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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希臘化時代與古典晚期：赫密士主義的興起

《紐約郵報》於二○一八年六月十九號的頭條新聞，以一貫的保守派語氣寫道：「這位性狂熱的邪教信仰者是現代火箭技術的奠基人。」當年還有部電視劇相當戲劇化地呈現出此人的生平：他是二十世紀的火箭科學先驅傑克・帕森斯（Jack Parsons）。

帕森斯是美國國家航空暨太空總署噴氣推進實驗室（Jet Propulsion Laboratory，簡稱JPL）的聯合創始人之一。有些人認為該實驗室的縮寫在神話裡的意義就是「傑克・帕森斯永存不朽」（Jack Parsons Lives）。帕森斯是戰後最聰明的火箭技術人才。他長相英俊、博覽群書並深受眾人喜愛。科幻小說作家羅伯特・海萊因（Robert Heinlein）在一九四九年的一封書信中寫道：「傑克是非常善良的人，也是最頂尖的火箭工程師。」

帕森斯也非常認真地鑽研神祕學，曾與英國魔法師阿萊斯特・克勞利（Aleister Crowley）
和山達基教會創始人羅恩・賀伯特（L. Ron Hubbard）等人共同研究和討論。雖然這位科學家精力充沛，但他的異教思想與國防機構的基本立場形同水火，所以他遭到排擠，更無法獲得他十分嚮往的高階安全許可。

三十七歲時，帕森斯於帕薩迪納的自家實驗室混合火藥，卻發生意外而爆炸身亡。帕森斯的妻子是藝術家瑪喬麗・卡梅倫（Marjorie Cameron），她認為帕森斯是被謀殺的。隨著時間過去，他們夫妻倆聲名的都逐漸遠播，就連在維基百科上，帕森斯條目的點閱次數也超過了許多重要的發明家、科學家和政治家。

如此紛雜甚至看似矛盾的思想，是如何在一個人身上迸發出來的？事實上，帕森斯雖然自負又有才華，但他確實對神祕學和魔法下過苦工，也親自去實踐，所以才達成諸多成就。
驅動著帕森斯的那份熱情，如今也觸動了我們許多人。和帕森斯一樣，我們所使用的語彙、觀點以及對未來的想望，都是源自於超自然的神祕學，包含其起源、復興以及迂迴曲折的發展過程。這歷程如黑曜石般有太多的細微變化，其關鍵人物更為現代人帶來巨大的影響，。

這本書的內容既涵蓋了相關的人物與事件，也傳達出一項簡單又重要的觀念。歷史上有許多發展與分岔我們並沒有察覺到，諸多事件與人際交流為彼此的生活帶來極大的影響，而且無需透過宗教或其他信條作為媒介。

早在文藝復興時期，就有人就開始追尋古老的超自然概念（spiritual concept），並形成了早期的神祕學復興運動。所謂的超自然概念，我指的是超越物理學範疇的事物。在英文中，我們也會用神祕（occult）來描述超自然事物，它源自拉丁語的occultus，意為祕密或隱藏。

從狹義上來說，神祕學專屬於西方文明。雖然印度的吠陀教、佛教密宗、道教、儒教、原住民的泛靈論和薩滿教都有各自的祕傳（esotericism，古希臘語為esoterikós，意思為「內部」），然而在西方的脈絡下，「亞伯拉罕諸教」（猶太教、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等一神教的源頭）興起並形成文明後，被拋棄的古老宗教才轉而自行發展成神祕學。祕傳是傳統宗教的內部支派，代表該教的核心思想；神祕學既獨立於各個宗教，有時又能與它們相容。

因此，我在本書中提到西方文明時，是指受到亞伯拉罕諸教所影響的地區，亦即猶太教、基督教及部分伊斯蘭教的文化圈。這個區域最初由亞歷山大大帝的希臘軍隊所佔領，後來接受羅馬帝國統治，範圍從古埃及、君士坦丁堡延伸到地中海盆地、波斯以及歐洲，再到美洲的殖民地和移民地。

本書探索了神祕學的根源、人物、思想、美學以及活動，並談到人類對於它們的理解以及所受到的影響。本書的內容最初是來自於我在美國神智學會（Theosophical Society in America）所開設的課程，其上千名學員遍布美國、加拿大、墨西哥，並延伸至台灣、杜拜、新加坡、烏干達、土耳其、斯洛維尼亞、馬其頓、賽普勒斯、英國、摩納哥、澳洲和荷蘭。與學員們的交流令我加了解神祕學的歷史。

我認為自己是有批判性但又有「信仰」的歷史學家，也實際參與了許多相關活動。透過歷史文獻加上親身實踐，我努力整理這個形上學體系。事實上，大多數研究宗教和靈性的歷史學家本身都有信仰。針對傳統宗教或新興宗教，許多經典著作都是出於作者在記錄自己的教派或其旁支，包括基督教科學教（Christian Science）、摩爾門教、猶太教和天主教的歷史和人物傳記。

然而，這些作家和學者都不會自稱是「有批判精神的信徒」，以免外界認為他們無法公正對待其研究領域。許多神祕學學者和歷史學家都不喜歡被問起其個人的信仰，但外界很自然地會懷疑他們的背景，畢竟大部分的人都出生於基督教、佛教或伊斯蘭教等文化圈中。況且，神祕學或祕傳教派不會出現在生活周遭，必須是當事人主動去追尋才會出現。因此，宗教學者的視角難免會反映出主觀的一面。

但不論受到多少質疑，我認為研究者絕對有理由全心投入自己所研究的宗教活動，尤其是那些最活躍的主流宗教。他們應該更全面地去了解到這些宗教的價值觀，並試著區分理念與實踐的落差。

我最崇敬的神祕學研究者烏特．哈内赫拉夫（Wouter J. Hanegraaff）有不同的看法：「宗教、哲學和科學領域的學生必須決定要成為親手栽種的園丁還是負責觀察記錄的生物學家。如果他們喜歡前者，那麼研究神祕學就不適合他們。」我不同意這項觀點。若以農業來比喻的話，至少還有另一種選項：成為具備科學精神的農業學者。「客觀性不是單一的立場。」哲學家瑪麗・米德利（Mary Midgley）如此寫道。

在這方面，我受到了歷史學家約斯林・戈德溫（Joscelyn Godwin）的啟發。他在一九九○年七月的《神智學歷史》（Theosophical History）期刊上談到：「這世上有許多事物是那些唯物主義科學家和歷史學家所無法解釋的。我對這些事物抱持著開放的態度，因此，我不會在研究時刻意排除非物質性的作用力……伊斯蘭教研究者亨利・科爾賓（Henry Corbin）用『神聖歷史』（hiérohistoire）來談及超越性或神性的歷史，並為人世間的大小事件賦予意義。」

我們這些生活在西方文明底下的人們，歷來對待古老宗教的方式的確與眾不同，尤其是跟東方文化相比。在中國、印度、日本等亞洲國家，各個宗教派別都是自古以來代代相傳，印度教和佛教都有數千年的歷史。波斯雖然是伊斯蘭教國家，但祆教在當地也有重要的傳統地位。中國官方宣稱自己是無神論政府，但道教和地方信仰仍存在於百姓的生活中，其傳統可追溯到數千年之久。

在西方世界，包括地中海和近東地區，宗教演進史就大不相同。

希臘、羅馬、埃及、美索不達米亞以及聖經發源的地帶，多神教的傳統也延續了數千年；那些先知與前人觀察自然界的變化，並發展出相應的宗教活動，包括祭祀、禮俗、儀典、命理、占星、煉金術和神祕儀式等。而這些古老宗教的核心精神都是敬天拜神。

然而，隨著羅馬帝國的滅亡以及基督教在東西方的傳播，這些古老傳統消失了數個世紀。伊斯蘭教的興起後，波斯和阿拉伯地區的其他信仰就產生了斷層，無論是古老或是較為近代的，除了祆教和耶兹迪教（Yezidism）。【4】這些原始宗教特有的祭司階級、教團組織、社會體系、禮儀、寓言、經典和眾神名稱都被抹去或轉化。許多相關書籍在戰爭或民族衝突中被摧毀、掠奪，或是被修道院或私人收藏。它們被埋葬或遺忘，有時也會重見天日。

西方世界古代信仰的解體，或多或少肇始於羅馬皇帝君士坦丁。他於公元三一二或三一三年皈依基督教，並於三三○年將帝國中心遷至今天的伊斯坦堡。其後，羅馬帝國繼續在西方世界強盛了兩百年，直到一四五三年鄂圖曼帝國攻進東羅馬帝國的最後堡壘。

現代歷史學家都盡量避免使用「黑暗時代」（Dark Ages）這一詞語，因為它彷彿在暗示，西羅馬帝國於公元四七六年滅亡後，接下來的幾百年除了老百姓的生活和王侯間的戰爭外，不存在任何的文明，直到十二世紀的哥德式建築和十四世紀的文藝復興。

數百年來，人們心中都有這樣籠統的觀念：羅馬帝國崩潰後，文化上就進入冰河時代，直到人類重新學習傳統文化、從修道院中尋找知識並建立穩定的君主制度。這種想法當然是不準確的。但確實，在基督教興起、羅馬帝國解體以及伊斯蘭教在七世紀萌芽後，西方世界的原始宗教及神祕教派都遭到打壓。

因此，我們才要透過學習神祕學來辨識、理解並恢復這些古老傳統。

在西方文明的發展中，許多原始教派都被打壓，造成分裂與斷層，最後就沒落了。即便如此，它們的元素仍埋藏在許多主流文化中。古希臘、羅馬的神殿被拆毀或崩壞後，其地基仍保留下來，並成為中世紀宗教建築物的基礎，如巴黎聖母院（一一六三年動工）。雖然君士坦丁將基督教定為羅馬的國教，但融入了羅馬人對「無敵太陽神」（Sol Invictus）的崇拜，因此直到五世紀時，朝聖者仍會在舊聖彼得大教堂的台階上做古老的儀式。四世紀時，君士坦丁王朝的皇帝尤利安想廢止基督教的國教地位，所以他開始恢復一些異教活動並建立猶太會堂。但他的統治時間只有兩年（三六一到三六三年），所以此計畫無法有效施行。

由此來看，宗教史並沒有明確的起點和終點，即使有什麼重大的轉折，過程也是起起伏伏的，有時也會加入其他宗教的元素。

在羅馬古典時代晚期（late antiquity），特別是在基督去世前後的那一兩百年，往後各種思想體系的諸多元素都開始萌芽，包括神祕學、祕傳教派、靈性團體、諾斯底主義以及新時代運動。新時代這個詞有點貶義，泛指那些時髦、教義不清以及毫無章法的現代靈修法。我反對這種看法，畢竟成千上百萬的新時代靈修者確實有其獨特的體驗。因此，我將新時代定義為海納百川的療癒性靈修文化。

當今靈修活動與古文明的許多連結或相似處，都可追溯到古典時代晚期，所以我們先從希臘化時代談起。埃及豔后克麗奧佩脫拉就像凱撒、拿破崙和華盛頓一樣，常常被現代人無情地惡搞和取笑。但實際上她是有理想、充滿熱情又意志堅定的領導者，也犯下一些悲劇性的錯誤。

克麗奧佩脫拉的統治時期是公元前五十一年到前三十年，是古埃及獨立時期的最後一位領導者。在阿克提烏姆（Actium）海戰中，她的愛人馬克・安東尼率領埃及海軍出擊，結果被羅馬艦隊大敗，安東尼隨即自殺。不久後，羅馬圍攻亞歷山大城，她也親手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事實上，自從亞歷山大於公元前三三一年建立亞歷山大城以來，埃及的統治階級就一直都是希臘人，包括克麗奧佩脫拉。法老制度被大幅修改後，埃及就被亞歷山大的將領一代又一代地統治，形成所謂的托勒密王朝。

克麗奧佩脫拉是該朝最為獨特的領導人。進入亞歷山大的時代後，古埃及的神廟和宗教體系逐漸沒落。雖然希臘的執政者與統治階級非常熱愛、也接受古埃及的文化，但他們為了保護血統，並取得經濟和軍事上的利益，所以只跟自己人通婚，也因此與數百萬埃及人保持距離。但克麗奧佩脫拉不同。希臘裔的她也一樣熱愛埃及，雖然她發起不少軍事行動、也在外交上搞陰謀，對內統治也造成紛爭，但她非常重視古埃及的神祕傳統。為了重振古文明，克麗奧佩脫拉以亞歷山大城為核心，派人修復了古埃及的歷史遺跡，並恢復祭司與神廟制度。

克麗奧佩脫拉短暫振興了埃及的古文化，也好幾次擋下羅馬軍隊的侵襲。然而在她自殺身亡後，埃及還是被羅馬併吞了，成為以軍事和農業為主的行省。但是，古埃及的宗教活動仍保留在亞歷山大城中，這都要歸功於她的努力。這座城市依然是文化中心。在之後的數百年間，住在這城市裡的希臘裔抄寫員（當中有不少是埃及官員），慢慢地用希臘文記錄下古埃及的神祕哲學。

這些工作非常重要，他們不但保存了古老的哲學體系，還用文學的筆法加以闡述，而後世的西方人才得以理解其內容。確切來說，拿破崙在一七九九年遠征埃及並發現了羅塞塔石碑後，專家學者才開始解讀上面的象形文字以及世俗體（Demotic，埃及神職人員的官方文書體）。

可以確定的是，這些抄寫員所整理的思想體系，在遠古時代都是以來口語來傳承，正如荷馬、柏拉圖和畢達哥拉斯的門徒們也記錄下許多口耳相傳的宗教和哲學觀念。其實我們對這些記錄者的真正身分知之甚少，因為他們為了提升自己著作的可信度與說服力，會將作者假託為其他知名人物。舉例來說，基督教福音書的內容都是口耳相傳而來，表面上作者為「路加」、「馬可」人，但他們的真實身分仍舊是謎團。而作者有明確的個人身份是近代才有的創新文化。

在古埃及、地中海諸城邦、《聖經》發源地、印度、中國以及日本等地，政府、軍隊、學院和法院都有專屬的抄寫員。許多經典作品的作者是否真有其人，其實沒人敢肯定。舉例來說，《道德經》的作者是否為老子一人、而他的生平又為何，迄今仍沒有定論。《孫子兵法》的作者孫子（約公元前五四四年至前四九六年）是中國春秋時期的軍事專家，但上千年來歷史學家一直在討論這本書的真偽、實際作者與內容增刪的問題，直到二十世紀七○年代隨著考古資料的出土才有定論。

人類最古老的文字作品是占卜書，即中國的《易經》，其中包含六十四卦的圖形。這本書的作者可上溯至伏羲，是中國傳說中的三皇五帝之一，有點像威爾斯神話中的亞瑟王。同樣地，我們也不知道荷馬的真實身分，也不知道其史詩的作者有多少人。此外，畢達哥拉斯所構想的思想體系與數學公式，也並非由他本人親自書寫。他曾在今日義大利的克羅托（Crotone）設立學院，其門徒在他過世後的數百年間才整理出他的思想與理論。

希臘化的埃及經典也一樣，其作者都是赫密士・崔斯墨圖（Hermes Trismegistus），意思是「三倍偉大的赫密士」。祂就是古埃及的寫作與智慧之神「托特」（Thoth），埃及人認為，這位朱鷺頭人身的神祇，比希臘人的智慧、溝通和文字之神赫密士（即後來的羅馬神祇墨丘利）還要「三倍偉大」。晚期的希臘文人和建築師都非常崇拜祂。

由此可知，神祕學的源頭大多是非常古老、來源不明、內容又不確定的典籍，所以爭議非常多。在參照歷史文獻時，我們往往忽略了這方面的複雜度，畢竟它們都是在時間長河的洗禮下才傳到我們手中。

第一章 希臘化時代與古典晚期：赫密士主義的興起

《紐約郵報》於二○一八年六月十九號的頭條新聞，以一貫的保守派語氣寫道：「這位性狂熱的邪教信仰者是現代火箭技術的奠基人。」當年還有部電視劇相當戲劇化地呈現出此人的生平：他是二十世紀的火箭科學先驅傑克・帕森斯（Jack Parsons）。

帕森斯是美國國家航空暨太空總署噴氣推進實驗室（Jet Propulsion Laboratory，簡稱JPL）的聯合創始人之一。有些人認為該實驗室的縮寫在神話裡的意義就是「傑克・帕森斯永存不朽」（Jack Parsons Lives）。帕森斯是戰後最聰明的火箭技術人才。他...

第一章希臘化時代與古典晚期：赫密士主義的興起
第二章文藝復興時期：神祕學歸來
第三章啟蒙時代：玫瑰十字兄弟會、共濟會與光明會
第四章十八至十九世紀的美國：震顫派、摩爾門教與降靈會
第五章十九世紀的復興：李維的塔羅牌與蘭道夫的性魔法
第六章神智學的開端
第七章吸引力法則與新思想運動
第八章大師輩出的年代與終結：克勞利、葛吉夫和榮格
第九章政治與神祕學
第十章超自然事物與超心理學
第十一章沉睡的先知與混沌魔法
第十二章威卡教、撒旦教會與量子力學

註釋

第一章希臘化時代與古典晚期：赫密士主義的興起
第二章文藝復興時期：神祕學歸來
第三章啟蒙時代：玫瑰十字兄弟會、共濟會與光明會
第四章十八至十九世紀的美國：震顫派、摩爾門教與降靈會
第五章十九世紀的復興：李維的塔羅牌與蘭道夫的性魔法
第六章神智學的開端
第七章吸引力法則與新思想運動
第八章大師輩出的年代與終結：克勞利、葛吉夫和榮格
第九章政治與神祕學
第十章超自然事物與超心理學
第十一章沉睡的先知與混沌魔法
第十二章威卡教、撒旦教會與量子力學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