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間列車
轟隆隆，轟隆隆……
金屬車輪撞擊鐵軌的噪音在耳邊有規律地迴盪著。
袁夢語坐在搖搖擺擺的鐵皮車廂裡，望著對面玻璃窗外那輪豔紅的夕陽慢慢收盡最後一抹餘暉，一點一點地沉到地平線以下。
夜幕，悄無聲息地降臨。
現在是傍晚六點三十分，還有整整十二個小時，火車才能抵達目的地。
這是一輛夜間列車，從繁華的Ｓ城出發，中間不停靠任何車站，一路南行，如無意外，將在明天一早抵達那個偏遠的小山村。
十二個小時的車程漫長且枯燥，再加上這是一條極偏僻的路線，又是在晚上開，什麼風景都看不見，兩邊的車窗只剩下一片無盡的黑暗。
這種索然無味又難熬的乘車經歷應該沒什麼人會喜歡吧？更何況現在飛機航班那麼多，即便遠隔千山萬水也只需兩三個小時就可解決，會把火車作為交通工具首選的人，恐怕已經變得越來越少。
這是一個瞬息萬變的時代，什麼都講究快節奏，因為時間，就意味著金錢。
袁夢語坐在堅硬的長條椅上，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著，偶爾抬眸看一眼車裡的人。
她所在的位置是火車的車尾。
不知道為什麼，之前在月臺上車的時候，她就發覺整部列車似乎只有這最後一節車廂顯得特別陳舊，感覺好像是從哪輛廢棄的舊車上拆下來臨時接上去的一樣。
車廂外表看上去相當破敗，好些地方油漆都已經脫落，露出了鏽跡斑斑的鐵皮色，而車廂裡面，空間狹小就不去說了，關鍵是，座位的排列居然是呈左右兩邊面對而坐的形式。
這樣子的火車座位設計，好像只有在二三十年代的舊電影裡才看到過吧？
袁夢語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
這節車廂裡，除了她之外，一共只有十名乘客，這邊五個，對面五個。
正對她而坐的，是一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男人。
男人脖子上掛著一個大大的單眼相機，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在不斷地用乾布擦拭著相機鏡頭。
坐在相機男旁邊的，是一個文弱書生模樣的年輕人。
他正閉著眼睛在打瞌睡，睡著睡著，便隨著車廂的晃動而頭一歪，倒在隔壁一個女人的肩膀上。
女人化著濃妝，穿著一件不合季節的皮毛短大衣，隔了老遠都能聞到一股濃濃的香水味。看到青年的頭撞上來，她也不吭聲，只是對著他的耳孔輕輕吹了口氣。
他一驚，豁然抬頭，茫然地左右看看，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漲得面紅耳赤。
袁夢語被他的窘態逗樂了，忍不住抿嘴輕笑了一聲。
青年看了她一眼，尷尬地低下頭。
皮毛短大衣的女人嫵媚一笑，從皮包裡摸出一盒粉餅，開始對著小鏡子塗抹起來。
而坐在她旁邊的，是一對雙胞胎姐妹，也不知道誰是姐姐誰是妹妹，總之，看那兩張相似到極點的臉和相同的衣著打扮，多半是雙胞胎沒錯了。
曾幾何時，袁夢語也有過「要是有個姐姐或者妹妹就好了」的願望，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現在發覺，其實一個人也不錯。
如此這般地想著，她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左邊。
左邊，坐著一個乖巧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大約只有十二三歲，穿著一件紅色連衣裙，紮著一個可愛的馬尾辮，身上斜背著一個粉色的卡通背包。
從她上車開始，袁夢語就注意到了，這個小女孩好像是一個人坐夜車，並沒有大人陪同。
這麼小就敢獨自坐火車遠行，真夠大膽的。
不過，坐在小女孩另一邊的女生似乎也非常照顧她，一路上噓寒問暖，還給她吃巧克力糖，感覺很是溫柔賢慧，而不像自己右邊這一位，穿著一身寬大如袍的黑色連帽衫，整個人縮在一團陰影之中，臉都看不清，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彷彿周身籠罩著一層神祕而詭異的氣息。
至於最右端的兩名乘客，分別是一男一女。
男的上身只穿了件綠色迷彩背心，露出了黝黑壯實的臂膀和肌肉發達的胸脯。
女的則剪一頭極短的短髮，染了多種色彩，左耳上總共打著七枚銀色耳釘，身旁擺放著一個大大的黑色袋子，看形狀，似乎是吉他之類的東西。
男的女的文的武的，或樸實或妖豔，或平凡或詭祕，如此形態各異的十個人統統都集中在同一節夜間列車的車廂裡，倒也十分有趣。
也許是出於職業習慣，袁夢語倒是很喜歡像這樣近距離地觀察別人，看他們的衣著打扮、看他們的神態舉止，從而猜測他們的工作，猜測他們的性格。
因為這，便是她的日常工作之一──她是一名正在實習的心理醫生。
時間，過得有點慢。
晚上八點，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長長的列車依舊「轟隆隆」地前行，沿著鐵軌，穿梭於濃濃的夜霧之中。
兩邊的車窗只剩下了星星點點的隱約燈火，以及車內人影的倒映。
車廂裡很安靜。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難耐的寂寞中昏昏欲睡，直到，前方突然間響起一聲暴喝，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站住！別跑！」
話音剛落，車廂與車廂之間的自動門便突然彈開，跌跌撞撞地衝進來一名光頭青年，神色慌張地左右看了看，隨後便在狹窄的走道裡無頭蒼蠅似地奔跑起來。
緊接著，又從後面追上來兩名身手矯健的年輕人，邊跑邊喊，一路緊逼，很快，便將光頭青年圍堵在了車尾的一個角落裡。
「別、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了！」
光頭青年哆哆嗦嗦地斜倚到窗邊，作勢要打開窗。
那個濃眉大眼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年輕人趕緊擺了擺手，往後退了一步，安撫對方道：「喂，你別激動，冷靜點，現在車速那麼快，跳下去不死也殘廢啊。」
「少、少廢話！與其被你們抓住，判個死刑，還不如我自己一了百了算了！」
說著，光頭青年便要拉開玻璃窗，抬起了半條腿橫跨到窗臺上。
被他的危險動作嚇到，身後有乘客突然驚叫了起來。
這時，卻聽到另一名年輕人冷笑了一聲，無動於衷地斜睨著他，淡定地回道：「好啊，你跳啊，逃犯自殺是常有的事，我最多寫個報告了事，還省時省力一點。
「你跳吧，別猶豫了，不過，記得最好當場跳死，否則摔個半死不活，我是不會管你的，你就等著被這附近的野狼活活撕碎吧。」
說罷，年輕人便冷漠地抱臂站在一旁，俊美的臉龐上一雙狹長而精緻的眉眼嘲諷地看著他，似乎是真的在等著他跳車。
娃娃臉的年輕人不確定地看了他一眼，也沒說話。
光頭青年躊躇了片刻，發現根本沒有人要阻止他的意思，不禁沮喪地耷拉下腦袋，慢慢洩了氣。
他突然膝蓋一軟，乾脆跪倒下來，臨時改變了戰術，哭喪著臉苦苦哀求道：「兩位警官，請你們行行好，放過我吧，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就這麼去坐牢啊，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的老婆孩子怎麼辦吶……」
說著說著，他開始伏在地上哽咽了起來。
娃娃臉的年輕人輕嘆了口氣，同情地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不過，那天被你砍傷的人還沒有死，目前還在醫院搶救，你就儘量祈禱對方能夠活下來吧，這樣或許你還不至於被判死刑。」
說完，年輕人便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副錚亮的手銬，走上前。
「馬洪亮，現以殺人未遂罪將你逮捕歸案，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是從現在起你所說的一切將會作為呈堂證供。」
語畢，「喀嗒」一聲，手銬剛銬住光頭青年的一隻手腕，便突然間聽見「刺啦啦」一道電流聲劃過，緊接著，車廂裡的燈光閃爍了幾下，一瞬間，兩排車頂燈竟然全滅了，頓時，整節車廂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這變故來得很突然，正在觀賞著「警匪片」的乘客，一下子都沒有反應過來。
隔了幾秒，才有人開始陸陸續續地說話。
「怎麼回事？停電了嗎？」
「火車會停電？不可能啊！」
「難道是線路發生了故障？」
黑暗中，響起了一個個躁動不安的聲音，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在講話，男聲女聲高音低音紛紛交雜在一起。
袁夢語仍然安靜地坐在原位，什麼話都沒有說。
眼前的狀況分明就是火車故障，應該會有專人來負責處理的吧，所以，此刻她所能做的，只有安心等待。
可是沒想到這一等，便等了好久，黑暗中也無法看清手錶，不知道過了究竟有幾分鐘，車廂裡的燈卻依舊沒有亮起。
大家開始坐立不安了起來，有人拿出了手機充當臨時照明，可是手機螢幕那一點點幽暗的光亮就好比夜幕下的螢火蟲，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袁夢語看了看窗外。
窗外濃濃的夜色已然與車內的黑暗交融在了一起。
到處都是一片無邊無盡的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摸不著，唯有身下又冷又硬的長椅才能稍微給人一點真實的感覺。
於是，她只能靠著椅背，默不作聲。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火車好像正在減速，因為那一陣陣「轟隆隆」的聲響似乎沒有之前那麼震耳欲聾了，並且車廂的晃動也在漸趨平穩。
過了一會兒，黑暗中不知道誰突然叫了一聲。
「呀，火車、火車好像停下來了？」
什麼？火車停了？
所有人都詫異地往窗外看。
「開什麼玩笑，難道要停車檢修嗎？老子還在趕時間吶！」
有個粗魯的男聲罵罵咧咧地說著。
隔了幾秒，黑暗中揚起一個低沉的嗓音，那個聲音聽上去非常鎮定，語調淡漠而平緩，就彷彿置身事外一般，平靜地說道：「不，火車不是停了，而是脫節了。」
「什麼？脫節？」另一個很陽光的聲音道，「喂，死魚眼，我們現在已經有夠倒楣的了，你別再胡亂詛咒了好不好？」
低沉的嗓音哼笑了一聲，淡淡地說：「你不覺得自動門的玻璃窗上已經看不到前一節車廂了嗎？」
經他這麼一說，大家才突然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誰也沒有注意到，不知從何時起，車廂與車廂之間的自動門玻璃上已是一片漆黑，前一節車廂原本亮黃的燈光、晃動的人影、隱約的說話聲，統統，都不見了。
沉默了一會兒，陽光的聲音道：「也許是整列火車都停電了，所以什麼都看不到。」
低沉的嗓音說：「整列火車多達幾百名乘客，如果所有車廂全都停電，在一片黑暗與混亂的狀況下，你覺得會像現在那麼安靜嗎？」
陽光的聲音突然語塞了。
不僅僅是他，整節車廂的人全都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的確，這裡很安靜，非常安靜，安靜得似乎有點過分，因為除了他們十幾個人之外，幾乎什麼聲音都聽不見，只剩下嗚嗚的風聲不斷地從玻璃窗的縫隙間鑽進來。
剎那間，一股莫名的陰冷寒意襲捲過每個人的心頭。
過了許久，一個女聲怯怯地問：「真、真的是火車脫節了嗎？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低沉的嗓音回答道：「恐怕就是之前燈光熄滅的那一瞬間。」
陽光的聲音停頓了下，說：「唔，也就是說，之前燈光突然熄滅，並不是由於跳電，也不是什麼火車故障，而是因為我們所在的這節車廂脫節了？」
低沉的嗓音道：「恐怕是的，而且，兩分鐘前列車開始進入山底隧道，車廂脫節的時候還沒有出來，所以，我們現在應該還留在隧道裡。」
「怎、怎麼會這樣？那現在怎麼辦？」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冒了出來，「這鬼地方連個手機信號都沒有，也沒有辦法打電話求救，而且我們又是最後一節車廂，突然之間就這樣在隧道裡脫節，不知道前面的人會不會發現呢？」
一個聽上去非常中性的聲音說道：「按理說，要是車廂脫節的話，列車長那邊的電子監控應該會有顯示的吧？」
「要是電子監控壞了呢？」袁夢語依舊坐在原位，緩緩地插了句。
「不、不會有那麼巧吧？」那人道，「就算電子監控壞了，前一節車廂的乘客也應該會發現我們不見了才對啊。」
「呵，誰知道呢。」一個平淡的聲音說。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一個聲音急了。
這時，那個很陽光的聲音說道：「大家少安勿躁，我看這樣吧，不如先在原地等一等，畢竟，掉了一節車廂屬於嚴重事故，我覺得列車上的工作人員肯定會發現的，所以，我們最好還是等在這裡，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回頭來找我們的。」
他這樣說完，大家都紛紛表示贊同。
於是接下來，所有人都按兵不動地等在了車廂裡。
可是在一片壓抑沉悶的黑暗中，時間彷彿流淌得異常緩慢，大家耐著性子等了很久，然而等來等去，等了差不多將近一個多小時，卻始終沒有等到救援的人回來。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半。
終於，有人等不下去了。
一個粗魯的男聲率先響起：「他媽的這要乾等到什麼時候？」
「就是啊，要等到什麼時候？」有人附和。
「難道、難道就沒有人發現我們丟了嗎？」一個聲音怯怯地說。
「我也覺得這情況好像有點不太正常。」一個女人道，「都等了那麼長時間了，如果有人要回來找我們，早就該到了，可是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人來？除非……」
她說到一半，沒有說下去，不過，卻有人接了口。
「除非，根本就沒人發現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脫節了。」
「開什麼玩笑！這怎麼可能！」有人嚷了起來。
那人反唇相譏：「否則，你還能怎麼解釋，為什麼我們到現在都還被困在這裡？」
「我、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去問誰！」對方似乎生氣了。
袁夢語被他們吵得有點頭痛，不禁輕嘆了口氣，皺眉道：「都別吵了，還是想想看接下來該怎麼辦吧。」
此話一出，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那個低沉的嗓音緩緩說道：「如果沒有人來救援，我們只能自救了。」
「唔，說得沒錯。」陽光的聲音想了想，道：「這條路線極為偏僻，每隔三天才有一班列車，平時都不會有人經過，這樣乾等下去恐怕也不是辦法。」
「那……我們怎麼辦？」有人問。
「出去。」陽光的聲音道。
「出去？去到哪裡？」
「出去尋找救援，起碼，必須找到可以打電話的地方。」
「可是，這裡是山底隧道，我們出去後，究竟該往前走，還是往後走？」
「唔，這個嘛……」
陽光的聲音猶豫了一下，卻聽到另一個男聲響起：「還是往後吧，剛才火車經過的時候，我好像隱約看到附近有幾戶人家，我們可以去那裡打求助電話。」
「好，就這麼決定了！」一個中性聲音豪邁地說，「我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現在就出去吧，有人反對嗎？」
話音落下，大家一個個都不吭聲，似乎是集體默許了。
過了幾秒，一個女人柔柔地說：「下車的時候大家都當心點，這裡還有個孩子。」
「孩子？」陽光的聲音愣了一下，問，「這節車廂一共有多少人？」
「十一個人。」袁夢語回道，「如果再算上後面衝進來的兩名警官和一個嫌犯，那就是總共十四個。」
「唔，十四個人。」陽光的聲音說道，「這裡的環境太暗了，什麼都看不清，大家最好把手機拿出來照著腳下，為了不漏掉人，下車的時候每個人都報個數吧。」
於是，所有人都開始準備著下車了。
下車的時候並沒有發生混亂，大家一個接一個魚貫而行，秩序井然，每下一個人，就報一個數字。
一、二、三、四……十、十一、十二、十三……
袁夢語一直等到最後一個，才慢慢站起身，藉著手機幽暗的亮光，小心翼翼地走到車門口，一邊報了個數字「十四」，一邊剛踏下一格臺階，卻突然間一晃神，明滅不定的黯淡光線中，似乎隱約看到身後居然還有一雙腳。
那是一雙女人的腳，看上去纖細瘦削，既沒有穿鞋，也沒有穿襪子，就這樣赤裸裸地踩在冰冷的臺階上，緊緊跟在她身後。
怎麼回事？車廂裡還有一個人？
可是，剛才每一個人都報了數，她明明就是最後一個，後面應該沒人了才對啊，為什麼還有一雙腳？
袁夢語不禁愣了一下，本能地一回頭，黑暗中，卻只看見一雙發亮的瞳孔，那雙瞳孔正對著她，近在咫尺，血紅血紅，一瞬間看得人汗毛倒豎。
「啊！」
她禁不住嚇得大叫起來，腳下突然一滑，一下子從臺階上摔了下去。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離得最近的一個男人拉了她一把，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她按著胸口，驚喘了幾下，心有餘悸地再一回頭，用手機燈光沿著車門臺階照過去，可是，什麼都沒有，既沒有腳，也沒有眼睛。
車廂裡根本就已經沒有人了，她確確實實是最後一個，第十四個人。
難道、難道剛才看見的只是一瞬間的錯覺？
袁夢語閉了下眼睛，可是那雙血紅色瞳孔留在腦海中的印象實在太過強烈了，心悸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
「剛才怎麼了？」
「不，沒什麼。」她搖了搖頭，說，「只是我不小心滑倒了。」
說著，她又往黑洞洞的車廂裡看了一眼。
這時，已經有好幾個人拿著手機燈來來回回地照車身。
在一片幽幽的螢光中，大家發現，事情果然就如之前那個低沉嗓音的人所說的一樣，他們所在的最後一節車廂，脫節了，此刻正孤零零地停在鐵軌上，一如他們這十四個人，就彷彿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困在了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底隧道裡。
「唉，真是倒楣。」
有人哀怨地嘆了一口氣，恰也道出了此時所有人的心聲。
袁夢語往後退了一步，緊貼著身後凹凸不平的石壁，看著眼前影影綽綽的幽藍色光芒，那是大家手裡拿著的手機螢幕在發光。
現在除了她之外，每一個人都打開了手機，可是、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眼前會晃動著十四條人影？
是自己眼花了嗎？
不，不是，她已經數了很多遍，可是數來數去都是十四盞螢光燈。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車廂裡真的一共有十五個人？
不，不可能，之前她明明就留心觀察過，肯定是十四人沒錯。
為什麼大家誰都沒有注意到多出來了一個人？
她背靠著石壁，站在一片虛無的黑暗中，心口怦怦亂跳，突然之間想到：啊，對了，因為大家不知道她已經關掉了手機，所以，現在對於別人來說，看到十四個人，是剛剛好。也就是說，現在除了她之外，根本就沒人發現這裡多了個人出來。
有了這一層體認之後，心頭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忽然變得更加強烈了。
她一聲不響地站在原地，目光警惕地在那一個個陌生的人影中逐一掃過。
是誰？多出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可是，還沒有等她找到，人群便已經開始逐漸向著隧道出口移動。
這條隧道給人的感覺非常幽深，逼仄而狹長，一眼望去，盡是無邊的黑暗，兩邊坑坑窪窪的石壁上浮著一層濕濕的潮氣，夾雜在嗚嗚作響的冷風之中，吹拂到身上，滲透進每一個毛孔裡，帶著一種異常刺骨的陰寒。
袁夢語在這股陰寒之氣中打了個哆嗦。
她望著前方正在往來時的方向行走的一群人，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在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掉隊的好，萬一只落下她一個人留在隧道裡，情況只會變得更糟糕。
這一路上，大家走得都很沉默，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摸著石壁，後一個人緊跟著前一人的腳步，穩穩地踏著腳底下的碎石路，彷彿螞蟻過河般，一步一步謹慎前行。
就這樣，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又走了有多遠，總之，就在大家都感覺精疲力竭之際，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幽幽的暗光。
「是出口！我們走到出口了！」
有人興奮地喊了一聲，頓時，所有人都為之精神一振，趕緊加快步伐，幾乎是連奔帶跑地衝出了黑漆漆的隧道，然而，就在衝出隧道口的一瞬間，卻突然傻了眼。
因為眼前，竟然是一片荒涼的墳地。
視線過處，但見天地混沌星月無光，唯餘耳邊風聲獵獵。
蒼茫的夜色中，一切，都很寧靜，靜得讓人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放眼望去，周圍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生物，只有墳地裡七塊醒目的石碑。
石碑上既沒有刻名字，也沒有刻生卒年月，就這樣光禿禿地，筆直地矗立在隧道口，彷彿連成了一排半人高的石牆，看上去十分的詭異。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