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耀明大力推薦。歡迎進入大人世界;一部成長痛小說。
★內容簡介:
甘耀明大力推薦。
不假,要如何通過人生的面試?
歡迎進入大人世界;一部成長痛小說。
我非得和自己做個了結不可,否則我將永遠無法長大。
「醫師是很累人的工作,賺的錢也大不如前了,你為什麼要當醫生呢?」老教授問出第一個問題。
我深吸口氣,窗外暮色四合,遠處傳來籃球場上的運球聲。
我下定決心開口說:「小時候我的志願是魔術師,戴著高帽子穿燕尾服,手一揚把人變不見,再揮手就把人變回來,帥勁十足。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救了一個人,過程如同魔術師把『沒有』變成『有』,這讓我立下志願要成為一名醫師。」
當17歲的孔澤明等待醫學院面試,他彷若站在時間河道,回頭凝望自己13歲那年……
我無比掙扎,作假有資格成為一名醫師嗎?
我不敢跟教授們明說的是,這個世界不是象牙塔,
它的離奇超過想像,我唯一做的只是將它包裝得更加符合現實而已。
整部小說以種種巧妙的卡榫組裝而成,節奏明快,筆力酣暢,插科打諢如行雲流水,充滿魔力。那些慧黠俏皮純真甜脆卻各懷深井般祕密心事的諸多角色,立體也尖銳得朝向讀者走來,但讀者領受的還有對缺席父親的渴盼、青春與欲望的萌芽騷動、死亡似夢魘重壓、自責悔恨遺憾的心理孤絶,以及成為大人,是否就註定是無止境的遺落……
★本書特色:
◎甘耀明(作家)撰推薦序。
朱宥勳(作家)、黃春明(作家)好評推薦(依姓氏筆劃順序排列)
◎基本上,我認為閱讀這本小說沒有嚴肅文學的壓力,以純粹講故事的本色,接力棒似拉出一段又一段情節,《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亟欲竄跳、碰撞的正是角色與世界的碰撞,形成強烈火花。整體說來,《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給人的印象是快、狠、準的敘事,毫不拖泥帶水,這是類型小說的心法,但是《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不僅僅侷限於閱讀快感,還帶有作者深埋的意涵。
但凡塑造了快、狠、準的筆力,著力於說故事,都必須將情節以精密卡榫銜接上,帶著驚喜的翻轉,予人流暢的閱讀感,要是作者欠缺經驗,很容易在彎道有閃失。陳鴻仁不是小說新手,他經營小說多年了,數次得到「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與「聯合報文學獎」,他早在上個世紀末開始小說創作,嶄露頭角。這幾年仍創作不輟,有了火候。於是我閱讀這本小說的旅程裡,隨時捕捉到一些金鑠鑠、對世界獨特理解的文句,作者信手捻來,有簡筆摹寫的爽意,比如寫主角孔澤明與跟班「烏鴉」的體格迥異,小說寫道:「有一回我們走在田埂間,我看著我倆月光的剪影嚇一大跳,以為是七爺八爺出巡。」高妙地從旁側寫,幾句揮灑完成。至於寫到小說中的村長,陳鴻仁的筆力不減,這樣描寫:「神似皮膚曬黑的肯德基爺爺,為人熱心有啤酒肚,臉上總是帶著微笑,最大的缺點是尖細的嗓音像個奸臣,卻喜歡廣播說話。」角色形象很快浮現在讀者腦海,對閱讀增加助益。這樣鮮明的例子,在小說中比比皆是,非常鮮活。──摘錄自甘耀明推薦序〈人生是對鏡的自我面試〉
◎我也沒有完成自己的承諾。
在大學畢業紀念冊上,我曾經充滿信心地寫下了這句話:「要在三十歲前出版第一本小說集。」然而,二十幾年過去了,書架上一直只有別人的作品。儘管我仍然眷戀於文字,但在現今這被影音媒體所主宰的時代裡,小說作者們能夠獲得的「讚」總遠不及那些簡單淺白的直播談話。想在盛況不再的文學市場中出版純文學小說,這難度比起在醫學期刊發表論文,還要高出十倍有餘。
臨床教學時,我總是期許學生們要一往直前,信守承諾,可是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真的感覺自己就要敗下陣來了。
新冠病毒的到來改變了一切。二○二一年五月,嚴格封控的制度使得疫情下的醫學中心反而格外冷清,我突然沒有那麼忙碌了。外在天翻地覆的世局,對照沉澱下來淨空的自己,有個聲音不斷響起:「我總得為自己完成些什麼吧!」
我打開那擱置了好幾年的電腦檔案。《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最初的構想是探討「生命」。沒錯,生命,一位醫師作家理所當然的主題,可是隨著歲月流逝,我漸漸覺察到當初的幼稚。我總是告訴病患家屬,「看開點,人生就是這樣。」可是遇到自己的父親離世,不也是獨自一人在車上哭得淅瀝嘩啦的。人生太難,寫著寫著,不知不覺中,小說的主軸已轉變為「成長」。
在醫療現場走過二十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與事早就磨平了我的稜角,「老、病、死」的樣態無可抵擋地天天輪番上演,敦厚善意的家屬很多,蠻橫奪理的人也不在少數,人生原來不是我年輕時自以為的風景。經歷了這麼多,想想我還是選擇以文字發聲,談談平日說不盡的內心感受,雖說迴響可能有限,然而正如書中主角孔澤明的自勉之語,「雖千萬人,吾往矣!」
──摘錄自後記〈雖千萬人,吾往矣〉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陳鴻仁
1971年生於嘉義縣朴子市。臨床醫學研究所碩士。現任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胸腔內科主治醫師,醫學系副教授。
生活的日常是看門診,查房,教學,將臨床上的發現寫成醫學論文,將生活中的感悟轉化為小說。
曾獲《聯合報》小說奬,《聯合文學》新人獎。
章節試閱
1
幾年之後,當我在北部的醫學院等待高中升大學學測後的面試時,在陳列醫學史的川堂上,看到了一張由四個雜耍小人所構成的圖畫,那是西元前四百年古希臘人所提出的「四體液學說」示意圖。四個人分別代表著血液質、黏液質、黃膽汁和黑膽汁四種體質。根據古希臘人的說法,體質不均衡是萬病的根源,如果混亂到一定程度,就必死無疑了。我看到後,腦袋瞬間發熱,心跳也加速了。我的思緒飄回到十三歲時住在山上,對著沒了呼吸的村長胡亂急救的那個暑假。那彷彿遙遠如外星球,或者像是上一世紀的事情了,然而仔細回想,天啊!那才不過發生在四年多前而已。
事情的開端是在那年農曆的七月十五日下午。
颱風大雨過後,天氣乍然晴朗了起來。媽祖廟「天明宮」前的廣場搭起了七彩帳篷,帳篷下的數十道圓桌擺滿了普渡用的三牲四果,走道已經夠窄了,還擺了一整排的椅凳。椅凳的上頭放著一只只盛滿清水的臉盆,一炷清香斜放,毛巾展開,藉此恭請好兄弟來賞光洗臉。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闖禍了,和同學在廟埕前跑來跑去時,嬉鬧間像打保齡球般地把一長排的椅凳搞翻了。頓時,乒乒乓乓,臉盆翻落,尖叫和罵聲四起。最糟糕的是,我們的校長正好在祭拜人群中,而她身上那件千年不變的暗紅色連身裙也因此被水潑髒了。我媽押著我賠不是,但那是假裝的,因為她早就習慣了我的小事不斷,大事不犯。校長用她一貫平直沒有起伏的口吻說,聰明的小朋友才調皮,沒關係。話雖如此,她在開學後找了莫須有的罪名,罰我掃了一星期的廁所。廁所超級臭,班上的女生不敢跟我接近,讓我感到很沒面子。
那年我十三歲,暑假即將結束,恰逢中元普渡。師公在供桌前吹起法螺,燒了符咒並搖起鈴鐺,卻並不見往常祭祀時的人潮。原來婆婆媽媽們、歐吉桑以及村裡僅剩的小朋友,全部都聚集到十點鐘方向的戲台下了。
圈圍的中心是一個穿著黑色西裝,打著大紅蝴蝶結的中年人,身材矮胖,國字臉上留著小平頭,瞇細的眼睛透過粗框眼鏡,簡直成了一條直線。他的左腳有殘疾,手拄著金屬製的前臂枴,胸廓因為長時間左右施力不平均而變形前突。在這海拔約兩千公尺的山上,又值連綿大雨造成聯外道路全部毀損的颱風天,他這個外地人是如何來到我們村落的?實在是個謎。
中年人自稱是林教授,簡稱林P。「我是Doctor,Doctor有『博士』和『醫師』兩種意思,我兩個身分都有,我想大家還是叫我林P吧!這樣比較簡單親切。」他這樣向村民自我介紹,聲音厚實,很能給人安定感。我注意到他的褲腳上沾滿了泥水,左側眼鏡的邊角有一小塊裂痕,看來他在雨中的山路行走,再加上肢體殘障,確實吃盡了苦頭。
只是,根據我的死黨「烏鴉」的說法,林P一出現在廟前,就像神一樣露了一手,救了伍老師的命。我沒有親眼目睹,只能任由烏鴉一次次吹起一隻比一隻大的牛皮來。
那是國一升國二的暑假發生的事情,我那時還住在深山的小村莊裡,喉結已經突起,身高卻是矮不隆咚的一百四十三公分。而那一年,颱風去了一個又來一個,大大小小的雨水不停地下著,村子被颱風掃過後,卻像是被熱水燙過,村民吵吵鬧鬧煩擾在遷村與否的選舉議題上。
村長的競選對手「凡仔」,一位出外經商賺了大錢的人,回到村莊不到半年就決定參選,他的競選文宣主打「活命是人權,遷村能活命」。而現任的村長卻認為,遷村無法解決人生的問題,必須反過來真誠地面對死亡,因此他蓋了一座名為「生命教育館」的建築,強迫要村民參觀。在激烈的選情下,原本已經稀少的村民又分裂成勢不兩立的兩派,整個山谷都充斥著選舉宣傳廣播車的聲音。但是,晚上當我窩在房間裡寫暑假作業時,聽著外頭滴滴答答的雨聲,混雜著貓頭鷹的咕咕聲,我又感到極其安靜,絲毫察覺不到村裡即將發生大事。
被急救的伍老師是去年來到山上的,台灣大學的高材生,擁有國外語文學校的碩士學位,學成後來到村裡的國小擔任級任老師,穿著樸素,眼睛亮如一等星眨呀眨的,鵝蛋臉總是掛著微笑,軟軟黏黏的聲音有種獨到的韻味。
國一下學期,媽祖靈驗,原本的英語老師「陳雷公」離開了,改由伍老師來接任。陳雷公嗓門雖大,對我其實滿好的,屬於鐵漢柔情的那一種,當他在教室裡唸出 「This is a dog.」這句話時,甚至連遠在十公尺外、總是趴在廟前雜貨店旁的那隻叫「小黑」的雜種狗都會嚇得豎起耳朵來。
烏鴉告訴我,上學期末伍老師退還了陳雷公的情書,原因是她愛上了山林,不想再回到都市,當然不可能和把在山區教學當成跳板的陳雷公交往。由於缺乏英語教師,校長要伍老師這個喝過洋墨水的來代課。伍老師以國小老師來教授國中並不符合體制,再三拒絕。校長並沒有發揮劉備三顧茅廬的殷勤身段,反而板起面孔,下達命令:「伍老師,難道你不明白作為一位教師的使命就是作育英才?待得夠久就會明白這個山上是個化外國度,沒有人會來稽查的,而你所擔心的教育局公文,我會自行處理。」
想不到機車的校長也有可愛的一面。看來,我自認老成世故,對這社會的理解還是欠缺了火候。
烏鴉並不喜歡伍老師。我不惜以斷交威脅,他才慢條斯理地解釋:「老大,你逼我說的哦!她常常笑,很假,誰會整天開心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不對勁了,有股妖氣從她的頭頂冒出來。」
「妖你的頭啦!」
我猜測是因為烏鴉在課堂上吃東西,被伍老師罰站到司令台唱歌的緣故,只是他愛面子不願意承認而已。正值中午,烏鴉頂著大太陽,在司令台小聲地唱著:「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他五音不全我知道,但是他自認為唱得挺好的。有時候人缺乏自知之明也有好處,否則按照他的個性,大概會躲在棉被裡哭個三天三夜。
總之,伍老師是我的女神。我以為我將這個祕密隱藏得很好,結果烏鴉早就猜到了。既然烏鴉知道了,那其他人也肯定心知肚明。在普渡那天的廟前廣場,我看到伍老師跌坐在林P旁邊,虛弱到無法張開眼睛,身體兩側還沾滿泥濘。這一幕,讓我的心臟像被鞭子抽了一下。
而那天吃完午餐後,我的鼻子突然過敏大爆發,讓我不停地擤鼻子,用掉了好多衛生紙。真奇怪,我的過敏總是在月圓時發作。這讓我產生了好奇,過敏和引力是否有關聯呢?或許這將成為未來三十年間諾貝爾獎的熱門研究題目。正當我胡思亂想時,我媽說:「你這樣一直抽面紙,我賣麵賺的錢都不夠你用了。我吃壞掉的蝦子,皮膚也不會癢,你的爛鼻子到底是遺傳誰的?」
這答案不是很明顯嗎?當然是爸爸,雖然我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我也懶得回答我媽那些五四三的問題。趁著雨勢停歇,我來到雜貨店買衛生紙,小黑趴在馬路的正中央,閉著眼,左右搖起尾巴,一隻蚯蚓滑過,牠才抽動鼻子,稍微睜開眼睛。
烏鴉看到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低聲說:「老大,可惜了!好戲已經結束。」
我靠著個頭小,一溜煙地鑽進人群前面,看到了穿著鵝黃色襯衫、綠長褲、戴著銀製十字架項鍊的伍老師。她虛弱地靠在戲台前的階梯,泥地上是棄置的口罩,反常地戴了一副粗框太陽眼鏡,棒球帽遮住了三分之一的臉。這樣的打扮顯然是為了不被人認出來。她白色胸罩的右側肩帶滑落到臂膀處,我想上前提個醒,但她的臉色蒼白,看起來驚恐不安,看來還是不要打擾她比較好。我看看左右圍觀的那十來個村民,沒有人注視著伍老師,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P身上。
林P掏出黑西裝裡的手帕,頻頻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會流汗的人,也許他說話太用力了。
趁著空檔,我向烏鴉詢問:「伍老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跪在廟裡,突然就倒下來,四肢不能動,也沒辦法呼吸──」烏鴉說。
「什麼?說清楚,不要慢吞吞的。」
「大家把伍老師扶到廟外,因為那裡的煙比較少,空氣也乾淨,之後就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了。說時遲,那時快,有一個人衝了出來。老大,我這樣說,是不是很像武俠小說?」
「好啦!然後呢?」
我知道烏鴉在無聊的時候會翻閱他爸爸書架上的推理或武俠小說,而隱藏在後面角落的,全是露三點的金髮美女雜誌。
烏鴉指著林P,「他繞著伍老師走了三圈,從公事包裡拿出了五顆藥丸,不同的顏色,紅紅黃黃的,然後強迫伍老師吃進去。」
「不會有毒吧?野菇的顏色越鮮豔,毒性越大,不知道藥物是不是也這樣?」
「已經吃下去,來不及了。林P又從村民那裡拿了塑膠袋,摀住老師的嘴巴,好像要把她弄死。」烏鴉吞了口水,又說:「真的嚇死人,今天是什麼日子,突然出現一個奇怪的人專門來欺負伍老師!就在這時候,阿善伯站了出來,手提著酒瓶,臉紅得像猴子的屁股,他上前一步,揮出了少林拳。揮空就算了,還差點跌倒。幸好,伍老師動了動身體,說呼吸好多了,也不那麼喘。老大,這樣神不神?罩著塑膠袋呼吸會比較舒服?我回家也要試試看。」
「最好這樣會比較爽啦!伍老師中邪了嗎?」
烏鴉聳了聳肩,做出了茫然不知的表情。
「七彩藥丸?那是什麼怪藥?」我又問。
「要問林P,怎麼問我?」
「伍老師信基督教。她說過,不能進廟裡,也不會拿香拜拜。」
「所以她怕上帝生氣,戴上口罩,也用大眼鏡遮住臉,偷偷進來的。」
「神這樣被騙,那就不是神了。伍老師到底在拜什麼?」
「入境隨俗嘛!老大,拜託,不要提到伍老師就神經過敏。」
「不可能那麼簡單,有隱情。你會用成語,進步很多哦!」
烏鴉嘟起嘴,得意地點了點頭。
我內心十分不安,伍老師來廟裡求神問事,這是否和我寫的生日卡片有關?難道她看出了我的心意?畢竟我們年齡相差很大,所以她心猿意馬地想來問問媽祖的意思?可是這樣的解釋說不通,因為我的卡片上只寫了祝福的話語。
而中邪為什麼要用塑膠袋來罩住口鼻,一種新穎的驅魔儀式嗎?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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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之後,當我在北部的醫學院等待高中升大學學測後的面試時,在陳列醫學史的川堂上,看到了一張由四個雜耍小人所構成的圖畫,那是西元前四百年古希臘人所提出的「四體液學說」示意圖。四個人分別代表著血液質、黏液質、黃膽汁和黑膽汁四種體質。根據古希臘人的說法,體質不均衡是萬病的根源,如果混亂到一定程度,就必死無疑了。我看到後,腦袋瞬間發熱,心跳也加速了。我的思緒飄回到十三歲時住在山上,對著沒了呼吸的村長胡亂急救的那個暑假。那彷彿遙遠如外星球,或者像是上一世紀的事情了,然而仔細回想,天啊!那才不過發生在四...
推薦序
【推薦序】
【推薦序】人生是對鏡的自我面試/甘耀明
台灣文學的創作者何其多,大部分從文學相關科系醞釀造就。這些作家可能從中學便喜歡文學,接著在大學文學院習得創作技術,或因此浸潤在更精緻的文學書籍,或其他因素,一路鞭策寫作,最後成為作家。我有個不成形的想法,台灣作家除了從傳統的文學院管道誕生,醫學院的人文陶冶,更創造另一批重要創作者。
我這樣說不無根據,從譽為「台灣新文學之父」的醫師作家賴和,到奠定台灣醫學教育的杜聰明,另外包括早逝的王尚義(一九三九~一九六三),到目前大家熟知的王溢嘉、侯文詠、陳克華、王浩威、田雅各,到年輕的鯨向海、黃信恩、吳妮民等等,還有近年創作達到高峰的血液腫瘤科醫生陳耀昌,這些是浩浩蕩蕩的醫師作家群像。
醫師作家的作品,除了陳耀昌醫生寫的台灣歷史小說,他們常常將醫學背景或臨床經驗,融入寫作。在醫病關係裡,醫生在現場面對病患的生老病死,見證生命的康復喜悅或殘酷不忍,這些故事原汁原味地寫出來就很迷人了。延續這思維,我讀陳鴻仁醫生的《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也漸漸看到獨特的醫學見解,如何植入在這篇小說,尤以後頭,深以為那些醫學系的入學口試或辯解,只有具現實經驗者,才能活靈活現的挪用。
《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沒有沉重累贅的醫學知識包袱,它是一則成長故事,充滿醫學人文的思索,是可讀、有趣的小說。這本小說的時空架空在東部小村落,疑似「國際能源研究中心」的意外事件導致核輻射外洩,引爆小村遷村議題,在選舉村長的政治傾軋中,少年主角孔澤明如何看待(或釐清)自己的愛情與成長。整體來看,這本小說可以視為啟蒙小說,孔澤明的年紀刻度,大約從國中到大學入學甄試的六年間,所有的涉事情節集中,把山村的政治權力、少年的愛情與記憶真偽,攪和在染缸,使少年的生命豐富著色,或染色失敗而無以洗濯。
我這樣介紹小說,概略說了背景,沒有劇透,讀者仍可保持「毫無所知」的淨空狀態,順著劇情,發掘小說的衝擊力。基本上,我認為閱讀這本小說沒有嚴肅文學的壓力,以純粹講故事的本色,接力棒似拉出一段又一段情節,《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亟欲竄跳、碰撞的正是角色與世界的碰撞,形成強烈火花。整體說來,《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給人的印象是快、狠、準的敘事,毫不拖泥帶水,這是類型小說的心法,但是《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不僅僅侷限於閱讀快感,還帶有作者深埋的意涵。
但凡塑造了快、狠、準的筆力,著力於說故事,都必須將情節以精密卡榫銜接上,帶著驚喜的翻轉,予人流暢的閱讀感,要是作者欠缺經驗,很容易在彎道有閃失。陳鴻仁不是小說新手,他經營小說多年了,數次得到「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與「聯合報文學獎」,他早在上個世紀末開始小說創作,嶄露頭角。這幾年仍創作不輟,有了火候。於是我閱讀這本小說的旅程裡,隨時捕捉到一些金鑠鑠、對世界獨特理解的文句,作者信手捻來,有簡筆摹寫的爽意,比如寫主角孔澤明與跟班「烏鴉」的體格迥異,小說寫道:「有一回我們走在田埂間,我看著我倆月光的剪影嚇一大跳,以為是七爺八爺出巡。」高妙地從旁側寫,幾句揮灑完成。至於寫到小說中的村長,陳鴻仁的筆力不減,這樣描寫:「神似皮膚曬黑的肯德基爺爺,為人熱心有啤酒肚,臉上總是帶著微笑,最大的缺點是尖細的嗓音像個奸臣,卻喜歡廣播說話。」角色形象很快浮現在讀者腦海,對閱讀增加助益。這樣鮮明的例子,在小說中比比皆是,非常鮮活。
《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往往以寥寥數語,建立角色性格與描摹細節,手術刀般俐落,這種快、狠、準力道之外,還有更強的伺服器外掛程式——幽默。描寫少年心理與脫序的故事,世上何其多,大家第一印象而能朗朗上口的名著,應該是馬克.吐溫(Mark Twain)的《湯姆歷險記》,在密西西比河冒險的湯姆與哈克貝里‧芬互為好友,發展出奇特故事。這關係如同《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中的主角孔澤明與「烏鴉」,兩人在台灣東部山村,一起結伴闖蕩浪遊,發展出患難友情。我讀的時候,有好幾次忍不住笑出來,直呼生動,幽默兩字,幾乎是打開這本小說蹦出來的驚喜彈跳盒機關。
就我的觀察,小說要是以少年或兒童當主角,幾乎有超齡表現,《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也是,但是超齡表現是要襯托主角性格,並善用幽默元素,把人物更立體化,這一對患難朋友之間的對話與行徑,謔而不虐,俏皮生動。馬克‧吐溫為幽默下了註解,「它是真理的輕鬆詼諧面,也是包藏道理的表達方式。」說得簡單些,幽默不該流於笑聲,需要引起人的反思,《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在荒謬或風趣對話、人際誤會、愛情誤傷,或是突如其來恍如誤闖的戲劇變化,總引人思索,這來自於少年的挫敗與生命無解。
陳鴻仁的寫作經歷甚早,至今才出版作品,他過往的閱讀品味,與漫漫寫作過程的變化,缺少相關訪談,外人不得而知。但是《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部分味道,令我想起較陳鴻仁年長幾歲的小說家郭箏。郭箏的成名作《好個翹課天》,將少年脫序行為與虛無情緒,寫得到位,尤以〈好個翹課天〉結尾處的校長情慾轉折,與《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主角的愛情幡然改悟,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後者爆發力與殺傷力,毫不遜色,有種青春愛情的悼亡書寫,狠狠埋入記憶。《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結尾的處理方式將現實與回憶揉雜,讀者讀到這可以放慢速度,體會主角在頻頻回顧那些化為鹽柱的傷痕,如何擾動刺痛,甚至開啟關竅,作者在這裡的結構花了不少心思盤桓,非常精采。
值得一提的是,《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的敘事有個特殊的時間點,以主角孔澤明在醫學院面試為軸,以此回溯他的山村,與離開後那之後的國高中生活,尤其山村是記憶重心,包括他對山村政治選舉、林教授行醫的真偽、校園生活裡的愛情,另有對伍老師愛慕;或是他無心地捉弄,竟導致同學王小華不久之後因為白血病而去世的愧歉,時光與情感在此糾葛蠻纏。這場根深蒂固的少年記憶,幾乎來自成年人的遊戲傷害,令人無以分辨真假,於是作者最後下了註腳,「村名還在,谷歌地圖依然清楚地標示出地點,但是村子卻永遠消失了。」可是記憶自此成了少年行為模式的DNA,無法消泯。
小說裡提到的面試,是評測應聘者的素質,是否合於口試單位的需求。企圖心強的應聘者會掩飾自我成為稱職的演出者,獲得需求,這落入遊戲,《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最後有點散發這樣的諷刺。主角孔澤明是有心的演出者,還是真心面對自我成長挫敗導致的記憶混亂,我不想在此下結論。
面試有多種,包括最深刻的那種,自己面對自己的質問,孔澤明在這場入學面試中,演出也好,真心也好,他已經掏心掏肺地讓讀者看到他不堪與挫敗,憑著這點,《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又多了更深刻的思考點。多說無益,讀者翻閱這小說,有更多衝擊,留待大家解讀。或者說,閱讀無須給自己負擔該解讀出什麼,走入有趣的小說是一趟旅程,隨文字流動,從翻閱《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的首頁開始出發了……
【後記】
【後記】雖千萬人,吾往矣
門診結束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顧不上吃午餐就帶著已久候我的學生們查房,聆聽家屬講述病榻上的狀況,一一觀察病患的臨床徵象,再和剛出爐的檢驗數據參照確認。當其他病患開心地整理行李,準備出院回家時,鄰床的吳先生卻持續在昏迷中,家屬們緊盯著監控的心電圖。他們已經守候兩天了,臉上顯現的不再是焦慮,而是極度的疲憊。生生死死,我安慰學生們,就像盤旋的飛機最終也會降落一樣,如何讓病重者在最後一刻平穩地落地,是醫師責無旁貸,卻常被忽視的任務。
我和學生們步入會議室,進行討論。李醫師是六年級的學生,容貌清秀的她總是顯得心不在焉,當我詢問起昨天交付的課題時,她的回答一樣零零落落。我不禁思考,身為醫學生的這六年間,她是如何走過來的?當初入學時的面試大關,為求能在全國菁英中突圍而出,言之成理、侃侃而談已經是最基本的要求了,而為求得考官進一步的肯定,哪一位不是熱血澎湃地表達出對於醫學濟世的熱情?難道這些都是假裝的?
醫學面試一直是個被大眾忽略的有趣議題。如果深究過歷年考古題,會發現題型真是包羅萬象,譬如測試邏輯思維的數學題:
「有五十顆球,由你和朋友輪流拿,每次可以拿一到三顆,拿到最後一顆球的人將獲勝。請問你一開始要拿幾顆?」
還有充滿倫理挑戰的兩難題:
「一對連體嬰,分離的風險極高。如果你是連體嬰當事人,今年已經十五歲了,你想接受分離手術,但是你的連體兄弟並不想,你要如何與他溝通?而如果你是連體嬰的父母,將如何面對?又如果你是醫生,連體嬰分離手術可能會帶來感染和死亡風險,病人卻堅持要進行手術,你將採取什麼行動?」
這類問題不僅考察了醫學知識,還需要面試者具備倫理思考和同理心。它們突顯了醫學專業的複雜性,以及醫生在處理兩難情況時兼顧道德與現實的決策能力。
而這樣的面試,考驗一群十八歲,正處於成年交界的青少年,更是別具深意。我們常常期望孩子既能保持赤忱之心,卻又希望他們能合宜、適度的社會化,好因應世俗生活中不斷抛出的挑戰。到底哪種孩子可以同時擁有理性的邏輯思考力,又能夠通透、圓融地處理人生中的困難抉擇?無論如何我相信,能夠接連克服大考與面試,脫穎而出的孩子絕對是人中龍鳳。
那麼,為什麼李醫師會背離初衷,在六年的專業科目學習之後,表現得遠遠落後當初入學的她呢?
其實,我也是。
我也沒有完成自己的承諾。
在大學畢業紀念冊上,我曾經充滿信心地寫下了這句話:「要在三十歲前出版第一本小說集。」然而,二十幾年過去了,書架上一直只有別人的作品。儘管我仍然眷戀於文字,但在現今這被影音媒體所主宰的時代裡,小說作者們能夠獲得的「讚」總遠不及那些簡單淺白的直播談話。想在盛況不再的文學市場中出版純文學小說,這難度比起在醫學期刊發表論文,還要高出十倍有餘。
臨床教學時,我總是期許學生們要一往直前,信守承諾,可是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真的感覺自己就要敗下陣來了。
新冠病毒的到來改變了一切。二○二一年五月,嚴格封控的制度使得疫情下的醫學中心反而格外冷清,我突然沒有那麼忙碌了。外在天翻地覆的世局,對照沉澱下來淨空的自己,有個聲音不斷響起:「我總得為自己完成些什麼吧!」
我打開那擱置了好幾年的電腦檔案。《端紫斑蝶的最後夏天》最初的構想是探討「生命」。沒錯,生命,一位醫師作家理所當然的主題,可是隨著歲月流逝,我漸漸覺察到當初的幼稚。我總是告訴病患家屬,「看開點,人生就是這樣。」可是遇到自己的父親離世,不也是獨自一人在車上哭得淅瀝嘩啦的。人生太難,寫著寫著,不知不覺中,小說的主軸已轉變為「成長」。
在醫療現場走過二十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與事早就磨平了我的稜角,「老、病、死」的樣態無可抵擋地天天輪番上演,敦厚善意的家屬很多,蠻橫奪理的人也不在少數,人生原來不是我年輕時自以為的風景。經歷了這麼多,想想我還是選擇以文字發聲,談談平日說不盡的內心感受,雖說迴響可能有限,然而正如書中主角孔澤明的自勉之語,「雖千萬人,吾往矣!」
小說創作毫無疑問是一門專業的技藝,感謝耀明的意見,讓我能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故事段落取捨,做出更合宜的調整。
感謝寶瓶,她們總是以無比的勇氣出版新人的作品。
感謝曉芳、元鏘、昭傑、明桂和彥瑩,總在我人生各面向遭逢難題時,耐心傾聽,給予我無限度的友情支持。
感謝我的小孩,你們的成長教會了我很多很多……
當然還有哥哥、姊姊、偉大的媽媽,以及在天上的爸爸。
感謝太太淑芳,一路以來包容我的有所不為,我的不合時宜。這本書的出版對於因為文學而結緣的我們格外有意義。我的所有作品,無論得獎與否,刊登與否,她永遠都是第一讀者,第一評論者與第一改者。
最後,感謝眼前可愛的讀者們,謝謝您們耐心閱讀我的故事。
【推薦序】
【推薦序】人生是對鏡的自我面試/甘耀明
台灣文學的創作者何其多,大部分從文學相關科系醞釀造就。這些作家可能從中學便喜歡文學,接著在大學文學院習得創作技術,或因此浸潤在更精緻的文學書籍,或其他因素,一路鞭策寫作,最後成為作家。我有個不成形的想法,台灣作家除了從傳統的文學院管道誕生,醫學院的人文陶冶,更創造另一批重要創作者。
我這樣說不無根據,從譽為「台灣新文學之父」的醫師作家賴和,到奠定台灣醫學教育的杜聰明,另外包括早逝的王尚義(一九三九~一九六三),到目前大家熟知的王溢嘉、侯文詠、陳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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