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漆黑的大海深處中，有一座用貝殼堆砌而成的城堡，城堡裡居住著半人半魚的生物，與魚群們一同生活在這和平、寧靜的海底世界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半人半魚有了「人魚」這個稱呼，他們上半身有著與人類一樣的特徵，但下半身卻是魚鰭、鱗片，無法登上陸地，也對海洋之外的世界沒有絲毫興趣。

只要能夠自由地生活在大海，對他們來說，就是種幸福。所以他們從不奢望離開大海，對海平面上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概不知。

直到一位對外面世界充滿好奇、期待的人魚公主浮出海面，與王子相戀，人類才知曉在大海深處中，有著「人魚」這樣的美麗生物存在。

可是，和平日子沒有持續太久。

由於人魚擁有十分特殊的力量，儘管那股力量理應是無法由人魚以外的種族控制，但是，充滿貪念的人類仍殺了王子，並且從人魚公主身上奪走這股力量。

達成目的的人類，將人魚公主囚禁在水塔深處，任由時間將她的生命帶走。

遭受人類背叛的人魚公主，從這天開始便不斷在水塔深處唱著歌，美麗的音調、悅耳的旋律，讓聽見的人都覺得悲傷，感受到人魚公主的痛苦以及憎恨。

人魚公主憎恨著將她愛人殺死的人類，憎恨著奪走她力量的人類，憎恨著將她囚禁在這裡的人類，憎恨著帶走她唯一幸福的人類！

在人魚公主的歌聲環繞之下，人類國家的土地越來越貧乏，疾病、戰火不斷，人類國家的人民們，生活在永不安寧的日子中，永遠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見到明日的太陽。

當人類國家走向滅亡的瞬間，水塔裡的人魚公主也化作泡沫，消失於空氣之中。

從此，再也沒有人類敢靠近這塊大地，即使人魚公主已化作泡沫消失，歌聲卻仍然存留在此。

那個只有人類才能夠聽得見的，悲傷、憎恨的旋律。



《人魚悲歌》是莫林最喜歡的一本故事書，打從小時候第一次翻開這本書開始，便對人魚世界充滿好奇，如同故事中的人魚公主一樣。

人魚公主嚮往著人類生活的世界，而他嚮往著人魚居住的海底世界。

但故事終究只是故事，他很清楚，不相信人類的人魚是不可能出現在人類面前，更不可能愛上人類。居住人魚的西之大陸也痛恨人類，因此西之大陸的國王便與其他三個大陸約定，不許人類踏入領土。

人魚公主的故事美化了一切，讓整件事情看起來是因為人魚的關係而受到詛咒，人類才無法進入西之大陸。不過，仍有不少膽子大的人類不相信傳說故事，強闖西之大陸。

但是，那些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恐懼增加了傳說的真實性，這比起所有法律、規定，都來得有說服力，漸漸沒有人類再敢前往西之大陸。

可是現在，他站在西之大陸的土地上，眼睜睜地看著這陌生的世界。

「我還真是抽到了下下籤啊……」

他無法無視緊張而狂跳不已的心臟，卻只能繼續往前邁進。

心中祈禱故事純粹是故事，並有安然離開西之大陸的一天。

ChapterⅠ 遠處來訪的客人

01

經歷大戰之後，被譽為有著全世界最大土地的魯法路大陸，一分為四，由於當時戰火不斷、各種族都付出許多鮮血，戰爭持續了近百年之久。戰到最後，人們已經不知道是為何而戰、為何而活。

直到原本處於中間者，不介入魯法路大陸任何一方糾紛的中央神庭，終於願意展開行動時，總算結束了這場百年之戰。

停火協議在中央神庭的協助下，順利簽署，各方允諾會接受中央神庭監督，不再繼續爆發戰火。負責領導戰爭的四名首領，得到了中央神庭的分配，以國王的身份各自管理著東西南北四片大地。

其中，得到西方大陸──艾爾巴吉特的國王，由於在戰火失去了身為好友的人魚一族首領，便對人類厭惡至極，下令不許任何人類踏入西方大陸。

戰後第十年的現在，中央神庭卻以「視察各大陸現況」為由，派出四名魔法師前往四個大陸，而身為人類的莫林正是其中之一。

他會來到西之大陸，真的是單純的運氣不好，因為他們分配大陸的順序是用抽籤決定的。硬要說理由，只能說他們四個人對於自己要前往哪個大陸都沒有意見。

沒有意見的情況下，才會以抽籤決定……於是，他抽到了下下籤。

「唉，真是倒楣。乙奈為什麼不跟我交換一下？明明是靈獸族人，怎麼想都比我這個人類更適合來西之大陸！跟我交換又沒關係……」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夠讓自己覺得好過，來到這裡的路上，都不知道嘆息過多少次，但心中依然無奈，無法提起精神。

曾經想過假扮成其他種族前往，不過，艾爾巴吉特現今的國王是獸族人，所有種族中就屬獸族最難以應付，牠們是最重視約定的種族，要是對牠們有所欺瞞，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中央神庭只有命令他們前往四大陸探查，並沒有告知他們何時能夠回來，以中央神庭那群老頭子的想法來看，將他們一輩子留在各大陸也不奇怪。

「唉……」莫林再次嘆了一口氣，這次遠比之前來得沉重許多。

但他已經覺悟了。

「再怎麼說，人都來到這裡，要打退堂鼓也來不及了吧……」

背著簡單行囊的莫林站在樹林中，看向山丘下圍起的城牆，以及城中央一座高聳入雲的尖塔。從地理位置來看，尖塔旁邊應該是城堡了，不過他最多能夠前進到哪呢？

雖說他擁有中央神庭賦予的特權，生命安全至少有所保障，卻無法忽略其他種族放在他身上的沉重視線。

如同他們的國王一樣，艾爾巴吉特的人民都非常厭惡人類，將他們視為眼中釘，畢竟他們大多經歷過十年前的戰爭時期，對人類的厭惡不亞於國王。

握緊肩上背著的背包，莫林張開口，深呼吸安撫焦躁的內心後，往前踏出樹林一步，但剛把腳放下去，一支飛箭就瞬間刺入他腳趾前的土地，嚇得他立刻把腳收回，驚恐地看著前方。

「不許再往前一步了，人類。」

莫林看著出現面前的的金髮少女，呆了一秒鐘便收起驚訝的表情，無奈地對她苦笑，「長耳族的蓓卡，對吧？」

金髮少女聽見莫林喊出自己的名字，有些訝異，慢慢收起手上的弓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過了許久才百般不情願地嘖道：「嘖，中央神庭的人嗎？」

「是的，我是魔法師莫林。」

「我聽說派出的四名魔法師中，不是有位靈獸族的人嗎？國王陛下應該跟中央神庭協調過，要由那個人來負責我們西方大陸。」

「哈哈哈……」

莫林只能苦笑，總不能坦白說出他們是用抽籤決定的，這樣絕對會被弓箭射成蜂窩。

幸好蓓卡沒有持續追問，只是一臉不耐地走向他，將地上的弓箭拔起來，放入背後的箭桶中。

她不快地轉身，迅速收回看向莫林的視線，厭惡說道：「看在你是中央神庭派來的人，我勉強替你帶路。要是你這人類隨便走在城裡，肯定會引起恐慌。」

「妳真是幫上大忙了，我正困擾要怎麼去城堡。」

雖說蓓卡的語氣中充滿不耐，但莫林勉強可以接受，能夠在靠近城堡之前就遇上負責迎接自己的人，算是幸運了。

蓓卡冷哼一聲，往前走去，莫林趕緊跟上她的腳步，生怕她心情不好，把自己扔下。

長耳族，顧名思義，有著比妖精、精靈長上許多的耳朵，向內反摺後垂下，有點像摺耳兔。但相較於溫馴的兔子，長耳族個性是出了名的固執、好強，絕對不容許任何人反駁意見；再者，長耳族的實力等同於一支軍隊，族人大多都會成為殺人不手軟的職業傭兵。

艾爾巴吉特的國王派長耳族前來替他引路，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想直接殺了他；第二，盡力保護他。

但不管怎麼想，莫林覺得第一種可能性比較高。

蓓卡領著莫林，帶他繞過城門口，來到旁邊一個不怎麼起眼的小木門前，用手中的弓輕輕往門上敲了幾聲，木門便被人由內打開。

莫林眨眨眼睛看著蓓卡走進去，頓了一會兒才跟著進入這一片漆黑的門中，由衷希望帶領他的蓓卡，不會帶他去奇怪的地方。

幸好，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蓓卡如同她對他允諾的，將他帶往城堡內部，卻繞過了士兵，直接來到國王居住的別院中。

走出漆黑的通道後，他見到光鮮明媚、如仙境般存在的花園，在花園與水道隔開的小島上面，一隻全身銀白如雪的白虎，正蜷縮著身體趴在小島上休息，直到他和蓓卡的腳步靠近，白虎才抖抖耳朵，慵懶地抬起頭，望著來到這裡的莫林。

當他與這隻白虎視線交錯的瞬間，發現白虎的眼瞳就如身體那般雪白，早已什麼都看不見。

「哼，人類。」

聽見白虎低沉的嗓音，莫林不自覺得抖了一下肩膀，張大雙眼看著牠。

白虎卻朝站在一旁、向牠低頭行禮的蓓卡說道：「辛苦妳了，蓓卡。先下去吧，我要單獨跟這人類說幾句話。」

蓓卡有些訝異，但她不敢違抗白虎的命令，只能低聲回答：「是，我明白了。」

說完，蓓卡便從送莫林進來的密道裡離開。

僅剩莫林與白虎的空間裡，氣氛頓時變得沉重，但說也奇怪，莫林竟然完全不覺得害怕。

剛進來的時候的確很緊張，但見到白虎失明的雙眼後，不知道為什麼，他內心的不安、焦躁，一下子全都消失無蹤。

他感覺能夠安心地留在這裡，沒有感受到任何壓力，但同時也很清楚，這或許是因為白虎沒有將他視為敵人的關係。

白虎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威脅，只是靜靜面向莫林，縱使雙眼無法見到他，卻能夠準確地知道他的位置。

莫林將左手放在胸前，禮貌地向白虎行禮道：「初次見面，國王陛下，我是中央神庭派來進行這次視察的魔法師莫林。」

「哼，說好聽是來視察。別以為老夫年紀大了，是個不中用的老糊塗，會不曉得你們中央神庭打算做什麼。」

「國王陛下，中央神庭沒有其他意圖，只是戰後十年的觀察。我的目的是視察西之大陸的情況，並不會插手干涉任何事情。」

白虎不信任莫林的說法，冷漠地用鼻子哼氣，卻也不再提及這件事，反而向他問道：「那麼，身為四賢的你，為何會聽從中央神庭的指派，來到這裡視察？」

莫林抖了一下身體，尷尬地揚起嘴角，不好意思地回答：「您多慮了，我純粹是接受委託進行視察，並非聽命於中央神庭。」

「別以為這種程度的謊言能夠瞞得過老夫。」

「您的事情我已有耳聞，國王陛下，我也不打算對您隱瞞什麼。」莫林原本就打算對國王坦承，只是沒想到對方這麼快知道他是誰。

國王看來年事已高，卻仍十分敏銳。

四賢乃魔法大導師手下的四名弟子，雖然都還年輕，但已是各魔法領域的高手，連比他們年長許多的魔法師，也不得不退讓三分。當他們意識到的時候，驚覺早已被貼上「四賢」的稱號，甚至被譽為「傳說中的魔法師」。

不過，魔法師為自由之身，不聽從這片大陸上任一方勢力的命令，除非是魔法師本人認可，否則沒有人能夠驅使他們。

而「四賢」向來崇尚自由，自從離開魔法大導師的手下、獨立生存後，便很少出沒，即便是十年前那場亂戰，他們也未曾出手，唯獨這回例外。

因為這次的任務是經由他們的師傅──大導師親自下達的命令，縱使他們不太願意協助，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畢竟無法無視自己師傅的要求。

不過，他們對師傅十分信任，既然是師傅的委託，絕對會全力以赴。

可是莫林在意的並非任務內容，而是師傅的真意。

向來不喜歡中央神庭的魔法大導師，為何會突然進入中央神庭工作，甚至指派他們四人執行這項任務？

莫林怎麼想都沒有頭緒，其他三人同樣如此，所以他們各自接下任務，但心中都很明白接受的最大原因是什麼──

他們要找出師傅忽然轉變心意，協助中央神庭的真正理由。

因此，他絕對不會在這裡向艾爾巴吉特的國王低頭。



02

「國王陛下，我不會要求您讓我住在城堡裡，就近進行視察，只要給我能夠順利進出城堡面見您的權利。至於我今後的時間，都會待在城堡外的那片森林，如果您要找我，派人前往那片樹林即可。」

「若老夫給你這人類隨意進出城堡的權利那還得了，你不就能對老夫的國家亂來了嗎？」

「不，因為我是人類，進出城堡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困……」

「身為四賢，別跟老夫說你不會偽裝魔法。」

「您是要我假扮成獸族人？」

「總比給你這人類特權，讓你在我城堡裡亂來得好。」

莫林有些訝異，沒想到國王陛下會同意讓他使用偽裝魔法來假扮獸族人，這等同於欺騙啊！

不過，他一開始也是覺得用這方式比較好，在得到國王的認可後，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但該做的手續還是得做。

「失禮了，國王陛下。」

他舉起手，將食指輕輕往嘴唇上貼過去，兩個一大一小的魔法陣瞬間出現在他的左手腕以及白虎的左前爪，不停旋轉向內縮小，像印章一般烙印在白虎的左前爪以及莫林的左手腕上面。

在烙印完成的當下，白虎突然將兩爪向前用力一踩，豎起背上的白毛，全身上下釋放出危險的氣息，雙眼發光地瞪著莫林。

莫林則是將手放下，插入口袋，一臉無所謂地注視眼前的白虎，半垂雙眸。

「誰允許你在老夫身上動手腳的！」白虎的聲音夾雜著野獸的怒吼，震得四周的建築快塌下來一樣，美麗的花園頓時被落雷籠罩，天空中布滿烏雲，一瞬間風雲變色。

他曾聽說，獸族首領有著呼風喚雲的能力，那是獸族與精靈混血的特有能力，也是獸族中唯一一個能使用自然力量的人。

如今親眼見識，算是有所收穫。

「國王陛下，我勸您別動肝火比較好。」

「廢話少說！囂張的小鬼，老夫看在你是大導師弟子的分上，敬你三分，你居然驕傲了？」

「您誤會了，國王陛下，我不過是遵照命令行事。」

「中央神庭果然密謀些什麼！」

「中央神庭的事情與我無關，請您別遷怒在我的身上。」

「開什麼玩笑──」

白虎仰頭大吼一聲，天空中的落雷擊落在牠身上，但白虎不但沒有受傷，反而全身閃閃發光，如同由雷電聚集而成的老虎。

牠將爪子張開，緊緊抓住地面，不再對眼前的人忍氣吞聲，一個蹬步，直接衝向莫林。

眼見牠撲過來的莫林，沒有挪動腳步，也沒有要閃避的意思，沉默不語地閉上雙眼。當白虎來到他面前，舉起爪子就要往他身上揮，不知道為什麼，牠的身體像被定住一樣，動彈不得。

白虎張大雙眼，驚恐地看著爪子底下的莫林，不明白自己為何無法動彈，明明莫林什麼都沒有做。

然而，當莫林睜開雙眼，抬起頭看著牠的瞬間，一陣閃光從白虎的眼前劃過，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極大力量，將牠用力地往後打飛。

白虎沉重的身軀落在河流聚集而成的湖泊中，揚起一陣水花，如傾盆大雨般澆在白虎和莫林身上。

莫林仍然沒有移動腳步，沉默地看著躺在湖中的白虎，直到白虎搖晃著身體，慢慢地重新站起，這才開了口。

「不愧是國王陛下，即使被自己的力量反彈，也沒有受到一點傷害。」

「住口！狂傲的小鬼！」白虎立足不穩地站在湖中央，惡狠狠地瞪著莫林，露出尖銳的牙齒朝他怒吼：「你做了什麼！你到底對老夫做了什麼！」

面對白虎那抓狂似地提問，莫林再次垂下眼簾，轉過身背對著牠。

「我會再來的，國王陛下。」

「站住！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中央神庭那些傢伙──」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國王陛下，我只是來視察，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會做。」

「你還有臉這樣說？」

「唉……」莫林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跟白虎之間的關係會很緊張，但他實在不想和牠坦白。

原本他是不能說的，但若是不說，恐怕今後會更加難過，而獸族的固執，不是簡單幾句話能夠帶過。

即便會違反中央神庭的命令，他也沒辦法了，總比在這裡被獸族大卸八塊來得好。

他轉過身，再次直視那雙銳利的野獸眼眸，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會坦白告訴您的，至於我是否說謊，就由您來判斷吧，國王陛下。」

03

當他向白虎說明自己不是聽命於中央神庭，實際上是為了魔法大導師的師傅之後，不知道為什麼，白虎安分下來，並且同意讓他從原路離開。

雖然白虎看起來仍有懷疑，莫林沒有覺得不好，畢竟也沒仔細說明自己到這裡的目的。

說了幾句之後，白虎很大方地給予他使用那條通道的權利，並向他說明，以後若是想面見，只要從那條密道進入城堡就可以。

這對於白虎已是最大的讓步，莫林也能夠接受，至少面見牠很方便、快速，不需要花上太多時間。再者，他不用擔心白虎會對自己出手，安全上也有保障。

被施予魔法咒的人，無法對施咒者出手，這樣能夠牽制白虎，讓牠無法對自己出手，但這效用只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不覺得往後還有辦法對白虎使用同樣的咒語，所以得在一個月內得到白虎的信任。

而這，只是第一步。

中央神庭給他的視察任務，主要是觀察戰後國家是否恢復原本的運作能力，包括人民的生活、物資的進出，以及內亂發生與否等等。

但他有點懷疑，為什麼白虎執著地認定，中央神庭策畫著什麼事情呢？

中央神庭不屬於任何一方，也不由任何人管轄，由中央神庭所認可的事情，無條件地被所有人當成「理所當然」。

他的師傅卻從以前就看不慣中央神庭，更別說合作了。

他不清楚詳細情形，平時師傅也不會跟他們談論中央神庭，只是隱約知道師傅對中央神庭抱有敵意。聽聞師傅進入中央神庭工作，他一度以為是空穴來風，直到其他四賢向他證實，才知道這是真的。

莫林未曾對中央神庭有過意見，現在也是，畢竟截至目前為止，中央神庭決定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錯誤，十年前終結那場戰爭的也是中央神庭。

對外也沒聽別人提起中央神庭的壞話，人民甚至將中央神庭視為「救世主」，戰爭結束後，各處都出現以中央神庭為名的教堂。

這也難怪，因為他們結束了那場亂世戰爭。

當時他是這麼想的，但卻聽見師傅以沉穩的嗓音低喃道：

「弱者沒有保護他人的力量，於是他們只能依靠強者。」

至今，這句話仍舊深深烙印在莫林心中。

只是他不明白，當時說出這句話的師傅，為何語氣聽來非常憤怒，臉上露出的卻是悲傷，甚至連自己落淚都沒發現。

那一幕，令莫林揮之不去，而後明白一件事情：絕對不能在師傅面前提起「中央神庭」。

收起回憶，莫林摸了摸下巴。

感覺白虎的態度有點奇怪，卻又搞不清楚原因，這種說不出來的詭異，讓莫林覺得這趟視察之行恐怕並不單純。

他越過與蓓卡初次見面的小山丘，直朝樹林深處走，在前往城堡之前，他經過一個不錯的地方，旁邊有一座湖泊，湖泊上方則是懸崖峭壁，除了蜿蜒的樹藤，什麼也沒有。

終歸要在這邊待上很長一段時間，總得找一處順眼的地方生活，幸好他運氣不錯，隨便走走也能在樹林巧遇喜歡的所在。

將背包放在草地上面，他看著眼前的湖泊，滿意地點頭笑著。

「稍微打點就能住了。」

莫林用鞋子磨了磨腳下的草地，隨手撿起地上的一片樹葉，貼在嘴唇上面，閉起雙眼輕輕一吹。

葉笛聲尖銳但不刺耳，聲音優美地迴盪在樹林間，湖泊旁的草地上出現了點點閃光，迅速凝聚起來，越變越大、越來越亮眼，慢慢變成房子的形狀。

一片沉寂的樹林，不知為何，樹葉們啪啪作響，好似與莫林吹奏的葉笛聲合奏，隨著樂聲，點點光芒漸漸形成擁有實體的白色小磚房。

紅瓦白磚，軟綿綿像雲朵的白煙從煙囪裡冒出，湖泊與房屋之間有著木製的水車，正規律地發出陣陣聲響。

門前的草地上，從地底冒出一塊塊白色扁石，一路順著來到莫林腳邊。一旁的草地上，樹藤與花叢纏繞，變成椅子與小矮桌，雖然是由樹藤編織而成，卻精緻得讓人看不出來。

桌椅旁的樹幹慢慢將樹枝靠過來，利用樹葉在上方形成了天然遮陽棚。

簡單又不失可愛的小房舍，在莫林的葉笛聲中完工。

當莫林停止吹奏葉笛的時候，一切都恢復平靜，好似先前樹林裡所有的植物都是為了他的葉笛聲而動。

他張開眼，看著面前的白色小房子，露出滿意的笑。

「這次的房子蓋得真好，看來這片樹林的眼光不錯。」莫林不得不承認，這棟房子讓他很滿意。

當他重新背起背包，打算進去裡面看看的時刻，才推開門，突然有東西從天而降，直接掉落入湖泊。

一瞬間，湖水從頭灌到腳，還沒進門人就全身溼透。

他垂著雙眼，無奈地嘆口氣，轉頭看著湖泊，原以為是懸崖上有石頭或動物失足掉下，但是，顏面向下、漂浮在水面上的，卻是個活生生的人。

呃，不對，或許已經死了……

04

那個人一動也不動，感覺沒有任何氣息，莫林背著背包抬起頭看向懸崖上方，卻沒有見到任何害那個人掉下來的「原因」，難道是失足跌落？

不，這機率很小。

懸崖上面也是樹林，而且面積不小，如果不是被追趕或是被推下來，應該不會這樣墜落。

還有一點，這湖泊不深，假設從這種高度掉下，照理來說應該會摔個稀巴爛、手腳分離，可是這個人不但四肢都好好地待在身上，就連一滴鮮血也沒有流……

剛這麼想，他就看見那具身體底下漸漸出現了紅色液體，將清澈的湖面染紅。

莫林不禁訝異，這時間差是怎麼一回事？

不管怎麼說，這人落在他家，倘若這人真有什麼問題，即使他滿心不願，也會被牽扯進去吧？

「才建好新家，就有訪客上門嗎？」他歪頭嘆息，再次肯定自己真的不只「籤運」糟糕。

「算了，先把人撈起來再說。」

他伸出食指，朝那人身上一揮，對方癱軟的身體便騰空浮起、翻轉，慢慢來到面前。

一見到這張臉，莫林頓時驚愕地張大雙眼，看著留有金色長髮的男子。

「這……怎麼可能？」他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這傢伙是人類？為什麼人類會出現在西之大陸……」

眼前的金髮男子具備俊秀的外表，全身散發出獨特的高貴氣質，看就知道不是普通身分，但是穿著打扮卻如同平民，破爛的衣服、髒兮兮的身體，似乎不像有錢的達官貴人。

最重要的一點是，在他肚子上的那道傷口，是幾乎穿腸剖肚、血淋淋的大洞，不是一般的刀傷。

如同有人拿刀在這個男人的肚子上割肉，怵目驚心。

男子的神色看起來虛弱，卻不蒼白，普通人類要是被這樣對待，早就面無血色，只剩一口氣了，可是他像沉沉睡去，不見痛苦之色。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以為這男人死了，可是胸前的起伏將他拉回現實。

莫林再次仔細地看著這具身體，得到的結果依然沒變。

這身體的確是人類沒錯，沒有其他種族的特徵、外表，體內也沒有發現什麼魔力，真要說出個原因，恐怕是他本身具有強大的恢復能力吧？

不過，即使恢復能力再強，繼續失血下去，仍會丟掉小命的。

眼看沒有其他辦法，莫林便將手指往旁邊一轉，將男人送入屋內，準備替他治療傷口。

但事情沒有他想像得那般容易。

突然間，天空中落下四隻野獸，強而有力的後腿踏在草地上面，長長的尾巴掃在身後，露出尖牙利齒，雙眼散發著銳利光芒，緊緊盯著莫林。

莫林側身看著自己面前的是四隻狼人，半掩著門，擋住窺探的視線，不讓牠們發現男人的身影，暫時將他安置在房內的床鋪。

他隨後面向四名怒氣勃發的狼人，對牠們說：「闖入別人家之前，不是應該打聲招呼嗎？獸族果然是個野蠻種族，連點基本禮貌都沒有。」

他無意刺激這些狼人，只是對於擅闖自己家、又表露出不善的獸族，自然不會好言相向。

他脾氣再好，也沒好到會讓人在自己地盤上撒野──雖然嚴格說起來，這領土是艾爾巴吉特國王的，不是他的。

為首的狼人向前一步，將尖銳的爪子攤開放在莫林面前，沉聲道：「少狂妄，人類！你跟剛才那個男人是一夥的，對吧？」

這句話釐清了莫林心中的困惑，四名狼人的目的果真是那個男人。

他不耐地將兩手交叉，放在胸前，皺眉說：「啊，我是人類沒錯。怎麼？你想說『西之大陸不允許人類踏入』這種無聊的命令嗎？」

狼人身體震了一下，回頭與自己的夥伴對看。

明明眼前的莫林僅是人類，為何會有種讓他們不想接近的感覺？

狼人的直覺準確，也因為如此，總是能夠避免最糟糕的事發生在身上，遇到危險或者比自己強大的人，絕對不會採取硬碰硬。

莫林心忖，比起那個年老失明的艾爾巴吉特國王，這些狼人好說話多了。

但若說不過狼人，恐怕要有被追殺到天涯海角的心理準備。狼人很好說話，卻是非常記仇的種族，而且絕對會不會放棄。

「嗯……你到底是誰？」

也許是直覺告訴狼人，不許對莫林出手；也許是為了保險起見，牠開口向莫林確認。

莫林卻始終沉默地看著牠們，沒有回答。

「這裡是我們狼人族的森林，我記得在今天以前，未曾有過像你這樣的人居住於此，也從來沒見過這棟房子。」

「當然沒見過，我今天才剛搬過來，房子也是我幾分鐘前才蓋好的。」

「幾分鐘……前？你是魔法師？」

沒有任何人能夠在短短一天之內，建造出這樣的房子來，唯一的可能性只有魔法。

狼人很肯定莫林是人類，確信他是名魔法師，而且不是泛泛之輩、等級低下的普通魔法師。

莫林笑了笑，收起緊繃的表情，語態輕鬆地對牠們說：「真是不好意思，原來我頭上那片森林已經有主人了？我都沒想到，原來我的新鄰居是狼人。」

「新……鄰居？」狼人們一愣一愣，怎麼聽不懂莫林說的話呢？

莫林滿意地看著牠們困惑的表情，笑彎雙眼，開口道：「身為新鄰居，理當要過去拜訪，不如你們幾位先看在我的面子上，乖乖回族裡去，等到我把事情備妥，之後再親自前往狼人族打聲招呼。」

「你……我們沒有理由相信你這人類說的話。」

為首的狼人說話有些吃螺絲，心裡對莫林感到莫名的恐懼，但為了同行的夥伴以及族人，不得不鼓起勇氣和莫林說清楚。

即便是魔法師又如何？牠沒有理由相信一個陌生人類。

但牠才說完這句，樹林裡的大樹們猛然搖晃起樹枝，樹根與藤蔓毫無預警地朝狼人們撲過來，狼人們反應不及，不一會兒便被團團綑綁，動彈不得。

狼人們驚訝地看著這座活起來的樹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這座樹林牠們來過無數次，從未像今天這樣攻擊過牠們，這次為什麼變了調，向牠們出手呢？

再說，這座樹林原來是活著的嗎？

「你們惹火樹林了呢。」

「你……你到底是？居然能夠控制植物……難道你是精靈族？」

莫林慢慢走到說話的狼人面前，蹲下來，用手指戳戳牠的鼻子，歪頭笑道：「不，我是人類，貨真價實的人類。但是啊，不管我是人類還是精靈，都沒有什麼差別，不是嗎？以種族來區分生命的方式，本來就不公平。」

「開什麼玩笑，你是笨蛋嗎？難道你會眼睜睜看著同族人被其他人殺害、凌虐，甚至是奴役嗎？」

「你說的沒錯，的確不會。因為現在就是這樣的時代。」莫林站起身，垂下雙眸看著狼人緊張的神情後，轉身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當他把手放在門把上，狼人們只聽見他用低沉、細微的聲音，命令道：「孩子們，麻煩你們送客人回去。」

聽覺敏銳的狼人們，自然清楚地將這些話聽進耳中，看見綑綁的樹藤把牠們的身體舉起、高過樹梢的時候，牠們的臉都白了。

樹藤攀爬向上，捲成一把彈弓，將綑成球狀的四名狼人放好後，「咻」一聲朝懸崖上的森林射過去。

寧靜的空中，只剩下狼人充滿恐懼的哀號。

楔子

在漆黑的大海深處中，有一座用貝殼堆砌而成的城堡，城堡裡居住著半人半魚的生物，與魚群們一同生活在這和平、寧靜的海底世界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半人半魚有了「人魚」這個稱呼，他們上半身有著與人類一樣的特徵，但下半身卻是魚鰭、鱗片，無法登上陸地，也對海洋之外的世界沒有絲毫興趣。

只要能夠自由地生活在大海，對他們來說，就是種幸福。所以他們從不奢望離開大海，對海平面上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概不知。

直到一位對外面世界充滿好奇、期待的人魚公主浮出海面，與王子相戀，人類才知曉在大海深處中，有著「人魚」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