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非她不可
林兮遲愧疚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因為室內有暖氣，林兮遲還穿著短袖短褲。此時被外頭的冷風一吹，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彎下腰，想把他扯起來。
許放像是在跟她較勁，林兮遲第一下沒扯動，抿著唇又用了力。
這下許放倒是順從地站了起來，懶懶散散地半靠在身後的牆上。
林兮遲連忙把他往屋子裡推。
裡頭的溫度跟室外差了個十萬八千里。
一進門，許放感覺自己周身的僵冷舒緩了不少，他活動了下關節，往沙發的位置走。
林兮遲一聲不吭地往熱水壺裡裝水，燒開，然後從房間裡翻出暖水袋，拿到客廳充電。
許放就坐在位子上看著她反反覆覆地折騰。
燒水和加熱暖水袋都需要時間，林兮遲又回到房間裡，拿了一條被子往他身上裹。
許放靜靜地，沒有任何動作。
林兮遲赤腳蹲在他面前，露出兩節瑩白細嫩的小腿，雙手捂著他的手，垂著眼，像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不敢看他，「對不起……」
恰好暖水袋加熱好了，林兮遲下意識鬆開他的手，走過去把暖水袋拿了過來，獻寶似地往他懷裡塞。
許放面無表情地把暖水袋丟開。
此時，熱水也滾了。
林兮遲遲疑地看了他一眼，走過去，把開水往她的杯子裡倒，又摻了點冷水，小心翼翼地捧到他面前。
許放沒接。
林兮遲舔了下嘴角，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他一聲不吭的，明明是坐著，卻給她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林兮遲站在他面前，想到剛剛已經道歉了，便決定跟他講講道理：「我今天七點就起床了，然後我中午在看電視，沒有午睡，我很睏。」
「……」
「但我是設了鬧鐘的，不過好像沒響。」
客廳只有魚缸上亮著燈，附帶潺潺水聲。
深夜是一天之中最安靜的時刻，林兮遲久久得不到他的回應，甚至還有種自己在做夢的感覺。
許放的半張臉陷在黑暗之中，身上的被子自然地向下掉落，又露出裡邊那個黑色的外套，像是冒著寒氣。
這樣沉默的氣氛，讓林兮遲的心虛又冒起來，小聲地問：「你怎麼不敲門啊。」
聞言，許放終於開了口：「敲到手都斷了。」
「……」
外公家的門有兩扇，外面一道防盜門，裡面是一扇大鐵門，一關上，就完全聽不到外邊的聲響。
林兮遲反應過來，改口道：「門鈴，你怎麼不按門鈴。」
許放平靜地看她：「按到手都斷了。」
「不會吧……」林兮遲這次不太相信了，指了指自己的房間，「就算我起不來，耿耿肯定也起得來啊，她睡眠很淺的。」
說著林兮遲往門鈴的方向望去，發現那上面的小紅點沒有亮──門鈴沒電了。
她立刻噤了聲。
許放微哂，垂眸拿起旁邊那杯溫水，洩憤般地一口氣喝完，隨後把杯子放回桌上。玻璃和玻璃撞擊發出輕輕的聲響，「哢噠」一聲。
林兮遲的注意力挪到那上面。
下一刻，許放猛地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扯。
林兮遲沒防備，也沒站穩，整個人往他身上撲。她的另一隻手撐在沙發上，想往後退的時候，背部又被他用手抵著，往前推。
這樣的姿勢，林兮遲比許放還要高上半個頭。
隨後，他盯著她的眼睛看，微微仰頭，吻住她的唇。
林兮遲的眼睛一眨，沒再後退，低下頭回應，單手扶著他的後頸。
他用舌尖抵開她的牙關，捲著她的舌頭親吻，那片濕軟還殘留著剛剛那杯水的溫度，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滾燙。
良久，許放鬆開她的唇，喉結輕滾，眸色比剛才的還要深上幾分，唇上也多了水色。他的聲音依然帶著啞意，低而沉：「今天是妳生日。」
——是值得慶祝而感謝的一天。
他用指腹撫了撫她的唇，又貼了上去，含糊不清地說：「所以我不生氣。」
「生日快樂。」
時間不早了，林兮遲不想讓他一來一回在外面受冷。兩人明天還要出去玩，所以她乾脆讓許放在這睡一晚。
林兮遲回房間，把自己的枕頭抱出來給他，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就被他趕回房間睡覺。
兩人這麼拉拉扯扯的動靜，早就把林兮耿吵醒了。
等林兮遲小心翼翼地躺到床上，一直在裝死的她才冒出了聲，說：「你們剛剛在外面幹嘛？」
被她嚇了一跳，發現她還醒著，林兮遲才往她的方向蹭，笑嘻嘻地說：「妳說能幹嘛。」
「……」
回想著剛剛的事情，林兮遲心情大好，勉強冷靜下來：「睡吧。」
兩人躺了一下，林兮耿冷不防道：「林兮遲，我明早就要回學校了。」
「知道，不過妳也快放假了吧？」林兮遲認真地說：「妳明天回去就別再蹺課了，老師總打電話給爸媽也不好……」
「後天放假。」
「嗯，回頭給我看看妳的成績……」
像是沒在聽她的話，林兮耿憋不住了一樣，突然打斷她的話：「明天爸媽應該不會過來幫妳過生日。」
聞言，林兮遲愣了下，很快便道：「沒事。」
半晌。
「林兮遲。」林兮耿的眼睛張了張，很小聲地說：「我打了林玎。」
林兮遲沒聽清她的話，愣愣的：「啊？」
她的聲音帶著點沙啞，慢慢地說：「她在家裡總是很大力地扯我的頭髮，每次扯完就很驚恐地跟我道歉。我覺得很煩，就把頭髮剪了。」
林兮遲的腦子空白：「她打妳？」
「嗯，我房間離她的房間近。她太吵了，我就去妳房間寫作業了。」林兮耿低著嗓子說，「然後她突然進來，拿起旁邊的東西往我身上砸。」
沒等林兮遲想到說什麼，就聽林兮耿接著剛剛的話繼續道：「——喊著妳的名字。」
說完這句話之後，林兮耿的眼淚不受控地落下，胡亂地說：「她、她把我認成妳了……」
林兮遲抿了下唇，說不出話了。
「她以前扯我的頭髮，沒事就打我，我以為她是生病控制不了情緒，」似是在替她委屈，林兮耿語氣帶著些惱意，「可她只是把我認成妳了。」
林兮遲眼眶也變得酸澀，慢慢地跟她解釋著：「都過去了，而且我不可能乖乖地站著給她打，其實也沒多……」
「我也打了她。我還說，我一點都不希望有她這樣一個姐姐。」林兮耿越說越氣，硬邦邦道：「會過分嗎？可相比她對妳說的那些話，我覺得輕太多了。」
「……」
「我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情況，反正爸媽之前每天都打電話給我，讓我回去跟林玎道歉。」林兮耿哽咽著說：「我不會道歉的，在她跟妳道歉之前。」
「林兮耿。」林兮遲嘆了口氣，扯過衛生紙往她臉上蓋，「別哭了。」
「我就是要跟妳說，」林兮耿擦掉眼淚，把話說完，「他們現在打算去別的地方住了，爸媽已經準備把房子賣了，帶林玎去B市住。」
「那不正好嗎？」林兮遲頓了下，不太在意，「順便去治治病。」
「他們讓我升學考完選B大，我不會的。」林兮耿抱著她的手臂，很認真地說，「我一定要上S大。」
「B大比S大好考多了。」林兮遲故作輕鬆地轉了話題，「不過妳之前不是說能考到前二十嗎？那應該隨便哪所都能上吧。」
說到這，林兮耿的表情一垮，原本止住的眼淚又掉了出來：「嗚嗚嗚我靠，我最近掉出前五十了……我明天真的不回來了，要好好讀書。」
說完她就哼唧了聲：「反正有許放哥陪妳。」
林兮遲笑了一聲，沒說話。
半晌後，旁邊的林兮耿說著說著就睡著了，林兮遲睜著眼，原本的睡意蕩然無存。她拉開窗簾一小道縫隙，沉默地看著外頭的天色一點點的變亮。
天氣並不好，沒有陽光，映入眼中的是，是灰蒙的一片。
清晨。
因為想早點去學校，林兮耿很早就起床了，輕手輕腳地爬下床，然後又回來，小聲地在她旁邊說了句「生日快樂」，這才出了房間。
林兮遲睜開了眼，聽到外面傳來外公和林兮耿的說話聲，偶爾還能聽到許放說了幾句話，但聽得不太真切。
等聽到林兮耿出門的聲音，林兮遲才慢悠悠地起了床，換了身衣服往外走。
此時外公和許放正坐在沙發上，下著棋。見她出來了，外公指了指桌面，說著：「把早餐吃了。」
林兮遲乖乖「哦」了一聲，看著桌面上的長壽麵，彎著唇走了過去。
坐在客廳裡的兩個人下棋的時候，都是不說話的類型。房子裡很安靜，只剩下魚缸裡的流水聲。
等林兮遲把麵吃完了，他們也結束了一盤棋局。她抽了張衛生紙擦嘴，邊走到沙發旁邊，把衛生紙扔進垃圾桶。
「臭丫頭。」外公抬眼看向林兮遲，「過來。」
林兮遲眨著眼走了過去，看著外公像往年一樣，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紅豔豔的紅包，遞給她。
「十九歲了。」外公感嘆著，「是個大姑娘了。」
接過那個紅包，林兮遲蹲在他面前，彎著眼說：「我還小。」
外公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笑了：「哪來那麼不要臉的丫頭。」
林兮遲得意洋洋地起身，把許放拉開，坐在他的位子上。跟外公下了盤棋，但都沒怎麼認真下，一直跟他說自己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又一局結束，跟外公道別後，兩人才套上外套出了門。
被他扯著一路往前走，林兮遲心不在焉的，隨口問道：「我們去哪？」
「妳不是說想去海生館。」許放瞥她一眼，「現在去坐車。」
許放覺得林兮遲今天格外不正常。
儘管她一直嬉皮笑臉的，儘管她的話依然像平時一樣多，儘管她還是心血來潮就嗆他幾聲，但許放心裡還是覺得怪怪的。
許放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但她都是一臉正常的樣子，很自然地說「沒事啊」。
問的次數多了，林兮遲反倒疑惑地開始問他今天是不是不開心，許放乾脆作罷。
比起平時，她今天的精神好像要更高漲些。
兩人出海生館恰好是午飯時間，吃過午飯之後，林兮遲便興致勃勃地對許放說想去KTV唱歌。
許放聽她鬼哭狼嚎了一下午，而後兩人又在外頭吃了晚飯。
再接下來，林兮遲還是沒有想回家的意向。
往年這一天，林兮遲都是約了自己所有朋友，在外面熱鬧完，準時晚飯時間回家。
因為林父和林母會在這個時間提著蛋糕和禮物幫她慶祝生日。
除非在學校待著，否則林兮遲一定會在晚上七點準時回家。
所以此時，許放內心的異樣感越發清晰明顯。
很快，林兮遲又扯著他去附近玩密室逃脫。玩了一局之後，還一副不盡興的樣子，又玩了局別的故事背景的。
兩人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十點了。
許放想著，這次應該要回家了吧。
結果林兮遲又纏著他說想去酒吧玩玩。
這次許放一點都不想任由她肆意妄為，他冷著臉拒絕了她的想法，然後就看她垂頭喪氣地說：「那好吧，我以後自己去。」
他只好咬著牙帶她去了附近的酒吧。
但林兮遲進去之後覺得很無聊，酒都沒點，就直接出去了。她牽著許放，走在前面，進了附近一家麥當勞。
這個時間點，麥當勞裡不像白日那般擠滿了人，只有幾桌零散地坐著人。
許放到前檯隨便點了個套餐，拿回來。
他是點給林兮遲吃的，但她好像沒什麼胃口，一直沒碰，只是興致很高地跟他說著話：「最近出了幾科成績了，屁屁你的出了嗎？」
許放抬頭看她一眼，漫不經心道：「沒看。」
「那我幫你看看！」林兮遲掏出手機，打開網站，俐落地輸入他的學號和密碼，「唔，出了三科……」
除了跟林兮遲一起上的那節大學英語，其他兩科都是低空飄過。
她盯著那兩科，皺著眉問：「屁屁，你平時不讀書嗎？」
許放不出聲。
跟普通的大學生不一樣，國防生畢業後的去向在已經定下來了。他們跟學校簽了協議，畢業之後要去部隊待八年。
之後是轉業，還是繼續在待在部隊，由他們自行決定。
所以大部分的國防生，在讀書上面，沒有普通大學生那麼在意而盡力。
「你要努力呀。」林兮遲很嚴肅地說：「我們要一起努力，你不讀書的話這大學四年不是浪費了嗎？」
許放被她訓著，身子往後靠，明顯不想再聽。
時間飛快地流逝，林兮遲設的十二點的鬧鐘在此刻響起。也許是因為時間太晚了，周圍的人陸陸續續離開。
林兮遲的目光一頓，飛速地關上了鬧鐘，訥訥地把話說完，「我說真的，我們要一起努力……」
這句話，她說得很慢，一字一頓的。說到最後，她的情緒終於外泄，尾音發顫，像是在強忍著嗚咽。
這出其不意的轉變，讓許放猛地抬頭，不知所措地看向她，一臉反應不過來。隨後他僵硬地抬起手，扯住她的手腕：「知道了，我下學期一定好好念書，好嗎？」
林兮遲垂著頭，眼睛一眨不眨，仍是有淚水往下掉。她沒看他，悶悶地說了句：「我想吃蛋糕。」
他大概能猜出林兮遲今天為什麼心情不好，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安慰她。
那能怎樣，只能滿足她所有要求。
十二點後，大大小小的店鋪都關上了門。
商業街不再熱鬧，門前捲著冷清的風。就算路燈大亮著，也依然覺得這裡陰冷又幽暗。
許放牽著林兮遲，邊拿著手機在網路上查這附近的蛋糕店，一家一家地打電話。最後在其中一家的評論下，看到有家店十二點還營業。
在那家店買了僅剩的最後一個蛋糕，許放帶著林兮遲到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在裡面找了個空位坐下。
林兮遲的眼睛和鼻尖都是紅的，自己動手打開了蛋糕盒。
許放去找店員買了個打火機，想回來幫她點蠟燭的時候，就發現她已經拿起叉子挖著蛋糕，往自己嘴裡塞。
「……」
沒吃幾口，林兮遲就停了下來，問他：「屁屁，你記不記得我以前養了條狗。」
「記得。」許放拿衛生紙幫她擦了擦她手上沾到的奶油，「妳爸媽覺得沒時間養，就把牠送給朋友了。妳還每天都扯著我去那家人樓下蹲。」
林兮遲點了點頭。
許放又問：「後悔了？」
「不，我那時候能同意讓我爸媽把牠送走，真是太好了。」林兮遲咬著蛋糕，輕輕地說，「不然說不定我以後還會後悔，後悔養了牠。」
「……」
「我爸那個朋友對牠可好了。」林兮遲的睫毛發顫，嘴裡含著蛋糕開始嗚咽，「牠在那裡住得才好……」
儘管之前一直不敢相信——
就算她從高二開始都住在外公家，但逢年過節，林父和林母都一定都會打電話給她，會抽時間來見她，會對她說節日快樂。
但他們今天沒有。
此刻，林兮遲還是不得不認命。
她的養父養母，她一直以來都認為是自己親生父母的人，後悔領養她了。
或許他們真的認為，只要當初沒有領養她，林玎的精神狀態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差。
如果不是因為領養了她，現在的生活一定是很美好的。
不然，他們怎麼會，從幾個月前就計畫要搬到另一個城市了，卻沒有跟她說。
他們會囑咐林兮耿，記得大學要報考B大，跟他們待在同一個城市。
就算不打算帶她一起過去，他們卻一句都沒有告知她，他們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林兮遲咽下嘴裡的東西，吸著鼻子說：「我想許願。」
許放斂著眼睫，沒有說話，伸手在沒被她挖到的那一塊蛋糕上插了一支蠟燭，用打火機點燃。
「希望外公長命百歲，耿耿能考上喜歡的大學，希望他們兩個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林兮遲帶著鼻音，視線從蛋糕上挪到他身上，很認真地說：「希望我和許放能快點，快點再長大一些。」
她停頓了下，聲音變得低不可聞，卻帶著無比深刻的期盼。
「——然後，希望我能有一個家。」
是真切地屬於她，需要她，非她不可的。
獨一無二的家。
「行。」許放的喉結滑動著，嘴角輕扯，揉了揉她的腦袋，「會跟妳一起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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