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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璞石

阿寶（《女農討山誌》作者）

初識赤牛仔，當時還開著我的戰車小強南征北討，因而有機會見識他與阿默的黑手功夫。

小強到我手上芳齡已經十一，但我對它，就像眼睛糊了蛤肉的初戀情人──即便過戶當天就在回家的路上油箱落地，一週內換了一組銹損的鋼樑和漏油的油管──仍不改我對它的一見鍾情。

然而，我是個機械麻瓜，出了一連串紕漏，即使神經大條，要說心中沒有一點忐忑也是騙人！這時身邊有一個修車的朋友，就像捱到一座靠山，篤定了半截！尤其第一次讓赤牛仔和小強「面談」過後，小強就年輕了十歲。赤牛仔外表土拙，訥於言詞，但和車子攀談起來，硬是有一套他熟悉的語言，讓你相信他在和你的車子套哥們兒的交情！小強從此容光煥發，行走有風！

更讓我驚訝的是，赤牛仔的妻，氣質很文藝的阿默，換起輪胎來，竟也駕輕就熟，掄起氣動扳手就如操菜刀揚鍋鏟！又看到自稱書讀不多，只有國中畢業的她，書寫《我生命中的花草樹木》，用筆下的花花草草串起自己的人生過往時，我心中忍不住期盼著：哪天阿默也能用筆墨說說赤牛仔和他的修車生涯？……

這個期待有些因由。其一，當然是造訪赤牛仔夫婦時，一定會在他們家看到一件件別出心裁的還魂舊家具，以及許多汽車零件創作出來的燈飾，你聽著阿默眉飛色舞地訴說它們的來歷與改造過程，神往於他們的靈思巧手和獨到眼光，山野間的木石素材，和冰冷銹汙的鋼鐵零件，遇合得那樣妥貼！加上每一件作品背後，幾乎都有家人朋友串起的溫馨故事……惜物重情，讓那些作品出脫得有血有肉！

其二，我總覺得，這一代的書寫者虧欠了一幅百工群像！赤牛仔的技藝，來自傳統的「學師仔」，他的學藝過程，是一代無名黑手的縮影，那是一群轉動了時代的巨輪，卻注定在歷史鏡頭中面目模糊的英雄，我渴望一瞥他們的特寫，卻苦於距離那個場景太遙遠！四、五年級的這一代人，經歷的是一個用血肉拚經濟的年代，「學黑手仔」曾是這一代貧困失學的少年無奈的選擇，在齒輪螺絲和車床間打磨出來的人生，究竟是怎樣的風景？印象中只知道他們蓬頭垢面，滿身汙漬，便以為他們必然言行粗魯，脾氣暴躁，跟藝術、美學沾不上邊！可是我錯了！

從阿默口中得知，讀書不多的赤牛仔的少年形象，帽子反戴、書包斜挎、制服不整……活脫一個放牛班的頑童，放學後搭伴尋條清涼的圳溝就去玩水，雖然衣服脫光留在岸邊沒有弄濕，但臂膀上的泥水痕跡，還是逃不過阿母雙眼明察秋毫，換來一頓好打！（但這對母子之間始終有著依戀與溫柔。）貪玩本性鑽不進書堆，機靈敏捷的手腦和吃苦耐勞的個性，卻是學藝的良材，赤牛仔不是讀死書的料，早早進了修車廠跟師學藝，沒有任何機械理論與數理基礎，赤牛仔對車的了解，從一顆顆螺絲的拆解、一樁樁零件上油開始。

機械噪音中拚搏立業的黑手，是一個社會從農村土泥走向光鮮經貿舞台的無言軸承，他們用手腦血汗撐起一個又一個堅實穩固的家庭的同時，社會也因教育水平的普遍提高，漸漸將他們留在角落。一個靠教室與書本建構知識與技術的時代，取代了那個師徒相承，在工作與生活中濡染學習的匠師體系，社會的價值光環也就從他們身邊輕輕擦過。

慶幸的是，赤牛仔有了阿默，正如被淘汰的汽車零件和破損的家具遇上了赤牛仔，那些銹斑和油汙底下深具內涵與形制的本質之美，前代匠師打鑿摩娑過的精緻紋理，造化天成的竹木藤枝，都一一得到聚焦的光點，有了該有的位置，自然也就引起人們的讚嘆和賞識。

化腐朽為神奇，固然是這對夫婦的天命，但他們自身，不也經由這樣的過程，磨洗出生命中的璞玉質地，轉化了自己在亮麗社會中的卑微與腐朽嗎？

二○一四年五月二十一日於梨山



用最真實的自己過生活

陳孟凱（合樸農學市集召集人）

赤牛仔和阿默走進我的生活，是在四年多前的一個午後。

我是先接到阿默的來電說，透過與共同好友阿寶的談起並建議，既然是住在臺中，想擺攤就別大老遠的跑到宜蘭大宅院市集，就近就到合樸市集去吧！

一直對擺攤有著嚮往的阿默，就在一個星期二的午後，和赤牛仔一起來到合樸教育中心，當天晚上就留下來參加了沙龍的聚會；從此，合樸就要定他們兩個了。

從阿默的第一本書《我生命中的花草樹木》開始認識他們這對夫妻，看見不時從他們眼神中流露出愛物惜物的多情；從土地生長出的一草一木，所有的姿態他們看來都是最美的生命力，老房子牆邊，許是要多久的時光才能這樣布滿紅磚塊上的青苔，在阿默眼裡，「真美呀！」應該要在廢鐵場報廢車輛中等待被支解當廢鐵的汽車零件，在赤牛仔眼裡，每件都是獨一無二的創作元件，「很好用啊！」

當他們知道合樸的公田裡需要蓋一個可置放器物的工具間時，「嘿！又有好玩的事了！」雀躍的開始和夥伴們投入設計畫圖、找二手材料，然後動手蓋起房子來了。朋友送的浪板被他們搬來當屋頂用，再搬來好幾片收藏已久的門片，漆上廢機油防腐，釘成牆面，我想這絕對是獨一無二最有「門面」的工具室了！

這是合樸的第一間協力造屋，由赤牛仔、阿默帶頭玩的第一間，不僅蓋的時候玩得開心，落成啟用時，阿默也帶頭寫詩，和參與的夥伴接力完成一首慶賀「入屋」的詩，接著唸詩、吃紅圓、貼春聯，熱熱鬧鬧一起合作的一群人，呵呵！有赤牛仔、阿默真好！

這次造屋也編排成行動劇在合樸市集上演，有真人演出也有喬裝扮演，陣容可不含糊，再加上阿默大女兒梅紛的配樂，小女兒芫芫的攝影，現場可頗有架式，劇情演出可說是歡天喜地笑到噴淚。

我喜歡極了這樣的人、這樣的事，用最真實的自己在過生活，所以我常往他們家跑，只要車開在74號快速道路上，就會順路下來（其實有時是專程）到家裡坐坐；在赤牛仔、阿默的家裡，有著很溫暖的溫度，這溫度是他們兩位同心建立、互相扶持而來的；他修車時，她遞適當工具；她撿回舊木料時，他動手修復改造；他喜愛創作，她肯定他的創作。

記得曾跟合樸的夥伴分享過，這幾年交的朋友是我生命裡最為重要的，就如赤牛仔、阿默；很高興阿默又出新書，書裡所述說的很多項作品也都像是我的老友般熟悉，謹為阿默的新書寫序，是要表達我對赤牛仔、阿默的感謝與感動。



適合用「心」閱讀的好書

江慧儀（大地旅人環境工作室創辦人、台灣樸門永續設計學會理事長）

阿默的新書，是一本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心書。

早在還沒見過阿默與赤牛仔之前，就從合樸農學市集夥伴口中聽到這一對頭號志工的大名。因為來到合樸的教育中心，你很難不注意到小小分享空間前，一對用一般人眼中所謂的「破銅爛鐵」（廢棄的金屬）重新組合焊接而成的立燈。這對立燈正是出自赤牛仔之手。從功能上來看，它們是立燈，提供講台前的照明。從美感的角度來看，它們的材質看似不輕，卻能顯出那麼點優雅；看似舊，卻有著獨一無二的新。

隨後，在大地旅人與合樸農學市集合作舉辦的樸門永續設計（Permaculture）入門課中，阿默與赤牛仔都是其中的參與者。那一次，坦白說我只記得赤牛仔總是很認真地投入小組討論與實作。而對阿默的深刻印象，卻是來自近課程尾聲的某個下午，她濕著眼眶站在門口，有另一個夥伴在旁安慰著她。我上前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才得知阿默一心懸念著不久前撿來的、在病中的小狗。我也曾遭遇朝夕相處九年的貓被毒害而離世的痛，因而能感同身受而偷偷紅了眼眶。

將近一年過去，我有點受寵若驚地受阿默之邀為她的新書作序，有幸搶先閱讀阿默的文字，讓我更認識那天下午默默為了一個小生命落淚的中年女子與她背後的故事，使我打從心裡感到榮幸。因為在人生的歷練、對生活的認真和細膩態度，甚至夫妻胼手胝足創立家庭、事業，阿默與赤牛仔都是我與先生的前輩。一篇篇細數老物故事的文字與情感，看著書中描述赤牛仔個性、土直行為以及他倆與孩子們共同營造的家，我感覺阿默真正是赤牛仔背後的女人，也是個深愛他又崇拜他（不知道阿默會不會同意？）的女人。當然，從赤牛仔的老屋與老物改造作品中，我嗅到剛柔並蓄的氣質與巧思，也感受到赤牛仔的作品其實有著阿默默默堅持、支援與支持的影子。透過閱讀去感受兩人的互動，我想，本書似乎也可以是兩性學習互敬互愛關係的心靈成長書籍。

阿默的文字紀錄，讓這本以老物改造為主軸的書變得很特別。有心有愛的書寫賦予每一次的改造經歷更多生命力，那生命力是來自使用者、舊物改造者惜物愛物的心思與創造力，引領讀者不知不覺地進入了那些無生物的新生命中，感受時間與歷史的軌跡。對從未體驗過拾荒尋覓二手老物的讀者來說，閱讀了阿默的文字，定會心頭發癢，好奇究竟如何才能找到這些寶貝。對業餘拾荒老手（例如我與先生）來說，也應該會引發一種懷舊情緒，開始細數自己家中的老寶貝究竟怎麼來到家中，有著哪樣的身世？

有些人開玩笑說，樸門永續設計的實踐者都是患了資源收集、再利用的上癮症。無論能源、水、土壤、生物多樣性與傳統智慧，都是樸門實踐者致力於收集、保留或再利用的元素。雖然赤牛仔與阿默沒有正式上過完整的樸門設計認證課程，但他們的生活早就實踐樸門設計系統的各項原則，無論是老東西的收集改造、營造自耕自食的小小露台農園、學習用陽光烹飪、雨水收集再利用等行動，都顯示了這對可愛的夫妻早是樸門永續設計重要原則──「收集與儲存能源｣的箇中高手。兩人踏踏實實經營家庭、事業而後將能量與能力投入在支持環保、關心社會生態領域，同時拉拔、教育孩子們讓她們都得以發揮潛力，找到自己的興趣，則如同樸門永續設計中常提到的植物社群，體現了樸門設計原則中「整合相對位置｣的意義。社群中每個成員透過相互支持、互惠與互愛的關係，都開心幸福地在社會上找到自己的位置。現在，藉由本書的分享，阿默讓這樣美好的關係超越了家庭的小社群，讓更多人受惠、感動且被激勵。

這是一本用「心」寫的書，適合用「心」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