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初識
那是一個講究門當戶對的年代,婚約總是憑藉著父母之命,不然就是媒妁之言,「自由戀愛」在那個年代,無疑是洪水猛獸一般。
「她會看上我,真是我這輩子的福氣,」老爺爺回憶著說,「在那個門當戶對的年代,我們算是突破傳統的人。」
「突破傳統?」難不成,老爺爺是自由戀愛的?我心裡想著。
老爺爺絲毫沒有被我的反應中斷,他繼續說著:「認識她的時候,我只是個窮困潦倒的年輕小夥子,靠為人撐船掙來的錢填飽肚子;而她,雖然不是什麼大富人家的千金,卻也是生在小康之家,怎麼想得到我們之間會有交集……」
一九三六年春天,一個充滿陽光的午後,或許因為天氣好吧,來渡河、遊河的客人特別多,忙了一個早上的傅恆(老船工化名),好不容易有了個空檔,索性就把自己的船靠在秦淮河畔,打算好好的打個盹兒。
可是,才剛闔上眼,耳邊就又傳來有人在喊船:「喂!小夥子,一趟價怎麼算?」
聽到有生意上門,傅恆也顧不得累了一個早上,來回撐船撐到發痠的兩隻手,他連忙起身,回覆客人的詢問。
詢價的是一位看起來約莫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小夥子,衣著光鮮整齊,看得出來是來自有錢人的家裡,但就這第一眼,傅恆並不喜歡眼前這個年輕人,或許是因為那人看起來就是十足的一副紈?子弟模樣吧。
不過,做生意歸做生意,傅恆拋開了自己的個人喜好,仍堆起了笑容,問眼前的年輕人:「請問,是您要乘船嗎?」
「是啊!」年輕的客人看了看傅恆,又仔細地打量了傅恆的船,好一會兒才開了口:「一趟價怎麼算?」
傅恆報上了價錢,但客人卻隨即皺起了眉頭,「沒別的價?再低點兒吧!」
客人的不耐寫在臉上,傅恆心想,又是一位不知道撐船人辛苦的有錢子弟啊!若不是為了餬口飯吃,他才不受這種人的氣呢。
傅恆熟練地與客人談起價來,但客人開的價卻越來越離譜,傅恆再也忍不住了,口氣也相對的硬了起來,他對客人說:「好了,就這樣了,一口價,您別再喊了,我們也不過就賺這些銀子而已,您也別為難我們了。」
終於,年輕的客人同意了最後的價錢,還順口追加了一句:「其實,錢不重要,我有的是錢,只要明天你好好的划著船,別讓我們敗興就好。」
「明天?」傅恆以為自己聽錯了,趕忙再問:「您不是現在要搭船?」
客人說:「我有說是現在要搭嗎?是明早,我明兒個早上,會帶個人來搭,你可別收了我的錢,去做別人的生意啊!」
傅恆心裡想,這位客人還真難伺候,明兒個還真得小心點的好。於是,再一次和客人確認:「所以,您的意思是明兒個早上,有兩個人要來搭船?」
客人點點頭。
「但我的船有點舊,」傅恆對客人說著,「不久前有位大爺包下我的船,但後來他卻嫌我的船又舊又破,故意為難我,不肯給錢……」
「你放心,我不會這樣的,」客人回答,「我就是要你這船,因為我喜歡這種舊舊的感覺,夠味道。」
就這樣,這筆生意敲定了,年輕客人驕傲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滿意的笑容,他付了訂金後,就轉身離開。
看著年輕客人離去的背影,傅恆低聲嘟囔著:「唉!肯定又是個公子哥兒帶女伴來搭船消磨時光吧。」
隔天一早,傅恆依約把船駛到上船點。「奇怪,怎麼還沒來……」看看錶,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但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沒見到昨兒個訂船人的身影。正當還在納悶呢,遠處傳來了細碎且急促的腳步聲。
待身影再近一些,傅恆看清楚了,正是昨天訂船的客人,身邊還有個女子,快步地朝船的方向走來。
「不好意思,遲到了,」客人邊上船邊說著,「等會兒多打賞你小費吧。」
聽了會多打賞給他小費,先前的不耐就迅速地消失了。傅恆馬上對客人說:「沒關係,兩位快上船吧,」隨即就轉過身去,將繫在岸邊的繩索給解下,一邊將繩索整理好,一邊等著兩位客人坐定。
但過了好一會兒,船身始終只晃動了一次,沒有第二次,也就是說,在客人上船後,他身邊跟著一起來的女子,一直沒有上船。傅恆以為出了什麼事,趕忙回頭看看怎麼回事。
原來,男孩邀女孩上船,女孩遲疑了一下,怯生生的說:「不要!我怕水!」
「不怕不怕,沒事的,我會扶好妳,不會碰到水的,」男孩小心翼翼的伸著手,護著女孩。
「可是……」女孩低著的頭,不停地搖著,「我怕船,船會搖晃,那會令我暈眩。」
這時,傅恆看到男孩臉上閃過了不耐煩的表情;為了想趕緊完成這趟行程,傅恆便望向女孩,然後輕聲的說:「您放心,我……」
就在傅恆開口的同時,一直低著頭的女孩抬起了頭,眼光停留在傅恆的臉上。
頓時,傅恆像舌頭打了結似的,根本說不出話來。「好漂亮、好有氣質的女孩啊!」傅恆心裡這麼想。還好,傅恆很快地發現了自己的失態,紅著臉,囁嚅的說:「您放心,我……我……會划得很穩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傅恆的保證,就在傅恆說完後,女孩也就上了船,傅恆等女孩坐安穩了,才緩緩地將船划離岸邊。
他愛上了她
為了不讓女孩感到一絲一毫的不舒服,一路上,傅恆小心翼翼的划著船,傅恆說不上來為什麼,他像是著了魔似的,除了兩隻手在撐船外,他的內心充滿著女孩剛才在岸邊的神情,還有她說的話。而此刻,傅恆的眼神,更是無法離開女孩那張秀麗的臉龐。
或許是兩個人之間有著什麼默契吧,傅恆的用心,女孩似乎感覺到了,偶爾會抬起頭來望著他,並向他微笑致意。這對傅恆來說,無疑是最大的鼓勵了,但每當女孩對傅恆微笑時,他還是難免心跳加速,臉也跟著紅了起來。
說也奇怪,以往傅恆總覺得撐一趟船好久、好遠,又好累;但,這趟船,傅恆心裡卻希望河能再長一點、距離能再遠一點、時間能再久一點,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願望。終於,船靠了岸,男孩先小心翼翼的將女孩扶上了岸,然後轉身對傅恆說:「我很滿意,你划得很好,這是給你的小費。」
然而,這時的傅恆,哪還聽得見男孩在說什麼,他的眼神和全部的注意力壓根兒全都放在了女孩的身上,就連原本對他最具吸引力的「小費」,也不再那麼重要了。
望著女孩漸漸消失在遠處的背影,傅恆的魂彷彿也跟著她走了,從那天以後,傅恆猶如一見鍾情般,再也無法把女孩的身影從腦海中除去。
因為對傅恆的滿意,之後,這個年輕小夥子又好幾次邀女孩一起來乘船。從他們從來不坐別家的船來看,傅恆知道,他們喜歡坐他划的船;當然,傅恆也很高興為他們撐船──其實,他自己知道,他是為了那個女孩在撐船。
一天,傅恆才剛為一位客人撐完船,還沒有靠到岸邊,他就發現岸邊站了一個身影,那身影傅恆再熟悉不過了,是那女孩,那個日日夜夜出現在他心中的女孩。傅恆加快了划船的速度,將船靠了岸。
一靠岸,傅恆很快地看了一下四周,並沒有其他人,所以,女孩是獨自來的,他心裡想:難道,女孩想獨自乘船?
傅恆對女孩的突然到來顯得不知所措,他急忙地走向前去,在與女孩的距離尚有三、四步的時候,傅恆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問女孩:「您……您……一個人要乘船?」
女孩搖搖頭,仍低著頭。
「那……」傅恆更不知所措了。他低下頭心裡想:那女孩來這裡做什麼?難道是來找他的?想到這裡,傅恆不禁笑起自己的癡傻。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再度抬起頭來,看向女孩,這時,他卻看到了女孩臉上的淚水……
「妳怎麼啦?」傅恆急了,他向來都是最怕女孩子哭的,更何況是他心儀的佳人,「妳怎麼哭了?他呢?」雖然傅恆並不是那麼希望男孩在,但,他還是問了。
女孩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去,望著秦淮河。久久,她才用極微弱的聲音,哭著說:「我和他……分手了……」
「……」傅恆不知道該怎麼辦,場面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過了一會兒,女孩對傅恆提出了要求:「能不能請你為我划一次船?」女孩深吸了一口氣,擦去眼角流下的淚,說:「我想平靜一下心情。」
傅恆沒有多說什麼,伸出了手,輕扶著女孩上了船,熟練地一腳把船蹬開岸邊,掌起船槳,奮力地划起水來。
接著,又是一片靜默,除了划槳的聲音外,四周是寂靜的,偶爾才有幾隻水鳥飛過河面時發出的聲音。傅恆悄悄地看著女孩,女孩不停地拭著淚,手中的手絹都幾乎溼透了,突然,傅恆覺得自己的心也揪在一起,透不過氣來。
「我該再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是他欺負她嗎?」「還是她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傅恆的心越來越亂,他好擔心,看著她流淚的樣子,他捨不得,還有一絲心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船行到河中段的時候,女孩開口了:「其實,我對他根本一點感覺也沒有,如果不是我父母堅持要我和他在一起,我根本連看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再一次,傅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其實,他心裡很著急,他有好多話想問女孩,但每次話到嘴邊,看見女孩滿臉的淚水與愁苦的神情,就只好硬生生的把話吞回去,他真的不忍心看女孩繼續難過下去。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女孩抬起頭,看著傅恆,眼裡盛滿了淚水。
傅恆用力搖著頭。
女孩站了起來,走到了船邊,看著河面被船撥亂的水紋,此時,傅恆擔心了起來,他怕女孩會往下跳。但沒一會兒,女孩又開口了:「為什麼所有的事情都只能跟著父母的意思走?他們說什麼,我就得照著做;為什麼女孩子就不能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為什麼?」女孩越說越激動。傅恆停下了手中的槳,船行的速度緩了下來。
看著女孩在絕望中仍極力堅持的神情,傅恆對她有了新的了解。他肯定的對女孩說:「妳並不傻,一點也不傻。」
女孩被傅恆的話,和他的語氣給震懾住了,她回過頭來,再次看著傅恆,這時的眼神裡,那份哀傷已然減少了許多。
看著女孩的轉變,傅恆知道,自己沒有說錯,於是他接著說:「有許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輩子都不知道為什麼在奮鬥?而妳,卻希望能從環境裡掙脫出來,做些不一樣的事,這樣的人生很精采,所以妳不但不傻,而且是聰明的。」
「真的嗎?」女孩彷彿在汪洋中抓到一根浮木,「你真的覺得我不傻?」
「當然了……」傅恆第一次看到女孩用如此純真的眼神看著他,不禁臉紅了起來。
那天,傅恆發現自己愛上了女孩。
「妳叫什麼名字?」女孩離去之前,傅恆鼓起勇氣問了她,「認識妳有一段時間了,我卻連妳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
「韋茹(化名)。」女孩笑著回答傅恆。
情定中華門
此後,韋茹常來找傅恆,兩人時而坐在岸邊,時而漫步在垂柳下。
傅恆對韋茹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彷彿她的臉、她的眼睛、她的嘴唇,都是熟悉的、都是不陌生的,這個感覺,從傅恆第一次看見韋茹時,就一直存在著。
「也許前世就認識了吧,」傅恆常在心裡這麼想。
也因為這種沒來由的熟悉感,傅恆與韋茹的感情,進展的速度遠超過預期。
夏天的午後,空氣中吹著涼爽的微風,傅恆一個人坐在岸邊等著韋茹的到來。韋茹說過,她今天會來看他,因此,為了怕擔誤了和韋茹約定的時間,所以稍早在從對岸接回一位客人後,傅恆就決定提早收工,將船靠在岸邊,靜靜地等著韋茹。
風吹著岸邊的垂柳,隨風搖曳的垂柳引著傅恆的思緒,飄得好遠好遠。「她到底喜不喜歡我呢?」事實上,至今傅恆都還不能確定韋茹的態度。好幾次,傅恆都情不自禁地想牽起韋茹纖細的手,但,他不敢,他擔心,韋茹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可以談心的朋友,可是,「如果不喜歡,她為何要來找我?如果喜歡,我又該怎麼知道?」就這樣,在韋茹沒有來找他的日子裡,這樣的念頭總是反覆地在他腦中翻攪。
終於,傅恆想出了一個方法,他難掩一陣欣喜,他決定,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試著明白韋茹對他的態度。
就在開始思索著計畫的同時,和韋茹約定的時間也到了,傅恆遠遠地看見了韋茹清瘦的身影向著他的方向走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裝,下意識的拍拍身上的灰塵,向韋茹迎了過去。那天,傅恆的心情有著難以言喻的輕鬆,因為他相信,他和韋茹之間,將會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過了幾天,韋茹和往常一樣跑來找傅恆。傅恆一見到韋茹,便立刻裝出一臉神祕的表情,對韋茹說:「我在中華門藏了個驚喜,有空記得去看看喔。」原來,傅恆把想說的話寫成了一封信,並刻意找了一段中華門附近的城牆,把這封信塞在城牆的夾縫間,他想,這樣做不但可以避免正面探問的尷尬,也可以為兩人留一點空間。
那天,韋茹和傅恆分開後,便懷著忐忑的心來到了傅恆所說的藏信地點,也就是位於南京市中華路南端,同時也是南京城的南大門──中華門。
順著城牆摸索著,不一會兒,果然發現在城牆的某一處明顯比其他縫隙大一些的夾縫中,藏著一樣東西。「啊!真的在這裡!」韋茹心中竊喜,趕緊把它取了出來。「是信,是他寫給我的信嗎?」韋茹高興極了,迫不及待的把信打了開來,坐在草地上,靜靜地讀著傅恆寫給她的信。
這是韋茹第一次發現,傅恆有多麼喜歡她。
隔天,韋茹又來找傅恆,由於不是事先約好,韋茹在岸邊等了許久,才見到熟悉的船影向岸邊靠來,一見到傅恆,韋茹就跑了過去,滿臉笑容的對傅恆說:「我看過了喔,而且……」韋茹突然變得神祕兮兮的說:「而且,同樣也是中華門,我也有個驚喜要給你喔。」
然而,由於傅恆早已答應客人當天要撐船,無法立即跑去中華門看看韋茹留下來的驚喜,所以,他強壓下自己不安的心,盼著趕緊完成任務回來。一路上,傅恆表面上是在為客人撐著船,但心裡卻七上八下的,猜測著究竟韋茹留下的「驚喜」是什麼?
是信嗎?如果是,信裡寫的是什麼?是接受他,還是拒絕他呢?
這一天的時間,有如一個世紀這麼久,好不容易捱到了撐完最後一趟船,一靠岸,傅恆馬上往中華門跑去,很快的,他在同一個夾縫裡,找到了韋茹回給他的信。幾乎是迫不及待的,他打開信,韋茹娟秀的字跡立刻映入眼簾──
「傅恆,我知道你很喜歡我……」開頭的第一句,讓傅恆心裡不由得顫動了一下,他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想:「天啊,她不會是要拒絕我吧?不會吧?千萬不要啊!」差點,傅恆就失去了看下去的勇氣,因為他實在很怕接下來的字句,會徹底毀掉他心中的期待和美夢。
遲疑了一會,傅恆還是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不管是什麼樣的結果,他都得接受。於是,他再度睜開眼睛,繼續看下去──
「也許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我覺得你並不陌生,彷彿我們曾經相識。」讀到這裡,傅恆心跳得更快,他彷彿看到了些許的希望。
信不長,很快的,他看到了最後,只見信的最後韋茹寫著:「命裡有時終須有,相信我們會是個好的開始……」
看完了信,傅恆笑了。他知道,韋茹接受了他。
門當戶對
就在傅恆與韋茹的感情逐漸明朗的同時,衝突卻也緊跟著出現了。
沉浸在美好戀情裡的兩個人,一點也不知道未來他們將要面臨的,竟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狀況。
隨著兩人關係的加深,傅恆與韋茹的見面次數也逐漸頻繁,但傅恆始終不知道,韋茹每次來見他,都是趁著家人不注意的時候,偷跑出來的。
原來,韋茹雖然不是富家千金,但也是出生在小康之家的嬌嬌女;由於她是家裡的老大,從小就很愛出風頭、搶第一,再加上父母的溺愛,本來就主見強烈的她,對很多事情都執意照著自己的想法做,常讓父母感到頭痛和擔心。
傅恆的事,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其實韋茹心裡比誰都清楚,一旦家裡知道她與家裡安排的那個人分了手,就足以引起軒然大波,更何況若是再讓他們知道,她竟然選擇和一個撐船的在一起,那她的父母勢必一定會強力反對;但她始終抱著「能瞞多久就瞞多久」的心態,希望爭取最多的時間和傅恆相處。
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果然,有一回韋茹趁家人不注意的時候,又跑去秦淮河畔找傅恆,沒想到,卻被熟識的人給撞見了,消息很快地傳回了韋茹的家裡,韋茹的父母很快地打聽到了傅恆的家世背景,卻發現傅恆不但不是大戶人家的子弟,就連小康也稱不上,只是個沒有任何背景、為人撐船的窮小子而已。這讓韋茹的父母為之氣結,當下就決定要立即斬斷兩人的關係。
當晚,還不知已經東窗事發的韋茹,還懷著一顆幸福快樂的心,哼著小曲往回家的路上,殊不知,一場風暴早已醞釀好在等著她了。
「韋茹,妳給我過來!」才一進門韋茹就被父親叫住,她這才注意到,父親和母親都坐在大廳上,而且,父親的臉上充滿了憤怒的表情。看到這種情勢,韋茹的好心情頓時往下沉,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父親跟前,眼角卻偷偷地瞄著父親身邊的母親,只見母親只是緩緩的搖著頭,彷彿還輕嘆了一聲。
「發生什麼事了啊?」韋茹決定裝傻,她吐了吐舌頭,俏皮的問父親。
沒想到,父親竟大喝一聲:「妳給我跪下!」
「我做了什麼?為什麼要我跪下!」韋茹說什麼也不跪,她不認為自己犯了什麼天大的錯,值得父親這樣懲罰她。
「還敢問妳做了什麼?」韋茹的父親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然後起身,指著韋茹說:「妳敢說妳沒犯什麼錯嗎?」
「我犯了什麼錯?」韋茹怎麼也沒有料到,她和傅恆的事情已經被父親知道了,因此態度還是十分的強硬。
「哼!犯了什麼錯!」韋茹的父親冷冷的說,「還說沒犯什麼錯,好端端的大小姐不做,偏偏去選一個撐船的!這不是錯是什麼?」
韋茹一聽,整個人都傻了,父親是怎麼知道的?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啊!
「妳怎麼可以跟這種窮光蛋在一起?」韋茹的父親繼續說著,語氣中有氣憤、有痛心,還有一種對女兒的不捨。
但年紀輕又對愛情充滿了憧憬的韋茹哪懂得這些,一聽父親指責傅恆窮,她早氣昏了,忍不住就回了嘴:「窮人又如何?他雖然窮,但他懂得金錢的可貴。」
「夠了!」韋茹的父親大喊一聲,阻斷了韋茹的話,「妳想說他人窮志不窮是吧!別天真了!無論如何,他只是個撐船的,能有什麼出息?」
「是啊,傅恆只是個撐船的,那又怎麼樣呢?」韋茹實在是不服氣極了,她不懂父親為什麼這麼貪慕權貴,難道在父親的眼中,錢真的可以買到一切嗎?韋茹傷心極了,她暗自決定,無論如何,她都要為自己的幸福爭取到底,於是,她堅決的對父親說:「我就是愛他,不管他是不是撐船的,也不管你怎麼說,這輩子我都要跟他在一起!」
這番話,可真的把韋茹的父親給惹惱了,他失控的大喊:「愛?妳說妳就是愛他,不管他是不是撐船的。妳懂什麼叫愛嗎?妳懂嗎!」
「我不懂,那你又懂了嗎?你懂得什麼是愛嗎?你只懂得錢和權勢吧!」此刻的韋茹,為了爭取自己的幸福,早已決定孤注一擲、奮力一搏了。
其實,韋茹會這麼頂撞她父親,不是沒有道理的,原來,韋茹的父母親感情本就不睦,平時,彼此不僅無法相互忍讓與包容,偶爾還會把怒氣發洩到孩子身上,也因此,從小到大,韋茹雖然表面上擁有完整的家庭,有疼愛她的父母,但實際上,她的內心卻經常是孤獨與寂寞的;甚至,每當父母親起爭執的時候,她還會害怕到失眠,但大多數的時候,父親還是疼愛她的。
然而這些,都是外人不容易察覺的,好面子的韋茹也從來沒有對外人提過。
就像現在,一旁的韋茹母親,也一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用充滿了同情的眼神看著韋茹。因為,在韋茹家裡,不論大小事情,都是由韋茹的父親做決定,不管任何人的想法、主意,都不會被他所接受;久而久之,韋茹家從上到下,也就沒有人敢發聲,更別說是去違反韋茹父親的想法,那更是天方夜譚。
這時的韋茹再清楚不過了,在這個家裡,她沒有人可以依靠,一切只能靠自己。於是,她彷彿是要用盡全身上下最後一絲力氣似的,聲嘶力竭的大喊著:「總之,不管你答不答應,我就是愛他,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好!既然妳要跟他在一起,我就當沒有生過妳這個女兒!」韋茹的父親脫口而出這句話。
韋茹怎麼也沒有想到,父親竟然會說出這麼重的話來,這無疑是要和她脫離父女關係。韋茹被父親嚇到,眼淚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但更難過的是她的心。
她不想再與父親做任何爭辯,轉身便往房裡跑去,她需要冷靜下來,好好地想想未來該怎麼辦。
從那天起,一連好幾天,韋茹把自己關在房裡,她不出門,也不吃任何東西。「難道愛一個人也有錯嗎?」韋茹不斷地問自己,她真的不懂,一直最疼愛她的父親,為什麼會對她自己的選擇反對得這麼徹底?她好痛苦,一邊是疼愛她的父親,一邊是她所愛的男人,她不知道究竟該怎麼取捨才能圓滿。每到夜深人靜時,韋茹就會問自己:「是門當戶對重要,還是真心相愛重要?」
就這樣冷靜了幾天,最後,韋茹終究沒有放棄自己的愛情。相反地,她更加堅定的相信,唯有捍衛自己的愛情,才能走出大環境的桎梏。
「我要證明給大家看,」韋茹心想,「愛情足以支撐一切,我要讓大家都看到我們的幸福。」
然而,韋茹與家中的爭執對立情形,反而越演越烈。
一天,韋茹的父親來到韋茹的房裡,他看到已經幾天沒有進食的韋茹明顯瘦了一大圈,眼裡閃過一絲心痛,但隨即又武裝了起來。他走到韋茹面前,對她說:「我跟妳母親明天會去見那小子,去和他的父母談一談……」
「不要,」韋茹歇斯底里地叫喊著,她不知道父親這一去,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來,會不會傷害到傅恆和他的家人。她慌了,再也顧不得一切的大喊:「你一定是要去破壞我們的!」
「沒的事!妳不要再無理取鬧了。」韋茹的父親怒斥著韋茹,轉身離開她的房間,臨走前還丟下一句:「我們決定的事,任誰也不能改變,妳等著好了!」
韋茹明白了。原來父親是想要從傅恆的雙親下手,逼他們的兒子離開自己。她氣得重重把門關上,再一次把自己反鎖在房裡,無論母親在房門外如何地呼喚,她就是不發一語,以冷漠作為回應。
孤寂的夜晚,韋茹徹夜難眠,眼見幸福即將被拆散,「難道我真的別無選擇?」她哭紅了雙眼。
沉重的枷鎖
這一夜,韋茹的淚沒有停過,她幾乎就要被擊敗了、就要妥協了。有個聲音在心底響起──「放棄吧!妳只是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和大環境的傳統抗爭呢?」韋茹沮喪極了,真的就這樣放棄了嗎?
「不!」從小就好強的韋茹,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種狀況下妥協,她告訴自己,只要還有一點點希望和可能,她就不能不為自己的幸福做最後的努力。
趁著天還沒亮,家裡的人都還沒有醒,韋茹悄悄地出了門,她要去見傅恆,她要和傅恆說自己的父母要去他家的消息;同時,她也希望傅恆能給她一點力量,讓她能夠繼續支撐下去。
到秦淮河畔時,天才微亮,傅恆正在整理自己的船,韋茹才走近,傅恆就發現她了。
「妳怎麼來了?這麼早?」傅恆難掩心裡的欣喜和驚訝,因為韋茹已經好幾天沒有過來找他了,他不知道韋茹究竟怎麼了,也無從探問。每一天、每一趟船靠岸,傅恆都會忍不住四處張望一下,看看有沒有韋茹的身影,但,幾天過去了,韋茹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見蹤影。
本來,傅恆還在心裡盤算著,假使再等個兩天,韋茹依然沒有出現,他就到大街上去打聽一下,看看是否能夠打探到韋茹的任何消息,是病了?還是怎麼了?也好求個心安。沒想到才這麼想呢,韋茹就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可是,傅恆的欣喜,在看清楚韋茹後,就立刻消失了,因為眼前的韋茹不但哭紅著雙眼,還明顯的瘦了一大圈。
「韋茹,妳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快啊,快告訴我啊!」傅恆焦急地問著。
「傅恆,我們的事,我家裡都知道了,」韋茹看著傅恆焦急的表情,心裡閃過一絲甜蜜,但卻也更加的心痛。「我父親他……」韋茹根本說不出口,她不知道如果傅恆知道了自己家裡這麼反對他們在一起,傅恆會怎麼樣?是會放棄?還是和她一起全力爭取?
「妳父親他……」傅恆的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感覺,聽韋茹的語氣,其實傅恆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但,他還是試探性的問:「妳父母反對我們在一起?」
韋茹無奈的點點頭,問傅恆:「傅恆,你……你怕了嗎?你會放棄我們之間的感情嗎?」
老實說,傅恆是遲疑了,和韋茹在一起的這一段日子,他斷斷續續的知道了他和韋茹之間,在家世方面是有一大段差距的,但或許是刻意的逃避吧,因為韋茹一直沒有提過家裡可能的反應與態度,傅恆也就一直沒問,但沒想到,問題還是降臨了。
傅恆靜默著。他不是沒有想過,以他的家境,韋茹跟著他不能享福也就算了,可能還得受苦。他愛韋茹,更捨不得她受苦,但又沒有辦法給她幸福,他能怎麼辦呢?
韋茹看傅恆沒有反應,害怕極了,她怕她的努力,連傅恆都不支持她,那自己不是更孤單了?
韋茹決定不再多想,她得趕緊把她父母要去傅恆家的事告訴傅恆。「今天,我父母會去一趟你家,談我們的事……」
「來我家?」傅恆一聽,霎時緊張了起來,「那……那不就完了?」傅恆明白,自己是窮人家,韋茹的父母怎麼可能看得起他,願意把韋茹嫁給他呢?
無言、無奈到無解,韋茹把頭側了過去。這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過了好一會兒,韋茹開口了:「你看水中的魚兒,多幸福啊,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
傅恆盯著水中的魚,嘆了一大口氣,說:「但……不管牠們怎麼游,終究是待在秦淮河裡。」
韋茹當然懂得傅恆的意思。涓涓細水,終要流歸大海;無論兩人的感情如何地深厚,終究敵不過門戶差距的壓力。
傅恆無奈地望著河水說道:「命運讓我遇見了妳,卻為何不讓妳留在我的身邊?」
「不,」韋茹打斷了傅恆的話,「也許還有機會。」
「什麼機會?」傅恆彷彿回過神來,問著。
「我們私奔,」韋茹鎮定的說著,「我們走得遠遠的,永遠都不要回來。」
「私奔?」傅恆聽得目瞪口呆,「我從小就在這裡划船,我們如果走了,可以去哪裡啊?」
「只要我們能在一起,任何地方都能開始啊。」韋茹笑著說。
「……」傅恆不語,氣氛頓時陷入沉默的思考中。
韋茹一看傅恆陷入了思考,不由得焦躁了起來。「你不愛我嗎?」韋茹試探地問。
「我當然愛妳啊,」傅恆回答,「但是,妳突然告訴我要私奔,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韋茹當下明白了,傅恆畢竟得負擔家計,也實在很難勉強他一走了之。她想了一下,說:「好吧,那你娶我吧!」
「什麼?」傅恆以為自己聽錯了,趕緊追問:「妳可以再說一次嗎?」
「我-要-嫁-給-你!」韋茹再次提高聲調的說著。
此時的傅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當然願意娶韋茹,那是他心裡反覆想像了好幾回的夢境啊;雖然,現在的情況和他想像中有很大的差距,他們勢必無法得到雙方家長的祝福,但他還是願意,只要能跟韋茹在一起,他什麼都願意。
幾乎是不加思索地,只見傅恆如搗蒜般的點著頭說:「好!好!」
有了彼此的承諾,兩人對未來似乎有了滿滿的信心與力量,那些來自家裡的反對阻力,也彷彿不再那麼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