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51｜白色戀人

我可能有病。

不知道是生理或心理出了問題，總而言之，我覺得我有病。

這件事情要從一年前講起。

一年前，也就是大概三百六十五天前，我被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騷擾了一陣子。

我不曉得自己是怎麼熬過那段恐怖的日子，每天都在心驚膽跳中度過，好幾次我覺得自己就要嚇死了，卻又從鬼門關爬了回來。

也許是因為那段日子，每天聽見來自幽冥的呼喚，讓我的精神誤入了歧途，從此變成旁人眼中的怪咖吧。

一年前，我剛退伍，重新回到社會的懷抱裡。

我是鄉下長大的孩子，找了一個台北的工作，但社會新鮮人的薪水卻負擔不起台北市節節高漲的房屋租金。

正巧我的遠房親戚準備舉家移民到加拿大，他們不想讓台北的房子空置無人，於是讓我暫時借住。

解決了租屋的問題，我暫舒心頭憂患，親戚在離開台北前，親手把房子的鑰匙交給我。

「阿傑，我們的房子就交給你了，我們一年才會回來一次，當自己家，別太拘束。」親戚阿姨慈眉善目的說著。

我雀躍不已，這就像久旱逢甘霖，親戚的雪中送炭讓我感動萬分。

「阿姨，我會好好照顧你們的房子，絕對不會亂來。」

「你一個外地的小孩在台北人生地不熟，阿姨實在擔心哪。不過我們這個社區很幽靜，平常沒有什麼外來客，人際關係也非常單純，別忘了跟鄰居打好關係。」

「我會的，我這人什麼不會，就會跟人串門子打交道。」我笑說。

「家裡的電器都可以隨便用，只不過電費要自己繳喔，喔呵呵。」阿姨誇張的笑著。

上車之前，阿姨看似猶豫了片刻，又回頭說道：「我們這裡靠山，所以晚上比較冷，睡覺的時候記得蓋棉被，千萬別踢被子。還有，窗戶記得關好，免得有蟲跑進來。」

阿姨的叮嚀囑咐我銘記在心，接過了鑰匙，揮手目送她們離開。

我面前的這棟獨棟透天，兩層樓的建築就是我未來暫時棲身的家，雖然離工作的地方有一段距離，但是至少能夠省下昂貴的租屋費用。不管能在這裡住多久，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天色倒不像我的心情般晴朗，東邊飄來一片烏雲，掩蓋了微弱的陽光。

靠近山區的地方氣候本就多變，習慣南部晴朗天氣的我應該得花一點時間才能夠適應。

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開門進屋，偌大的房子裡只有我一個人，連走路都聽得到腳步聲的回音。

「好好整頓心情，重新開始吧。」我對著空曠的客廳喃喃自語。

我的行李只有手上這個大型提袋，隻身一人北上，既沒有錢也沒有女朋友，是條名符其實的光棍。

親戚的家事先整理過了，不應該出現的雜物都收拾的乾乾淨淨。我該做的事情只有一項，便是把自己的衣服放到衣櫃裡。

我的房間在二樓，四個房間裡可以任選一個，主臥室、兩間小孩房、以及客房。

我先是打開了客房的門，一陣霉味撲鼻而來。這間大約五坪的房裡堆滿了雜物，從壞掉的電鍋到用舊的布娃娃，品相琳琅滿目，我甚至覺得能在這裡發現幾百年前的大海盜留下的藏寶圖似的。

我莞爾一笑，我的南部老家客房也是這副德性，平常少有過夜客來訪，久而久之客房就會變成家裡的儲藏室。

一包包的黑色垃圾袋裡裝的是大量的舊衣物，難聞的霉味就是從這裡散出。

客房裡連走路的地方都沒有，我抬頭一看，最角落處放著一個單人用的衣櫃。

不過奇怪的是，衣櫃的門卻是面向牆壁的。

這樣不是根本就打不開了嗎？

「看來客房是不行了啊。既然阿姨說我能隨便使用房間，那就別客氣了吧。」

話雖如此，最大間的主臥室裝潢俗不可耐，加大的雙人床上覆蓋著紅色緞錦大棉被，床頭掛著阿姨和他老公三十年前的結婚照，一旁可能是被當成嫁妝送過來的桃木材質梳妝台更讓我有種恐怖片的感覺。

半夜不開燈的時候，就算有個不認識的女人在這梳一頭長髮也不奇怪。

左看右看，我還是選了她們的大兒子，嚴格算來應該是我的表弟的房間。

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整個牆壁的少年漫畫，乾淨的單人床，連電腦都沒有搬走。

正對房門的是一面連接陽台的落地窗，充滿了宅男氣息的舒適房間，待在這裡似乎能稍微緩解我這異鄉客緊張的心情。

我拉開窗簾，山邊的夕陽餘暉灑入室內，一片金黃燦爛，我坐在床上，不由得笑出聲音。

「真是太棒了，以後就睡這兒吧，可惜便利商店遠了點，否則我真的要變成不出門的宅男了。」

嘟嚕嚕嚕──

手機響了。

「喂？」

「阿傑，怎麼樣，家裡還可以吧？」是阿姨撥來的電話。

「啊，我準備睡在表弟的房間，可以吧？」我笑說。

「沒問題沒問題，你自己打理。剛才忘了跟你說，客房很亂，這次出國很趕，裡頭的東西我們還沒來得及整理……」

我聽見一陣嘈雜，似乎是姨丈說了幾句話，但聲音非常細微，我聽不見他說什麼。

「既然你滿意，那就好了。我們今晚就上飛機，到了加拿大會再打電話回來。」阿姨不等我說再見就掛了電話，我不明白她們為何如此匆忙。

「看來是趕小孩的入學日期吧？」

表弟高中剛畢業，應該是到加拿大放洋當留學生去了。

「真好哪，要是有機會我也想當留學生，到國外拿個學位，回來找的工作也會不一樣吧。」

唉聲嘆氣了一陣，我打開表弟的電腦，心想這陣子就暫時借我用一下吧。

下個禮拜開始上班，從這裡到上班的地點，騎機車大概要三十分鐘。

通訊軟體跳出訊息，是我在南部的好朋友敏謙。

「這麼快就找到上網的地方囉？」

我鍵入一串回應：「我阿姨家啦，這裡可舒適了，家電一應俱全，連電腦都有。」

「那可真不錯，你這好狗運的小子。有多少人到台北工作第一年過的苦哈哈，你看起來第一天就爽歪歪啊。」

「回想起來我運氣真的不差，光是房租就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錢，看來每週混夜店也不是夢了。」

「你的夢想就是混夜店把妹啊？好寂寞的夢想，話說你根本不曉得怎麼把妹吧？」

「胡說，只是因為鄉下沒有地方讓我實驗罷了，我可是擬定了許多完美的作戰計畫。」我回應道。

「是是是，阿傑大帥哥風靡台北萬千少女，你可千萬不要出現在新聞頭條上啊。」

「為什麼我會出現在新聞頭條？」

「宅男非禮夜店辣妹，遭人糾眾痛毆之類的新聞啊。啊哈，不過你放心，過兩個禮拜我也會上台北工作，到時讓本大爺教你怎麼把妹吧。」敏謙道。

「要是淪落到讓你這萬年王老五教學，我不如去跳河自殺算了。」

「不瞎扯了，我媽叫我吃飯。」敏謙丟下這句訊息，狀態顯示離開。

回過神來，窗外暮色已然消逝，夜色開始籠罩大地。

外頭飄來炒菜的香氣，我的肚子也隨之擂鼓作響，想起來今天還真的沒吃什麼東西，騎車到社區裡晃晃，順道熟悉一下地形好了。

我披上外套，拿了鑰匙出門，走下樓梯時，整間房子安靜的嚇人。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雖說空曠的屋子容易使人心慌，但我在南部的老家比這兒還要寬敞，自己一個人在家時也不會如此緊張。

一定是因為人生地不熟的關係，我告訴自己。

碰！

關上門，我跨上機車，昏黃的車燈照亮陰暗的街道，我駛進未知的黑暗。

陌生的社區，每一支路燈顯得形支影單，騎了幾分鐘才開始看到人潮聚集。

社區外頭有個小市集，許多鹹酥雞和滷味、炒飯等小吃攤飯一字排開，我見獵心喜，跑到鹹酥雞攤位旁大肆採購。

老闆是個留著大鬍子的中年男子，對我笑道：「唷！小哥，沒看過你，外地人？」

我吃了一驚：「一看就知道？」

「那當然，這個社區平常沒什麼外人，你又一臉陌生，馬上就知道啦。」

他一說完，我才發現市集裡大多數的攤販都看著我，興味盎然的眼神、陌生疑惑的眼神、甚至是略帶著敵意防備的眼神。

「大哥，所以你們平常跟來買東西的客人都認識？」

「小社區嘛，誰家生了孩子，誰又被裁員了，消息都傳的很快。」大鬍子老闆豪快的將我挑的材料放進油鍋裡，剎那間響起一陣爆響。

「你該不會是林家的親戚吧？」他突然問道：「他們急急忙忙搬走，大家都嚇了一跳哩。」

我說道：「連你們也不曉得他們搬走的原因？」

大鬍子老闆道：「不知道啊，林家平常不太跟人往來的，尤其是那個大兒子，真是個很沒禮貌的傢伙。」

我一直以為阿姨一家都是和藹可親的人，看來在鄰里眼中並非如此。

買了晚餐，我又到便利商店買了幾罐啤酒，結帳時，我感覺到背後逼視的目光。

回頭一看，只見櫥窗邊的書報架前站了一個穿著清涼的辣妹，在這微涼的秋天裡，她竟然還穿著牛仔熱褲，貼身的短袖襯衫襯托出女孩細緻的腰身。

整間店裡只有我跟她兩個人，看來也是對我這外來客感到好奇吧。

「一共是一百二十元。」店員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結完帳，我看見女孩已經走到外頭，我不疑有他，跟著走出便利商店。

「謝──謝──光──臨。」店員有氣無力的拉長聲調。

「叮咚！」商店自動門開啟時特有的音效。

跨上機車我才想起，我出去之前門開過了嗎？似乎沒有聽見音效聲，而且店員也沒打招呼吧？

女孩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或許是我想太多了。

提著香辣的鹹酥雞和冰涼的啤酒，我打算大快朵頤一番，慶祝我在台北的新生活。

機車穿出巷道，拐了一個彎，前方一連三棟透天厝，阿姨家是最尾端的一戶。

等等，朦朧燈光裡，我彷彿看見家門口站了個人。

是那個穿著牛仔短褲的辣妹。

那一雙漂亮的長腿，我不會看錯的。

她怎麼會站在我家門口？喔不，是阿姨家門口。

念頭才從腦海中閃過，我已經騎到小巷的盡頭。

哪裡有什麼辣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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