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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The Canadian Journal of Sociology這份期刊上展開了一場精采的學術論戰。這場論戰由多倫多大學的Joseph M. Bryant教授對於全球史學界中的「修正主義者」(revisionist)提出質疑。不少修正主義者主張「歐洲(為何能於近代)興起」是出於「幸運」,並且主張「歐洲主導世界」的時間點不該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反而遠在十九世紀工業革命後才產生。Bryant教授因此提出三個問題來質疑修正主義者:其一、我們該如何解釋從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到十九世紀間三個世紀以來,歐洲對於世界的佔領以及亞洲諸國越來越明顯的無力抗衡?其二、為何東方帝國無法擁有龐大的軍事力量以抗衡歐洲諸國的入侵?其三、工業革命有可能在瞬然間產生並且徹底改變歐洲社會、組織與工業嗎?Bryant的質疑中,「軍事」因素成為聚焦重點。 2011年,本書作者歐陽泰(Tonio Andrade)在同一份學術期刊上發表了一篇論文。這篇論文回應了Bryant的質疑中關於軍事的部分。歐陽泰特別指出三項論點。其一、中國早在1300年就已經發展出了「中國軍事革命」。其三、修正主義者正確地指出亞洲諸國早已經歷了歐洲後來才發展出的「軍事現代化」;然而,歐陽泰同時指出,Bryant的論點也點出了這樣的「軍事現代化」在歐洲的進展速度遠快於亞洲,而這一個差異很可能就是導致東西方之間產生「大分流」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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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尖的讀者也許會發現筆者故意忽略了歐陽泰在2011年文章中的第二點。因為,第二點是一則例子,也就是2012年推出繁體中文版的《決戰熱蘭遮》。歐陽泰在《決戰熱蘭遮》中提到,透過鄭成功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在熱蘭遮城的圍城戰中,他體認到了修正主義者並非完全正確,反修正主義者也並非完全錯誤。彼此的差異在於缺乏合適的例子闡述東西方之間的戰爭,而《決戰熱蘭遮》提供了幾近完美的例子來說明鄭成功與荷蘭之間的軍事優勢與差異。 《決戰熱蘭遮》提供了充滿故事性的,類似小說的細節,實際上這是歐陽泰在2010年曾經倡導過的「全球微觀史」(global microhistory)。然而,身為一位全球史學者,歐陽泰更希望回歸初衷,回答西方史學、社會科學等學門最關心的問題之一: 一如本文開頭所說,歐陽泰反思並且試圖找到修正主義與反修正主義當中的平衡點,這本書中歐陽泰承認西方軍事發展過程中具有優勢,包括深海海域的海戰及碉堡建築的技術;然而中國同樣擁有軍事上的優勢,包括更有效的補給、強大的領導力與更精良的訓練和整合力。雙方各自擁有的優勢在「軍事大分流」中逐漸完全倒向西方,這段時間即發生在中國清代的「大和平時期」。 相較於一般學界對火器運用多聚焦於中國明清時期,歐陽泰別出心裁地重新定義,早在宋代軍事史的發展已經有了足夠的現代化。宋朝為了抵擋金兵的入侵,軍隊已裝備火器並發展出相當優異的守城戰術。蒙古帝國時期是火器發展最快速的時期,這樣的發展直到明初就已經體現於軍隊的裝備上,根據歐陽泰的研究指出,在1466年,大明的步兵裝備火器的比率已經達到30%,歐洲要達到這個數字還要等超過百年之後。 對於軍事史而言,「攻城」是非常重要的議題。一如帕克的論點,歐洲的軍事革命的誕生歸功於新式碉堡的出現,歐陽泰也承認碉堡建築是歐洲軍事的優勢之一;那中國呢?歐陽泰指出不僅僅因為元末明初火器的口徑仍小,相較於西方用火器來摧毀船艦或城牆,這時期中國的火器主要用於殺敵。更重要的是中國築城的傳統不同於西方。中國長久以來都用石頭、夯土築城,並且具有一定傾斜的角度,較能防禦砲火。相反地,歐洲城牆較薄,是隨著火砲的產生逐漸增厚,火砲也因此發展越來越大。因此,歐陽泰雖然沒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但他似乎暗示東、西方城牆發展以及火器在戰場上的用途,主導了兩方發展的不同。然而,縱然從上述條件看來,中國看似充滿機會成為軍事火器大國,但具有現代意義的火器──較長、較輕、較有效、更精準──是1480年左右在歐洲演化出來,而非中國。為什麼?歐陽泰在此開始了他本書中最重要的論點之一:和平。 若說要點出歐陽泰書中唯一可惜之處,也許並不是出自他的能力或是忽略,而是出於歷史學界長久以來對於一個地區的忽視與史料的欠缺:中亞地區。軍事史的研究常常著重於耶穌會士鑄造西式火砲對中國帶來的影響,包括明末袁崇煥用紅夷大砲擊敗奴爾哈赤、康熙皇帝委請耶穌會士製造火砲對抗三藩之亂等。但歐陽泰指出火砲的交流早在耶穌會士之前就已經產生,雖然他關注的焦點並非紅夷大砲。火砲早在王陽明平定寧王之亂前,便透過中亞傳入中國,並被明軍所採用,然而歐陽泰並沒有在這方面有太多著墨。換言之,耶穌會士固然扮演著傳入西式火砲的重要媒介,我們卻需要更多資料以及更關注中亞在火砲傳遞過程中扮演的角色。 西方學界對於中國軍事史,尤其是火器使用的研究學者並不算多,較為知名的包括狄宇宙(Nicola Di Cosmo)、石康(Kenneth Swope)、孫來臣(Sun Laichen),然而歐陽泰這本書可謂是從全球角度論述中國軍事史的全面性著作。在全球史的發展過程中,有一項令人讚嘆、卻同時也令人詬病的問題在於:作者往往都用二手文獻進行論述,而少用第一手文獻或是創新的研究。歐陽泰這本《火藥時代》,不僅豐富地運用了二手文獻,更是透過自身能掌握多種語言的專長,在第一手文獻上下足了功夫。至於文筆優美等,筆者就不再贅述。最後,筆者希望用歐陽泰在一堂Seminar中的話語,來替這本書總結:「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句話似乎也很適合做為這篇書評的簡單結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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