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夏的清晨，微風徐徐，帶著清淺的花香。

蘇靜雲一路穿過遊廊，出了垂花門，方才取出帕子將眼淚細細擦去，繼續往前走。

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的青檸忍不住低聲啜泣。「夫人怎麼連面都不肯見？明明往日裡最是疼愛小姐。」

蘇靜雲只當沒聽見，直到走近湖邊，眼見四下開闊且無人，方才停下步子，轉身看向青檸。

「青檸，今時不同往日。往日夫人疼我，因為我是她嫡親的長女，如今知曉我只是個假的，不願見我也是情理之中。」

青檸哭道：「可是……可是小姐今兒是來辭行的呀！」

「也許夫人並不知道我是來辭行的。」

青檸憤憤道：「一定是這樣！夫人不可能那麼絕情，定然又是那人在夫人面前挑唆！」

「是與不是都已經不重要了。」蘇靜雲柔聲道：「乖，莫要哭了，我還要去見太夫人，妳這番模樣，讓人瞧見不好。」

青檸點點頭，吸了吸通紅的鼻尖，努力壓下眼淚。小姐如今已經夠艱難了，她不能再讓小姐落人口實。

哄好青檸，蘇靜雲暗自嘆了口氣。當初的自己，也覺得十分委屈吧？一時無法接受自己並非相府嫡親骨肉的事實，更捨不得十餘年的舐犢之情，所以她才會在太夫人面前失儀痛哭，還聽從了相爺和太夫人的安排，繼續留在相府當養女。

只是，一切都不一樣了，大家表面不說，心裡卻已經瞧不起她，不過看在相爺和太夫人的面上，對她並無二致。可真正的相府千金蘇月兒恨她入骨，回來之後對她百般刁難，甚至不惜自殘來構陷她。時間長了，即便原本相信她的長輩們也漸漸疏遠了，更何況那些瞧不起她出身的人。

在太夫人去世後，相爺悲慟欲絕，臥病在床，蘇靜雲便失去靠山。蘇月兒變本加厲，使得蘇靜雲的地位瞬間一落千丈，善妒殘害嫡女的壞名聲彷彿一夜之間傳遍京城，就連定下婚約的青梅竹馬都上門退親，轉而求娶四房的嫡女。

那時，蘇靜雲早已深陷泥潭，想走也走不了，因為她的清譽已經被七皇子玷污了，只能入了王府，進了牢籠，最終被殘害至死。

思及往事，蘇靜雲的目光漸漸沈下去，好似不見底的深潭。許久後，她才回過神來，猛地掐了掐手心。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她重來一世，自然不會讓上一世的悲劇發生！

思及此，蘇靜雲的心漸漸明快了，這一次，她不會再留在相府，她要回去找自己的親人。

相府蘇家是大京朝數得上的名門望族，現任家主更是歷經三朝的元老，府邸也大得出奇。

蘇靜雲領著青檸一路往太夫人的院子走去，沿途竟然一個下人都沒有碰上，想也知道是他們遠遠避開了她。

蘇靜雲倒是不在意，青檸卻覺得更委屈了，自家小姐素來寬厚仁和，往日裡那些丫鬟們總愛往她跟前湊，如今竟是避之唯恐不及，真是世態炎涼！

「蘇靜雲，妳給我站住！」一聲呼喝自背後響起，嗓音尖利。

蘇靜雲不用轉頭便知來者是誰，她略微揚了揚眉，轉過身，靜看著疾步走來的粉色身影。

蘇月兒看著這人一臉淡然的模樣就覺得生氣，她衝到蘇靜雲面前，指著她道：「我最後一次警告妳，不要有事沒事就去找我娘，我娘看見妳就噁心！之前是她心軟，不想讓妳太難看，所以才見了妳幾次，妳別不要臉地順竿爬！」

「我今日去，只是為了向夫人辭行，並沒有別的意思。」

蘇月兒冷笑。「妳這點小把戲能瞞得過誰？妳以為這樣以退為進就能留在相府？妳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妳只是鳩佔鵲巢！」

對於蘇月兒的粗鄙，蘇靜雲已經見識太多次，早就能夠泰然處之，她淡淡掃過蘇月兒的裝扮，道：「妳膚色尚未調理好，不適合著粉色衣衫。身為相府嫡女，走路不能邁大步，言語不可大聲喧譁，與人交談切忌指手畫腳。這些，教導嬤嬤都沒教妳嗎？」

蘇月兒哪裡聽得進去，只當蘇靜雲諷刺她，氣得面色通紅。「妳得意什麼？要不是妳搶了屬於我的嫡女身分，我會不如妳？」

蘇靜雲依舊神色淡淡。「當初把我們掉包的是奶娘嬤嬤，不是我，我也是受害者。」

「妳可真有臉！妳一個農家女，被相府當嫡女養了十三年，吃了這輩子都吃不上的美味，穿著這輩子都穿不起的絲綢，還好意思覥著臉說自己也是受害者？」

蘇靜雲道：「我說的是事實，我們在襁褓中就被調換了，妳離開了父母，我也同樣離開了親生爹娘。」

蘇月兒冷笑。「真不要臉！妳那對無知村夫村婦的爹娘能跟我們相府比？他們連提鞋都不配！」

蘇靜雲沈了臉。「妳口裡的無知村夫村婦也精心養了妳十三年，若非他們傾家蕩產給妳治病，妳以為能活到相府派人去找妳？」

蘇月兒的臉色變了。她生病的事，相府裡知情的人並不多，這蘇靜雲是怎麼知道的？

蘇靜雲冷道：「我並不欠妳什麼，我欠的，只有相府十三年的養恩，以及我親生父母的生恩。我辭行，不是以退為進、惺惺作態，也並非是因為覺得虧欠妳什麼，而是自覺繼續留在相府，非但不能盡孝，反而會讓昔日疼愛我的長輩為難。更何況，我還想回去見見親生爹娘。不是誰都如妳這般不念恩情，只有滿眼的榮華富貴！」

蘇月兒好似被踩中了尾巴的貓，一蹦三尺高。「妳罵誰呢！妳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還以為自己是相府嫡女？妳只是個賤民而已！我看妳才是沒教養，相府養妳十三年養到狗肚子裡去了！」

蘇靜雲沒有再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蘇月兒。

長廊轉角處，不知何時立著一名貴婦人，輕輕嘆了一聲。「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言罷，她便款款向蘇月兒她們走去。

蘇月兒可不知那貴婦人看了許久，眼角瞄到她的身影，本就惱羞成怒的她，當即伸手就去推蘇靜雲。

蘇靜雲上一世吃足了虧，此刻早有防範，在蘇月兒伸手過來的時候，就順著她的手勢摔倒在地，悶哼一聲。

蘇月兒一愣，隨即也跟著往地上躺，嘴裡還不忘喊：「哎喲！疼死我了！」

貴婦人腳步一頓，難得生出一絲悔意，果然那蘇月兒就是個麻煩！

貴婦人是相府長房的長媳諸葛氏，閨名綺，即便後悔，也斷沒有回頭的道理。

瞧見諸葛氏終於來到跟前，蘇月兒眼睛一亮，立刻惡人先告狀。「大伯娘，蘇靜雲她推我！」

青檸氣得眼睛都紅了，就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人！

聽到這聲大伯娘，諸葛氏的眉頭一挑，輕斥了一聲。「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蘇月兒脖子一縮，癟了癟嘴，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蘇靜雲在青檸的攙扶下起身，朝諸葛氏福了福身。「大夫人。」

諸葛氏瞧著蘇靜雲，只見她一襲藕色長裙，墨黑長髮只綰了簡單的髮髻，斜插著一根白玉簪，亭亭玉立，清新可人。看不出半分昔日相府嫡女的富貴，卻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

自從身世曝光，從相府三房的嫡長女一落千丈成了農家女，蘇靜雲從始至終不曾哭鬧怨懟過，依然是往日裡溫婉閒適的模樣，即便身邊人看她的目光、對她的態度已經不一樣了，她的骨子裡依然是驕傲的。

也難怪相爺和太夫人那般喜愛她，即便知道她的身世，也依然想把她收作養女留在相府裡。諸葛氏不免又暗嘆一聲可惜，這才是相府嫡女應有的氣度。

反觀蘇月兒猶自躺在地上、不肯讓嬤嬤攙扶起來的潑皮樣，諸葛氏心下越發嫌棄。

上前兩步，拉起蘇靜雲的手，諸葛氏聲音溫和。「叫什麼大夫人，跟我也見外起來？剛剛摔到哪裡沒有？」

蘇靜雲心下微暖，軟軟道：「綺伯娘，雲兒沒事。」

「沒事便好，隨我一道去見太夫人吧！」

蘇靜雲正要點頭，一旁的蘇月兒氣急了。「大伯娘！」

諸葛氏望過去，神色淡淡，語氣更是淡漠。「妳昔日被養在外面，不知禮儀，不通事理，沒人說妳半句。但相府不比尋常百姓家，妳既然被帶回來，有些規矩該學還是要學。」

聽到這話，先前一直低聲勸著蘇月兒的劉嬤嬤頭皮一緊，忙暗自加了力氣，一把將她強行拽了起來。「大夫人，都是嬤嬤的錯，嬤嬤這就領月姑娘回去。」

諸葛氏「嗯」了一聲。「劉嬤嬤，妳是府裡的老人了，玉容弟妹為了讓妳跟著月丫頭，特意求到太夫人跟前，妳莫要讓太夫人和玉容弟妹失望啊。」

劉嬤嬤有苦說不出，只喏喏應著聲，死拽著蘇月兒不讓她動。所幸蘇月兒倒不是完全眼瞎，看得出這位大伯娘並不打算替她出頭。

等到諸葛氏領著蘇靜雲離去，再也看不到身影。

「劉嬤嬤，大伯娘她什麼意思？她是瞧不起我嗎？」蘇月兒氣得發抖，總算知道為什麼娘親特意叮囑她不要招惹大房、二房的人，要跟四房多親近。

劉嬤嬤板著臉，冷冷道：「月姑娘，慎言！」

蘇月兒一揚頭，倔著臉。「嬤嬤，妳這是什麼意思？別人說妳兩句，妳就拿著雞毛當令箭，來教訓我了嗎？妳可別忘了，娘和我才是妳的主子！」

劉嬤嬤道：「嬤嬤的主子是相爺和太夫人，來教導月姑娘，也是受了太夫人的指示，若是月姑娘對嬤嬤不滿，盡可與太夫人言。」

蘇月兒恨恨跺腳。「妳給我等著！」言畢，轉身就跑。

她要去跟娘親告狀，這死老太婆竟然夥同大房一起欺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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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夏的清晨，微風徐徐，帶著清淺的花香。

蘇靜雲一路穿過遊廊，出了垂花門，方才取出帕子將眼淚細細擦去，繼續往前走。

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的青檸忍不住低聲啜泣。「夫人怎麼連面都不肯見？明明往日裡最是疼愛小姐。」

蘇靜雲只當沒聽見，直到走近湖邊，眼見四下開闊且無人，方才停下步子，轉身看向青檸。

「青檸，今時不同往日。往日夫人疼我，因為我是她嫡親的長女，如今知曉我只是個假的，不願見我也是情理之中。」

青檸哭道：「可是……可是小姐今兒是來辭行的呀！」

「也許夫人並不知道我是來辭行的。」

青檸憤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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