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浙江女孩、一個宜蘭女孩在台北的相遇,彼此間會激盪出什麼樣的生命火花?
▍作者平實文字下的台北,是乘載著青春的可愛之地,也是美好的永恆之地
來自浙江的普通女孩陳予善,畢業後因工作調動去了台灣,結識當地的好友林佩嫻,她們各自有著少年時期的傷痛經歷,而在相互的真摯友情中對「擁有」與「失去」產生不同的情感感知與碰撞。
在彼此扶持與奔波的時光裡,以及為歷史洪流激蕩中的上一輩來到大陸完成尋親夙願的歷程中,體會勇敢或恐懼,逃避或面對,在共同參與的故事中影響與關懷彼此,雖最終不得不在台北告別,但人生或許就是這樣,來來回回,聚聚散散,得失之間,那份「擁有」即是永恆。
作者簡介:
▍陳溪
90年代出生於中國浙江,18歲開始於北歐求學,再於上海工作,後於台灣念碩士。在社會學領域進行學術掙扎的同時,從未忘卻16歲時的文學夢想,始終在動蕩的人生歷程中尋求破繭。時至今日,在不斷挖掘人生下一時刻的腳步裡,將一些念想與觸動終寫成了文字。願我們的對話始於這一場閱讀。
章節試閱
▍第一章
她出生在八九十年代的浙江小城,當中國一切大型的動盪初落帷幕,她得以祥和地降生。一聲啼哭像是浩瀚海洋中飄動的波浪,瞬間被蓋過。那是世界上最最微渺的聲波,也是她走進一個生命體的莊嚴儀式。
這個家庭最大的特徵便是普通。住著單位分的房子,家中做些運輸生意,晚產的女嬰還算健康,隨著眉眼漸開,儼然長成了家中長孫女的模樣,獲得了來自各方的關懷。小城永遠是安穩的基調,有家戶發生超出日常的事件,是這個地方樂於捕獲的生活調劑。
她記憶深刻的童年,是在鄉下祖父母的土房子裡度過的。幾十年之久的土房屋,是祖父親自蓋的,屋內靠好多木梁支撐,年年被換上更鮮紅的春聯,褪色的紅紙依舊粘連,和這房屋還有屋裡的人一年一年老去。祖父母住在半山腰,鄰居們的房屋都是相似結構,每年都看到家家戶戶修修補補,特別是大風大雨過後的季節。她每次週末跑回鄉下,丟下書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鄰居家的孩子,往後面的山裡跑。漫山遍野的橘子樹叢,在秋天之前是他們撒歡的遊樂場;到了秋冬,農人每日從家門前經過,上山收割果實,她站在屋子後面就能看到一整片山野的金黃,處處夾雜著忙碌的農人身影。童年的農村都是這樣興旺熱烈的樣子。這個時節,祖父母每日與上山剪橘子的村民打招呼都變得繁忙,自家也雇了臨時幫手去橘子地採收,屋裡有一間房就專門空出來盛放果子。她印象中,滿山橘黃是家鄉最最好看的景色。
她三個月大的時候就開始由祖母帶了。祖母是個典型的南方農婦,從隔壁村嫁過來,性格忍讓,手腳勤快,卻長了一米七的高個子。祖父個子矮小,早年在城裡的車站工作,因為一次事故截斷了左手的四個手指,脾氣有些暴躁,當面喜歡訓人,隔天沒見面又開始念叨牽掛。她記得童年的自己被寵壞的樣子,寒假裡不願意起床,祖母端了臉盆和牙刷來床邊伺候洗漱,再端來早餐,瓜子零食,在床上躺著看一整天的電視。爸爸媽媽忽然闖入,冷嘲熱諷地罵一頓,被拎起來寫作業。祖母站在後面搓著手看著,憨憨地笑,再拿來厚實的衣服替她一件件穿上,怕她著涼。
老房子的主臥室被一次次重新裝修,老式的雕花木床換成了現代床架床墊,泥石地被鋪上了瓷磚,天花板角落的漏洞被填滿了,屋裡還牽了電話線,祖母找了一塊漂亮的帕子天天蓋著這樽電話免得落灰。每到假期她乘車來鄉下,下車就衝向老屋,隔得老遠開始大聲叫「奶奶」,祖母就立刻從燒著柴火的灶台小跑出來,「哎」一聲,滿臉歡喜地迎接孫女。她喜歡摟著祖母的脖子又蹦又蹭,可總是夠不著,總把老人摟得彎下腰來叫她慢一點。祖母給她介紹村子裡和她年齡相仿的新朋友,她總是會害羞躲在後面,扭扭捏捏拿出自己從城裡帶來的玩具一起分享。她喜歡靠著祖母睡,一條腿肆無忌憚地搭在祖母身上,特別是冬天的時候,她冰涼的腳總有老人的體溫來給她捂熱。那是遙遠而又原始的暖意。
鄉下的住戶格局很少變化,祖孫三代住在緊鄰的兩間土屋裡,幾乎家家戶戶都如此,一直到八九十年代,都是世代相傳的鄰裡情。哪家有喜事或是困難,整個山頭在半天之內就能傳遍,該張羅的都會張羅起來。除了她七歲那一年秋天,山頭來了幾位遠方的客人住了一小段時間之外,幾乎沒有陌生面孔長時間地出現過。
她記得那幾個客人,一個銀髮老人,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帶著兩個女孩,操著完全不一樣的普通話口音,感覺甚是好聽。銀髮老人神情憂慮,雙眼眯著,總皺著眉頭。鄰裡間和他年紀相仿的老人和他聚在一起談話,好似開會一般講著很遙遠的事情,一群鄉民們出謀劃策討論著事件。她無聊時,就想跟著爺爺去觀看這「商討大事」的場面,爺爺讓她跟著,反正小孩子聽不懂。她確實一句也聽不懂,眼裡的好奇都放在那兩個外來的女孩子身上,她們真好看,梳著一樣的髮辮,一個比她高一些,一個比她矮一些。她垂涎的是她們總拿在手裡的圓形小紙牌,好像從來沒在小店裡見過呢。
她很想看看那小紙牌,又羞於憑空上前。終於,她決定拿出自己寶盒裡的彩色玻璃細線,那是當時小姑娘之間最流行的東西之一,比的是誰心靈手巧,能編出好看精巧的手鏈子。她挑出編得最好看的兩條,一條粉紅色,一條黃色,藏在口袋裡跟著爺爺去找她們。隱約覺得,她們倆也應該聽不懂大人們在說些什麼。她跑到人堆後面,拉拉她們的衣角,一起退到屋子角落裡去。
「你們是哪裡來的啊?你們拿的這個是什麼?」
「是額阿標(尪仔標)啊。你不知道這個嗎?」她們說。
「不知道,我沒見過,小店裡也沒見過呀。乾脆麵裡有水滸傳的卡片,和你們這個不一樣。」
「你們連這個都沒有?福利社裡都有啊!」
「福利社是什麼東西?」
兩個小姑娘相視,然後笑起來,怎麼會有人連福利社都不知道。
她一時間覺得有些窘迫,確實沒有聽說過福利社啊,為了挽回一點顏面,她隨即拿出自己心愛的小手鏈子,亮閃閃地捧在手裡,倏地舉到女孩子們眼前,「那你們有這個嘛?」
「哇,好好看哦!這是你做的嗎?」
「嗯!我一個人做的!你們喜不喜歡?」
得到兩人點頭肯定的答案後,她心裡滿是得意和驕傲。
「送你們。」
「真的?那我要粉紅色那個!」個子高的女孩馬上挑選了喜歡的顏色。這應該是姐姐。
「我也喜歡粉紅色哎。好啦那我拿黃色的。」小個子女孩拿了剩下那條。這是妹妹。
作為交換,兩個女孩自然把尪仔標也和她一起分享,教她玩法。小姑娘們的友誼簡單又快速。
她對她們遠道而來的真實目的並不感興趣,況且也不一定說得明白,只知道她們從很遠的地方來。小小玻璃細線編織的小手鏈,倒是串起了她們十分親昵的小友誼。她開始湊零花錢買各種顏色的玻璃細線,因為兩個女孩子好像沒錢,拿出的硬幣紙幣就像是遊戲裡用的,小店阿姨說這個不能用。她買來細線,教她們編織方法,還一起研究出了別的花樣。三只小板凳在她爺爺奶奶家的屋堂角落裡擺成小圈子,弄個大板凳當桌子,極其認真地做起手工活來。花生糕點擺在一旁,邊吃邊做。
不多久,三個小女孩的鐵皮寶盒裡就集滿了一堆的手鏈和小戒指,自豪得不得了。廉價透亮的玻璃細線在橘子山頭的陽光裡,映滿了年幼心靈的單純與快樂,和悅的童年笑聲穿過土屋的大堂,是令她懷念的小時候。
大概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爺爺說,他們要走了。
她扭動著小身板和奶奶撒嬌,哇哇地哭,讓奶奶去挽留,不讓人家走。爺爺一聲令下不許胡鬧!奶奶給她擦乾眼淚,她抱著印有威化餅乾的鐵皮寶盒跑去找兩個女孩,最後問了她們一句,能不能晚點再走?得到同樣不情願的否定答案後,她把寶盒遞了過去,作為友誼的離別禮物。
妹妹流著眼淚從盒子裡拿出一根粉紅的鏈子,塞給她。
「那你拿著這個,就是以後的約定吧。」
「約定是什麼意思啊?」她一邊流眼淚一邊問。
「就是以後要再見面啊,電視裡都是這樣演的。」姐姐說著也哭了起來。
她們掏出口袋裡的尪仔標全部送給了她。
那年的深秋,她有過這樣一段純真而短暫的手鏈友誼,雖然不知道遠方來的女孩們為何匆匆來去,但交換過彼此的心愛之物,她的童年裡留下別人家小孩沒有的尪仔標。
後來,她們再沒見過。
在小城市,人們會以為城市變遷的幅度遠遠小於其他地方,而每個家庭的大小事也從不會讓人措手不及。至少在她開始懂事的那段時間,她曾享受過這樣普通而又受保護的生活環境。直到父母親的關係分裂,演變成家裡的生意敗落,演變成討債人的追罵聲、家庭爭吵聲,以及形形色色的哭泣、躲藏,甚至憤恨。房子以極低的價格賣了,父親不知住到哪裡去了,她每次試圖去問,父親就讓她別問。母親帶著她各處找出租屋住,搬家成了常態,住過黑暗的毛坯房,住過別人的地下室。母親時不時換工作,也曾在小餐館給人洗碗,三百塊一個月,她放學就去小餐館,幫老闆娘折餐巾紙。
從那時候起,作為一個孩子,她多年來都以為,大人是不會笑的,大人沒有喜悅快樂,只有生氣、傷心與日復一日不得不支撐家庭走下去的無奈與不甘。不知這一切是事發突然,還是她年齡小,始終沒有能力完全理解與反應出這些事的始末與具體面目,讓一切又來得緩慢而破碎。總之,她開始對生活產生無盡的疑惑,並且沒有興趣去解開這些疑惑,在校園裡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知覺的怪小孩。
她時常有著孤僻的樣子,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寫字,思緒飄了很遠,彷彿要與現實世界劃下界限。潛意識中她又十分想和別的同學一樣,成群結隊去吃飯去逛小賣部,她會對同學有著善意友好的態度,可時不時又在心裡看不起那些女生幼稚愛嬉鬧的模樣。她希望與同學分享零食,又不敢主動問話。她想和女生們一起做活動玩遊戲,又會緘默地躲在一邊避免被拒絕。
她發現祖母會流淚,沉默的愁容,繼續默默做著所有家事,在依舊沒有家庭話語權的情況下,偶爾輕聲喃喃自語,抹去臉上的淚痕。她還是疑惑,不懂,只能像以往一樣,依偎著老人逐漸疲乏的身軀。
事情往往沒有所謂最壞的盡頭。
她和母親住在城郊的出租屋裡。放學回家,看到母親雙眼呆滯,流了一臉的淚水不肯抹去。她丟下書包逼問,得到了這一生,第一個無法承受的消息。天花板好像在暈眩中轉動起來。
母親還是在乎的。
予善啊,你以後要堅強一點了。
親朋與鄰居在老房屋客堂搭起的靈堂裡,輪流對她這樣說。屋子裡都是人,熙熙攘攘,村裡婚喪嫁娶的樂隊看到她走進來,便開始吹奏那些刺耳又攪動人心與五臟肺腑的哀傷曲調。桌上擺滿了祭品,靈堂正前方擺著父親的遺像與骨灰盒,從車禍現場撿回的支離破碎的遺骨化了灰,象徵性地倒在裡面。祖母在一旁的小房間裡啜泣,不停啜泣,開始大哭,叫著父親的名字,想喊她的兒子回家。
頃刻間她耳裡充滿了嘈雜到讓人發瘋的各種聲響,沒有表情與哭泣,發呆片刻,雙腿發軟,眼前黑了……
這是少年時期,她記憶裡最混亂與無望的時刻。以及這個時刻的無盡延續,彌漫整個人生。
小城依舊在特定的季節飄滿了江南晨霧,街道和小巷,商販操持著自家攤位販賣早餐食品。濕冷的初春空氣被一句句清亮的鄰裡交談聲劃過,早晨的例行問候,送著婦人們去市場買菜,送著孩子們背著五顏六色的塑膠硬殼書包去上學。即便是小地方,也不會因為一戶普通人家的重大變故而有任何改變。即將初中畢業的她,也得結束喪假,重新去上學。出門前,母親把她袖子上別著的黑色布條取了下來。
她進入學校之後,始終只是保持著低頭不語的狀態。好事的同桌女生是之前的鄰居,家中不幸傳播最快速的便是這些之前相識的社區居民。
「你爸爸死了?」同桌抱著極其好奇看熱鬧的心,帶著自己好友來問。
一聽到這句,她眼淚頓時往下掉。
「哎哎哎你別哭啊,」那女生說道,帶著輕微到不被人注意的幸災樂禍,「我們走吧。」和好友離開。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自卑,一遍遍擦拭著眼淚,默無聲息地做題,袖口和作業紙都濕漉一片。她不想讓人看到她狼狽的面容,況且也似乎無人在意。
腦海中對於父親的記憶變得異常清晰起來。她梳理著回憶,想起一直以來只願緊抓母親的手不放,而總是坦坦然然毫無不舍地與父親說再見的姿態,令她懊悔而無所追溯。她忽然懂得了父親每次見她的眼神,歉意與憐愛,以及粗糙厚實的手掌紋路,怎會頃刻間變得如此了然,時常浮現。這些年,自己與母親的動盪生活令她疲憊,而父親,不也很久沒有過固定居所。小小的三口之家,卻是人人流離。
所幸中考成績斐然,考入了大家都期待的高中。漸漸長大的少女,在來自各個周邊鄉鎮同學的善意中漸漸學會了相處,好好讀書,憧憬著大學。偶爾會在路過隔壁班的時候,偷偷看一眼心儀的男生。
家裡的狀況沒有大的好轉,父親的遇難賠償很少,沒有為今後的生活帶來一絲半點支援。她依舊每天放學都等媽媽回到租住的小公寓裡做飯,看看電視,洗漱睡覺。只要一切相安無事,就是她能體會的最好的生活狀態。
人生命途的再次轉變,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誰也沒有想過,也沒人會相信,母親會憑藉自己的單薄力量,竟然送她出了國讀大學。在母親的思慮裡,命運已然艱難如此,何不順了孩子的志趣推她一把,奮力一搏,送她出去。瑞典在當時是不流行的留學國家,只因不要學費,母親借遍了所有親朋,湊夠了留學仲介的費用,再湊一湊機票和半年的生活開支,送她上了離開國界的飛機。
這一過程的艱辛,全由母親一個人硬扛。金錢或許不是最大的困難,旁人的不理解與嘲諷才刺耳,母親完全不理會,她只知道自己的孩子成長於不完整的家庭環境,但爭氣讀書,英文水準出眾,小小的心靈不怨恨,卻載著出國看世界的夢想。她有著送孩子去完成夢想的執念,縱然過著慘澹的生活,卻似乎要將從前失去的所有幸福力量轉交到孩子手中,還有另一片天地去讓自己擺脫平庸與不幸,變得不一樣。
臨行前,祖母的淚水如雨落下,不舍與心疼,使這個一輩子沒出過遠門的老人,說不出一句話來。而她小小的身體,拖著龐大的行囊,裹著厚實的棉衣,第一次前往大上海,飛向寒冷的北歐冬季。
這一年,十八歲。
她開始主宰自己的生活。每一件大事小事都將由自己來全權決定與行動,她開始正式塑造自己的人格與價值觀,開始獨立與這個世界產生最近距離的交集,開始人生意義最初的探索。她大方地結交世界各地的同學朋友,適應西方社會的生活方式,她的東方背景與西方思維使她對這個世界有著獨特的理解與包容。她勤工儉學,時常給家裡打電話,完成論文,在歐洲旅行。在瑞典求學的時光,她發現生活的可能性,在這個自然美好的北歐國度,成為真摯善良而熱衷生活的人。她學會了嚮往與追求,學會跟著自己的念頭去探求心中捕捉的生活意義。她以為自己終於長大,終於無所畏懼地大步向前行走。
她以為會一直這樣。
多年後,在上海浦東機場的候機室,她翻閱著看了一半的《少年台灣》,是她閱讀蔣勳先生的第一本書。雖然目的地只是隔了一座海峽的台灣,兩小時的航程,卻使她感到莊嚴,有如當年第一次飛往瑞典的離別感。她回國後的上海體驗並不是極其深刻的,這裡的車水馬龍,縱然繁花似錦,卻不知叫人如何留戀,甚至讓人有著「無需我留戀」的敬畏感。她的生活理想在於尋求一個內心豐滿的所在地,它必須是個有著獨特歷史情懷的地方,內在的對立特性與她一樣,先進與保守,國際又傳統,有著種種前進與後退遊戲中的微妙矛盾。她的情愫與她人文社科系的原始好奇被深深吸引,以及不知為何,總在冥冥中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體驗,似乎多年來的一種無聲召喚。伴隨著一些記憶承載,她開始覺得,台灣,可能是她在這一階段得以追求的生活土地。追求內心寬慰,抑或是去到一個文化相異的環境,只為生活在別處。
她開始計畫工作調離,一封封訴求郵件,那種懇切,居然真的打動了她所工作服務的外事機構駐台灣辦公室,給了她調離的機會。
在浙江、瑞典、上海之後,她的人生軌跡開始下一站的島嶼巡禮。
而這一切,在十八歲前的少年時代,在瑞典的成人禮中,在回到上海之後,以及終於去往台北的時分,她都從未想過,時間不曾停止對每個人羽翼的豐盈與損傷,陳予善的前行又將定格在另一場冬日細雨中。
▍第一章
她出生在八九十年代的浙江小城,當中國一切大型的動盪初落帷幕,她得以祥和地降生。一聲啼哭像是浩瀚海洋中飄動的波浪,瞬間被蓋過。那是世界上最最微渺的聲波,也是她走進一個生命體的莊嚴儀式。
這個家庭最大的特徵便是普通。住著單位分的房子,家中做些運輸生意,晚產的女嬰還算健康,隨著眉眼漸開,儼然長成了家中長孫女的模樣,獲得了來自各方的關懷。小城永遠是安穩的基調,有家戶發生超出日常的事件,是這個地方樂於捕獲的生活調劑。
她記憶深刻的童年,是在鄉下祖父母的土房子裡度過的。幾十年之久的土房...
作者序
燥熱夏天快接近尾聲的時候,一股颱風正在浙江、上海與台灣之前熱烈舞動,我從浙江去上海、再從上海飛台灣的航班由此被延誤了。颱風覆蓋的城市正是這本故事裡重要的地方,我在命運強制讓我喘息的片刻寫自序,在又一段結束與開始的間隙,回想一下自己時至今日的過往。
多年前我正值十幾二十的青春時期,也喜歡讀一些青春殘酷的文學故事,情節我印象不深了,只記得那些文字的觸感與基調,滿足了一顆年紀不大但想表現人生沉重的心。當年歲漸長,我重新發掘現代寫作的樸實與深厚,看老一輩作家對社會與命運的誠意書寫,才懂得抵達人心與人性的文字不需要浮華辭藻矯飾。距離寫完這本書的初稿已有兩年,在校稿時看到從前寫的片段、對話或矯情修辭時,會不自覺地問自己,你真的希望她那樣做嗎?換一種命運會如何?把這段措辭刪掉會不會更好?有趣的是,就像和身體裡更稚嫩的自己對話,再試著回到兩三年前的心境中回想,找一找彼時的答案;但無論如何,我都沒有再對情節與整片描述作出大的改動,那是從前的我,縱然寫作多有不足,我也應包容與欣賞。當然也希望今後的書寫與處事,可以像腳踏扁舟,更輕鬆自然。
此刻我的身份是台灣某高校面臨畢業的社會學碩士生,如同人生中其他機緣,這些選擇都充滿了偶然與變化,好在我從沒有後悔過任何一個決定。這一路並不是一帆風順的,我聽到過的讚賞或質疑、羨慕或嘲諷、鼓勵或貶低,都形塑起我對這個世界的判斷以及對自己的認知,總之,這個世界是立體的、有趣的,值得我以最大的誠意與努力去體驗。當我體驗到情緒迸發無可宣洩的時候,我就需要把它寫出來,有一個地方安放儲存,才能繼續輕裝上陣。我的作家夢想始於十六歲,但我早知「作家」二字的重量不是一個人隨意可承載的,如今我只希望做一個自賞的「作者」,記錄與表達便是我的訴求,若有三兩讀者與我交談,便是莫大的滿足了。
這個故事有關告別,有關我最畏懼卻不得不面對的人生場景。有時候感慨於自身的矛盾,熱愛自由卻害怕告別,熱愛遠行卻害怕坐飛機,熱愛「生活在異鄉」,卻害怕與家人的長久分隔。這些「熱愛」與「害怕」鑄成了我生活經歷的撕扯與對抗,每次對抗的結果幾乎都是「害怕」的事物佔了上風,也是這一次次的糾葛與自我和解中,我一次次地重新認識自己。我感恩我的母語中文,它的美妙與巧思讓我有機會將一些個人的熱忱、幸福、思念、牽掛、感恩、矛盾、無力,甚至是怨恨訴諸於文字,以此呈現與分享。
幾日前與家人去給祖父與父親掃墓。父親墓前栽種的兩棵松樹愈長愈高大,但底部大片樹枝已然枯死,姑姑姑父用鐮刀鋤頭砍了好久,我與堂弟在一旁收拾殘枝。我心下是很暖的,當大家為父親與祖父的長眠之地一起勞作時,就好像一家人還在一起話家常,從無人遺忘。接下來的幾日全家人一起去辦事,工作人員記錄家庭情況時,問我祖母,你大兒子走了幾年了。祖母說,走的時候四十二歲,今年有六十歲了,走了……十八年,十八年了。我坐在祖母身旁,聽見她又兀自小聲咕噥了好幾聲,十八年。我馬上轉開話題,問她晚上想去哪裡吃飯。
我心裡的十八年,過得緩慢又驟然。我從十幾歲的青少年,帶著滿腔對未來的嚮往走進二十幾歲,如今已然慢慢沉澱進三十歲。而我的父親永遠四十二歲,我在他的面前永遠十五歲,我記得的永遠是他長滿老繭的厚實手掌,記得他歷經風霜的粗糙臉頰,也記得他的手機號碼,而他如果再見到現在的我,不知是否還能再認出我。我與父親實際相處的光陰不算長,那個遙遠的年代也未曾留下很多我與父親的影像紀念,但有時候年歲越久,父親的樣貌在我心中卻越顯清晰。告別是什麼?我從未覺得我與父親有過所謂的告別,只要我活著,只要我不曾遺忘,父親就永遠存在。所以這本書,獻給我的父親。
此外,回顧一路風雨與豔陽,除了至親家人,有些人和事始終是我生命裡不曾忘懷的:初中受到霸凌時依然願意和我做朋友的男生;高中時讓我漸漸開朗快樂起來的好友小組;在瑞典中餐廳打工時極其照顧我的姐姐一家,以及無親無故整日坐在餐廳的瑞典阿伯;上海外事機構裡為我寫過推薦信的同事老師,她因病離世捐贈了自己的遺體作醫學研究;當我因母親危難而身陷困境時對我伸出援手的各位好友,以及我台灣學校的潘學長資助;我在台灣的導師及各位慷慨授教的其他老師,讓我在海峽對岸體驗了難得的教育與人文關懷。未被提及的名字,尤其是瑞典、上海與台灣的各位好友師長,我始終深藏心中。
最後感謝我的三位台灣好友,Duke,Monica與Larry對這本故事中的一些台灣文化方面的糾正與資訊提供,當然你們的陪伴對我的異鄉生活也彌足珍貴。但因對台灣文化與本土風情依然欠缺十足的體驗與瞭解,書中若存在與台灣實際生活不符,或用詞書寫有錯漏之處,還請指正批評,也感謝包容。
颱風過後我將回到台灣的學校完成最後的畢業時光。在台北終將有一些告別不得不完成,但「告別」只是一個場景,我來過,見過,經歷過,就是永恆。願各位勇敢探索生命。
陳溪
2023年9月2日於浙江衢州
燥熱夏天快接近尾聲的時候,一股颱風正在浙江、上海與台灣之前熱烈舞動,我從浙江去上海、再從上海飛台灣的航班由此被延誤了。颱風覆蓋的城市正是這本故事裡重要的地方,我在命運強制讓我喘息的片刻寫自序,在又一段結束與開始的間隙,回想一下自己時至今日的過往。
多年前我正值十幾二十的青春時期,也喜歡讀一些青春殘酷的文學故事,情節我印象不深了,只記得那些文字的觸感與基調,滿足了一顆年紀不大但想表現人生沉重的心。當年歲漸長,我重新發掘現代寫作的樸實與深厚,看老一輩作家對社會與命運的誠意書寫,才懂得抵達人心...
目錄
自 序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自 序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商品資料
出版社:獵海人出版日期:2023-10-05ISBN/ISSN:9786269744558 語言:繁體中文For input string: ""
裝訂方式:平裝頁數:366頁開數:14.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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