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要生氣了！」
翡翼沒好氣地把行李往地上一扔，跟在後面的東雲差點撞上忽然停下腳步的他。
「先把行李放進房間，不要擋在門口。」
翡翼氣鼓鼓的，要不是舍友們探頭探腦的，他幾乎想咆哮抱怨。認命地把行李踢進新房間，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在東雲關上門的瞬間表情猙獰得像鬼。
「那群警察、軍人，腦子有毛病嗎！」他無聲怒吼，氣音像是蛇鳴似的嘶嘶作響。
東雲環顧這個接下來他們要居住的房間──一一一，原本是空置，甚至變成倉庫的房間。
他們被趕出一○五室了。
對外不公布原因的做法，更給他們帶來莫大的困擾與麻煩，不時有同學來探聽八卦，而他們這種彷彿被掃地出門的狀況，更是讓不少看他們不順眼的人在背後笑話。
這都不是最困擾的，真正讓他們擔憂的是一○五室，如果在這個時間點有妖精越境過來，該怎麼辦？
會被抓去解剖嗎？想到這東雲就很不舒服。
「他們到底想怎麼樣？研究幻想界生態？到底知不知道那些妖精是足以致人於死的！如果政府暑假來處理我沒意見，現在還有這麼多學生住在這，引起暴動他們誰能負責？真是腦袋灌了水泥！」
「好了，別生氣了。」東雲安撫地替翡翼泡了杯熱牛奶，「晚點找賴於矜討論一下，看看他怎麼想的。」
看東雲俐落地衝水攪拌，翡翼理所當然地伸手接過馬克杯，抿了口。
「以我對他的瞭解，應該會叫我們不要管。他對幻想界造成的麻煩有很強烈的自責感，但這不全然是他的問題，是兩方制度上的溝通不良。」
「他是當事人，在這件事上，他比我們更瞭解幻想界會採取什麼措施。」東雲靠在從一○五室搬過來的書桌，一一一室內雜物清空後就什麼也沒有，他們的床、書桌等等家具都是從原本房間挪過來的。
除了窗外風景，這裡和原本房間沒有任何不同。
翡翼算是被說服般點點頭，「幻想界的事情先由我接手，你要準備考試，還是好好讀書吧。」
聽到翡翼這體貼的話語，東雲毫不領情地翻了個白眼，「講得好像你不用考試一樣，你應該比我更難吧，你要考的是美國的大學！」
翡翼眨眨眼，「我一點也沒奢望明年能上大學啊，大概是回美國惡補個一兩年吧……」
「惡補不用等明年，你現在就可以開始，過來！」
聽東雲那訓斥的話，翡翼肩膀一歪，徹底想起在讀書、成績這兩件事上，東雲是不會妥協退讓的。他不懂，真的不懂，幹麼要一個讀書廢柴好好讀書呢？
就算他以後打算考取美國的大學，也別拯救他啊，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沒救了！
我還想偷偷走後門就好呢……
翡翼在心裡極小聲地說著。
但就算這樣，他還是摸摸鼻子乖巧地坐到書桌前。陽光大片灑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讓人不用觸碰床鋪就能打起瞌睡。
此時，房門被敲響，翡翼立刻彈起去開門，只要能讓他別待在書桌前，他什麼都做。
門一開，外頭是掛著疲憊笑容的賴於矜。見他孱弱的模樣，翡翼都替他感到可憐了。
「怎麼來了？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翡翼側過身，讓賴於矜進入房內。
「警方把魔法陣看得很嚴，我無法偷偷進去，你們的房間也被看管起來，更是出不來，想到幻想界去通知一聲也沒辦法。」賴於矜嘆了口氣。
「我們的徽章也被拿走，沒辦法召喚執法者，我很擔心他們和我們這邊的武力部隊起衝突。」東雲替客人倒了杯熱水。
「這倒不必擔心，邊界的問題是安特瑞斯負責的，他不可能真的只是扮演一個執法者的角色。以他個性和能耐，早就將兩邊邊界的情況掌握在手裡，蛛絲馬跡都瞭若指掌。」賴於矜接過水杯握在手裡。
「那他怎麼沒過來看看？如果他真這麼重視邊界，那偷渡的事情就不可能發生了。」翡翼半瞇起眼，哼了聲。
在他看來執法者一直很鬆散，簡直到了該被扣年終獎金的地步。
賴於矜神色閃過一絲無奈，「他……安特瑞斯這位執法者隊長，對於工作不是那麼熱衷，應該說以他的能耐和曾經做出的貢獻，早該進入中樞待在首都，但一來政治資源是有限的，既得利益者不想多個人來瓜分；二來安特瑞斯效忠的君王並不那麼……嗯，他非常忌憚索莫納斯家族，理所當然就把安特瑞斯放到邊境，等同發配邊疆。」
安特瑞斯會認真幹活才是奇事。
「索莫納斯很可怕嗎？安特瑞斯是有點難相處，高高在上的，但他年紀和我們應該沒差多少吧？有需要一干貴族、甚至連國王都感到不安？」東雲忍不住好奇。
賴於矜露出為難的表情，「歐帝斯和索莫納斯是沒什麼好害怕的，但安特瑞斯的存在真的讓人很不安。」
「為什麼？」翡翼挑眉。
「這種事情生活在簡單界的你們應該無法理解，不過這在幻想界是可能的。」賴於矜頓了一下，「安特瑞斯是死而復生的人，他並不是當代的活人，而是數百年前索莫納斯的先人。」
「……」東雲和翡翼一致沉默。幻想界這個，有點厲害……
「索莫納斯家族從發源開始就是非常強大的黑魔法家族，唯有具黑魔法天賦的孩子能留在大宅內，其他魔法天賦都會被送到另外的宅邸。用個通俗的說法，黑魔法就是研究死人以及怎麼快速殺人的魔法，因此在遠古戰爭頻仍、種族衝突激烈的時代，黑魔法師遠比任何人都來得強大尊貴。」
賴於矜喝了口熱開水，繼續解釋：「而黑魔法本身的性質、大宅內部的激烈競爭，造就黑魔法師的冷血殘酷。黑魔法家族讓人感到恐怖的地方在於，就算面對有血緣關係的父母親兒，他們也能毫不猶豫地殺死，同時有強大的野心。這放在古代很正常，但到近代，這就非常……讓人不舒服。」
「就因為這樣，幻想界的國王很討厭害怕安特瑞斯？」東雲覺得這國王也太神經質，難不成擔心一個青年會篡位？那他養的軍隊和貴族大臣是幹什麼用的？
「不是，因為安特瑞斯掌握了復活的祕法，加上他的黑魔法造詣非常強大，遠非現代黑魔法師所能比擬；更別說他的存在不時提醒國王黑魔法的象徵意義，如鯁在喉，他不討厭安特瑞斯才奇怪。」
「就算是這樣也不至於打壓安特瑞斯吧，一定有個原因導致國王不得不這麼做。」翡翼突然說，「他威脅過國王？」
賴於矜無奈地看著翡翼，實在對他的敏銳感到沒轍，「這屬於王室祕辛。索莫納斯家族敗亡得太快了，他們屹立數千年，卻在百年內迅速衰敗，要說高層沒有推波助瀾誰會相信？現任國王雖沒直接造成這個狀況，但面對使自己家破人亡的王室，索莫納斯怎麼可能真心臣服，而王室也很清楚索莫納斯不可能原諒這筆爛帳，自然更加排斥厭惡索莫納斯。」
「這不是祕辛嗎，你怎麼知道？」翡翼眨眼。
「又不是只有你們會八卦，而且這種事情看近代大事史也能推測得出來。」賴於矜輕哼了聲。
「難道國王擔心一個從幾百年前復活過來的活死人報復他？」翡翼努力思索著，「沒必要吧，國王肯定比安特瑞斯年長，說不定他可以請安特瑞斯復活他、讓他多活很多年，所有人都想要長生不老，我們這邊古今中外的君主作夢都在想，就算死了也要把陵寢布置得像是他們會活過來享受一樣。這樣的人不拉攏卻打壓排擠，國王沒道理這麼做，這不合利益。」
「不是每個人都那麼通透狡猾，當然你的說法很好，肯定也有很多人願意這麼做，但現任國王顯然不這麼想。他就是比較正直，不喜歡的就是不喜歡，如果他想復活，那會做的是想盡辦法從索莫納斯一族身上偷來祕法，而不是和安特瑞斯交好；更別說他很可能不想復活，他的親妹妹就是因為復活法術失敗，變成一個瘋狂的屍鬼，他恨透復活術。」
「那真是一筆爛帳。」翡翼搔搔頭，「好了，別八卦這些了。你對接下來的狀況有什麼想法嗎？就只要靜觀其變？」
「除非我們要挑戰公權力，否則只能這麼做。」賴於矜無奈地說。
翡翼聳肩，算是認同這點。他家有權有勢，但面對國家這個龐然大物，也只能縮起尾巴靠邊去。
「先這樣吧。」翡翼為這次的會面作下結論，「話說你也一把年紀了，應該不用像我們一樣考大學吧？你到底怎麼入學的？」
「……」不八卦幻想界也別八卦他啊。賴於矜瞥了翡翼一眼，「你能走後門，我當然也行，再說走和蒼高中的後門對我家來說沒什麼難度。」
是啦，賴家是和蒼高中的大董事，胡謅份資料把人弄進學校讀書，比翡翼他爸還要塞錢來得更簡單。
話題至此，東雲已經不想聽了，他才不想知道兩個大少爺走後門的經歷！
＊
夜晚，一○五室。
畢竟是學校，最新設立出來、用於處理異界事務的警務組只剩兩人留守。幻想界的事情國家固然很是看重，但這裡是學校，總不能配備十多名警力在這吧，那很快就會鬧出頭條來。
更別說這所學校的學生個個來頭都不小，富人之子不算什麼，親戚長輩在當立委、議員的更是多，還別說有內政部部長的孫子呢，他們哪能不小心。現在又臨近大考，要是敢打擾孩子們讀書，他們就等著發配外島等退休吧。
「為了一群小崽子，有必要這麼小心翼翼嗎？居然規定我們不能聽音樂、不能隨便離開這個房間，不能有任何干擾小孩讀書的行為……瘋了嗎？我們在執行公務欸！」一名員警忍著菸癮，蹲在電腦桌前滿臉不高興。
學校理所當然禁菸，和蒼高中錄取教師的第一基本門檻就是不抽菸，這是完全無菸環境。
「想想韓國就沒事了啦。」員警擺擺手，「聽說他們大考當天封路，如果考英聽，機場甚至禁止起降，夠誇張吧？那天考生最大，想想他們，我們不過就不能抽菸而已。」
「……」員警煩躁得想打人。
他們負責夜班，自然不能打瞌睡偷懶，再困倦也得撐著，還不能抽菸提神，根本要了他們的命。他們無聊得摸出手機各自玩起小遊戲，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轉眼已經兩點多，整所學校靜悄悄，連蟲鳴狗吠都沒有，一點異響都清晰得不得了。
細微的摩擦聲突兀地出現在安靜的房內，員警們不約而同地停下手邊動作、逡巡整個房間，就見窗邊天花板閃過一絲異光，那光像是有生命一般蔓延開來，彼此連貫交接出奇異的圖騰，光芒幾個閃爍，一對小巧的鹿角穿出。
員警們瞪大眼，鹿角之後是兔耳，那奇怪的生物扭動著頭顱身軀，像是鑽在一個小洞內，努力要把自己被卡住的身體拔出來一般，看得員警都想伸手幫忙了。
光芒逐漸黯淡後，這奇異生物像被一隻手擠出一樣咚的掉了出來，摔在地上。
奇異生物暈頭轉向的，甩了甩腦袋爬起身，好奇地左右張望，在看見員警後啾啾兩聲。
牠期盼地望著員警，員警驚訝又一頭霧水地望著牠。
「啾啾？」
「……」員警互相對視。
「先、先抓起來吧？」一人低聲說道，好像做壞事怕被發現。
「嗯……你看過兔子腦袋上長角嗎？」
「總比人生『撿角』好。」員警還有心情開玩笑。
他們一致掛上親和的笑容，這讓鹿角小兔放鬆了下來，但下一秒牠就被抱起捉住，塞進一只手提籠內。牠驚慌地高聲啾啾叫，兩個人類沒把牠的叫聲當一回事，拿起了奇怪的小方盒子說起話來。
「是，報告長官，捕獲一隻來自異界的生物！」
話筒另一端的男人讓他們將生物送到實驗室去，電話切掉，一人接手籠子離開，另外一人精神振奮地繼續等待，希望能等到其他異界生物。
鹿角小兔被帶離房間後兀自不安，當牠發現自己離魔法陣越來越遠後，開始緊張害怕，不停地衝撞籠子。但不鏽鋼籠沒那麼容易破壞，牠的角因劇烈掙扎而受傷，滴滴答答地流血。
員警看了不忍，又不想將牠放回去，只能當沒看見，將籠子塞進後車廂，駛離校園。
車子一路開往郊區，這裡人煙罕至，哪怕距離首都不遠，卻因地處偏僻，又沒有產業道路，幾乎沒人會來。一座灰藍色建築矗立於山間，明明是半夜，裡面還是燈火通明，一個穿著白袍的女人站在門口，她戴著厚重眼鏡，看起來非常憔悴。
員警停下車拎出籠子，那女人眼睛刷的亮了，新奇地繞著籠子看，鹿角小兔害怕得瑟瑟發抖，又時不時想衝撞攻擊。
「好特別，這就是那個世界的生物嗎？」
「是，半夜從天花板穿出來的。」員警答，他低頭看著小兔子，輕輕晃了一下籠子，「真難想像那學校就讓學生住在那裡，這隻看起來乖巧無害，如果來的是猛獸怎麼辦……確實該管制起來。」
「把籠子給我吧，謝謝你了。」
「牠會被解剖嗎？」員警試探地問。
「目前不會，我們會先試著飼養牠，抽血檢驗和照Ｘ光，研究這些生物的特異之處。」
聽研究員這麼說，員警才鬆了口氣。
目送員警離開後，研究員拎起不小的籠子看了看，「好啦，小可愛，別那麼緊張，我們好好相處吧。」
鹿角小兔膨著毛，縮在籠子底部，對自己越境偷渡面臨的一切感到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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