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untie
姑姑張茂淵
A
Auntie
姑姑張茂淵
B
Butcher
牛肉莊
C
Clothes Crazy
戀衣狂
D
Daddy
父親張志沂
E
Eileen
F
Full Moon
G
Gossip
八卦
H
Hu Lan Cheng
胡蘭成
I
Ice
冰冷
J
Jing Ann Temple
靜安寺
K
Kids
小孩
L
Lonely
孤寂
M
Mother
母親黃逸梵
N
Nibbing Seed
嗑瓜子
O
Ohideen, Fatima
炎櫻
P
Parasol tree
梧桐樹
Q
Qi Pao
旗袍
R
Reyher, Ferdinand
賴雅
S
Shanghai
上海
T
Tsundere
傲嬌
U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香港大學
V
Vehicle
交通運輸
W
Women
女人
X
Xiax Yen
張小燕
Y
Yuyuan Garden
豫園
Z
Zhang Zi Jing
張子靜
姑姑早年與張母親放洋留學,後來在電台工作,自己掙錢過活。在〈姑姑語錄〉中,張愛玲記下了姑姑的奇思雋語,獨立而鮮明的個性躍然紙上。張愛玲在《對照記》提到她在港大讀書,姑姑請好友李開第當她的監護人,這個李開第後來就成了她的姑丈。張愛玲對姑姑的感情的描述僅止於此,一段感情三言兩語簡單帶過,但張茂淵卻花了一輩子去實踐。
李開第與張茂淵在開往英國的輪船相識相戀,兩個人感情開花卻沒有結果,有一說李認為張的家世太複雜,有一說李認為李鴻章簽定「馬關條約」,形同賣國,他無法與賣國賊的後世相戀,故另外娶了別人。尋常女子碰到這種情況通常就兩條路,要嘛恨這個人直到老死;要嘛愛另外一個人,用另外一段感情去掩埋心中的愛憎,但張茂淵走的是第三條路——她與這個人維持近六十年的友誼,等他死了老婆,然後嫁給他。姑姑七十八歲才出嫁,她才是真正的敗犬女王。
如此一個未婚妻漫長的等待乍看浪漫,但仔細推敲,發現這男的也不過是一鰥夫死了老婆,不甘寂寞順手搭上個老伴。然而感情的事,外人是很難說什麼的,正如張愛玲甘心增刪〈色,戒〉三十載,她說:「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感情,其實也是。
一九二八年,在張愛玲八歲那年,妻子從國外回來了,張志沂痛改前非,舉家搬進上海寶隆路一處花園洋房,小張愛玲的生活有狗、有花,有童話書,還多了許多華貴的親戚朋友。
兩年後,張志沂又因金錢用度,與妻子有了爭執,兩人協議離婚。母親與姑姑搬到摩登的公寓,張愛玲說那房子有「纖靈的七巧板桌子,輕柔的顏色,有些我所不大明白的可愛的人來來去去。我所知道的最好的一切,不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的,都在這裡。」而父親的房子完全是另一個樣子,那房子鎮日瀰漫著鴉片的雲霧,霧一樣的陽光,到處散落著小報。
父親的房間永遠是下午,在那裡待久了就沉下去了,但張愛玲知道父親愛他,幫她的作品《摩登紅樓夢》擬回目,父女們協力完成了一個心愛的遊戲。父親在寂寞的時候總是愛著她。
一本書讀得恍恍惚惚,仔細看過了第一遍,然後隨意亂翻,翻到哪一頁就從那一頁看起,像是老太太在校刊上讀著了自己的文章,「發了瘋似的高興著,自己讀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見到。」
那樣的感覺太不真切了。老太太自比嘉寶信徒,中年之後行事低調,外頭那些關於自己的流言,也從不多說什麼,如今輾轉流出這樣一份自白,結結實實十六萬字,關於感情裡頭不明不白,猥瑣,難堪,失面子的屈服全寫在這了,那等於是替自己的人生提供了一份附了導演解說版本。
書裡講的那些事情雖說是將真事隱去,以小說敷衍,但到底是拿前半生的經歷做骨肉,姑姑、炎櫻、媽媽、無賴人,這些世人知曉的,還有將天下女子都當作女妖肖想吃唐僧肉的燕山君為我們所新認識的,已故的人換了名字都在她的故事還魂。
書出版了有人開心有人不爽,女教授以為出版社背叛了遺囑,拒買拒評拒看,遺囑執行者宋以朗在卷首也有自己的說法,這之間也沒有什麼誰對誰錯,眾人都愛她,關於張愛玲,每個人心中自有一座「照耀著淡藍色光芒的小小神龕」。而事情都知道得太晚了,相關的人已經死了,窺奇八卦其實也無妨,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也頂愛看八卦小報,認為看小報其實就是要在兩行之間讀出另外一行,悲哀的是我們從來沒有讀懂她。
故讀張愛玲年紀不宜輕。切記、切記。
昔日靜安寺繁華似錦,偶有廟會,張愛玲曾在那兒買了繡上了龍鳳的鞋。有一次就穿一件桃紅單旗袍和這雙龍鳳繡花鞋和胡蘭成一起出去散步。胡蘭成說鞋子好看,張愛玲答道:「桃紅的顏色聞得見香氣。」張愛玲知道胡蘭成喜歡,每次胡蘭成從南京回來,她總要穿著這繡花鞋在房裡走來走去的。
司馬新說自己對張愛玲墮胎一事的真實性並無把握,但張愛玲在《小團圓》鉅細靡遺地寫九莉打胎,等於自己應證了墮胎這事了。張愛玲寫九莉夜間在浴室燈下看見抽水馬桶裡的男胎,「肌肉上抹上一層淡淡的血水」,輪廓如鳥的樣子。九莉在小說終了說自己不想要有小孩,是因為怕這小孩對她壞,替她母親〈蕊秋〉報仇。那會是張愛玲恨小孩的真正原因嗎?太親密的血緣是一種暴力,緊繃的母女關係在成長過程是無止息的精神虐待,太苦了,所以不想要再重來一遍了?
女作家們學她的口氣,講愛情中的凶殘,書迷瘋狂一點的,殺到美國住到她的公寓隔壁,去翻她的垃圾,考據晚年的張愛玲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但是張愛玲什麼都不說,也正因為她什麼都不說,所以眾人就拚命講個夠。大家都對張愛玲說我愛妳。用文字、電影、用舞台劇……世人們用他們對張愛玲的愛,綁架張愛玲。
面對粉絲,張愛玲在〈燼餘錄〉裡說的會是自己的心聲嗎?「現實這種東西是沒有系統的,像七八個話匣子同時開唱,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混沌。在那不可解的喧囂中偶然也有清澄的,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剎那,聽得出音樂的調子,但立刻又被重重黑暗擁上來,淹沒了那點瞭解。」
這麼多人愛她,她還是在照片裡的空房間孤單地死去。無論說的是不是心聲,因為死無對證,所以更無關緊要了。對這一切,她似乎早有盤算似的,在《對照集》中留下了一張又一張照片,仰著頭又是輕蔑又是倨傲的神情,與這個世界無言相對。
黃逸梵在《對照集》中形象完美,但到了《小團圓》,簡直是崩壞成另外一個人似的——搶女兒的男友〈德國醫生〉,還罵女兒:「你活著就是害人,像你這樣的人只能讓你自生自滅。女兒品學兼優拿了獎學金,疑心女兒是跟教授有了苟且之事,然後隔天還把女兒的獎學金拿去打麻將輸光。但我們的九莉僅是淡淡地說:「二嬸〈媽媽〉的錢無論如何我是都要還的。」
小時候看連續劇有個橋段,有志氣的女主角想與傷害自己的爸爸、情人攤牌,就把錢甩在對方面前,說:「我不要你的臭錢!」張愛玲說:「能夠愛一個人愛到問他拿零用錢的程度,那是嚴格的考驗。」反過來說,把錢甩在對方的臉上,就是一種極致的恨意。
張愛玲應當是恨著她媽吧,可小說結尾又來一場九莉還金於母的戲碼。她問姑姑母親一共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錢,將自己所有的錢換了二兩黃金退給媽媽,那個大動作簡直是李哪吒割肉剔骨給父母了,誰知向來瞧不起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媽媽居然在這個當下哭起來了,母女兩人等於是在眼淚當中取得諒解,所以要這樣說也未嘗不可——《小團圓》其實就是媽媽和女兒傷痕累累的團圓。
「地下吃了一地的瓜子殼花生衣果子核,五太太便高叫一聲:『小艾!掃地!』小艾睡眼朦朧的搶著從門背後拿出掃帚來,然後卻把掃帚拄在地下,站在那裡發糊塗。大家都哄然笑起來……五太太沒事就愛嗑瓜子,所以隨時的需要掃地,有時候地剛掃了,婉小姐她們或者又跑來一趟,嗑些瓜子在地下,就要罵小艾掃地掃得不乾淨。」
七巧、銀娣、小艾,只要在Google打上張愛玲小說中女主角的名字和瓜子,電腦畫面就會劈里啪啦跑出這麼一長串的資料來。小說中所有正經、不正經的女孩都在嗑瓜子,想來是女孩子翹著指尖夾著瓜子,輕啟朱唇囁咬的動作太過於挑逗,不然叫這些女孩子吃糖葫蘆、龍鬚糖能看嗎?
當然,關於嗑瓜子,最厲害的句子還是這一句:「紛紛的歲月已過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給大家看的惟有那滿地狼藉的黑白的瓜子殼。」
由瓜子嘆人生,這樣的妙喻也只有張愛玲想得出來。
在張愛玲的慾望城市裡有兩個班底,一個姑姑,一個炎櫻。說男人壞話,喝咖啡,逛街買東西,那是張愛玲生命當中少數愉快的回憶。作家司馬新曾訪問炎櫻,炎櫻說她與張愛玲兩人性格相異,相處卻融和,從無爭吵。除了有一次,炎櫻在港大時一清早,潑冷水在張愛玲頭上,故意將她吵醒。這次張愛玲發脾氣了,高叫道:「Damn you! Damn you!」唯有真正的好朋友,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惡作劇。
張愛玲赴美後,炎櫻嫁人,張愛玲與賴雅在一塊,兩人仍有往來,只是交情漸漸地淡了。一九九五年秋天,張愛玲去世後,司馬新打電話給炎櫻,炎櫻聞訊就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司馬新說:「但她並非是長期沮喪的人,張愛玲的文字中,或我親見的炎櫻女士,是積極圖強的人。所以幾個月後,與她通電話,她說新近又結婚了,並稱自己『好厲害』――這三字是用中文說的。一個人到了七十六、七歲,還有機會做新娘子,自是『好厲害』無疑。向她道喜之後,問她新郎是誰,她說是中國人,姓李,是陝西人,還會寫舊體詩,我也替她高興。」
炎櫻是張愛玲說的「蹦蹦戲花旦」,在任何社會、任何時代,「能夠夷然地活下去」。
一九九七年十月,炎櫻病逝,結束興興轟轟的一生。
暫且不去理會八年抗戰的進度進行到哪裡了。那兩年,汪精衛忙著在上海成立新聞中心接收法國租借;日本東寶歌舞團忙著在南京大戲院公演;「八仙橋健身會」忙著舉辦中國第一個健美先生比賽。那兩年,佟振保忙著在一個對的世界裡面作一個好人;白流蘇、范柳原忙著愛情大鬥法;曹七巧忙著用黃金枷鎖砍劈一雙兒女的金玉良緣。
上海的繁華給張愛玲的小說搭了一個很好的舞台。
一九三七年末,日軍在杭州灣登陸,租界以外的上海地區全部淪陷。上海正式進入所謂的孤島時期。「八一三」戰役之後,人一下子都湧了進來:蘇州河上的難民、外省的財主富翁、以及有理想有抱負的左派青年,大家共赴國難狂歡。而租界中的外國人亦不慌不忙通過花旗、匯豐等銀行穩當地掐著上海的經濟命脈。
英國人的商船張燈結彩地停在上海灘,租界時期的上海應有盡有:日本來的諜報人員、莫斯科的落難舊俄公主、維也納的咖啡、德國的相機、以及和美國同步發行,費茲傑羅親筆簽名的《大亨小傳》。
看好萊塢電影、穿奇裝異服、聊八卦是非。張愛玲就和姑姑、好姊妹炎櫻在這個什麼都有的地方盡情地享受她們的慾望與城市。撇開什麼笨重的文學理論,說張愛玲作品是三十年代的Sex and theCity 也未嘗不可。
張愛玲的小說世界永遠是豐衣足食的,但張愛玲本人絕非戀物。她熱切地講公寓生活,描述她喜歡聽小販的叫賣聲、電車的聲音,文章後頭往往要像《天天開心》結束一樣的補上一句「咿——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如此享樂態度和悲哀人生觀的參差對照正是張愛玲小說魅力的來源。
張愛玲真是個傲嬌的女孩。
張愛玲愛香港,香港人也愛張愛玲,邁克、林奕華、李碧華、亦舒、林夕、李焯雄都愛她。張愛玲在中國是小資情調代言人,台灣是高風亮節的文藝副刊,唯獨香港對她的愛是舞台劇、是電影、是漫畫出租店的小說、是流行音樂的歌詞,是一種世俗的愛。張愛玲警惕自己「設法除去一般知書識字的人咬文嚼字的惡習,從柴米油鹽、肥皂、水與太陽之中去尋找實際的人生」,這一點,沒有誰做得比香港人更好。
張愛玲總是淡漠地看著人世風景。站在電車、公車上的位置恰巧給她一個事不關己的安全距離觀察小奸小壞的上海人。她小說中的人物也在電車交手,比如振保和嬌蕊。老情人電車狹路相逢,男人問:「你好嗎?」女人說:「我不過是往前闖,碰到什麼是什麼。」男人冷笑:「你碰到的無非是男人。」女人並不生氣,側過頭去想了一想,然後說:「是的,年紀輕,長得好看的時候,大約無論到社會上去做什麼事,碰到的總是男人。可是到後來,除了男人之外總還有別的……」
男人本想刺傷這個老情人,但他透過司機座位的小鏡子發現自己在哭泣,這完全不對,如果有一個人必須哭泣,那應當是那個女人,但那女人也不安慰他,僅淡淡地說:「你是在這裡下車吧?」
這男人完全輸到脫褲子了。
看到這樣的文章,大腦浮現的問題是如果張愛玲是張小燕的表姨媽,那張愛玲上《SS小燕之夜》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畫面呢?小燕姊會問到外公的問題嗎?張愛玲會穿著華麗的衣服上電視。或許小燕姊會問她為什麼要拿生平第一筆稿費去買口紅,張愛玲搞不好用王菲一樣傲嬌的口氣回答:「眠思夢想地計畫著一件衣裳,臨到買的時候還得再三考慮著,那考慮的過程,於痛苦中也有著喜悅。錢太多了,就用不著考慮了;完全沒有錢,也用不著考慮了。我這種拘拘束束的苦樂是屬於小資產階級的。」
張愛玲在〈私語〉將張子靜寫得極為軟弱,張子靜在《我的姊姊張愛玲》中感慨:「我從小在姊姊心目中的分量,從她這段描寫就很清楚的確定了。此後的人生進展,細節儘管曲曲折折,形貌變化多端,但我的生命基調和方向,無非也就如姊姊描寫的那般,虛弱無奈地活了大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