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輸入密碼，金屬門滑開，燈光亮起，裡頭是寬廣的房間，四面都是白牆，地板也鋪上白色磁磚。兩張黑色軟墊躺椅並排而立，躺椅之間就是那組巡心門，簡稱「門」。儘管它擁有複雜的運作模式以及強大的能力，外表卻是格外普通──一塊跟公事包大小差不多的黑色硬碟，放置在金屬檯面上。硬碟旁邊是兩頂白色塑膠頭盔，跟腳踏車安全帽很像，表面圓滑，裝上黑色護目鏡。沒有電線，沒有人看得到它們與電腦的連結。

史蒂芬用眼角餘光偷瞄我，接著他的焦點轉向巡心門，瞇眼凝視。「就是這個？」

我點頭。「我知道看起來不太像啦，不過這真的是全世界最先進的電腦之一。」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聲。「它是怎麼運作的？」

「我們坐在椅子上，戴上頭盔。門會讀取你大腦的活動，轉譯成電子信號，傳送到我這邊。這樣我就可以分享你的思緒跟記憶，還有你正在體驗的生理感官。」

他垂下眼皮，不過我能看見緊繃的雲層在他的眼眸下打轉。「那我也可以讀取妳的思緒嗎？」

「不行。那只會干擾療程。」我往門走了幾步，一手擱在硬碟上。被我一碰，硬碟自動啟動，發出輕柔的嗡鳴，亮起綠色小燈。「最初的階段叫做標記，可以幫我創造出一套系統，引導你的記憶，之後我就知道要刪除什麼。許多客戶擔心正面的記憶會不小心跟負面記憶一起刪除。我會盡力避免這樣的結果，但你得知道還是有風險存在。」

我坐進另一張躺椅，拎起我的頭盔。背面有一個銀色圓點的記號，作為跟客戶頭盔的區別。

史蒂芬戴上他的頭盔，在下巴扣好可以調整長短的繫帶，拉下黑色護目鏡，往後靠上椅背，全身上下跟木板一樣僵硬。他的指甲陷入椅子的扶手。

我在巡心門的黑色硬碟前面一揮手，觸動感應器，藍光亮起，投影式螢幕浮現在半空中，映出藍色半透明的大腦立體影像。橘色和黃色的雲朵─神經活動狀態─在裡頭旋轉變化，螢幕角落顯示史蒂芬的生命徵象。「看來所有的感應器功能都正常。」

他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的頭會刺痛。」

「這很正常。想多看看你的大腦嗎？」我想起別人第一次讓我看見我的大腦時，我有多麼好奇。

「不用了，謝謝。」他說，「我已經看到了，沒什麼特別的。」

我聳聳肩，關掉螢幕，戴上我的頭盔。「放輕鬆就好。」兩個頭盔在嘴邊都裝有小型麥克風，耳朵旁邊是小喇叭，這樣我們可以低聲交談。

「我應該會看到什麼東西嗎？」他問。

「不會。護目鏡只是要阻擋視覺的干擾，讓你完全專心在具象化上頭。」我雙手在胸口交疊，深呼吸幾次。黑暗將我包圍，耳邊只聽得見史蒂芬的呼吸聲，輕輕鬆鬆就能忘記外在世界。

連結開啟。溫暖的震顫從四面八方包覆我的身軀，我忍不住輕嘆一聲。接著，各種感官湧入我的腦海──史蒂芬的心跳、肺部的收縮、汗溼的腋窩和掌心、肌肉的緊繃、緊張地抖動一條腿、手指輕敲椅子扶手。雙方感官混合的感覺總是讓我頭昏眼花，彷彿同時存在於兩個地方。

「準備好了嗎？」

「好了。」他啞聲低語。

專心。這是工作。「我要你清除其他記憶，進入你被綁架後的第一段記憶。」

「我不記得是怎麼被綁架的。一醒來就在那個地方了。」

「那就從那裡開始。」

我再次下沉─這回沉得更深。我感覺自己泡在湖裡，緩緩沉向湖底，光線愈來愈暗，直到

冰冷、沉重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擠壓著我，就連我的呼吸聲都化為靜默。

黑暗。一陣閃光。柔軟模糊的形體漸漸成型。

我所處的房間被破裂骯髒的水泥牆包圍。眼球後方一陣一陣悶痛，我的頭上沾著溫暖黏膩的東西，將我的頭髮糊在頭皮上。是血？

每個地方都在痛。很冷。好冷。我打了個寒顫，試著站起來，可是我的雙手跟雙腳都被粗糙的繩子綁住。我的嘴巴裡塞了一團破布，帶著土味跟酸酸的汗味。

我要尿尿。我扭來扭去，但繩子一動也不動。

咿呀一聲，門開了，身穿髒兮兮白色上衣的男子走了近來。他長得好高大，肩膀寬闊，頂著大光頭和兩顆小小的黑眼珠。他的臉皮硬梆梆的，葫蘆型的大鼻子，一張香腸嘴不帶多少情緒。

一道疤痕從他的太陽穴牽到下巴。

他盯著我，我盯著他。他在原處站了一會，然後他笑了。他只有幾顆泛黃的殘破牙齒。他拖著腳步緩緩接近，橫越水泥地面。他蹲下來，臉湊到我面前。「嗨，史蒂芬。」他的聲音很低很沉。

我的啜泣被破布堵住。

「你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認識你。我知道你很傷心。你沒有半個朋友，對吧？」他撫摸我的──史蒂芬的──頭髮。

天啊。

「那些都過去了。現在我是你的朋友。你只需要我這個朋友。」

這些事都沒有發生。我才──不是──

「你會喜歡這裡的。我們會玩很多很多遊戲。你喜歡玩遊戲吧？」

都是假的。只是透過電腦傳來的神經刺激。

他站起來。「來聽聽音樂吧？」

一臺看起來很舊的陌生機器擱在角落，長得像灰色的盒子，前方的透明窗口裡頭有幾個圈圈。

他走到機器前，按下按鈕，窗口裡的小輪子開始轉動。喇叭中傳出女性的歌聲，唱的是法文。

史蒂芬沒聽過這首歌，可是我知道歌名是〈村莊鐘聲〉，一瞬間，我又變回蓮恩．費雪。接著，她化為碎片，溶解消失。

機器播放出模糊刺耳的歌聲，男子隨著歌曲吹口哨。我沒有動。我沒有發出聲音，甚至沒有呼吸。

他吹著口哨走向我，直到我被他的陰影淹沒。

我輸入密碼，金屬門滑開，燈光亮起，裡頭是寬廣的房間，四面都是白牆，地板也鋪上白色磁磚。兩張黑色軟墊躺椅並排而立，躺椅之間就是那組巡心門，簡稱「門」。儘管它擁有複雜的運作模式以及強大的能力，外表卻是格外普通──一塊跟公事包大小差不多的黑色硬碟，放置在金屬檯面上。硬碟旁邊是兩頂白色塑膠頭盔，跟腳踏車安全帽很像，表面圓滑，裝上黑色護目鏡。沒有電線，沒有人看得到它們與電腦的連結。

史蒂芬用眼角餘光偷瞄我，接著他的焦點轉向巡心門，瞇眼凝視。「就是這個？」

我點頭。「我知道看起來不太像啦，不過這真的是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