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蕭恩佐戴著耳機、沿著塞納河堤慢跑。

這個季節、這個時間的巴黎清晨，空氣清冽、晨光和煦，也不見觀光客喧囂；藉著慢跑，讓他不僅鍛鍊肌肉能力並且增加抗壓力，並且促進血液循環、讓腦部運作迅速，而耳機中傳出旋律明快的音樂當為慢跑的陪襯，巧妙地配合心跳速度，不但不造成聲音干擾，反而鬧中取靜的成為他和外界隔絕的隱形屏障，讓蕭恩佐煩躁的心逐漸沉澱、能專注釐清盤旋滿腦的混亂思考。之後，他就能振作精神、以最專業態度應付一整天的繁忙工作行程。

蕭恩佐一路跑進一處花木扶疏、井然雅致的高級住宅區的某座古典大樓，順著樓梯到輕快登上頂樓，拿出鑰匙打開門：這是他住處。邊喘息著邊走進門，他取下裝在運動手臂套裡的手機，關掉音樂，看了一眼手機螢幕顯示的數據：手機不僅能播放音樂，還紀錄他的心肺功能狀態、跑了幾公里、消耗多少卡路里……諸如此類。

淋浴之後，他走進廚房、有些漫不經心地為自己準備早餐。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垂眼一瞄，發現螢幕上顯示了一長串不認識的號碼，而且是越洋電話。

蕭恩佐眉頭輕輕一挑，遲疑兩秒鐘之後，接起電話。「Allo？」

話筒另一端傳來一個帶了些口音、有些焦急的聲音，『蕭先生您好，我們是××法律事務所 ……』

蕭恩佐一頭霧水。一大清早的，恐怕是詐騙電話？很多詐騙集團會用受話方付費的國際號碼進行詐騙！他心生警覺，二話不說地就切斷通話。

早餐之後，蕭恩佐著裝整齊、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開車來到凡爾賽宮附近的璀璨大飯店，將車開向停車場。一如往常的，停車場管理員一見到車牌即刻禮貌地向他打招呼。蕭恩佐也點頭回應，然後繼續將車開到專用車位停妥。之後，他搭乘員工電梯，來到行政管理樓層：他是這裡的餐飲經理。

璀璨大飯店中設有三家餐廳、一家酒吧，外加客房點餐，這些服務都屬於餐飲經理的業務負責範圍。尤其是在蕭恩佐上任之後，飯店裡的Le Tresor餐廳便獲得米其林三星的評價，不僅餐廳訂位往往排到兩個月之後，連帶著飯店訂房率也顯著提升；讓飯店老闆和董事會都對他讚賞有加，連向來以脾氣大著稱的行政主廚也頗為倚重。

「經理早。」在走道上遇到的員工向他打招呼，他也微笑回應。蕭恩佐長相清秀、文質彬彬，而且談吐優雅舉止又非常紳士，精緻的薄唇總是帶著一抹微笑，在飯店裡沒人見過他生氣的模樣，有如貴族一般，有些和他較熟識的員工甚至會暱稱他是「Milord」（閣下）。

女祕書小跑步到他旁邊，將行事曆裡的行程一一向他報告確認，「Milord，這是今天的預定行程……」

「Bien.（很好）。」蕭恩佐聽了之後，點了點頭，「早會可以開始了。」

開完例行早會，蕭恩佐和住房部經理溝通了幾件當天的特別活動和事項之後，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才坐下，就看到Le Tresor的行政主廚米榭‧每內茲拿著一張傳真，一陣風似的，氣沖沖地大步朝辦公室走過來。

「這是剛收到的傳真，工業部發的，說今天中午部長要招待外賓，臨時加了八人一桌！這種事應該是你這裡要早點知道，而不是突然要廚房準備……」米榭揮動手上的傳真，連珠炮似的暴躁抱怨。

「……」蕭恩佐平靜的看著對方，表情上不見一絲情緒波瀾。

作為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地點又鄰近最富盛名的文化景點之一，政府高官、部會首長和議員代表等經常會選擇Le Tresor當作招待宴客的地點。他們通常都不預約、而是在當天早上傳真或電話訂位。而不管多臨時，餐廳總會接受、甚至是無論如何都會湊出座位：畢竟在巴黎的星級餐廳何其多， 一家沒位子還有另一家；任何腦筋清楚的餐廳經理人都不會放棄這樣重要的宣傳機會。更何況，這種臨時「插隊」的事在Le Tresor是司空見慣的，實在不值得發什麼脾氣。蕭恩佐當然明白米榭的表現是借題發揮。

「工業部的通知我這裡也收到了。」蕭恩佐不疾不徐地從桌上的一個文件夾裡抽出同樣內容的傳真文件，「別擔心，座位和招待我會處理……唯一一點──相信chef一定也知道──部長今天的客人是印度教徒：他們不吃牛肉，但是特別喜愛水牛奶……」接著，他故意頓了一頓，以敷衍的語氣恭維：「Chef，我很期待你為貴賓們別出心裁設計美味料理。」

「當然！」米榭依舊粗聲粗氣，但張牙舞爪的態度已經弱了不少。蕭恩佐的吹捧顯然對他頗為有效。

「Chef，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不耽誤你的寶貴時間了。」蕭恩佐冷淡的下了逐客令。

「Enzo……」米榭關上辦公室的門，顯然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以興師問罪的態度說：「你昨晚為什麼不會我電話？」

……來了。蕭恩佐垂下眼，隱隱的深呼吸一口氣，壓抑住心裡悶燒的憤怒。

沒錯，米榭在凌晨兩、三點左右連續打了幾十通的電話，他根本不想接；之後被來電鈴聲吵得受不了，更乾脆關機。「Chef──」沉吟片刻之後，蕭恩佐緩緩開口，聲音依舊禮貌，「下班之後你應該好好陪伴你的妻子，而不是整晚打電話給餐飲經理。」

「她早睡了！」米榭怒道：「Enzo，如果你接電話，我就不用打整晚打電話！」

「Chef，這樣對你的妻子不公平。」蕭恩佐淡淡地強調：「別忘了她有孕在身。」

「你對我公平嗎？你不能這麼對待我！我是CHEF！」米榭故意忽略妻子懷孕的話題，反而走上前「碰」的一聲用力拍了蕭恩佐的辦公桌。「Enzo，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不能沒有你！」

蕭恩佐靜靜地看著米榭發飆，片刻之後，才說：「我是餐飲經理，當然了解chef。那是我的工作。」

「看在老天的分上！我們有超越工作關係的感情，你不能否認！」米榭乾脆抓住蕭恩佐的手，深情款款地說：「Enzo，我知道你是氣我沒離婚；然而以她現在的生理狀況，我不好和她開口……我對你才是真心的，我需要你！」

「你需要的……」蕭恩佐依舊無動於衷，「真的是我？還是『餐飲經理』？」

「……」米榭愣了，「你說什麼？」

「以我對Chef的了解，覺得你更需要的是餐飲經理。」蕭恩佐冰冷地回答。

米榭瞇起雙眼，鬆開蕭恩佐的手，往後退了一步。「Enzo，我是Chef Cuisinier，是餐廳的靈魂！Le Tresor的米其林三星是鑲在我的肩上閃亮！你是託我的福！」他抬高聲音，「你識相點！」

「讓我提醒你的記憶──」蕭恩佐皺起眉頭，「一年多以前是『我』大力推薦，才說服了璀璨大飯店老闆把你挖角過來、讓你從sous-chef升任為chef cuisinier。是你該感謝我，米榭！」

米榭瞪著蕭恩佐，好一會兒之後，他冷笑一聲，「你真的決定要拒絕我？好！」他指著蕭恩佐，威脅似的說：「別忘了，再不久就要設計新一季的菜單，你拒絕我、讓我心情惡劣；下一次的米其林評價出來，餐廳如果被摘星，責任是在你身上！」說完，米榭憤而轉身大走出蕭恩佐的辦公室，還「砰」的一聲用力摔上門。

米榭離開之後，蕭恩佐皺起眉頭、重重呼了一口氣，將那張工業部的臨時訂位傳真揉成一團，丟進字紙簍裡。接著，他打開抽屜、抓了一包菸，迅速離開辦公室到外面抽了起來。

他需要轉移注意力。

抽了兩根菸之後，當他正要點燃第三根菸時，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一陣音樂；他好像遇到救命恩人似的，想也不想的就接起電話。「Allo？」

『恩佐少爺，是我：海恪廉。』

蕭恩佐的耳朵豎了起來：是他父親的律師。「喔，大律師。」他有些意外，「怎麼有時間打越洋電話？」

『很抱歉，現在沒有時間閒聊。』話筒另一端的聲音透露出一絲緊急，『恩佐少爺，如果你現在是站著的，請你馬上坐下。』

蕭恩佐越來越疑惑，「大律師，到底發生什麼事？」

『原本不用我打這通電話。』海恪廉呼了一口氣，又接著說：『之前你母親的律師打過電話給你，但沒能和你說到話……』

蕭恩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清晨的那通電話是他母親的律師打的。「我媽何時需要律師打電話了？」

『說來話長。』海恪廉簡潔而迅速的交代了一串話：『現在長話短說：聽好，我已經幫你訂了下午的班機回國。這通電話結束之後，請你立刻回家收拾行李、到機場辦check-in，航空公司會派專人協助你。等你到達之後，我會去接機，到時候再當面把一些重要細節告訴你。』

蕭恩佐完全無法理解，「等等，大律師，我得工作！為什麼突然要我回國？」

『奔喪。』海恪廉說：『恩佐少爺，令尊過世了。』

彷彿晴天霹靂，蕭恩佐頓時驚愕。

經過海恪廉的快速解釋，蕭恩佐才知道原來在Ｂ國時間的當天清晨，他父親在打高爾夫的時候突然腦溢血昏迷，送醫急救不治過世。他母親在第一時間得知噩耗就完全崩潰，目前也在醫院靜養，所以才由律師通知他。

「……好。」

蕭恩佐深呼吸一口氣，平靜的結束通話，輕輕放下手機。接著，他回到辦公室、找來祕書，詳細交代了所有待處理的事項。

「啊！我很遺憾……」祕書得知蕭恩佐喪父的消息，立刻掉下眼淚，「我想起小時候奶奶過世……」

「別難過。」蕭恩佐拍拍她的肩膀安慰。

接著，他來到董事長辦公室，向老闆請假。

「節哀。」璀璨大飯店的老闆非常關切，「去做你所有該做的事，請假多久都沒關係。」

「謝謝。喪禮一結束我就會立刻回來工作。」蕭恩佐淡然而禮貌的說。他的態度一如往常的專業、沉著、平靜，絲毫不見任何異樣。

接著，他收拾簡單的行李，在預定時間來到機場，順利通關、上了飛機──律師幫他訂了頭等艙。起飛之後，妝容精緻的空服員來到他座位前半蹲下來，遞上酒單，笑容可掬地問了是否能為他送飲料。

「威士忌。」蕭恩佐沒有看酒單，順口就回答。

「好的。」

不一會兒，空服員笑吟吟地端來了威士忌。蕭恩佐握著酒杯，看著機艙窗外層層渺渺的白雲出神。喝完一杯威士忌之後，他又向空服員要了一杯；喝完之後，再要了第三杯。連續喝了幾杯威士忌之後，他開始昏昏沉沉的進入夢鄉，等他再度張開雙眼，飛機剛好著陸：一轉眼，他就到達了目的地。

辦了入境手續、出了機場，果然看到海恪廉在接機大廳等待著，神情有些嚴肅。一見到他，海恪廉就迎上前、好像要鼓舞並且安慰他似的，用力摟了一下他的肩膀。

「麻煩你這個大律師百忙之中抽空親自來接機，我真是受寵若驚。」蕭恩佐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輕巧的回應。

「……」海恪廉看了蕭恩佐一眼。他注意到蕭恩佐僅帶了一件行李，但他沒多表示什麼，只說：「走吧。上車再說。」

蕭恩佐沉默地跟著海恪廉來到停車場，上了車，離開機場範圍。一開始，兩人都沒說話，直到某個紅綠燈號誌前，海恪廉才率先開口。「我『暫時』先送你回家。令堂目前還在醫院靜養，先別急著接她出來。這樣比較好。」

「我回自己的家，為什麼只是『暫時』？」蕭恩佐聽出對方話中的蹊蹺，問了。

「恩佐少爺，基於我的職責保密義務，無法透露任何細節，抱歉了。」海恪廉說：「只能告訴你，令尊過世之後，大房──也就是大夫人和你的『哥哥姊姊』──那裡會有些動作，你得注意。」

蕭恩佐的耳朵豎了起來。「……原來，你之所以叫我立刻回來，不是為了奔喪，而是為了打遺產官司？」

「你必須盡快給自己找個律師，或者也可以和令堂共用一個律師。」海恪廉不理會蕭恩佐的譏諷，又繼續說：「大房那裡已經有了律師團，都是有名氣的角色……很顯然，他們不打算讓你們母子好過。」

蕭恩佐再度沉默。他的父親：蕭雄，是Shaw’s企業的老闆。企業旗下最大的事業是連鎖的Shaw’s商業旅館，在全國設有大約有近五十家據點。Shaw’s商業旅館並非奢豪昂貴的頂級飯店，而是針對白領商旅客層、以機能和便利性取勝。雖然不是什麼Top10、百強企業，但也經營得有聲有色，因此蕭雄的身價也堪頗為富裕。

蕭雄有許多優點、是個好老闆，但也有他的人性弱點：他有兩個家庭。大房妻子育有一雙兒女：蕭恩典和蕭恩卉（也就是蕭恩佐的哥哥姊姊），而二房妻子則生了蕭恩佐一個。

雖然母親不是明媒正娶的法定妻子，但蕭恩佐從小生活裡「父親」就從來不缺席。自他有記憶以來，除非父親出差，要不然一定每天回家，他求學過程中的大小活動父親都有參與。父親在他小學三年級以前是親自接送他上下學；即便當他年長一些之後，也是由父親的司機接送；中餐也是家裡每天送現做便當。

年幼的時候，蕭恩佐總是認為自己的家庭像兒歌「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所形容的那樣圓滿、幸福、快樂。直到有一年過年，大房的人刻意到家裡來「拜年」，尖酸刻薄的嘴臉，是他第一次知道父親有另一個家庭、另一個妻子，他有同父異母的哥姊存在！

那對蕭恩佐造成極大的震撼：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他的美好家庭只是虛幻的玻璃球，他們母子竟然是「幽靈戶」！

父親對他的寵愛那麼真實，他怎麼會是個「幽靈兒子」？

大房對他們是極為怨恨的，因為認為他們母子「非法霸占」了父親；而他雖然是父親正式認祖歸宗的兒子，母親卻什麼都不是。這件事造成他對父親有極大的心結，就連他出國之前，也是因為「母親沒有名分」而和父親冷戰；之後更賭氣，乾脆就待在國外就業，好幾年都拒絕回家。

蕭恩佐皺起眉頭，厭煩地歎了一口氣。

放下行李之後，蕭恩佐換了素服，接著海恪廉又載他到他父親停靈的地方。由於海恪廉已經事先知會，所以大房的人都刻意迴避，只留下幾名警衛在外面看守，讓蕭恩佐單獨守靈。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蕭恩佐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才說服自己眼前所見是真的。

在走進來之前，蕭恩佐仍然覺得這一切非常超現實，彷彿他的潛意識裡一直排斥接受事實。直到這一刻，他看著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遺體，他的心裡才真正明白了父親過世、永遠離開、再也不會醒來了。他的腦海中突然像跑馬燈一樣劈里啪啦的閃過父親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所有的記憶蜂擁而入；同時間，一股極深刻的悲傷與遺憾充滿了他的心裡。

「爸，我回來了……」

眼淚開始從蕭恩佐的眼眶中不斷的流下來。

整理情緒之後，蕭恩佐前往醫院探望母親。進了ＶＩＰ病房，發現母親的律師：柯霖思也在。他是一名中年人，已婚，一臉好好先生的模樣。當年蕭恩佐的父親為他母親請了柯霖思律師，一直以來就是替母親處理一些買賣車輛過戶之類的小事。蕭恩佐心中不禁有些疑慮，這樣的律師，面對大房請來的知名律師團，不知道能不能應付得了？

趁著蕭恩佐母子都在，柯霖思很簡單的說明了狀況。「恩佐少爺，稍早的時候大房的律師通知我。」他的語氣迂迴，「是有關於令尊的告別式的事……」

「怎麼了？」

「那個……」柯霖思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嗯，怎麼說呢……大房的律師說，治喪委員安排你和令堂參加公祭，要確定你們到的時間。」

「什麼？」蕭恩佐傻眼，「公祭？」

事實上，從告別式到治喪委員會……林林總總的都是由大房主導；連訃聞上也只列出大房元配的名字，根本沒有提到他母親，而他的名字也寫在角落，顯然是極為勉強才列上的。

「欺人太甚！」蕭恩佐抿緊薄唇，從牙縫中擠出抱怨。這段時間，他一直隱忍著不發作，但這一次大房竟然不讓他們參加家祭、只能參加公祭，讓他的怒氣爆發了。他轉頭向病床上的母親抱怨，「媽，妳不氣大房的人？」

然而，出乎蕭恩佐意料的，她母親竟然只是淒楚的微笑，淡淡的說：「你爸說，他的身心和時間都給了我們，所以名分要留給大房。畢竟我們獨占了你爸爸那麼久，對大房是有點不好意思。」

母親一如往常的溫柔，讓蕭恩佐異常厭煩。「迂腐！」他搖搖頭，完全不以為然。「媽，我先說了：喪禮之後我就立刻回巴黎。我不想看那些人的嘴臉！」

然而他母親卻柔聲安慰他：「別擔心，會有好事發生的。」

母親的鄉愿反應簡直教人難以置信！蕭恩佐不耐煩地重呼了一口氣。

告別式當天，家祭結束之後，蕭恩佐隨後來到靈堂；五分鐘之後，他母親也在護理人員的攙扶之下哀淒地走入靈堂。上香致意之後，大房的子女──也就是蕭恩佐的哥哥姊姊──列席答禮，態度客套的禮貌，但元配卻刻意避不見面。

非常偽善而詭異的狀況。

蕭恩佐厭煩極了。接下來，只要等到遺囑宣布之後，他就能回到巴黎。他已經等不及遠離這狗屁倒灶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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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宣布遺囑那一天，蕭恩佐在柯霖思的陪同下來到海恪廉的律師事務所。法務助理領著他們來到會議室。才到會議室門口，蕭恩佐就看到「大房團隊」包括：元配、蕭恩典和他的妻子、蕭恩卉，以及三大律師，已經挑選主要位置坐定。

蕭恩佐等待了三秒鐘，才一副不在意的態度，推門進入。

一見到他，原本還在竊竊私語討論的幾個人突然安靜下來。過了幾秒鐘之後，蕭恩典才開口，「喂，你媽沒來？」

「……」

大房那裡從不叫蕭恩佐的名字，而是叫他「喂」或「那個誰」，對他母親更是充滿怨恨憎惡，所以姑隱其名。蕭恩佐知道他們私下叫的稱謂更難聽，他母親是「外面的女人」、「狐狸精」，而他是「小三的兒子」、「私生子」。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蕭恩佐和柯林思一致認為他母親不應該出席。「我母親身體不適，醫生說她不能外出。」他說。

「現世報！」大房那裡不知道是誰冒出一句惡意的譏諷。

蕭恩佐假裝沒聽到，刻意不予理會。逕自和柯霖思一起走到角落位置坐下。

相關人等都到齊之後，海恪廉也帶著一個資料夾，和法務助理以及兩名擔任遺囑見證人的Shaw’s企業高層經理等一起走進會議室。「非常感謝諸位在喪期撥冗出席。」經過一小段非常客套的開場之後，海恪廉從資料夾中拿出一個信封，「這是蕭雄先生的密封遺囑，經由公證人公證，有絕對的法律效力。」

邊說著，海恪廉半舉起信封，展示信封上的見證人、公證人簽章以及法院印章，讓公證人檢查，證明信封是彌封的，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信封打開，朗聲宣讀。＊＊＊＊（變字型）「立遺囑人蕭雄，基於永續經營精神，為了公司業務正常運作，不因為高層主管離開甚至過世而影響，特立遺囑，內容如下：在財產遺贈安排方面，本人名下約五十萬美金現金存款由長女蕭恩卉繼承，作為其嫁妝；本人名下股票，由元配鄭琪夫人、長子蕭恩典與長女蕭恩卉三人均分繼承……」（變字型）＊＊＊

大房的律師團立刻拿起手機、平板電腦等開始埋頭計算起來。

而蕭恩佐則和柯霖思互望一眼。到目前為止，父親在遺囑中將身後財產交由大房繼承，絲毫沒有提及二房。他不禁覺得感慨。

「別那麼早失望。」柯霖思企圖安慰他，低聲說：「配偶和所有子女都有遺產的法定應繼分，我們可以向法院提出申訴，主張令堂是令尊的實質配偶，爭取……」

「不用。」蕭恩佐冷淡的說。他心裡已經不指望父親留給他們母子什麼。

海恪廉繼續宣讀：＊＊＊（變字型）「……本人設立之享食法人基金會指定由次子蕭恩佐單獨繼承。在公司業務接班方面，本人希望由次子蕭恩佐接任Shaw’s企業總裁……」（變字型）＊＊＊

蕭恩佐的耳朵豎了起來。這樣的發展，不僅他覺得意外，大房那裡更是驚愕，三名律師也交頭接耳起來。

「太過分了！這樣的安排不公平也不合理！」蕭恩典首先發難，大拍桌子打斷了遺囑宣讀。「憑什麼由他接任總裁？我是長子，要接任總裁該是我！」

「 恩典少爺，請稍安勿躁。」海恪廉氣定神閒的說：「就像令尊的遺囑中開宗明義寫的，是基於永續經營精神，為了公司業務正常運作，不因為高層主管離開甚至過世而影響；對於總裁的安排是以經營管理能力為主要考量。」

他頓了一頓，「令尊對子女均以同樣的用心栽培。三位都曾出國深造，令尊也給了恩典少爺您一筆創業基金，您結婚的時候，令尊又給了一筆成家基金。」

「活著給的錢和遺產是兩回事吧……」蕭恩典自知理虧，卻依舊不滿地抱怨，但聲音和氣勢都弱了許多。

海恪廉不再回應蕭恩典的抱怨，反而望向蕭恩佐，「恩佐少爺學有專精，在過去幾年間，所任職餐飲經理的三家餐廳之中，有兩家獲得米其林三星、一家獲得米其林一星，擔任Shaw’s企業總裁一職是非常適當的。」

蕭恩佐垂下眼，不想多說什麼。

第一章

清晨，蕭恩佐戴著耳機、沿著塞納河堤慢跑。

這個季節、這個時間的巴黎清晨，空氣清冽、晨光和煦，也不見觀光客喧囂；藉著慢跑，讓他不僅鍛鍊肌肉能力並且增加抗壓力，並且促進血液循環、讓腦部運作迅速，而耳機中傳出旋律明快的音樂當為慢跑的陪襯，巧妙地配合心跳速度，不但不造成聲音干擾，反而鬧中取靜的成為他和外界隔絕的隱形屏障，讓蕭恩佐煩躁的心逐漸沉澱、能專注釐清盤旋滿腦的混亂思考。之後，他就能振作精神、以最專業態度應付一整天的繁忙工作行程。

蕭恩佐一路跑進一處花木扶疏、井然雅致的高級住宅區的某座古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