場賭注，全都押寶在這個五月的電影盛事上。這是坎城影展的隱憂，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回到電影本身，今年坎城影展的正式競賽片安排，事前就有些不太尋常。首先，中國導演王小帥的《日照重慶》，竟突然從一開始公布的「一種注目」單元被「升等」到正式競賽，這其實是坎城幾乎從未見過的尷尬窘境，原因眾說紛紜。然後到了開幕前三天，坎城常客、英國大師肯洛區（Ken Loach）的新片《Route Irish》又突然被擠入競賽片單中，連放映場次都是臨時加入。坎城影展這幾年來，競賽片單常常為了等待所謂的「大作」而自亂陣腳，對我而言，反而愈來愈少挖掘到讓人眼睛一亮、深具未來大師潛力的新人新作。
像今年的開幕片挑上英國導演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的《羅賓漢》（Robin Hood），主要還是為讓羅素克洛（Russell Crowe）、凱特布蘭琪（Cate Blanchett）兩位Ａ咖明星成為鎂光燈焦點。史考特選中這個英國傳奇人物為題材，電影拍的卻是他的「前傳」，故事敘述羅賓漢如何從正規英軍，一路峰迴路轉，最後不得不被現實體制逼到邊緣成為綠林俠盜的經過。影片拍得中規中矩，既沒有太多驚心動魄的大型戰爭場面，兩位男女主角的愛情羅曼史與羅賓漢的心路歷程也只是點到為止，從各方面來看，都遠遜於他的代表作《神鬼戰士》（Gladiator）。作為一部坎城影展的開幕片，還是頗為令人失望。
⊕ 老幹新枝陸續登場
坎城的競賽片，永遠不缺影迷們口中念茲在茲的大師名導，今年如法國的貝特杭塔維涅（Bertrand Tavernier）、英國的肯洛區與麥克李（Mike Leigh）、伊朗的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韓國的李滄東、日本的北野武等，都一如預期列名其中。而由於名額有限，連法國的高達、葡萄牙的百歲耆宿奧里維拉、韓國的洪尚秀以及中國的賈樟柯等「坎城名導」，都得被擠到象徵第二單元的「一種注目」去。
整體來說，今年競賽片大多令人失望。像久違的北野武重返暴力黑幫主題，拍出新片《惡形惡狀》（Outrage），呈現日本黑道殘酷現實的派系惡鬥，可惜全片只塞滿一場又一場的暴力殺戮，完全不見他過去作品在暴力與幽默之間隱隱釋放出來的情感溫度。王小帥的《日照重慶》則以發展與蛻變中的重慶為背景，描寫一個離家多年的父親回鄉調查兒子意外死因的心路歷程。在王小帥一慣沈緩的影像節奏之下，《日照重慶》對「重慶」沒有太多深刻的挖掘描繪，對於幾個主要人物的內在衝突，更缺乏足夠的動機轉折描寫，難怪有中國媒體在記者會一開口提問就毫不留情地直批這部電影很「平庸」。韓國片《下女》異色養眼，坎城影后全度妍飾演一個天真浪漫的女僕，悄悄捲入了上流家庭醜惡骯髒的權力鬥爭世界，導演林常樹打造了一個號稱韓國影史上最貴的電影場景，直接蓋了一棟豪宅；可惜電影拍得超像電視肥皂劇，原有的道德複雜性，最後竟然全化約成拙劣可笑的女性復仇記。
英國老將麥克李則維持一貫關懷庶民生活的路線，新片《又這樣一年》（Another Year）把故事放置在一個甜蜜幸福的一家三口之中，圍繞著他們的親友，雖然都得到友誼的溫暖，但還是得無情地面對自身的生命困境。麥克李維持他電影裡一貫幽默、精準的對白與表演，再度展現平凡中見真情的細膩風格。而曾以《火線交錯》（Babel）譽滿全球的墨西哥導演Alejandro Gonzalez Inarritu，這次則帶來同樣令人心碎的《美》（Biutiful），由奧斯卡得主哈維爾巴登（Javier Barden）飾演心力交瘁的西班牙父親，他在混亂的工作與生活間，除了得扮演好父親的角色，又不忘善良地照顧身邊所有的朋友，電影反映了西班牙底層生活的現實苦澀，同時亦不忘兼談他一直關懷的外來移民與種族議題，依舊鏗鏘有力。
大明星演而優則導，亦是坎城的最愛之一，今年由法國影帝馬修瑪亞希（Mathieu Amalric）自導自演的新片《上路》（On Tour）入選，講一個自我放逐的前電視製作人，離鄉背景到美國經營一個脫衣舞團的故事。馬修選擇一種半紀實、半虛構的方法，讓本色演出的舞孃們與男主角的荒謬人生交錯呈現，甚至微妙地成為對照。雖然手法隨興，以致於人物與情節交代有些模糊，不過馬修自己的表演情感真摯，夾雜在幾乎是本色演出的舞孃們之間，仍有非常寫實的感人力量。而競賽片中最大的驚喜則意外來自非洲，史上第一部入圍競賽的查德電影《吶喊的男人》（A Screaming Man），敘述該國內戰期間一對父子之間的複雜關係，他們同爭一份工作，逼得父親最後決定讓兒子往前線保家衛國，卻又陷入無止無休的悔恨自責。電影在寫實緩慢的影像中，漸漸放大出戰爭下荒謬的脆弱人性，從題材到影像上都極為可觀，展現了來自非洲的電影光芒。
⊕ 華語電影獨存中國
華語電影今年只有中國代表，臺灣、香港都繳了白卷。不過有兩部片竟意外地都捕捉到了臺灣。荷蘭導演David Verbeek全片都在臺取景的電影《R U There》，入選一種注目，故事主角是個來臺參加電玩大賽的年輕人，認識了由臺灣女星柯奐如飾演的檳榔妹，跟著她返回中部山區的故鄉，意外發掘了生命的不同樣貌。影片同樣帶著一個外來者的窺奇眼光，臺灣在本片中充滿神祕與不安；但比較起片中對虛擬世界的想像描寫，現實世界兩個男女主角的關係，似乎顯得平板許多。
而賈樟柯的紀錄片《海上傳奇》則延續前作《二十四城記》風格，以大量訪談的形式，輾轉呈現上海這個城市近百年來的歷史風華，不過這次賈樟柯的觀點比上回更加靈活豐富，他讓鏡頭飄洋過海，到達臺灣、香港捕捉上海記憶，而且其中還包括多位極具分量的電影人及他們的影像中的上海。於是乎中國第一經典《小城之春》、臺灣王童導演的《紅柿子》、侯孝賢的《海上花》，以及王家衛的《阿飛正傳》，全都在影片裡巧妙出現。選擇用電影詮釋城市，賈樟柯再度挑戰紀錄片的新實驗，著實令我眼睛為之一亮。
臺灣影片今年雖然缺席，不過臺灣電影人對坎城的熱情想望卻絲毫未減。繼去年《艋舺》之後，今年原定又有《酷馬》與《痞子英雄》兩部片開拔到坎城宣傳造勢，最後只剩《酷馬》導演王小棣帶著藍正龍等演員成行。坦白說，我並不知道臺灣電影前進坎城單單只為了「造勢」，最後究竟能在臺灣（或國際？）引發多大的效應；不過臺灣電影這幾年在影展上漸漸式微，完全被中國大軍起而壓境，似乎才是比較令人擔憂的事實。眼看「臺灣之夜」在坎城辦得熱鬧風光，但臺灣卻沒有任何一部電影參賽，我還是覺得有那麼一絲絲的遺憾和尷尬。期待臺灣電影在漸漸回歸市場導向的同時，也能成功培養出新世代的風格家，挖掘出另一個侯孝賢或楊德昌，因為對我來說，電影的商業與藝術之間，本來就應該是並行不悖的。
（圖片提供◎塗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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