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鎮上,有一家同福客棧,後院生長著各種草木妖。某日,一個神秘書生接手了客棧。以守護客棧為己任的芍藥花妖勺子知曉後,化身店小二想助書生一臂之力,可是不斷接觸後,卻發現書生高深莫測,上至神界,下至地府,皆是來去無阻。
與此同時,道士和女鬼、龍神和白蛇、雨和尚、小花燈等各路人馬紛紛住進客棧,上演各自的離奇故事,將客棧弄得雞飛狗跳。
雖然每次都能在書生的幫助下化險為夷,安然送走他們,可身為店小二的勺子表示……壓力很大呀。尤其是眼前有個來歷不明的厲害書生,更覺日子過得迷糊又歡喜。
作者簡介:
一枚銅錢
女,生長於南方小鎮,就學於花城。
個性迷糊,愛宅愛吃愛吐槽,文學之路堅持以一步一個腳印為原則,絕不劍走偏鋒。
2012年開始創作第一部作品,迄今為止已創作二百五十萬字以上言情作品。筆下人物賣得了萌耍得了二,玩得了小清新走得了重口味。
以填坑為己任,以治癒為目的,較擅長玄幻治癒系萌寵文。
此生有三願——家人健康、筆耕不輟、吃遍天下。
章節試閱
第一章 同福客棧的妖怪們
同福客棧在洛陽的客棧中雖然佔地不是最大、東西也不是最好吃的,但在當今文藝蔚然成風的時代下,在一眾名為逐風齋、醉月閣、錦繡客棧的襯托下,忽然就像是一個值得品味的回憶,名聲倒漸漸響亮起來。
勺子以為它會一直這麼開下去,一眾客棧小妖也深信不疑。可是現在……
她無比憂傷地站在客棧門前,看著有些老舊的大門上貼著的告示,撓心撓肺呀撓心撓肺。
那和藹可親的掌櫃竟然要把客棧賣掉。
倍感痛心的勺子連夜趴在掌櫃的窗戶外聽了一晚,大意就是:我從小掌櫃到大掌櫃如今已是老掌櫃,是時候回老家安享晚年了。
等勺子回過神來,才發現窗檯都已經趴滿了小妖。於是眾妖集體憂鬱了,蹲在院子裡團成圈,嘆呀嘆。
黎明初現,朝陽瞬間籠罩大地,衝破了晨曦薄霧,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老掌櫃提桶過來,拿了水瓢舀滿水,嫻熟地抬手灑開,水珠裹著晨光蘊著霓虹拋落在花草上,去了一夜的糟粕般。他瞧著院子裡染上清水的花花草草,頓時老淚縱橫:「可惜不能帶你們一起走,若是連根拔起,只怕就再也養不活了。」
青翠葉子上的水珠微微抖落,等老掌櫃離開院子,那半米高的芍藥抖了抖,化作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穿著一襲白粉對襟半臂襦裙,烏髮如漆,眉目如畫,如雨打後的翠竹,薄霧微籠的青山,明豔而又空靈。
片刻那旁邊的辛夷、杜鵑、柏樹一一化形,形態各異。頭頂砰的一聲,那葫蘆架子變成了個大胖子,一落地聲響驟然炸開。
眾人立刻抬指噓了他一聲,葫蘆胖子也低低噓了噓。隨即低聲問那站在前頭的芍藥:「老大,要是爺爺走了,接手的是個粗漢子,把我們拔了怎麼辦。」
勺子若有所思沉思半晌,緩緩轉身,目光兇狠地抬手往脖子上抹了抹,沉吟:「做了他。」
眾人登時投以我們老大就是威武雄壯的眼神,然後心滿意足地各自回土裡滋潤去了。
有意要買客棧的人絡繹不絕,可老掌櫃就是不肯賣。不是價格不公道,也非來人太霸道,而是老掌櫃堅持要在契約上添三個條約:
不許改客棧名字。這點買家自然答應,本來就是為了這老字號嘛。
不許清除後院的花花草草。這個倒無妨,反正是後院看不見。
不許裝飾客棧,維持原貌。
獨獨第三點讓人止步,房內擺飾暫且不說簡簡單單,這門面多重要,跟對面的錦繡客棧一比,就真的是銅錢跟金錠的區別了。就算是老字號,也得顧及顧及形象是吧。誠意滿滿的商人如潮散去,半個月後,已無人詢問。
老掌櫃也不急,每日澆完花就照常開門,日子依舊過得不慍不火。
最開心的莫過於勺子一眾妖怪,晨起喝足了水迎著清風吹啊吹,無比愜意。如今正是三月,唯有辛夷花開,芍藥和杜鵑仍是翠綠葉子。滿院青蔥,一枝紅花獨臥其中。
「果真是『紫粉筆含尖火焰,紅胭脂染小蓮花』,掌櫃養了一院子的好花,辛夷花開得十分漂亮。」
輕風拂過,吹得花草嘩啦直擺。勺子尋到那好聽的聲源,只見是個灰色布衣的年輕男子,身材筆挺,眉眼漾著淺淡笑意,面龐白淨而滿是書生清氣,似從水墨畫走出來。
辛娘一聽自己得了誇獎,扭了扭腰桿,臉張得更開了,那叫一個花枝亂顫。
眾人一見,嘖嘖道:「辛娘又開始犯花痴了,矜持呀。」
辛娘哼了一聲,難得見到這麼優質的公子,不犯犯花痴都對不起自己是朵花的事實了好嗎,你們不要出賣花的靈魂好嗎。
花妖草妖在那裡嘰嘰喳喳,老掌櫃和書生聽見的只是風吹葉動的窸窣聲響。
書生忽然說道:「那只能請掌櫃割愛了,在下甚是喜歡。」
「噗!」勺子猛地仰頭盯著剛才還覺得爽朗清俊的書生,差點沒抬腳甩他一腿的泥。
老掌櫃問道:「可能遵守三條約定?」
書生笑道:「能。」
老掌櫃爽快道:「成交。」
風華絕代的辛娘也傻眼了,立刻和杜鵑抱作一團:「爺爺就這麼把我們賣掉了,以後再也沒有人照顧我們,嗚嗚嗚。」
滿院飄飄蕩蕩的,依舊是風動葉子的細碎聲響。
夜至,風靜,燈起。
勺子在眾人「快點做掉書生」的殷切目光下,毅然決然地跳上了書生的屋裡。蹲在窗檯望著那在燈下看書的年輕人,摸了摸下巴,步子一邁,腳尖落在地上,瞬間化作長髮披肩的白衣女……鬼……
勺子先在鏡子前照了照,看著鏡中紅目青臉的模樣十分滿意。飄飄然坐在桌子對面,探頭吹了吹油燈,屋內燈影閃了閃。
書生沒動靜。
勺子又探長了腦袋,湊近了往他的臉上吹冷氣。
書生依舊在看書。
「書呆子啊書呆子,還想打理好我們同福客棧,這是要賠錢的節奏呀。」勺子搖頭,抬手擋在那書頁上,手掌漸漸化形,可他竟然還是無動於衷!
勺子看了看手,凡人分明能看見的呀,這法子都嚇跑過很多來鬧事的壯漢痞子。見對手強勁,勺子乾脆現出鬼身,在他一旁蹦蹦跳跳,時而往他脖子裡吹氣,時而抬手擋住他的視線,甚至把窗戶弄得噼裡啪啦響。
半個時辰後……
蹲在院子裡等勺子凱旋的眾妖默默抬頭看著那天字號,目不轉睛地盯著映照在窗紙上跳躍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老大在那裡幹嘛?跳舞色誘書生?」
胖葫蘆說道:「肯定是在用扮鬼的老法子。」
一個時辰後……
勺子虛脫地趴在桌上,哭得淒涼:「我是鬼啊……鬼啊!你能不能抬眼看我一眼,裝作被嚇了一跳也好啊,不帶這麼打擊人的。嗚嗚嗚。」
隱約間勺子好像瞅見他的嘴角微微抿起,略有弧度,分明是在忍笑啊!勺子歪了歪腦袋,用那被淚水沖刷開脂粉五顏六色的臉看他:「笨書生,你看得見我對不對?」
恍惚一下,卻又見他淡然地翻了一頁,唇角哪裡還有笑意。勺子撓撓頭,難不成錯覺了?聽見外頭有熟悉的腳步聲,立刻隱了身。
「公子,可睡下了?」
書生忙應了一句,終於是放下了那好像黏在手上的書,去開了門。
勺子一見老掌櫃背著包袱,眼淚流得更歡了,趴在門邊眼巴巴看著他把房契交到書生手上,聽見他叮囑說要好好澆花施肥,差點哭趴了:「爺爺……」
老掌櫃渾然不覺,交代好一切,輕嘆一氣,滿是不捨和釋懷,攜著老伴走了。
勺子哪裡還顧得上嚇唬書生,跟在老掌櫃後頭,一路送到門口,赤足踏在青石路上,看著那兩個蒼老背影相互攙扶,漸漸隱沒在大紅燈籠下,直至再也看不見。
客棧到底還是賣掉了。
那個曾經說它們也要一起守護客棧的老爺爺,就這麼走了。
勺子憂鬱了。
但更憂鬱的事又出現了。
早上它們一如既往迎著曙光甦醒,習慣性的等著清晨井水的滋潤。那書生不一會果然出現了,彎身將桶丟進井裡,提了滿滿一桶上來。眾妖殷切看著他,可是只見他提了提,似乎是太多了,竟然倒了一大半回去,眾人紛紛感慨真是個扶風弱柳的公子啊。
然後……書生提著木桶直接走了,直、接、走、了!根本不是給它們澆水!
眾妖互相安慰他一定是沒想起來,待會就來了。一直等啊等,等到午時,春日的陽光曬久了也覺熾熱。勺子差點要挪腿去跳井滋潤一下自己,後門悄然推開,書生提著桶回來了。隨即到了井邊,打了滿滿一桶水上來,吃力挪到花壇前,俯身拿了瓢。
勺子艱難地嚥了嚥:「他該不會是……」
話落,書生舀起滿滿一瓢水,起手。
尖叫聲頓時響徹院子:
「我去,他這是要幹嘛!」
「救命啊!要燙死妖怪啦!」
「哎媽,我心臟不好。」
書生一甩手,本來是想把水瀟灑地潑出去,結果沒握緊瓢把子,倏地飛了出去,啪地拍在勺子的俏臉上……
清風徐徐,殺氣衝天……
「老大!老大妳沒事吧!」
「老大妳要振作啊!」
「啊呀呀!敢打我們老大我跟你拼了!」
書生搖頭:「我果然沒有養花的天賦啊。」說罷,將滿滿一桶水傾瀉花壇中,隨後滿意地拍了拍手:「如此甚好。」
勺子:「!」
當晚,勺子研究了十三個方案要把書生趕走,可是等她摩拳擦掌要行動時,辛娘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爺爺已經回鄉下去了,如果妳把他嚇跑,這客棧不就沒人看著了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勺子又憂鬱了。
夜涼如水,勺子坐在屋頂上曬月光,吸收天地精華。當年她在山上修煉,被老掌櫃帶回家種在後院,一晃眼已經過了五十年。她是同福客棧的一份子,怎麼可以讓客棧就這麼沒落。
「不行!」想罷,勺子站起身,風吹過境,衣袂飄飛,美得迷亂了旁人,她以拳擊掌,堅定道:「我要替爺爺守護這個客棧!」
胖葫蘆打了個哈欠:「老大妳不是一直在守護嘛。」
「這次不同,之前有小妖小鬼來搗亂我會半夜把它們踹出去,可白日裡幫不上忙呀。你瞧瞧那大中午來澆水的笨書生,腦袋分明少了兩三根筋,明天重新開張一定會一團糟的。」
杜鵑問道:「老大妳要幹嘛?」
勺子嘿嘿兩聲,步子一邁,再落地,已是個洗淨脂粉的俏皮姑娘,素衣在身,髮髻輕挽,活脫脫一個鄰家姑娘:「我要去應徵小二!」
「……」
日上三竿,勺子都快在門口曬成芍藥乾了,還沒見到書生開門。她以袖做扇,趕著周圍洶湧撲來的熱氣。又等了半個時辰,差點要跳到書生房裡糊他一臉泥。她坐在門前石階上,百無聊賴地埋頭在地上畫圈圈。
那明亮日光忽然被人遮住,抬頭看去,見了那背光而站的人,嚥了嚥,竟是那笨書生。他怎麼從前門來?難道他昨晚一直沒回來?可他出去自己怎麼沒察覺。
勺子的臉都快皺成一團了,這傢伙第一個晚上都不守著客棧!要是有盜賊進來把東西偷走了怎麼辦,果然不可靠。
書生笑了笑:「姑娘是住宿還是吃飯的?亦或只是在這歇歇?」
勺子拍拍屁股站起身,糾正他:「客棧行話應該是『住店還是打尖』,不然別人會欺負你是外行人,吃霸王餐,中途跑掉的。還有,我是來應徵小二的。」
說罷,揚了揚手裡的紅紙兒。
書生笑笑,問道:「妳吃的多不多?」
勺子撓撓頭:「不多,一頓一碗。」
書生愉快的點頭:「好,就妳了。」
勺子傻眼了,就這麼簡單?那她昨晚把整個客棧守則都背下來是鬧哪樣,她特地跟杜鵑姐姐學了十八門廚藝是鬧哪樣呀!
開了客棧大門,書生就坐在掌櫃位置拿了書看,勺子站了一會,問道:「不是今天開張嗎?」
書生點頭:「這不是已經開張了嘛。」
「……不放個炮仗,不請舞獅賀喜?」
書生摸摸下巴,搖頭:「太麻煩了。」
勺子扯了扯嘴角,好吧,他不但是笨書生,還是個懶書生。勺子深深地絕望了,默默握拳,這客棧果然還是要由她來守護!
「哦,對,還不知姑娘芳名。」
「叫我勺子吧。」
門開了半日,也沒人過來。因廚子就是老掌櫃,因此老顧客進門見那老掌櫃不在,卻是個年輕人,便知這客棧已非原來的客棧,吃的東西自然也不是原來的味道,立刻退了出去。
勺子無比心酸地趴在桌上,昏昏睡了過去,還是以前好呀,雖然不會爆滿,但至少還是有人進店的。
迷迷糊糊聽見有人進店,鼻子一嗅,幾乎蹦了起來。身上立刻滾落了一件衣裳,她低頭看了看,這長衫根本就是男子的,再嗅嗅氣息,不由皺眉,那書生什麼時候給她披了衣裳?她怎麼一點也沒感覺……不由多想,回了神往外面看去,就見一個年輕女子進來,聲音低落:「可還有空房間。」
書生笑道:「有。勺子,帶客人去天字號。」
勺子頓了頓,定聲:「姑娘請隨我來。」
女子低低應了一聲,隨她上樓,進了天字號房間。勺子退了出來,瞅著滿屋子的清冷陰鬱之氣若有所思。
屋簷垂下一叢翠綠爬山虎,順著柱子蜿蜒而下,到了勺子身後,拍了拍她的肩,又戳了戳她的後腦勺。勺子頭也沒回:「爬爬別鬧。」
片刻,那爬山虎已化了人,蹦噠下來,是個身穿綠色衣裳的男童,他往裡探了探,立刻冷得往勺子身旁縮:「勺子姐姐,我有急事。」
「等下。」勺子雙手合十,十指微纏,嘴裡輕唸咒術,剎那整條廊道都已隱約鋪上白光,這才滿意地拍拍手:「最好乖乖住店,否則戾氣一出,就等著被天羅地網抓住吧。」
「勺子姐姐,我真的有急事。」
「說。」
「書生剛才在提水。」
「啊啊啊啊!那個笨蛋!」勺子滿臉黑線,抱了他就往屋頂上竄,一看後院,書生正好提了半桶水。她忙俯身衝進花壇,把爬山虎往上一拋,爬爬便緊緊依附在牆垣上。
書生俯身舀了一瓢水,頓了片刻,自言自語:「怎麼好像多了點什麼」,隨後拿水潑向它們,雖然這次是拿穩水瓢了,可那水還是啪啪成團地拍在眾妖臉上,毫無潑水的美感和水珠滴落的優美線條,嘴裡還吆喝了一聲:「吃飯囉。」
勺子嘩啦被潑了一臉的水,混合著陽光熱氣毫不留情,燙得她臉紅根收,差點化作人形揪住這笨蛋暴打一百頓。
眾妖立刻抱團哭泣。
「我胃疼……」
「我終於知道爆脾氣是怎麼練成的了……」
「老大你還是宰了他吧!嗚嗚嗚。」
勺子仰頭望天,以人的壽命來算,他們這是還要被書生折磨八十年的節奏啊。書生已是滿臉看來我澆得不錯的神色,然後伴著滿花壇的腹誹離開。
辛娘抖落身上的水,問道:「方才似有妖氣進店。」
勺子答道:「只是個女鬼,不足為懼。」
作為一隻有三百年修為的花妖,又因是有花仙之稱的芍藥,與生俱來的修為頗高,悟性又高,說是三百年,實際也有七八百年的妖力了,一般的小妖奈何不了她。
只不過這幾日那女鬼安分得很,偶爾出門,回來也不吃東西,那書生竟然也不問。勺子暗氣,要是會做生意的,早就該問問客人要不要吃東西了好嗎。
勺子覺得對書生積累的怨氣一定會越來越多……遲早會忍不住暴揍他的……
就這麼過了幾日,偶爾會客人進來。多是勺子下廚,偶爾會拖了杜鵑進廚房。倒漸漸有了回頭客,勺子頗感欣慰。
這晚打掃好房間準備回後院,經過那天字號房,似有不對,貼耳在牆,裡頭根本沒半分女鬼氣息。身後鬼氣陰冷,凍得她哆嗦了一下,從柵欄那探頭往上看去,客棧頂端已滿是戾氣,烏雲遮蔽,好重的怨氣。
勺子忙回身,俯身探手印在地板上,不由一怔,她布下的天羅地網怎麼被人破了?抬指橫斜抹開天眼,只見陣法已破,源頭就在那廊道盡頭,隱約有乾涸的雞血。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書生手裡拎著一隻光禿禿的雞,左右看看,瞧見勺子,笑道:「正好妳來了,這雞不熟,骨血還是生的,幫我熱熱可好?」
勺子氣急敗壞:「熱你大爺!」
「……」
說罷,轉身跑下樓,一躍而下,化了妖身,踏著夜裡的清幽之氣穿過客棧大門,騰空而起。
勺子盯著那陰霾腹地,沉聲:「小小鬼魅也敢來這裡作祟,還不速速離去。如若不走,休怪我將妳打得魂飛魄散。」
烏雲很快便現出一女子,聲調平緩而無半分惡意:「我在等人,等到了人,就走。」
勺子說道:「妳要等就等,可別在屋頂弄出一團鬼氣來,否則凡人住店要被吸走陽氣的。」
女鬼搖頭,堅定道:「不行,如果他沒看見這裡有鬼氣,他不會過來的。」末了許久才道:「他是道士,有一次失手,被鬼奪了大半魂魄。可它奪不走他最後一抹魂魄,那魂魄便是他還記得自己是個降妖伏魔的人。若是失去最後的魂魄,沒了最後一點記憶,他便死了。」
勺子又氣又覺可嘆:「所以妳不斷讓他抓住,好讓他殘缺的魂魄中留下妳的一寸地方?」
女鬼又搖頭:「不是,即便記住,又會慢慢忘記。我在他面前出現了三百九十七次,沒過幾日,他又會忘了曾抓過我。」
勺子頓了頓:「妳的意思是,他不記得曾抓過妳,而妳又不想見他死,所以一直出現在他面前,提醒他還是個道士,助他活下去?」
「是。」
「可他根本不會記得妳。」
女鬼頓了許久,蒼白的臉上驀地綻放笑顏:「那又如何,我記得他就好。」
勺子愣了片刻,無論怎麼做,對方都不會記住自己。無論做多少事,對方都只是當自己是鬼魅。無止盡的付出……
書生坐在窄長的柵欄上,倚著樑柱微微仰頭看著遠處那粉衣女子,目光悠長。末了又看看手裡的雞,嘆道:「還是太嫩了些。」
說罷,將那白生生的雞拋向天穹,轉瞬已化做一縷青煙,消散在天地間。
勺子最近越發堅信自己是隻全能花妖,出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還能照顧得了女鬼。
那名叫雲裳的女鬼依舊住在天字號客棧,勺子不忍心趕她走,反正這客棧也沒住人。哦不,勺子安頓好雲裳,才想起了那笨書生。以他那身板子,同在屋簷下的,大概沒幾天陽氣就弱了吧。勺子沉思半晌,恍然,給書生壯陽吧!
翌日,早食。
書生眯了眯眼看著桌上的湯水,用大勺子撈了撈,裡面全是亂七八糟的藥材和不明肉類,艱難道:「這是……」
勺子正色:「補藥,掌櫃你的身體太差了,風吹天邊跑,所以我決定給你好好補補身子。」
「噢……」書生若有所思長吟一聲:「但大清早就喝那麼多補藥是不是……太過了。」
勺子給他舀了滿滿一大碗:「這一盆都是你的,要是不夠,鍋裡還有。」
「……」
盯著他喝下那一盆的量,勺子這才心滿意足地收拾碗筷去洗,每天喝三盆,雲裳住上半個月他也不會有事的。
書生瞅著她蹦進後廚,摸了摸肚子,那藥材的氣味由腹中直衝上鼻腔,不由神傷:「不會補死吧。」
午時,勺子在後院仰望客棧屋頂,雲裳布下的鬼氣雲團依舊沒有消散,可那道士還是沒來。她跳上牆垣,拍拍那翠綠的爬山虎:「爬爬,記得讓你的兄弟看好小鎮四面路口,有道士過來就告訴我。」
「遵命!老大。」
柏樹哥抖了抖腦袋,柏葉嘩啦作響:「老大,那書生又來了。」
勺子輕哼一聲,果然見書生緩步進來。
書生瞧見她,似想起了什麼:「勺子姑娘在正好,一起澆花吧。」
勺子忍著把他踹進井裡的衝動,強笑:「其實嘛,這些花花草草不該在大中午澆,否則會燙死的。」
木桶嘩啦落水,打得井裡一片聲響,書生搖了搖繩子:「我們家養花都是中午澆水的,勺子姑娘可聽過,萬物有靈,趁著日頭暴曬時,多喝點水,自然就精神了。」
「可、可這是花草呀。」
書生提水上來,果然還是太重了,又灑了一些,顛著步子走到花壇,起瓢:「萬物有靈,萬物有靈啊。」
「……」
事實證明妖跟人是無法溝通的……
嘩啦~勺子眼睜睜看著杜鵑和辛娘他們被潑了一臉的水,然後看他們抱團哭泣。書生嘀咕:「怎麼好像少了什麼。」
勺子嚥了嚥,悄悄朝杜鵑擺擺手,杜鵑瞭然,趁著書生俯身舀水,立刻往勺子那位置挪了挪,稍稍遮了那空地。
傍晚,勺子打了一盆水,坐在院子裡泡腳,井水冰涼,迎著落日晚風,無比愜意,感慨:「這才是人生啊……」
辛娘坐在一旁戳了戳她:「老大,天字號的女鬼妳打算怎麼解決?」
勺子沉浸在腳上的涼意中,悠悠道:「雲裳不是說那道士的魂魄被惡鬼拿走了大半嗎,那去找惡鬼要回來就好。」
柏樹哥問道:「老大,我們跟鬼魅素來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麼要去插手這事?」
「雲裳不走,我也不忍心把她踹出去。可總待著我們同福客棧就沒人敢住了。」勺子握了握拳:「為了守護好爺爺的客棧。」
「那去哪裡找鬼魅?」
勺子嘿嘿笑道:「不急,三魂七魄缺了一角,鬼魅拿去了也沒用。所以只要道士來這,那惡鬼也一定會跟來。到時候我們來個甕中捉鱉,毆打它一頓,逼它交出魂魄就好。」
眾妖恍然,聽見外頭有人進來,又一灰溜地恢復原樣。
書生的聲音悄然傳來:「勺子,勺子。」,探頭進後院,見她在,走近了說道:「今晚我出去,妳好好看家。」
勺子認真點頭:「是,一定看好家。」
聽見水聲,書生低頭往地上看去,只見一雙粉嫩的腳在清清水盆裡晃動,水面折射著夕陽橙紅,襯得雙腳更是紅粉。坐在椅子上的人粉白衣裳微動,斜斜看去能見著俊俏的鼻尖,再稍稍偏頭,唇上染著淡淡的紅色。
「掌櫃……」
書生收回視線,看她:「嗯?」
勺子扯了扯嘴角,指了指鼻子:「你……流鼻血了。」
書生一頓,抬手摀住,仰天感傷:「一定是太補了。」
「……」
不久,書生出門了。
勺子坐在客棧房頂曬月光,喝足了水再來吸收一下天地精華,正是修行的好時機。氣聚丹田,吐納腹腔污濁,攬入清幽晚風,如此反覆半個時辰,頓覺神清氣爽,去扛一隻老虎回來都沒問題。
正打算回花壇,小草就成群蹦了上來,幾乎是瞬間鋪滿整個屋頂,嘰嘰喳喳:「老大老大,有面生的道士進鎮了,在東面。」
勺子以拳擊掌,目光灼灼:「好,你們先回去,我去看看。」
說完,俯身從飛簷跳下,往東面飛去。
遠遠就瞧見一個穿藏青色道袍的年輕人行走在這夜半無人的街道上,身旁不斷有小鬼跑過,來回打量他,卻無一敢靠近。等勺子落地,眾鬼一哄而散。
勺子在前頭瞅著這道士,道行倒收服不了她。不知是不是少了魂魄的緣故,眼神略有些無神,面上也沒半點神情,似個俊朗高大的扯線木偶。只是步子沉穩均勻,不急不躁。打量一會,他忽然停下,提了提手中的劍,抬眸盯著勺子:「何方妖孽,還不速速退下。」
勺子笑了笑:「還不錯嘛,魂魄不齊還能瞧見我。不過我沒惡意,只是想告訴你,雲裳在等你。」
道士依舊沉聲:「妖孽,再不退下莫怪我收了妳。」
勺子只好離得稍遠,嘀咕:「果然是什麼都忘了,只記得降妖伏魔的事。」
道士步子頓住,抬頭往那天穹看去,一團陰鬱鬼氣映入眸中,陰氣極重。當即腳尖一點,往那邊疾奔過去。
勺子忙跟在後面,那方向不正是同福客棧。雲裳果然瞭解這道士呀,雖然不知道他們有什麼過往,但是以雲裳的法力倒還鬥不過道士,一不小心就被他打得魂飛魄散了,不知該說她是傻還是執著。
到了客棧門前,道士左手起劍,右手執著葫蘆,念起勺子聽不懂的咒語。前後來回跑了好幾圈,一聲喝起,便見一層光圈直衝而上,刺入那雲團中,炸開一瀉千里的白光。瞬間天地變色,恍如如晝,唰的掠過狂風,吹得勺子打了個哆嗦。隱約似聽見雲裳痛苦低吟,扶靠在房前柱子上,以上往下看著道士。
勺子咬牙朝她擺手,壓了嗓子道:「妳還不走,等陣法一起,妳就被收進葫蘆裡了。」
雲裳白衣飄飛,幾乎融進那白光中,只看得見青絲亂舞,只聽得見頭上的步搖叮叮作響。混在風聲中,聽得勺子的心都揪成了一團。
她只是想不明白,這是要欠了多大的恩情,才願意這樣受酷刑。三百多次,只一次就如此痛苦了。
「終於是找到了。」
背後聲音冷如冰霜,勺子剛轉身,就被陰冷戾氣撲了滿臉,定神一看,是隻野豬精。勺子微微一頓,野豬天生蠻力皮厚打不疼,而且這隻少說也有九百年道行。
野豬精也看到了她,神色凌厲:「莫非妳也是來搶這道士的魂魄的?」
勺子乾笑兩聲,心裡思量這野豬應當就是取走道士魂魄的妖怪,不由憤然,這根本就是妖怪,哪裡是鬼魅啊,雲裳妹子!要是早知如此,她早就把這一堆的麻煩趕跑了好嗎,野豬脾氣暴躁不講理,要是把客棧推翻了怎麼辦。她賠笑:「怎麼可能,我就是個圍觀的。」
野豬精上下打量她,量她也沒這個膽:「還不滾。」
勺子彎彎腰:「這就走,這就走。」走了兩步,見他伸出蹄子要襲擊那全神貫注佈陣施法的道士,她咬了咬牙,拾起地上的石頭,呵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到他後頭,猛地舉起石頭要往他腦袋上砸。
誰料突然天降大水,啪的潑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隊形上,道士陣法驟然消失,野豬精鬼叫一聲,勺子傻眼了。三人齊齊抬頭往上看去,只見一個灰裳男子手裡拿著個銅盆,完全沒瞧見他們,心滿意足自言自語:「每晚泡暖腳再睡,人間美事啊。」
……洗、腳、水!三人石化了……
勺子抹掉臉上的水,再瞧前頭,野豬精已經不見了,道士低頭擦拭那被污水染髒的葫蘆。她狐疑地往二樓瞧去,這書生……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沒理由每次都這麼碰巧呀。而且……勺子嗅了嗅身上的水漬,能把豬妖趕跑的,真的是洗腳水?可她仔細琢磨,卻沒發現這水裡混雜了什麼。
勺子暗暗握拳,明天就去扒開書生的真面目!這傢伙一定非等閒之輩!
夏日清晨,朝陽初升,染亮人間。
勺子伸了個懶腰,仰頭甩了甩一臉的晨露,神清氣爽呀。縮了縮腿,從花壇裡走了出來,理好衣裳上的細小褶子,準備開店。
剛搬走兩塊門板,就見書生從牛車上跳下來,抱了一罈花進來。勺子撓頭,他昨晚難道不是一直在房裡?不由眯了眯眼,打量這清瘦書生:「掌櫃早。」
「勺子早,來,搬東西去後院。」
勺子瞧著這兩盆東西,嘴角一扯:「搖錢樹……秋菊?」
書生齜牙:「此乃招財利器。」
「……」麻煩你認認真真把客棧打理好,別走旁門左道好嗎!你多在客棧門口吆喝兩聲成不!勺子語重心長道:「掌櫃,與其種這些花花草草,還是早開店門晚招客才對呀。」
書生想了想,點頭:「有理。來,快搬花。」
勺子扶額。
進了後院,書生手拿鐵鍬,左右瞅瞅,在柏樹旁邊挖了個坑,將搖錢樹種下。勺子給那剛種下的樹澆水,草木種植後不澆水,命會去掉半條呀,書生果然不懂養花養草。見書生拿了秋菊要往她那位置種,忙蹦過去,護住那空地,這是她的家!勺子瞪眼:「這裡不行。」
「為什麼?」
「我、我要養花的。」
「噢。那就在旁邊做鄰居吧。」
勺子想哭,花界中秋菊和搖錢樹都有土豪之稱,她才不要跟俗氣沒品味的土豪做朋友好嗎,誰要抱它們的大腿,那麼粗!
她在後頭瞅著蹲身挖坑的書生,想起那晚嚇他卻完全沒反應的事,不由探頭,往他脖子上吹了一口氣。立刻見他轉頭,鼻尖都快碰一起了,眸色明亮都映出了對方的臉,閃閃爍爍卻是心跳驟止。勺子眨眨眼,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奇怪得很,猛地往後一跳,逃走了。
書生回神繼續挖坑,突然唇上微微濕潤,抬手一抹,嗯,又流鼻血了,果然是太補了呀。
第一章 同福客棧的妖怪們
同福客棧在洛陽的客棧中雖然佔地不是最大、東西也不是最好吃的,但在當今文藝蔚然成風的時代下,在一眾名為逐風齋、醉月閣、錦繡客棧的襯托下,忽然就像是一個值得品味的回憶,名聲倒漸漸響亮起來。
勺子以為它會一直這麼開下去,一眾客棧小妖也深信不疑。可是現在……
她無比憂傷地站在客棧門前,看著有些老舊的大門上貼著的告示,撓心撓肺呀撓心撓肺。
那和藹可親的掌櫃竟然要把客棧賣掉。
倍感痛心的勺子連夜趴在掌櫃的窗戶外聽了一晚,大意就是:我從小掌櫃到大掌櫃如今已是老掌櫃,是時候回老家安享晚年...
商品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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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訂方式:平裝頁數:48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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