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熱鬧

　　這幾日天氣晴好，陽光燦爛，柳樹已經發芽，迎春花、山茶花等開得很是燦爛。

　　明玉小孩子心性，早就嫌棄席間氣悶，此時到了院子裡，少不得要拈花惹草一番。周嬤嬤和嬌桃迭聲催促她，她也裝作沒聽見。

　　明菲見周圍花木繁密，席間的熱鬧聲幾乎傳不到此處，頗覺安靜，便道：「慢慢走吧。」反而她也不想趕回去湊熱鬧。

　　嬌桃掃了她三人滿是油污的衣裳一眼，為難道：「要是遇上外人，那可怎麼辦？」

　　明菲笑道：「哪那麼湊巧會遇上外人？」

　　彷彿是為了印證她的話不對，一條歡快的男童聲從不遠處的迎春花樹後響起：「牠叫喜福？喜福……哈哈哈哈哈……」

　　接著是梅子怯生生的聲音：「回公子的話，這是我家夫人賜的名。」

　　那個人還在笑，彷彿是聽見了什麼非常好笑的事一般。

　　明菲不悅地皺起眉頭：「妳去看看，不是留著梅子看家嗎？她怎會跑到這裡來？這又是誰？狗叫喜福有什麼好笑的？」

　　嬌桃得令，快步走了過去，明菲就帶著明玉站在柳樹下等。

　　沒多久，嬌桃神色尷尬地走了出來，一出來就朝明菲使眼色。

　　明菲還沒反應過來，一根華麗的竹竿就緊隨著她從迎春花樹後繞了出來，正是龔家那位大公子龔遠和。

　　他懷裡抱著喜福，一隻雪白纖長的手溫柔地在喜福頭頂上摩裟著，眼角眉梢都是笑，只是明菲怎麼都覺得那笑帶著一股惡意。

　　「原來是兩位妹妹，小生這廂有禮了。」龔遠和裝模作樣地略微彎了彎腰。

　　自己姐妹二人這副樣子，卻被一個男人撞見了，明菲尷尬不已，略側過身掩去半邊油污的衣裙，敬了個禮：「龔家哥哥萬福。」

　　明玉不覺有什麼不妥，反而歡喜地跳起來去搶龔遠和懷裡的喜福：「龔大哥哥，這狗是你給我三姐的吧？你偏心，我也要！」

　　二人顯然相熟，龔遠和笑道：「可以啊，不過這牡丹犬沒有了，過段時間給妳一條更好玩的，能一爪把貓掀翻的。不過那狗可不能叫喜福了，喜福有一隻就夠了……」說著瞟了明菲一眼。

　　明菲感覺非常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便笑道：「六妹妹，我們該走了。」

　　說著，她便牽著明玉向龔遠和道別，示意在一旁畏畏縮縮的梅子上前接過喜福。

　　龔遠和笑道：「三妹妹，妳不喜歡喜福嗎？」

　　明菲詫異道：「為何有此一說？」

　　龔遠和慢吞吞地道：「妳都沒向我道謝。」

　　這樣直接要人家謝自己，不太符合古代讀書人內斂的要求，明菲訝然，瞬間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正正經經地向著龔遠和彎下身：「謝過龔大哥哥賜狗。」

　　龔遠和也笑嘻嘻地說道：「不客氣。」又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若需要，我那裡貓啊狗的最多了。養狗養貓，我也有好多秘訣，讓牠們往東，牠們斷然不敢往西。」

　　為什麼總要提貓？明菲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臉上仍是那種甜得發膩的笑容，看不出什麼來：「以後有機會，少不得要向龔大哥哥討教一番。」

　　明菲衝他點點頭，帶著明玉繼續往前走。

　　龔遠和還在後面喊：「六妹妹，等妳手好了，我讓人給妳送狗來……」

　　

　　

　　梅子小心湊過去，小聲解釋：「三小姐，喜福在屋子裡待不住，一直叫，奴婢見四處無人，也沒人去屋子裡，便交代葉兒看好門戶，帶了喜福出來晃晃，誰想到竟會在這裡遇到龔家大公子。」

　　明菲淡淡一笑：「原本母親只是讓妳幫我養狗，是我讓妳做了分外之事，既然如此，以後妳便專心養狗就是了。」

　　這就是說，以後梅子再也沒有機會接觸到其他的事了，這話若讓其他有野心的丫頭聽見了，不知要傷心成什麼樣子，可梅子反而鬆了一口氣。

　　明菲有些怏怏然。雖然知道現在的自己太弱，在這些人眼中，就是一個靠不住的主，人家寧願一輩子抱狗，也不願當她的貼身丫頭，以免摻和進那些事去，可親眼看到自己被這樣嫌棄，到底氣難平。

　　明菲和明玉剛換完衣服，嬌桃就臉兒紅紅地進來說大公子來瞧兩位小姐了。

　　蔡光庭今日跟著蔡國棟在外院招待客人，忙得腳不沾地，一聽說這件事就抽空匆匆趕來，確認姐妹二人都沒事後，狠狠罵了周圍服侍的人一頓，特別是周嬤嬤挨的罵最多。

周嬤嬤什麼也不說，就是跪在那裡流淚。

　　蔡光庭喝道：「哭什麼？大喜的日子妳找罰嗎？」

　　明玉不忍心：「不關周嬤嬤的事，如果不是她擋去了大半，我和三姐姐說不定要燙著了。」

　　蔡光庭冷笑：「可這禍事卻是她招來的！」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要發生的事躲是躲不過的，也不全是周嬤嬤的錯。」明菲笑著勸他：「哥哥還要送二姐姐呢，這裡有我看著，你就放心吧。」

　　蔡光庭埋頭狠狠喝了一口茶，抬起眼看著周圍所有丫頭婆子的眼神都是帶著懷疑的，他覺得沒一個人可以放心使用。前方卻已有人來催，他再不放心也只好去了。

　　明玉便追問周嬤嬤是否有燙傷，特別心疼的樣子。周嬤嬤拉著她的手哭起來：「好小姐，是奴婢對不住您。」

　　明菲忙道：「快收住淚，大喜的日子。」一雙眼睛卻盯著周嬤嬤不放。

　　一場喜事辦下來，明雅算是風風光光地出嫁了，陳氏賢良能幹的名聲也隨著喜事的完美收場名揚水城府。

　　可自古以來，有人得意必有人失意，很少有皆大歡喜的。

　　假如事後族長夫人沒有單獨找陳氏談話，旁敲側擊地說她賢明是好事，如果妾室庶女沒管教好，太過放縱，就是她沒盡到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這一天蔡家整體上還是歡樂的。

　　既然族長夫人已經發了話，明姿這件事就再也瞞不住了。

　　蔡國棟聽說席上明姿的舉動後，氣得臉色鐵青，命人將明姿帶去狠狠罵了一頓，又請家法。

　　明姿何曾受過這種委屈？當下大哭不止，辯解說都是周嬤嬤故意報復她，害她在眾人面前出醜，她才想教訓周嬤嬤的，並不是衝著明玉。想說明菲兩句，卻又找不到可以說的。

　　蔡國棟罵道：「就算下面的人失禮，妳也該稍後稟告妳母親再做處理。妳可知，當著客人的面隨意打罵僕從也極為失禮？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就是溫婉、識大體，妳看看妳都做了些什麼？我的臉都給妳丟盡了。聽說妳昨日就已經當著客人鬧了一回，真得給妳一個教訓！」

　　明姿哭道：「那不是沒燙著人嗎？」

　　蔡國棟氣得說不出話來，給了她一巴掌：「妳的意思是，燙著人才算？」

　　陳氏出來為明姿求情，說她人小不懂事，以後大了就好了。明菲也替明姿說情，說她只是失手，又說湯不算燙，明玉和她都沒事。

　　明姿想到始作俑者就是明菲，哪裡憋得住，當場就罵明菲貓哭耗子假慈悲。

　　明菲委屈地解釋：「四妹妹誤會了，我們是姐妹，無冤無仇的，妳不好對我有什麼好處？」

　　明玉義憤填膺地說了一句：「三姐姐，四姐姐自始至終就專門欺負妳，當著眾人的面好幾次讓妳丟臉，說妳是掃把星，妳該告訴爹爹才是，而不是替她遮掩。」

　　明姿大怒，轉過頭就瞪著明玉，眼裡似要冒出火來。

　　明玉往後退了一步，躲到蔡國棟身後：「爹爹，您看，四姐姐平時就是這樣凶的，那天她也是如此。」

　　見明姿死不悔改，蔡國棟剛被勸下去的火又竄起，伸手就搧了明姿一個耳光，罰她去祠堂外跪一夜，又要禁足，抄《女誡》一百遍，學不好規矩就不許出來。

　　明姿的火爆脾氣讓蔡國棟頭疼，他本來有些氣陳氏沒管好子女，可因為陳氏剛立了功，以前也對他暗示過幾次明姿脾氣不好，是他自己說明姿小，大了就好，這次也不好再說什麼。

　　二姨娘自始至終都站在一旁眼淚汪汪地看著明姿，又跪到蔡國棟和陳氏面前認錯，說明姿都是被她寵壞的，她以後一定會嚴加管教。

　　蔡國棟大大地丟了一回臉，心中有氣，看她也不順眼，甩著袖子就走了。

　　明姿想起白日裡自己出的醜，和眾人對自己的孤立，還有對明菲、明珮、明玉的熱情，又想到向來疼愛自己的爹爹不但當眾打她，還罰得她以後在眾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不禁委屈地守著二姨娘大哭了一場，又打罵身邊的丫頭婆子出氣。

　　自陳氏出手以來，二姨娘心裡早憋了一把火，今日之事更讓她無法忍耐。

　　女孩子的聲譽比什麼都重要，明姿已經不小，又是庶女，今日當眾出了這一番醜，以後想找個好人家，只怕要大費周章。

　　二姨娘越想越覺得陳氏心狠手辣，再不動手簡直沒活路了，又恨明菲和明玉礙了明姿的路。

　　她不由得咬牙教訓明姿道：「妳年齡不小了，不能再像從前不知輕重，人前人後該遵守的規矩一定要遵守，別讓人抓到錯處。不要說妳還差那個身份，就是嫡出的小姐，名聲不好也是沒好下場的。這幾日妳就好好在屋子裡反省，若想不通、改不好，連我也不饒妳！」

　　明姿哭得死去活來，說都是明菲姐妹倆故意招惹她，還有周婆子那個賤婢故意害她失手，一定要二姨娘把明菲趕出去，把周婆子打死或賣了給她出氣。

※

　　二姨娘耐著性子把明姿哄好了，回了自家院子，又叫白日在席間伺候的丫頭婆子來細細問過，更加斷定是有人故意害明姿。

　　她昨夜幾次去查看庫房，今日又忙得如同陀螺一般，早累得不行，又加上心中煩躁，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卻睡不著。

　　勉強挨到天色將黑，她想到白日裡打碎的杯盤碗盞不少，恐怕得賠上一筆，明姿又出了醜，得好好哄哄蔡國棟才行，便問彩屏、彩繡二人蔡國棟哪裡去了？

　　聽說又是去了上房，她不由得把手裡的玳瑁梳子狠狠砸到了地上。

　　彩屏小心翼翼地討好她：「老爺或許是和夫人商量正事呢，等過兩日事情完結，他不是又來了？這些年來，老爺一向都是最疼您的。就算是當初四姨娘剛進門，也沒能越了您去。」

　　二姨娘瞪了彩屏一眼：「妳懂什麼？事出反常必有妖，去問問昨天那矮個子都見了些什麼人？」

　　多年爭奪的生活給了她敏銳的第六感，就憑她對蔡國棟的瞭解，若非陳氏有了什麼秘法將蔡國棟拴住，怎可能連留他三夜？

　　二姨娘坐在燈下皺著蛾眉想了無數種可能，越想心中越慌。

　　做官的男人，最愛的就是陞官發財，陳氏出身官宦世家，此種事務耳濡目染得不少，只怕是利用這方面收攏了蔡國棟的心。

　　這恰恰是她最欠缺的地方。

　　不管是容貌身段、哄男人、管家理財、使手段，她都敢與陳氏一爭長短，這些年她也利用管家的職能，中飽私囊在外面開了幾間鋪子，生意做得不錯，也長了點見識。

　　可她到底是關在深府大院中的女人，沒接觸過這些，論起這方面來她始終和陳氏差了一大截。

　　二姨娘正心煩，彩繡陪笑道：「姨娘，您沐浴用的熱水送來了，是現在就沐浴嗎？」

　　二姨娘蹙著眉頭：「當然，累了一整天，一身的臭汗。」

　　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丫頭費力地提著一大桶熱水進來，朝二姨娘行了個禮，慢慢地將水注入屏風後的浴桶裡，弄完之後風擺楊柳一般地走出來。

　　正是嬌杏，雖蓬頭垢面，卻難擋青春，特別是那完美的胸部、纖細的腰肢和渾圓的臀部，讓二姨娘看得自慚形穢，不由得嫉恨交加，冷哼了一聲，朝彩繡使了個眼色。

　　彩繡得令，跟了出去。　

　　沒多久，外面就響起低泣求饒聲和彩繡的斥罵聲：「走路這般風騷，扭腰擺臀的是想勾引誰？妳當我們都是死人？不要臉的賤人！」

　　「彩繡姐姐，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妳饒了我吧。」

　　「哼，誰是妳姐姐？不要臉的東西，別辱沒了我的名聲！去！還不快去提水來？」彩繡把手裡的簪子又朝嬌杏挺翹的前胸、屁股上使勁戳了幾戳，才放過她。

　　嬌杏咬著牙，一瘸一拐地提了熱水，好幾個來回才將熱水注滿。

　　待二姨娘的房門一關，她隨手就將木桶扔到地上，就著廊下的燈籠查看了一下自己胸前的傷痕。

　　左右看看無人，她又迅速摸到角落裡，從牆角掏出個破布做的小人偶，又從隨身攜帶的針線包裡拿出根長針，向著那小人狠狠地扎，邊扎邊罵：「牟蓮葉，我扎死妳這個狠心惡毒的狗東西，扎死妳這個死兒死女的破爛貨……」罵完二姨娘又罵彩繡和彩屏。

　　自她那日勾引蔡國棟被二姨娘撞破後，二姨娘說得天花亂墜的將她要來，美其名曰齊心協力伺候蔡國棟，實際上她根本不得近蔡國棟的身邊，平時幹的就是粗使丫頭的活，經常吃不飽，有事沒事經常挨罰。時間一長，蔡國棟大概早就忘了她。

　　明菲回來後，她發現嬌桃竟然當上了明菲身邊的大丫鬟，穿得光鮮亮麗地指揮著幾個小丫頭，又是心酸又是羨慕。

　　這幾日，她聽粗使婆子們傳說明菲很得老爺、夫人的歡心，不會再被送走，更是難過。

　　不過，她不後悔沒留在明菲身邊，她難過的是她怎麼那麼笨，竟然沒抓緊時間攀上蔡國棟。要是攀上蔡國棟，升個姨娘，此時就算明菲見了她，也得喊她一聲姨娘。

　　嬌杏正罵得過癮，忽聽院門一聲輕響，嚇得住了嘴，屏聲靜氣地盯著院門口。

第一章 熱鬧

　　這幾日天氣晴好，陽光燦爛，柳樹已經發芽，迎春花、山茶花等開得很是燦爛。

　　明玉小孩子心性，早就嫌棄席間氣悶，此時到了院子裡，少不得要拈花惹草一番。周嬤嬤和嬌桃迭聲催促她，她也裝作沒聽見。

　　明菲見周圍花木繁密，席間的熱鬧聲幾乎傳不到此處，頗覺安靜，便道：「慢慢走吧。」反而她也不想趕回去湊熱鬧。

　　嬌桃掃了她三人滿是油污的衣裳一眼，為難道：「要是遇上外人，那可怎麼辦？」

　　明菲笑道：「哪那麼湊巧會遇上外人？」

　　彷彿是為了印證她的話不對，一條歡快的男童聲從不遠處的迎春花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