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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牛座的你會愛上這樣的司馬遷？
生於史學世家的司馬遷，不只行事謹慎，思慮周全，從拜師學史到壯遊全國，都在執行人生的重要清單。一生只做一件事，從繼父職至五十六歲，歷十八年之久，把完成《史記》當做一生懸命，再怎樣艱辛，也要完成父親臨死前的遺願，扛起史官跨時代的重責大任。《史記》是體大思精、前無古人的紀傳體史著，橫亙三千年的史事，獨創的「太史公曰」，延續春秋筆法的特色，它藉褒貶人物或歷史事件，承襲史官秉筆直書的傳統，都在他手上完成了。若沒有刻苦耐勞、耐力過人的恆毅力支持，怎能走到看不到盡頭的終點。再從李陵的事件來看，他堅持己見為李陵辯解卻獲死罪的始末，讓把你當朋友了，就永遠不會出賣你的金牛座都快掉淚了。李陵無罪就是無罪，不管漢武帝和群臣的心情風向球，就真的太對金牛座的胃口了，司馬遷說他該說的，做他該做的，表面刻板強硬，實是暖心靠譜，這讓一向腳踏實地、堅持到底、重視家庭、擇善固執的傻氣金牛座，一遇到有個性的司馬遷就黏住了，這完全就是他們會跟風的典型呀！
在世界的喧囂之外——安靜做自己的司馬遷
司馬遷（前一四五或前一三五～前八七？），字子長，西漢夏陽（今陝西韓城，一說山西河津）人，他的嘔心瀝血之作《史記》，被魯迅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司馬遷是典型「生前低調，死後出名」的歷史名人。無聲的他，在喧囂嘈雜的歲月，堅持守護「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的人生哲學，後人頌揚的史聖，到底是用什麼心情寫下中國綿亙三千年的歷史大作？
逐利紛亂的俗世，司馬遷堅持高潔的情操，面對宮刑的恥辱，仍一筆一墨
地寫下他心中的真英雄―伯夷、叔齊的身影；屈原、孔丘、荊軻的氣度。司馬遷把自己的心境也投射到書寫中，這些令人激昂的豪傑，都有司馬遷執著寧謐、堅忍不拔的影子。
司馬遷每受一次的屈辱，就有人勸他放棄吧，放棄吧。他仍然挺直了腰桿，站好了位置，為了實現自己生命的價值，不顧他人譏諷嘲笑，始終真心不渝地守著他對父親的承諾。傾盡所有，只想寫完一本書， 即便失去一切，就是要寫完《史記》，這個人很傻，卻傻得讓人想奔向前擁抱，一個知識分子最動人的傻勁，卻引起無數人內心鏗然的共鳴。
●司馬遷的師傅都很牛逼
司馬遷第一個學習的師傅就是爸爸司馬談，這個在長安做太史令的史官，是一個聲名遠播的大學問家，不僅常置身在當時的國家圖書館中，閱讀大量的古籍，自家藏書更是汗牛充棟。
司馬家族從周代就開始擔任史官工作，如何當個好的史官，可謂是世代傳承的使命。司馬談曾受教於三大名師「學天官於唐都，受《易》於楊何，習道論於黃子」，因此，天象觀測與曆法、周易、道莊都難不倒他。司馬談博學多聞、熱愛學習，展現對史官具有高度的工作熱忱。太史令不治民，這個看似無實權的職位，卻是掌管國家典籍和天文曆法的官員，更是保存國家文化與史實最重要的關鍵人物。司馬遷從小在父親的家學薰陶下，史官完美的形象烙印在司馬遷心底。父親是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說起民間傳聞，更是觸動司馬遷對文學、史學的求知欲。年少的他，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下常常把自己聽到的傳聞，說給鄉里同伴聽，充滿歷史況味的神祕故事，都讓同行者聽得津津有味、欲罷不能。
司馬談有投資家的眼光，他立志要寫出一本跨世代的史書，因此，除了靠自己力挺，還要有計畫、有目標地栽培自己的兒子。他思想先進也時髦，早有培養出接班人的念頭，他請來當時最牛逼的名儒孔安國、董仲舒，讓兩位名聲響噹噹的大師教司馬遷做學問。兩位先生人品高、學問好，孔安國開創古文經學，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三綱五常」，是漢代文壇巨擘。孔安國為司馬遷打下古文寫作的基石，董仲舒教導司馬遷《春秋》的內蘊，不僅讓司馬遷開展知識的眼界，更帶給司馬遷端正思想與君子人格的奠基。司馬談栽培兒子的用心良苦，不只傳遞公正耿直、眼光精準的身教，也期待未來兒子能克紹箕裘，繼承史官之業。
●最早的「Gap Ye a r 」青年壯遊行
司馬談對司馬遷的史觀養成記，不只要他讀萬卷書也要他行萬里路。父親
知道，要讓司馬遷成為中國歷史上無人能比擬的史官，對他的教養就要不一樣。身為高階史官後代，司馬談先讓司馬遷實現「Gap Year 壯遊」。一個人對世界的了解，無非有兩個來源：一個是直接經驗，一個是間接經驗。讀書是讓他理解世界的樣貌，因此，司馬遷年十歲就能背誦古書，透過讀書長期累積豐富的知識，無論是《春秋》、《尚書》、《左傳》、《國語》等，都是他琅琅上口的，但要成為出類拔萃的太史令，只有間接經驗仍無法撐起司馬遷史家的高度與亮度。
如何讓司馬遷獲取直接經驗？最快的方式，就是讓他去壯遊天下。司馬談送給弱冠之年司馬遷的生日禮物，就是讓他真實地大江南北走一回。他告訴司馬遷，你不只要玩得有深度，還要帶回寫史的任務：從遊歷的過程獲取當地人口口相傳的故事，最重要的是，驗證書中知識的真偽。哥的「背包客Online」不是到風景景點自拍上傳，炫富討讚數，他所遊歷的足跡，都是他完成史記的素材，哥用心觀察歷史留下的可考細節、認識大人物的後代子孫，找到更足以採信的史實，邊走邊了解當地的風土民情，結交不少民間友人，接觸廣大庶民的經濟生活，體會到社會百姓的思想、感情、想望，對未來自己完成史記有極大的幫助。
司馬談要司馬遷透過「Gap Year」的經歷，真正體會一個史官的價值，從壯遊中自我追尋，也找到寫史的意義，哥不只沒有浪費闊氣爸爸給錢的信任，他「三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闚九嶷，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戹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意思是：司馬遷成年儀式是全國走一回，繞一遍的深度之旅，不只是南游江淮地區，還登會稽山，甚至探察禹穴，也觀覽九嶷山，泛舟於沅水、湘水之上；接著，北渡汶水、泗水，在齊、魯兩地的都會研究學問，並為了考察孔子的遺風，在鄒縣、嶧山行鄉射之禮；他走歷於鄱、薛、彭城時，遭逢苦難試煉，經過梁、楚之地，最後回到家鄉。這次gap year 的生活，讓他在孔子家鄉鄒魯尋找素王留下的遺蹟，明白平民教育改革的意義，也在汩羅江邊緬懷屈原為國為家愁悶的真摯情感，以及不被重用的憂鬱，更在楚漢相爭的古戰場憑弔英雄豪傑，如今多是黃土一培，抑或是無人聞問的灰飛湮滅；到姑蘇眺望范蠡泛舟的五湖風光；到淮陰訪查韓信的發跡故事；到豐沛探查劉邦、蕭何的故鄉，探看一代英雄的發跡；到楚地訪看春申君的宮殿遺址，春秋公子養世的風範充於胸臆；到薛地考察孟嘗君的封邑，多少人生起伏都在念頭之間︙︙前人留下的點點滴滴，在遍布的足踏中，他明白孔子說的，史官重於史德，如何還原歷史真實，如何給予賢士一個定位，都是自己未來寫史的核心價值。
這次的出走，促使司馬遷大量積累知識，開拓視野胸襟，更看出司馬談對兒子成為一代史官的培育不只是用盡心力，也是下了重資血本的育史計畫。
●聽爸爸的話， 我史官我驕傲
公元前一一○年春，漢武帝東巡渤海，回程準備在泰山舉行封禪大典。司馬談因病留滯在周南（今洛陽），未能參與制定封禪禮儀，心裡悲戚憤懣，病情急速加劇，奉使西征的司馬遷在趕赴泰山參加封禪大典時，行到洛陽見到日薄西山的司馬談。
父親告訴司馬遷，這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完成一部史書巨作。司馬談臨死前的心願：「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且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稱誦周公，言其能論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風，達太王、王季之思慮，爰及公劉，以尊后稷也。幽厲之後，王道缺，禮樂衰，孔子修舊起廢，論《詩》、《書》，作《春秋》，則學者至今則之。自獲麟以來，四百有餘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今漢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意思是：「我死以後，你一定要做太史；做了太史，你千萬不要忘記我要編寫的著作啊！再說孝道的初始就是奉養雙親，進而對國家君王盡己之力，最終才是自己的安身立命。若能使自己名聲在後世中遠播，以光耀父母，才是最大的孝道。天下稱讚周公，誇他能夠在文章中歌頌周文王、周武王的德業，宣揚周王朝崇尚仁義的風範，傳達周太王、周公季的思慮，又述說公劉的功業，用來尊崇始祖后稷的功績。在幽王、厲王之後，王道淪喪，禮樂衰微，孔子研究、整理舊有的文獻典籍，振興被廢棄的王道和禮樂。他整理《詩》、《書》，著作《春秋》，直到今天，學者們仍以此為法則。從魯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麒麟（此之後孔子停止《春秋》的編寫）到現在四百多年了，其間由於諸侯兼併、戰事不休，史籍散佚、編修工作中斷。如今漢朝興起，天下統一，君主賢能聖明，忠義臣子輩出，事蹟無數，作為太史而不加以評論記載，中斷國家的歷史文獻，為父對此感到十分惶恐不安。兒啊，你可要多加考慮，把我的心願記在心裡啊！」如今，面臨父親大去之期不遠矣，兩人心有戚戚焉地對望，沉默安靜的瞬間，父授遺命如千斤重擔的寄望，讓司馬遷回看生命中最親愛的阿爸，這個人給過他擋風遮雨的溫暖，教會他待人處事的道理，像山一樣的父親，在即將分離的此刻，坦露出他此生對史官工作的繫念，司馬遷是把爸爸的話記住了，也用一輩子的守諾，帶著父親的企盼，行旅自己顛簸的史官人生。
●說我該說的， 做我該做的
父親死後，超群絕逸的司馬遷當起稱職的太史令，不只職掌天官，典司圖籍，也是皇帝信任的、能隨時備召的國政顧問團，聰穎博學的司馬遷，頗得漢武帝的青睞。朝九晚五的公務員生活，看似平淡卻是他追求的志業，可以一邊讀史，一邊寫史，生活挺是愜意。據《漢書．東方朔傳》記載，漢武帝稱讚司馬遷「辨知閡達，溢於文辭」，將初初嶄露頭角的司馬遷與公孫弘、倪寬、董仲舒、夏侯始昌、司馬相如、朱買臣、嚴助、徐樂等十五個西漢一代才智之士相提並論，可見漢武帝對年輕的司馬遷是信任與器重的。再從元狩五年（前一一八）司馬遷年二十八，出仕為郎中，秩三百石。元鼎六年（前一一一），司馬遷年三十五，奉使西征為郎中將，秩千石。元封三年（前一○八），司馬遷年三十八，為太史令，秩六百石。年薪年年調升，給的賞賜越來越豐厚，司馬遷的確是被武帝放在心裡疼著的政治素人。他家世單純，並不顯赫，卻能陪同武帝巡行郡縣、祭祀五帝、東巡封禪，甚至伴隨漢武帝在夏陽挾荔宮避暑，這不是普通人能經歷的生命經歷。自此，他成就解鎖了。漢武帝對司馬遷的賞識，讓他決心要為心中的聖明君主竭盡心力，為漢室王朝共創事業的巔峰。
此刻，司馬遷對生活、對人、對前途擘畫出美好的藍圖，在〈報任安書〉提到此刻的自己是：「絕賓客之知，亡室家之業，日夜竭其不肖之材力，務一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意思是：「自己斷絕所有賓客的往來，甚至忘掉家室的所有事務，日夜都在考慮全部獻出自己的微不足道的才幹和能力，專心做好太史令的工作，以求得皇上的信任和器重。」其間，曾與中大夫孫卿、壺遂等人共同訂定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曆法《太初曆》，為中國曆法進行一次最大的改革。此時的司馬遷，心裡只有太史令三個字，他把全部的熱情、精力都投進他許諾給武帝的事業裡去了，他做得有聲有色，雖是焚膏繼晷也甘之如飴。
只是，看起來平靜無波的日子，卻被一場突來的政治風波，他被折磨到生不如死。
公元前九十九年，性格比霍去病還狂的漢將李陵，謝絕替貳師將軍李廣利護送輜重（後方輔助）的工作，反而自請步兵五千，想要以寡擊眾，力抗匈奴。武帝讚賞李陵的勇氣，想起過往多次與匈奴交手獲勝的榮光，似乎也打出漢軍出師的自信，因此答應他的想法。
李陵以五千步兵在浚稽山遭遇匈奴單于八萬騎兵主力的圍攻，李陵領軍氣勢雷霆萬鈞，「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殺敵數萬，逼得匈奴差點罷兵。後來，有人倒戈洩密，匈奴利用誘敵計，使之深入谷底，最終兩軍激戰在山谷中，李廣利率領的漢軍後援卻遲遲未到。最後，副將韓延年戰死，寡不敵眾，糧盡矢絕，李陵只能投降，五千步兵只剩四百人回到塞內。
武帝原本帶著慶功捷報的心情，突聞李陵兵敗，顏面掃地，內心極度不悅。阿諛諂媚的朝中大臣，臆測到武帝的悲憤心情，紛紛對李陵落井下石、誣害其短。司馬遷對奮勇殺敵的李陵，變成十惡不赦的叛徒的說法，頗不以為然，也對同僚的無情而心生憤慨。
武帝見他神色有變，就點名司馬遷說說自己的看法。他一說就慷慨激昂起來了，他一說就欲罷不能起來了，他一說就為自己惹來無法預測的殺身之禍。他到底說了什麼？他說：「李陵是侍奉孝親敬人的將軍，不僅懷報報國之心，還對漢室忠心耿耿。從他只領五千步兵，就能殺敵破萬，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因為後援未到，他避免漢軍受損過多，故意詐降欺敵，其功可以抵過，他的苟活，應是想找機會回報漢朝的恩情。」
單純的司馬遷說的都是真話，但真話沒人敢說，後援李廣利的問題，涉及到武帝錯誤用人的死穴，李廣利是武帝寵妃李夫人的哥哥，把李陵的用兵失敗與武帝用人的智慧混為一談，司馬遷信守對武帝的忠誠，凡事以「為國家好」為思考，卻無法透過多次與武帝的互動，觀察到主管的思維模式，甚至未能辨識朝中錯綜複雜的勢力爭權，讓自己陷入生死之劫。
同時，這場災禍也讓司馬遷與漢武帝從君臣相知走向君臣相怨的歧途。
●用恆毅力寫下地表最強的《史記》
司馬遷的發言，就是和武帝唱反調，偏偏武帝又是個做事高調又愛面子的主子，怎麼會認為李陵的事件是自己誤判形勢、用錯將領？甚至，在他的想法中，朝臣都該有為國「殺身成仁」的打算，李陵這樣的作為，怎麼算是忠臣名將？平日自己最欣賞也最提攜的司馬遷，不只沒站在自己的身邊為自己說話，甚至是，句句說到武帝的痛處，頻頻打了自己的臉，讓武帝聽得怒不可遏。雪上加霜的是，公孫敖謊報李陵為匈奴練兵，並非詐降，而是要結實地反擊漢朝後，武帝不只火了，滅了李陵全家，連為他說過話的司馬遷，也受到嚴重的牽連。司馬遷被廷尉以「欲沮貳師，為陵遊說」為由，背上誣罔之罪，這個大不敬的罪名，按律當斬。深陷囹圄的司馬遷真的嚇到驚呆了，他和李陵並非莫逆，只是關係一般的友人，但是，司馬遷敬重李陵的氣節人品，也把他當成戰場英雄。沒想到，史書沒寫成，卻為了挺自己的偶像李陵，搞得也得賠上一條命，他真的無言以對，也無法思考自己的下一步。
依照漢朝律令，擺在他眼前的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選擇慷慨赴死，為史官直言敢諫搏個美名；一是選擇辱身宮刑，為實現父志苟且偷生留下一部曠世史冊。
如此艱難的決定，如此痛苦的選擇，讓四十八歲的司馬遷幾度撐不下去。在最絕望的時候，他想起了父親死前握住他的手，要他完成《史記》的臉龐，這場未竟之旅，他還是得撐完全程。司馬遷流下眼淚，想起父逝前，他立誓要守護這個神聖的史官事業，因而他做出讓人跌破眼鏡的決定。
他願受人間奇辱宮刑，他願以殘壞之軀，苟活地完成父親的理想，即便受到世人的輕賤和非議，也要活著把《史記》寫成。因為他懂得：「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若他逞著義氣受到法律制裁而被處於死刑，或是義憤地自殘，這種作為就像九頭牛身上失去一根毛，也如螻蟻之死，無法讓堅守的理想實現。也正是這樣的苦難，讓司馬遷寫出史家之絕唱《史記》，就像西伯被囚禁而推演出《周易》；孔子受迫困蹇而寫成了《春秋》；屈原被楚王放逐而創作《離騷》；左丘明意外失明而完成《國語》；孫臏膝腿被截而撰修《孫子兵法》，面對眼前這些歷史長河中，即便身處驟變卻不放棄自己理想的聖哲，即便隱辱苟活，終能完成宏願的前輩，他選擇安靜地跟隨了。
司馬遷要為這些無名英雄而寫，他要為被遺忘的行誼而寫，透過文字記錄，讓後人記住這些不畏強權的人物，甚至讓他們透過自己的筆而能流芳萬世。
●《史記》是跨時代的史家驕傲
他曾經離皇權的核心如此近，曾經和武帝有過知遇之情，武帝對他禮遇，讓他能大量閱覽皇家收藏的文史經籍及檔案資料，讓他在查察資料或是寫作時，如魚得水，即便再苦悶，只剩最後一哩路了，他得要直挺挺地走完。
《史記》上自軒轅黃帝，下至漢武帝，一百三十篇，全書約五十二多萬字，是一部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偉大著作，凡舉政治、歷史、天文、地理、哲學，無所不包，體系龐大有序，獨創以人為中心的紀傳體，以及史官秉筆直書「太史公曰」的體例，深厚的文學造詣，高超的藝術手法，筆下的人物展現獨特的性格與光彩，以本紀為例，共分十二本紀，以帝王為主，按年月記載全國發生的大事，其中〈秦本紀〉、〈項羽本紀〉、〈呂后本紀〉屬於《史記》中的變例。以表為例，共有十表，以時間為主軸，把重要的歷史大事或歷史人物，依照年代或時期，用表格的方式呈現出來。以書為例，共有八書，內容是記載典章制度的興廢與沿革，如《天官書》詳細描述星辰和人間的對應，日月運行及日食、月食、彗星、流星雨、太陽黑子等星象，兆示著祥瑞災禍。以世家為例，共分三十世家，記載諸侯、王的世系活動，盛衰興亡，分國按家敘述，其中〈孔子世家〉、〈陳涉世家〉、〈外戚世家〉屬於《史記》中的變例。以列傳為例，共分七十列傳，有單傳即專傳，一篇單述一人，如〈呂不韋列傳〉、〈李斯列傳〉等。還有合傳，一篇記述兩人或兩人以上，或因事蹟性質相似而合述在一起，如〈管晏列傳〉、〈仲尼弟子列傳〉等；或因彼此關係密切而合述於一傳，如〈廉頗藺相如列傳〉、〈魏其武安侯列傳〉等。至於類傳是將許多人物，依照他們的學術、技藝、行業等相類似的情況，以時間先後為序，記載於同一篇傳記中，如〈刺客列傳〉、〈佞倖列傳〉等。還有四夷傳則是記載邊疆各民族的概況，如〈匈奴列傳〉、〈朝鮮列傳〉等。加上附傳，是對於同一事蹟，或祖孫父子，於其下附載於此事相關的人，如〈李將軍列傳〉，寫李廣也並附其子李敢及其孫李陵之傳記，客觀地記載李陵將軍的事蹟，用了「國士」來統攝李陵是國家不可多得的人才，司馬遷不受世人眼光的箝制而影響自己對歷史真實的褒貶。最後的自傳即〈太史公自序〉，記載司馬遷的先祖、生平、撰寫《史記》的總序。
●在喧囂之外， 安靜做自己的勇氣
司馬遷心中有冤屈，人生有變故，生命有打擊，連肉身都有殘缺，「就極刑而無慍色」面對煉獄之痛，忍人之不能忍，熬人之不能熬，強韌的恆毅力，在〈報任安書〉恰能窺見。曾幾何時，君心難測，武帝的喜怒，釀成司馬遷生命的大悲，一紙書信表述自己受到宮刑後的心路歷程，更是表明完成《史記》心志的宣誓之書，這篇文章文字真摯，文氣暢達，在在傳遞完成《史記》的決心，因而被譽為天下第一書。
《史記》是司馬遷生前卑微地活著，死後名傳千古的代表作，低調的司馬遷，死後的名氣橫亙千年，始終沒有過氣，哥永遠是史家一哥，他永遠是寫史的狂人一枚，董仲舒為他開啟《春秋》的眼界，孔安國以《古文尚書》替他扎下深厚的古文基礎，他們給足司馬遷著史的寫作方法，必須考據古文典籍，正確地撰述當時的歷史。同時，受到父親的影響，繼承孔子的「春秋筆法」，史官即為天官，必須謹守記錄史實的原則，具有替上天監督皇帝謹言慎行的作用。
司馬遷堅守史官必須學、才、識、德兼備，史官形象已不是口號，而是司馬遷一生實踐的事，也為後代史官樹立不可撼動的高道德標準。《史記》一如司馬遷的一生，追求的是「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的社會實錄精神。同時，司馬遷身為一位具有批判反抗精神的史官，思想比同代人站得更高，綻放的生命光彩比帝王更亮，青銅鑄史，鐵筆如椽，一代史聖安靜寫史，不計個人榮辱毀譽的悲壯人生，讓我們在喧囂之外，尋回生命初始的美麗與安靜。
〈報任安書〉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
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懃懃懇懇，若望僕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僕非敢如此也。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之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 是以獨鬱悒而與誰語。諺曰：「誰為為之？ 孰令聽之？」蓋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何則？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若僕大質已虧缺矣，雖材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笑而自點耳。
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志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冬季，僕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諱，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為過！
僕聞之，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而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丑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宮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以
中材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雋哉？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積日累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遊光寵。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鄉者，僕亦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維綱，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卬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材，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伎，出入周衛之中。僕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亡室家之業，日夜竭其不肖之材力，務一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
夫僕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餘歡。然僕觀其為人，自守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蓄積也，僕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奇矣。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僕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胡，卬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有餘日，所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咸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轉鬥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李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飲泣，更張空弮，冒白刃，北嚮爭死敵者。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僕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愴怛悼， 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之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於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矣。僕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曉，以為僕沮貳師，而為李陵遊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從吏議。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此真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僕又佴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
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歷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為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勉勵也。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檻阱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士有畫地為牢勢不可入，削木為吏議不可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搶地，視徒隸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勢也。及以至此，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羑里；李斯，相也，具於五刑；淮陰，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面稱孤，繫獄抵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關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於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裁，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審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蚤自裁繩墨之外，以稍陵遲，至於鞭箠之間，乃欲引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
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父母，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僕不幸，蚤失父母，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於妻子何如哉？ 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僕雖怯懦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縲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世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僕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于茲，為十《表》，《本紀》 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僕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所戮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閣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於巖穴邪？故且從俗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僕私心剌謬乎？今雖欲自雕琢，曼辭以自解，無益，於俗不信，適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書不能悉意，故略陳固陋。謹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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