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迴－Zwanzig－約定－VOW－〉

1.

　　少女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黑暗深不見底，伸手不見五指；這裡的時間彷彿是停頓了，一切都是靜止的，但似乎同時又有一股能量在暗地裡流轉。

　　少女對這片漆黑很是熟悉，她經常身處其中，只是這次她不再站在如同泥濘般黏稠的水中，而是在一無所有的空間浮著。

　　不，與其說是浮著，更應該說是一點一點地墜落。

　　她正在飄浮，卻隱約地感覺到身體正逐漸下沉。在沒有空間概念的黑暗裡，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浮游不等於可以觸碰到出口，下潛也不過是繼續留在同一地方，在根本上並沒有分別。

　　她感到全身疲累，無論身心都不停發出哀號；空無一聲的環境帶來了她一直渴求的寧靜，令她感到舒適，同時也讓她睡意漸濃。眼皮越來越重，她想順著身體的意願緩緩閉上眼睛，但在閉上眼睛前的一刻，她的耳邊卻傳來制止的聲音。

　　不，不行！不能在這裡睡著！

　　她盡力抵抗睡意，睜開雙眼，但無盡的黑暗模糊了睜眼閉眼的分別。與其在無限的時間裡醒著，不如依從身體的意願入睡，反而會更舒服──

　　但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些混雜的人聲。

　　「……樣真的沒問題嗎？」

　　「你們先去……後會跟上。」

　　「……希爾德小姐，你不要有事……」

　　很吵啊，可以安靜一點，讓我睡覺嗎？

　　雖然少女是這樣想，但她的手卻下意識開始向聲音的方向伸出。說話的內容斷斷續續，難以辨別內容，她卻對那些聲音有些印象。她不記得聲音的主人是誰，但就是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你們是誰？是在呼喚我嗎？

　　她嘗試問道，聲音卻戛然而止。一道失落感隨即湧來，她本來以為這些人是來找她的，是需要她的，但原來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

　　總是這樣，所有人都只會利用我，但從來沒有人需要我。

　　拋開心中那些期望，她欲回到睡眠之中。就在此時，一枝尖矛粗暴地插進她的背部，刺穿她的胸膛。她還未及尖叫，雙手手腕、手臂、大腿便陸續傳來被利物刺穿的劇痛。痛楚頓時喚醒她的記憶，她雙眼睜大，眼前滿是自己被虐打、被傷害的過去。清澈卻又染滿血的水鞭、飄浮在空中的尖銳冰錐、還有漆黑如夜的長劍，一一綁住她的手腳，刺穿她的胸膛，砍傷她的身體。

　　「回答我，為甚麼沒有跟指示做？」

　　「一而再、再而三地搞砸我的計劃，你知道會受甚麼懲罰對吧？」

　　「你看清楚，自己只是個人偶而已！」

　　「我還未贏，當然不會倒下！」

　　不，不要過來！你們都不要過來！

　　被傷害的同時，熟悉的人聲在空間響起。少女嘗試逃竄，她驚慌至極，一心只想從那恐怖的碧藍和漆黑身影逃離。她不停在空間裡奔跑，在沒有盡頭的黑暗裡狂奔，但無論她跑得多快，身體的疼痛依然殘留，二人的聲音仍舊不停在她的耳邊迴盪。

　　為甚麼不能放過我？我不求甚麼，只是想活而已！

　　她從心吶喊，這時整個人撞上前面──似是一具軀體，她立刻轉身打算跑走，但軀體卻握緊她的兩手手腕，不讓她離開。

　　放開我！讓我走！

　　她嘗試掙脫，但卻不成功。抓著她的手傳來一絲溫暖，她有些驚訝，但一想到那些聲音快要追上自己，便急著想離開。

　　別阻著我，快放開！

　　「沒事的。」

　　軀體似是感應到她的焦慮，放開她的雙手，改而緊擁她入懷。他輕輕用言語安慰少女，又輕撫她的頭。明明是陌生的手、看不見的軀體，但少女卻漸漸從中感受到一絲令人安心的熟悉。她再聽不見那些追著自己的聲音，而身上的劇痛也在他的溫暖包圍中漸漸散去。

　　她略為驚訝地抬頭望去，那裡甚麼都沒有，但她卻確信正有一雙「眼」在看著自己。眼中映入的是漆黑，但她卻看到一道光──那道當每次自己受苦、被痛苦侵蝕時，都會陪伴她跨過孤獨，引領她走過黑暗的晨光。

　　「沒事了。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她看不見軀體的面容，卻感覺到他正對著自己微笑。一副微笑頓時在她的腦海浮現，她記不起那人是誰，卻忍不住對那副微笑動容。

　　啊，原來你一直都在。

　　她緊緊抱著軀體，像小孩一樣渴求安慰。她流著淚，不是因為驚慌，而是因為感激。

　　無論發生甚麼事，你都一定會前來；只要有你在身邊，就甚麼都不怕。

　　甚麼……都不怕了……

　　「嗄！」

　　布倫希爾德雙眼猛然睜開，她環視四周，望著被光充滿的環境，感覺有點陌生。

　　她把頭微微一側，看見自己的左邊不遠處有兩道巨大的玻璃窗戶，幾乎跟整個房間一樣高的窗戶讓外面的陽光全數灑進房間，令房間每一處都被陽光包圍。雖然房間無論在玻璃窗戶的大小，以及其他格局都與自己的睡房十分相似，但她從傢俱的設計和流動的元素力量中確定，這裡並不是她的房間。

　　那麼，這裡是哪裡？

　　她欲坐起來，這時卻發現自己的右手正被甚麼緊握著。她轉過頭一看，看見正有一位有著一頭金髮的少年趴睡在自己的床邊，而他正緊握著自己的右手。

　　她一嚇，立刻縮手，這動作喚醒了少年。

　　「咦……？布倫希爾德，你終於醒來了？」金髮少年──路易斯搓揉著雙眼，睡眼惺忪地坐起來。一看見布倫希爾德坐在床上，他整個人立刻清醒過來，激動地上前握著她的雙手，並湊近詢問。

　　「不、不要！」布倫希爾德卻嚇得立刻縮到床的一角，與路易斯拉開距離。她拿棉被包裹著自己全身，只剩雙眼露出來，驚慌地瞪著路易斯，戰戰兢兢地問：「你是誰？」

　　「我是路易斯，你……不記得我了嗎？」路易斯想接近，但布倫希爾德見狀卻把自己包得更緊，這個反應令他很是受傷。

　　在帶布倫希爾德離開安凡琳時，莉諾蕾婭就有叮囑過路易斯，布倫希爾德醒來後也許會有短暫的失憶症狀。他早有心理準備，且在布倫希爾德昏迷的這四天裡不停在腦裡想像可能會發生的場景；但當他實際面對時，卻仍然沒法輕易接受。

　　布倫希爾德瞪著眼前的金髮少年，腦裡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任何與「路易斯」這個名字的相關記憶，但不知為何，這個名字卻帶給她一種溫暖。

　　「路……易斯？」她嘗試跟著重複唸，但絲毫沒有放鬆警戒。

　　「你……是不是記起甚麼了？」路易斯帶著一絲期待，小心翼翼地問。

　　「你可否告訴我，你是我的誰？」布倫希爾德問。

　　「我……」原來她沒有記起，路易斯頓時有些失落。但突然被問自己是她的甚麼人，他一時間怔住，不懂得該如何回答。他思考了一陣子，想出幾個可能會令布倫希爾德記起自己的說法後，嘗試繼續說：「是齊格飛家的人，也是你的未婚夫，交換過承諾……的人。」

　　他越說，心裡越沒底。就算二人訂了婚，交換過約定，但那又代表甚麼？他突然覺得，婚約、約定甚麼的其實都很空泛，只要其中一方忘卻這些事，就甚麼用處都沒有。但他心裡仍然懷抱一絲希望，希望布倫希爾德可以藉著這些空泛的東西記起他。

　　「承諾？是甚麼？」布倫希爾德開始放鬆了些，疑惑地問。

　　「就算你不記得，但我對你的愛仍然由始到終，而我會一直相信你。」路易斯再次重複他在訂婚典禮晚會時對她所下的承諾。雖然心裡覺得尷尬，但他強忍想別過頭去的衝動，眼神堅定地望向布倫希爾德，說畢便輕輕微笑，希望此舉能令她安穩一些。

　　對於承諾，布倫希爾德一點印象也沒有；但路易斯的笑容，卻勾起她在夢境中所見的一切。零碎的記憶一點一點地湧出，她跟某人在湖邊散步、跟某人在精靈之森裡並步聊天、跟某人在教堂裡交換戒指、跟某人在舞廳裡共舞、跟某人在月下相互交吻，不同的記憶漸漸在她面前浮現。她無法辨別出某人的身份，但卻清楚記得他是跟那個微笑有關。

　　布倫希爾德低頭回想一陣子後，緩緩轉頭望向路易斯。本來陌生的面孔逐漸變得能夠辨識，本來看起來無意義的五官，在記憶片段的催化下慢慢在她的腦中化為有意思的資訊。

　　「路易斯？」布倫希爾德看著路易斯，遲疑地問道。她看著他時，感覺他面前掛著一層薄紗，感覺模糊，卻又有幾分熟悉。

　　「是我。」路易斯不懂得在這個時候該給甚麼回應，於是為布倫希爾德的問答給予肯定。

　　「是你嗎？」布倫希爾德朝路易斯往前移一步，似是想湊近確認。

　　「是。」路易斯留意到她的動作，心裡有少許激動，但不想嚇倒她，所以盡力抑壓心情，點頭回應。

　　「救了我的，是你嗎？」布倫希爾德再湊近兩步，繼續問。

　　「……沒錯，是我。」路易斯一時不清楚布倫希爾德指的是何事，想了兩秒才半猜想地回應。

　　這時，布倫希爾德已經來到路易斯跟前。她輕輕把手疊在路易斯的手上，從手上傳來的溫暖瞬間把她腦海裡的碎片都串連起來。

　　她記起了，那個救自己免於被黑劍殺死的人，那個唯一願意愛自己的人，那個總是會帶領自己離開黑暗的人，就是眼前這人。記憶依然破碎，有很多空白的地方，但她很肯定，他，就是那道光。

　　布倫希爾德甚麼都沒說，只是把頭埋在路易斯的肩膀上，並握緊他的手。

　　「布倫希爾德？」對此突如其來的展開，路易斯很驚訝。

　　「謝謝你，」布倫希爾德小聲呢喃。「救了我。」

　　「你……記起了？」路易斯心裡一震，戰戰兢兢地嘗試確認。

　　「嗯。」布倫希爾德繼續把頭埋在路易斯肩膀上，輕輕點頭，小聲地說：「路易斯，謝謝你。」

　　路易斯一聽，身子頓時一震。這幾天以來害怕失去重要之人的擔憂、發覺她醒來時的感動、看著她忘卻又記起自己時的失而復得，眾多感情在同一時間一同湧出，化為淚珠從眼角流下。他將布倫希爾德緊擁在懷中，雙手抱緊她，微微抽泣著。

　　「我該說才對，謝謝你，還記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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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少女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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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第二十迴－Zwanzig－約定－VOW－
第二十一迴－Einundzwanzig－灰影－SHADOW－
第二十二迴－Zweiundzwanzig－破露－REVEAL－
第二十三迴－Dreiundzwanzig－血咒－CURSE－
番外篇－Nebengeschichte－水球－WATER POLO －

番外篇－Nebengeschichte－忠愛－DEVOTION－
後記－Nachwort－曝露－EXP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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