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歡迎光臨太陽劇團 （小標）太陽劇團要的人 剛回芝加哥時，我等著身上的劇團魔咒逐漸消失，讓生活回歸到一成不變的步調，就如同我不時下定決心減肥，卻只要瞥一眼甜點盤上香濃的巧克力蛋糕後，就立刻忘得一乾二淨。 一天又一天過去，我興奮的心情卻沒有稍減。 一個星期過去，然後兩個星期，我終於確定，太陽劇團在我心中點燃的火焰無法輕易熄滅。 有一天，我開始過濾電子郵件與桌上的檔案夾，試圖尋找一個合理的藉口去一趟蒙特婁。終於，我找到了一個：凱莉。她是我們經紀的一位大學體操選手，最近獲選參加太陽劇團的試演。 這類型的客戶一般都交由資淺的同仁處理，我通常只服務搖錢樹型的運動員，例如職業足球員、棒球員及籃球員，雖然我已經對這些例行公事失去興趣。多年以來，我第一次又能因為工作所提供的機會而心存感激。我找到黛安的名片，然後拿起電話，手指頭立刻開始撥號。 電話那頭，正是黛安。她親自接電話！黛安立刻想起我是誰，並問我何時過去。 「下個星期，」我脫口而出，說了有關凱莉的試演。掛了電話之後，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油然而生，我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 雖然我之前沒見過凱莉，但當我們的飛機從歐哈爾（O'Hare）機場起飛的時候，我就已經對這位體操選手有了相當深刻的印象。她的身材短小精悍、外型亮麗，令我想起美國的前奧運冠軍蕾頓（Mary Retton）。沒多久我就發現她對太陽劇團的疑問跟我一樣多。 「我不但不是所謂的十大冠軍選手，更別提是奧運得獎選手了。」飛機爬升的時候，她吐露心中的想法。「太陽劇團雇用的都是世界級的體操選手，怎麼會要我這樣的人呢？」 「他們需要有天分的表演工作者，」我這麼解釋，並回想起之前與黛安的談話。「但我想天分對他們來說還不夠，他們這幾年來已經拒絕過幾位奧運得獎選手，重點並不在於你的動作可以做得多好。」 「那他們到底要什麼？」她問。 「我不是很確定，但我知道他們會喜歡你曾經練過所有的項目，多才多藝可以幫你加很多分，而且你是隊長，劇團裡的人必須長年一起工作，所以團隊精神很重要。」我補充說：「他們應該已經從電話面談裡，大略了解你的個性吧。」 「天呀！」凱莉驚呼：「那是我遇過最怪異的面談了，他們要我談自己最尷尬的經驗。」 「你怎麼說的？」我也很好奇。 她笑了笑。「有一次我做地板動作的時候，緊身衣突然裂開，從側面一直往上幾乎裂到腋下，雖然沒有真的露出什麼，但每個人都盯著我看。」 「那你怎麼辦？」 「我還能怎麼辦？」凱莉直爽的說：「我穩穩落地，驕傲的伸高雙手，然後咧嘴衝著大家笑。觀眾都很樂，評審給的分數還創了我的個人紀錄。」 有趣的是，劇團的面談人也聽得很樂，「她說，意外狀況其實就是發揮創意的契機。」 我們兩個都笑了。我不難理解他們在凱莉身上看到什麼。「老實說，我只看過一場太陽劇團的表演。他們的特技雖然很神奇，但他們是藝術表演者，不是比賽競爭者，因此要有熱情與毅力，才能支持下去。」 「希望是這樣，」她凝視著窗外下方那片白雪覆蓋的加拿大地貌，輕輕的說：「我已經接受了自己永遠沒機會參加奧運的事實，而這是一個用完全不同的方式來發揮我所學的大好機會。」 雖然是四月初，我們步出機場時，在無雲晴空與耀眼陽光下，迎面而來的卻是令人精神一振的冷空氣。計程車載著我們前往城北的劇團總部，路邊高高堆著雪，雪堆的斜坡都能玩滑雪板了。不久，我們就停在一片寬闊的園區裡，園區中央裝飾著一個閃亮的鋁製四方體，入口前方放置了一個巨大的小丑鞋銅雕。 一走進主樓的玻璃門，我就看見黛安穿著她一貫的麂皮夾克站在警衛桌前等待。 她張開雙臂，「法蘭克、凱莉，歡迎你們來到太陽劇團。」她指指身邊的年輕女子，告訴凱莉：「這位是瑪麗，她會帶你辦理報到手續，你會住在對街的演員宿舍。」然後對著我說：「而你呢，要到處參觀一下，不過你們兩個都得先拿到訪客證。」 凱莉和我被帶到一個明亮耀眼的櫃台去照相。攝影師說：「請站在這個腳印上，就像去監理處辦駕照一樣。」 我低下頭，想確認自己是否站對位置，意外發現地上畫的是小丑腳印，一雙後跟小小的大腳，我不禁漾起微笑。 在快門喀嚓一聲之後，我習慣性的祝福凱莉好運，就像我過去面對許許多多客戶一樣。 當她報以微笑的那一刻，我發現，這次我的祝福是真心的。 （小標）記得你工作的初衷 「我們在一九九七年成立總部，」黛安離開大廳的時候一邊解釋。「之前好幾年，我們都待在市中心一座舊火車修理廠，因為需要更多空間，後來蓋了這些設施，以為至少可以用個十年，但才三年就不敷使用，所以又擴建了另一棟相連的建築，結果兩年又不夠用了。」 我們經過幾張不鏽鋼圓桌，一些人正坐在那裡喝咖啡、吃可頌麵包、興高采烈的說笑，一邊在大大的素描本上塗鴉，或是在記事本上速記。 「這裡的氣氛看起來很融洽，」我半讚賞半疑問。 「的確十分融洽，但不是一直都這樣，我們也有處不好的時候，而且人總有人性。不過多數時候都很融洽，我們相處得愈好，就愈能自由發揮及表達思想與情感。孤立的狀態很難產生創意，真正的創造力來自於眾人的合作，當然，甚至來自於衝突與對立。」 我們走過一道灑滿陽光的走廊，一邊是一排大窗子，另一邊則是一系列色彩繽紛的海報，每張海報上都寫著一個古怪的標題：「Quidam」、「Saltimbanco」、「Varekai」，唸起來十分有異國風，但我無法分辨是什麼語言。 海報的主角都相當奇特、引人注目：撐傘的無頭男子、全副馬戲團裝扮的滑稽女人，還有一個身材修長、面容慈祥的男人，好像是從什麼植物裡長出來的，後來我才發現那株植物是他的褲子。 黛安注意到我視線停留之處，解釋道：「這裡到處都可以看到節目海報。我們認為必須時時提醒大家，不論他們在太陽劇團裡的職務是什麼，是特技演員或會計師，這些表演節目就是他們工作的目的。」她進一步說明：「這樣有助於隨時激發工作動力。」 「時時不忘你投入工作的初衷」，我相信這句話能夠幫助各行各業的人。那麼，上一次我去看自己的選手參賽，是什麼時候？我驚覺，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我們上樓，來到另一道走廊，牆上掛著好幾張相片，其中一張亮面的彩色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相片中是一位穿西裝的男人安靜的讀著報紙，臉上帶著困惑的微笑，最令人驚奇的是，他的衣服與帽子都燃燒著火焰。 「他們是小丑，那個是『Mystère』裡的巨嬰，這是我們在拉斯維加斯第一齣常駐演出的節目。那個看起來瘋瘋的孩子是『Saltimbanco』裡的小丑，現在這個節目正在歐洲演出。焚燒中的男人是『O』裡的角色，這也是拉斯維加斯的節目。」黛安輕描淡寫的補充：「那是真正的火，他只有九十秒的時間可以跨越舞台而不灼傷，但我從不曾見過他驚慌或奔跑。」 她帶我經過幾間會議室，它們也都是以演出的節目命名：「La Nouba」、「Nouvelle Experience」、「Zumanity」。其中幾個房間可以俯瞰一間大概有六層樓高的大型排演室。 因為沒有噴霧玻璃或鐵門阻擋，這裡的氣氛十分親切開放，還不時聽到熱烈的討論，穿插著陣陣笑聲。 黛安說：「我們去『Quidam』辦公室好了。」 我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突然，眼前快速閃過一個人影，隨即消失。我大吃一驚，這時候，他再度彈跳回來，我才知道那不是幻覺。 黛安說明，隔壁排演室的演員正在排練一個新節目。 我走向前去，把臉貼在窗玻璃上好奇的看著，就像是洗車場裡坐在車內的小孩。 整個太陽劇團總部，讓我聯想到一座只有透過孩童眼睛才能看到的奇異遊樂場。在下面的訓練場中，幾個演員繫著安全帶，臀部左右各連著一條彈性纜繩，彈跳到大約十公尺的空中，翻滾、扭身、旋轉，然後抓住天花板上懸吊的高空鞦韆，旋即再三兩成組或全體一起鬆手。 「法蘭克，」黛安的聲音響起，「我實在不想打斷你的白日夢，不過我們得看看凱莉的合約。」她看著桌上的幾張紙。「如果外面太容易讓你分心的話，我可以把窗簾拉上。」 「不用，不用。」我不情願的回到座位上。 「我告訴你一個祕密，」她用一種似乎藏有陰謀的語氣說：「如果碰到棘手的談判，我們就選在這裡開會。因為只要對方看到我們在做什麼，就會想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我完全可以理解他們想成為太陽劇團一份子的想法。真沒想到還能用這種方法說服可能的合作對象，如果我用這麼有創意的手法爭取客戶，效果肯定比老是大談品質、聲譽和誠信要高出許多。 「倒不是凱莉的合約很棘手，」她笑說。「目前看來，她的合約十分清楚明瞭。如果凱莉可以通過試演，就要在這裡參加大約十二到十六週的一般訓練課程，我們會測試她的體能、才藝、活力和開放性。她可以拿到一筆固定的週薪。順利的話，就可能請她在某個節目中擔任一個角色，到時候再討論長期合約。」 黛安說明整個流程之後，我的胃裡竟然一陣翻攪，我為凱莉感到緊張的程度，就如同我大學時代想加入游泳隊的心情。 我對工作的熱情回來了！ 正事辦完後，黛安建議：「我們去樓下靠近點看吧。」 （小標）熱情是一切的關鍵 走向一樓時，我發現幾乎所有的走廊、辦公室、伸展台，或是樓梯間等等，都設計成某種角度，營造出「巧克力冒險工廠」似的空間幻覺。主廳的天花板大約有十公尺高，上面交錯著懸吊鋼線、電纜與鋼管。所有的平面上都擺設了藝術品，包含畫作、浮雕和雕像。整體看起來非常有未來感及吸引力，就像未來世界該有的樣子。 如果像某些人說的：環境可以激發創意思考，那麼太陽劇團的氛圍必定能讓員工的創意超速飛駛。 一路上，我們遇見的每個人都認識黛安，她不斷停下腳步聊個幾句，或詢問最新進度。 她指示一個人把某個企畫案送到她辦公室，並恭賀一個名叫柏姬、身材高的東德女子喜獲麟兒。黛安解釋：「柏姬正準備回來參加演出，她表演的項目是中國直立杆（Chinese pole）。產假剛結束的時候，她回來幫我們做一些教練工作，不過我想她再一個月就可以回到直立杆上了。」黛安接下來安慰了一個緊張兮兮的創意指導，告訴他：只要堅持下去，一定可以在預算範圍內如期開演。 這倒提醒了我，這裡不是遊樂場，而是營利單位，同樣有財務與生產的問題。 「你們說的是預算與工作期限嗎？」我開玩笑的說：「我以為一般的規則在這裡都不適用，包含地心引力。」 「沒錯，我們也有預算和工作期限的問題，沒有這些，團員的創意可能發揮不了現在的一半。我們被逼著找出一些過去從未想過的解決方案。時間、經費與資源的限制，其實可以變成非常有效的動力。」她強調：「某些最好的靈感，是在最刻苦的狀況下產生的。」
可以確定的是，雖然團員的穿著相當休閒，工作卻十分賣力。我跟黛安這麼說，她點點頭，「對，這裡的員工都很努力，不只是演員，每個人都一樣。我們有一位律師茱莉雅，在這裡的工作時數比之前在大型律師事務所還要長。那家事務所工作繁重的程度，還是出了名的呢。她並非被迫這麼做，而是因為熱愛這份工作。」
黛安緊接著說：「但也不是每個人都一樣。有些人只想做一些規律穩定的工作，不希望被要求有什麼特殊表現，這些人通常幾個月內就會知道自己不適任。」她下了結論：「我們所做的一切，關鍵都在於熱情，缺乏熱情的人做不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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