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寧石撐著傘，與玉珩從胡同裡踏入這巷子時，一轉彎就看見一身藕荷色衣裙的女子戴著紗帽，正在一片狼藉的宅子前「舞動」手指。

風拂過一旁的樹枝，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加上這淅瀝瀝的雨聲，與那邊的女子融為一體，透出一絲詭異氣氛。

玉珩第一次看見季雲流作法，見她手指靈動猶如蝴蝶翩翩飛舞，那些手勢在她手中做來顯得格外和諧，他站在巷口處，目不轉睛。

季雲流作完法，消散了這房子的殘餘煞氣，抬起頭，如有感應一般地向巷口望去。

看見身穿紫衣、站在傘下的玉珩，她不詫異、不驚訝，緩緩笑開。「你來啦。」

這一句「你來啦」猶如一句極動聽的情話，更讓人覺得她是從天宮中專程為了自己「下凡」一樣。

玉珩睫毛微微顫動，心中柔成一片，緩慢「嗯」了一聲，抬起腳步，踩水踏石，一步步向她走過去。

一到她身邊，玉珩就伸出手，一手抓住她的手包裹住，一手抬起來，朝後頭的寧石要傘。

紅巧看著七皇子毫不忌諱地抓住自家姑娘的手，遍體寒毛都炸了起來，差點握不穩那把傘。

七皇子與自家姑娘，什麼時候的事?!

玉珩接過寧石的傘，把傘緣移到季雲流的頭頂。「妳在季府可還住得慣？」

「嗯，祖母待我很好。」季雲流也不抽回手，任他握著。「七爺今日怎麼也到這裡來？莫非這裡是之前抓我們的那人做的？」

紅巧握著傘，被玉珩頂掉了自己的位置，不敢上前，又不想退後，正自己跟自己僵持著，就見玉珩已拉著季雲流向一旁屋門中走去。

「嗯，我聽寧石說景王三日前曾在這裡待過一個時辰，這次特意來看看。」

「原來如此。」

紅巧立刻想跟上兩人，卻被寧石一把抓住。「咱們等在這兒便好。」

寧石面上肅穆，紅巧肩膀一縮，嚇住了。

玉珩拉著人進了景王所待過的院門內，站在廊廡下，季雲流左右相看。「這屋裡煞氣瀰漫，不知道是哪個道人作的法，這借運陣法果然殘忍霸道。」

「玉琳果然是在借運！」玉珩眼一瞇，看著不遠處尚未關門的上房內。

那上房中一片黑暗，打開的房門猶如一隻妖魔的血盆大口，似乎要把他們吸入口中般。「為了保平安，他竟連這些旁門左道都使出來了！」

季雲流問：「七爺可知道這道人是二皇子從哪兒請來的？」

玉珩搖首。「我只聽過長公主府裡有一道人，會算命、會作法。景王曾去過長公主府，這作法的不知道是不是長公主府的那個道人？」這事還是他上輩子去查太子的詹事府時查到的。

「長公主府？」

「嗯。」玉珩拉著她的手，把歷來公主都會和親，唯獨這個長華長公主被指婚給狀元郎，又把駙馬爺英年早逝的事說了。「這道人是在駙馬死後，長公主請道人給駙馬開壇作法時遇到的。」

「天道仁善，天理昭昭，這樣的陣法雖能借運，但不可長久。」季雲流惋惜一聲。「那作法的道人為一己私慾，殘害多條無辜性命，也是要遭天譴的。」

說完，她從荷包中拿出黑炭，在牆上畫道符。「可惜太匆忙，沒來得及買個羅盤。」

玉珩站在她身後，見她作法，微微詫異。「雲流？」

季雲流不回首。「我要散去這裡的煞氣，不然陣法殘留，日後住在此處的人都會有血光之災。七爺等我一下便可。」

玉珩於是不再言語，靜靜看她作法。

上輩子覺得荒謬至極的事，這一世他看得全神貫注。

這人不再隱藏自己的道法之術，正是信任之意，他心中高興。

「元始安鎮……土地祇靈。左社右稷，不得妄驚……」踩著禹步，季雲流手中結印，口中再唸。「……太上有命，搜捕邪精……元亨利貞！」

少女身影如蝴蝶、如飛絮，這樣正式的道家啟壇法術，在玉珩眼中，卻比那驚鴻舞還要美豔。

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灼若芙蕖出淥波，恍惚間，這人可以腳底生出風，騰雲駕霧飛回那白雲外的仙宮。

待她作完道法，停了手，轉回身，玉珩心頭一動，走過去，迎面抱住她。「雲流……」

自重活一世，大昭的禮法規矩也被他忽視許多。世事無常，死過一次，這一世一切不如隨心。

季雲流仰起臉，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一股沉水香鑽入自己的鼻腔中，綿綿的吻便落下來。

少年郎，你的理智是被狗吃掉了嗎?!

這人不愧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不僅人嬌肉貴，連嘴唇都柔軟得讓人要沈下去。

想到上次挺享受的一吻，季雲流當即雙手反抱住玉珩的腰身，舌在他嘴中「反擊」回去。

便宜不占王八蛋，有豆腐不吃是傻瓜！

反正自己已經信了天道認了命，即便現下尚未對此人動心，但他日後從頭到腳也只能是自己的！

這戀愛若不談回本，怎麼對得起自己兩輩子以來頭一次找男人、頭一次談戀愛？

兩人的「你來我往」、「唇槍舌戰」讓這吻極致纏綿，帶著相同節奏的心跳聲，似乎連心意都能相通了。

待玉珩放開她，季雲流頭一件事就是拿帕子捂嘴角。

好在出門是要戴紗帽的，不然頂著被吻得通紅的嘴上馬車，車夫還不一狀告到季老夫人面前去，說她在毫無人影的空巷裡與鬼私通了！

玉珩看她總有不尋常的舉動，黑白分明的眼眸裡閃著絲絲光亮，擁著她低聲笑了，單手托起她的臉。

「前日，季尚書跟張侍郎說了退親的事，季府可有拿回妳的庚帖？」

「咦，這事你也知道？」季雲流眨了兩眼。「你消息可比我靈通多了，我還不知庚帖拿回來了沒？」

適才兩人都情動，她的桃花眼中這會兒還是水波蕩漾，玉珩看著，心中癢成一片，撫摸上她的面，用手指細細摩挲如玉的臉頰。「等季府拿回庚帖，我便讓我母后指親，我要娶妳。」

他如今覺得自己恨慘了，她還要過兩年才到及笄的年歲！

看著他比之前紅豔的雙唇，感受著這如同一枝羽毛拂過臉的觸感，季雲流覺得自己的身子也漸漸發熱起來。

跨越時空的老牛吃嫩草，自己不僅不害臊，竟還想迫不及待地把這人就地給撲倒了？

玉珩摸到她脖子處，食指勾出自己親手給她戴上的那塊玉珮，十分快樂。「這玉可要一直戴著。」

看見玉珮，季雲流想到自己準備的東西，伸手從衣袖內袋中拿出平安符，拉開上頭的紅繩，道：「這是我給七爺你畫的平安符，七爺也要隨身戴著，有備無患。」看他伸手接過，她又說：「雖說我頭一次談戀愛，但女朋友該做的我都會盡量做足的。」

「談戀愛？」玉珩抬首，不甚了解如此奇怪的詞彙是何意。「女朋友？」

不過，他亦是博識明睿之人，心中很快默唸一遍，就知道了這些意思。

談，便是相談。

戀，乃是戀慕。

愛，更指情愛。

三字加起來，他便知道，這應該是「與戀慕之人相談情愛之事」的意思。

女，是女子。

朋，是有朋自遠方來的「朋」。

友，友人，那就是與自己戀慕關係的女子一方。

玉珩理解了整句意思後，目中熠熠生光，流光四溢。

這人頭一次戀慕的人，是自己！

補腦得很成功的玉珩握著平安符，摟著季雲流，啞著聲音，現學現用道：「我也是頭一次談戀愛，妳若覺得我哪兒做不好，告訴我。」

季雲流感覺自己的臉都熟透了，離開他的懷中，捂著鼻子。「打住！七爺你再摸下去，我要出鼻血了！」

「也不是頭一回了。」玉珩不厚道地笑兩聲，終於回歸正題。「妳作法需要羅盤？」

「也不是作法需要，有了羅盤，可以更準確地確定我需要的方位或時辰。」季雲流解釋。「道家之人，少不得要這件法器。」

今日就是拿了去銀樓做的藉口，等下直接去街上看看有沒有賣羅盤的。

玉珩頷首，他亦可去宮中找一下有沒有好的羅盤。

兩人在簡陋的宅子內相擁，廊廡外頭下著細雨，雨中的青草香鑽入鼻子，玉珩扶著她的腰，見她仔仔細細給自己戴好那平安符，笑著親了一下她的額頭。「這是連定情信物都有了。」

季雲流笑了一下。「這不是定情信物，七爺暗災未消，二皇子視你為眼中釘，又能借人作法術，七爺在宮中要小心一些。」

「好，」玉珩應她。「妳也要小心一些。過些日子，有個名叫九娘的，我會讓牙婆帶到妳府上，妳且選她做丫鬟跟著妳。那九娘腿腳功夫不錯，能護著妳一些。」

這麼善解人意，交往沒幾天就送保鑣的男朋友，季雲流滿意了，抬著胳膊撫上他的胸膛，踮起腳，主動給他一吻。「謝謝七爺！」

佳人秀色可餐還主動獻吻，玉珩眼中有火星冒起，在她腳跟落地後，立刻俯首，追著她的唇壓上去。

這一次，是綿綿細吻，濃膩到化不開。

季雲流擱在玉珩胸口的胳膊緩緩向上，勾住他的脖子。

下一次見面不知道何時，還是先吻夠本了吧！

皇帝的御書房內。

二皇子玉琳方行過君臣之禮，皇帝就一手摺子甩過去，砸中玉琳的頭。

「好啊，抓了七哥兒亂了紫霞山規矩，想瞞天過海便罷了，如今來給朕磕個頭認個錯都不用了?!二哥兒如今是有了天大的膽子啊！朕都治不得你了！」

玉琳被這樣突如其來的一齣嚇得肝膽俱裂，跪地就道：「沒有！兒臣沒有要謀害七哥兒，父皇明鑑啊！」

「你是說紫霞山中這事不是你做的？」皇帝怒火滔天。「若不是你做的，珩哥兒是在自個兒舞大戲，自己綁架自己，冤枉你不成?!」

再一本摺子甩過去，皇帝怒氣不減。「你自己看看，這兩本摺子，一本是珩哥兒的，一本是秦相的，你看看他們裡頭哪個跟你有冤有仇，非要冤枉了你！」

玉琳立刻將兩本翻開全看了。

這三本裡頭，玉衍寫的全是自己被刺客所抓、心中驚恐之詞。

秦相寫得犀利，說紫霞山出歹人會壞國之根本，必須要把歹人繩之以法，更是把南梁守山等人似乎與歹人勾結都細細說了。

原來裡面沒有一人寫明白，這事是由自己做的！

他阿爹是想套他話，好奸詐！

「兒臣真的沒有謀害七弟啊，父皇！」玉琳磕頭，很快哭起來，瞬息便哭得撕心裂肺。「他是我親弟弟啊！兒臣從小受父皇教導，要為而不爭，要利而不害，要包容一切，兒子怎麼會去謀害自己的親弟弟？這是違背列祖列宗的規定，違背天道昭理，是要遭天下人恥笑的啊！」

玉琳對兄弟下手狠，對自己下手亦狠，幾個頭磕下去，額頭磕出血，順著臉頰留下一片血紅。「父皇，兒臣承認是嫉妒七弟的聰慧才智，更嫉妒他得您喜愛，但是謀害兄弟這樣的事，兒臣怎麼會、怎麼會去做！」

皇帝被這兩句嫉妒他的「實話」，被幾個毫不留情的磕頭弄心疼了。「起來吧，我諒你也不敢去做。」

玉琳一臉委屈地爬起來。「父皇，事到如今，兒臣也不能再遮掩了！此事是南梁私自為了替兒子分憂，才自作主張在紫霞山對七弟下手。兒臣今日過來便是向父皇坦白的。」他從懷中摸出一封信。「父皇，這是南梁自殺前一日，派人送給兒臣的，兒臣本想著……本想著替他保了這忤逆的名聲……但想起父皇日日教誨……」

說著，顫顫抖抖地把信遞出去。

「這樣的亂臣賊子，你還想保了他名聲？你怎麼不想想你自己的名聲?!」

皇帝接過打開，細細看裡頭內容。南梁言詞懇切地講了自己如何部署紫霞山計畫，如何抓了玉衍和季雲流，如何在玉琳的感化下知錯，如何輾轉反側，覺得自己拖累玉琳，因而自殺的經過。

言詞懇切，為主子分憂的忠心把這個大昭的皇帝都感動了。

「一同被抓的還有季六娘子？」皇帝抬起首，看著玉琳。「這是哪個季六？為何七哥兒他們都未在摺子中提到？」

玉琳搞來搞去，搞出這麼多事，一來就是替自己推脫謀殺兄弟的罪名，二來就是要把沒有助力的季雲流安給玉珩做正妃。

昨日給他作法借運的道人可是說了，今日他必能心想事成！

玉琳上前兩步，立刻道：「是季尚書家的姪女，季府六娘子。」

「她與七哥兒一道被抓，七哥兒怎會從沒有提起過？」皇帝再次疑惑。

「大約是七弟為了顧及小娘子的名聲，但是……但是……」玉琳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說話不要吞吞吐吐，你是堂堂王爺，這樣的吞吞吐吐在眾人眼中成何體統！」

咬了咬牙，玉琳心一橫，道：「但是父皇，南梁在信中也說了，他抓了七弟時，可是將他們兩人綁在一塊兒，在外頭置了一夜的！雖說這事是迫不得已為之，但我們天家之人在世人面前當做表率，如今壞了一小娘子的名聲，自然也要擔負起這個責任！」

玉琳這段話有理有據，很是中肯。

皇帝坐於案頭後思索。

玉琳垂首，又偷偷去看自家老爹的臉色，見他臉上毫無怒氣，再接再厲「攪亂」。「父皇，這季六才十三、四歲，只怕經過這事，都要被嚇到不敢見人了。季尚書為人公正，他若認了一個理，那是十頭牛都拉不回的。這件事，那季六若是告訴了季尚書，季尚書鬧起來，難不成我們要以天威逼迫季府不成？」

皇帝終於開口。「這季六是季府哪房所出？」

「是季府三房所出的嫡出姑娘……」見皇帝不負眾望地攏起眉，玉琳趕緊道：「父皇，這事若是一直捂著也罷，若是被人知曉，我們天家之人壞了人家小娘子的名聲，還棄之不顧，這傳出去，不僅朝廷內，只怕會寒了天下人之心！再者，父皇，七弟與那季六在紫霞山中一同被抓，也能說是種緣分，指不定這正是一段大好姻緣呢？」

玉琳一肚子墨水這次全倒了個乾淨，作文章都沒有那麼用心過，為了促成玉珩的婚事，一個堂堂大昭王爺都自降身分成官媒了。

這親事若是還不能促成，他就以死相逼這個皇帝老爹，再打死長公主府中那個說能心想事成的道士。

今日，絕對要讓皇帝把那沒有一絲助力的季六指親給他的好弟弟，給他當弟妹！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8/28上市的【文創風】665《老婆急急如律令》2。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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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珩第一次看見季雲流作法，見她手指靈動猶如蝴蝶翩翩飛舞，那些手勢在她手中做來顯得格外和諧，他站在巷口處，目不轉睛。

季雲流作完法，消散了這房子的殘餘煞氣，抬起頭，如有感應一般地向巷口望去。

看見身穿紫衣、站在傘下的玉珩，她不詫異、不驚訝，緩緩笑開。「你來啦。」

這一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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