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春分之際,恰值杏花開滿枝頭,遠遠望去,猶如一片淡粉的煙霞。杭州城外二十里處的沐家莊,內外遍植杏樹,此時便籠在這一片煙霞之中,真個兒如夢似幻,好似仙境一般。杏花煙雨江南,指的合該便是這般景色。
江浙之地素來富庶,因無西北邊患之苦,百姓甚是安居,便是普通人家,也是粉牆雕飾,極盡雅致,這沐家莊乃是杭州府數得著的大戶,莊主沐琛更是江南武林中領頭的人物,苦心經營三十載,置下這一片基業,其氣象規模又豈是尋常百姓家可比。整片莊子倚山而建,前後五六進院落,院中套院,雕樑花窗自不必說,單是那院中栽植的奇花異草,等閒人便終生不得一見。饒是如此,沐琛畢竟只是一介布衣,再是有錢,又豈敢逾越禮制規法,將自家莊子建得如同皇宮一般,讓有心人傳出去,豈不是自找麻煩,因此上只在細微處下功夫,不求奢華,但要個「雅」字,尋來奇石古木,建出諸般亭臺樓閣,營造出一片江南山水,美不勝收,而今竟成了杭州府有名的勝景之一,每年單是拜莊賞景之人便如過江之鯽,觀賞過後傳頌一番,不免將沐家的名聲又抬高幾分,當真是大大有名。
此時雖是初春,天氣尚帶幾分寒意,卻已不似冬日般陰冷,日頭落在身上更是暖暖的,只著一件袷衣便可。沐華一早便穿著母親為他新製的袷襖在院中練功,幾趟拳腳下來已身上見汗,索性脫了外衫,只著件絲質中衣,將那新學的劍法再演上一遍。
老莊主沐琛正端坐柳下喝茶,他這幾年已不大過問世事,內外家務統統交與兒子媳婦打理,每日只調教孫兒為樂,這時見年幼的孫兒不到兩日工夫便將傳授的越女劍練得似模似樣,不由大是高興,撚鬚微笑。
「華兒,且歇歇再練。」
聽到祖父招呼,沐f華一個收勢止了劍法,向柳下縱身撲去,趴到沐琛背上,摟著爺爺的頸子撒嬌。
「爺爺,我這套劍法練得可還行嗎?」
「不錯不錯,我的孫兒當真聰明。」
沐琛連連稱讚,將沐華摟進懷中疼愛。
沐華乃是沐家長孫,生性聰敏,自幼便極得祖父鍾愛,在沐琛親自調教下,小小年紀已將沐家的根基功夫學了個七七八八,讓人如何不高興。
「你那兩個弟弟若有你一半勤奮便好啦。」
沐琛一邊拈塊點心給孫兒,一邊歎道。
沐華乖巧吃著點心,並不做聲答話。他是原配所出的嫡長子,生母林氏乃巨商之女,秀外慧中,教養出的兒子也是眉目秀雅,知書達理勤勉好學,那兩個弟弟卻是偏房所生,姨娘孫氏是河北威武鏢局鏢頭之女,讀書識字不多,又生就一副潑辣脾氣,將兩個兒子嬌縱得甚是不堪,故此便入不了沐琛法眼。這沐老爺子平日裡便對孫氏諸多不滿,這時見沐華已將一套劍法使得有五六成火候,那兩個孫子卻連趟拳腳也練不全,一面暗暗生氣,一面不免將這嫡孫並兒媳林氏又疼上幾分。
「今日便練到這兒吧,中午跟爺爺這兒吃了飯再去唸書。」
眼見已近午時,沐琛吩咐下人備飯,見沐華吃完一塊點心又去拿第二塊,忙攔道:「莫多吃,待會兒有新鮮的野雞肉,仔細吃不下飯。」
沐華甚是乖巧,將點心放回去,央求道:「爺爺,再去打獵的時候帶上我吧。」
沐琛笑道:「你娘說穆先生這幾日正教你念論語,你何時背會了爺爺便帶你去。」
「論語我已讀了一半,再有幾日便可背全,爺爺到時可一定帶我去,我要親手抓隻野雞給娘嘗嘗。」
「那是自然。」
用過午飯,沐華自爺爺的偏院告退出來,回林氏同他居住的落梅院裡歇中覺。
因是中午,下人們都去吃飯,院子裡靜悄悄的沒什麼人,沐華走到自家臥房前要推門進去,忽聽正廳裡傳來父親沐源的說話聲,不由奇怪,想父親平日裡對待他母子甚是冷淡,等閒難得來落梅院一趟,今日怎地過來?他小孩子心性,甚感好奇,便放輕腳步走到廳外偷看。
因身量小步子輕,又兼輕功已有幾分根基,這時小心翼翼貼著門縫看進去,竟也沒讓父親察覺,將廳內情形看了個一清二楚。
「這筆銀子你給是不給?」
沐源已在此坐了半日,見妻子始終不鬆口,不耐煩起來,厲聲質問。
林碧荷坐在對面凳子上做著手中繡品,耳聽丈夫怒聲漸起,卻做不見,頭亦不曾抬,只淡淡道:「這筆銀子不是小數目,須得稟過父親,他老人家若准允動用,我自然命帳房撥給你。」
沐源聽見妻子將父親的名頭抬出來,臉上瞬時變了顏色。
林氏這才抬頭掃他一眼,問道:「怎麼,不敢讓父親知曉你這筆銀子的用處嗎?」
沐源讓妻子這樣奚落卻不敢反駁。當初他不顧妻子反對,執意將沐家在城南的酒樓交給偏房孫氏的兄弟打理,豈知這孫子才壓根兒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將個好好的酒樓折騰得一樁買賣也無,這小舅子偏還愛招些狐朋狗友,隔三岔五來飲宴一番,賒下好大一筆債務。沐源知道父親素來看不上孫家人,不敢讓父親知曉,便尋思著暗裡自帳房挪出筆銀子將虧空填上,卻奈何在管帳先生處碰了釘子。
須知沐家能有今日局面靠的全是林氏之功,那沐華的外祖父乃是杭州有名的巨賈,只林氏一個女兒,臨死前將千萬家財做了陪嫁送到沐家。林氏自幼耳濡目染精於商道,幾年間將沐家的田產並林家的鋪子經營得頭頭是道,便是沐琛也要對這兒媳敬上三分,將沐家財帛盡數交由林氏打理,那沐家大大小小的鋪子裡的掌櫃執事均是林氏自娘家帶來的舊人,管總帳的何先生更是看著林氏長大,既是主僕亦是親人,眼見得姑爺專寵孫氏冷落自家小姐,如何不怒,卻因上下之分不敢造次,這次見沐源又要給孫家填銀子,實是氣憤不過,想那沐家原不過幾百畝田地,如今這萬貫家財哪樣不是林氏帶來,卻要被人這樣糟蹋,怒上心來,只對沐源推說這筆銀子數目太大,不敢作主,非得討得老太爺或夫人示下才可,逼得沐源不得不向妻子討錢來。
沐源被冷落半日,知道討不了好去,冷哼一聲,陰沉著臉拂袖而去。
林氏見丈夫去得遠了,垂下頭,淚珠兒一顆顆掉下來,落在繡品上,打溼剛繡出來的一朵紅梅。
她嫁入沐家十一載,除頭一年同丈夫相敬如賓外,餘下便如同陌路一般,待孫氏進了門,日子越發難過起來。林氏幼承庭訓,端莊自持,雖出身商賈之家,卻宛然是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哪裡爭得過孫氏的妖嬈嫵媚,且那孫秀英亦會得幾手拳腳功夫,時常纏著丈夫討教,輸了便百般奉承,將沐源哄得雲裡霧裡,便愈發覺得林氏無味,漸漸疏遠了去,也幸得林碧荷生下沐華,有個盼頭,不然的話,只怕境遇更加不堪。
想到兒子,林氏擦乾眼淚,繼續繡那飾滿梅花的腰帶,只想過幾日沐華十歲生辰讓他繫上,高興一番。
待父親走得遠了,沐華自牆角走出來,也不回房,逕自出了院門,從莊子後角門溜出去,上了後山。
他年紀雖小卻已懂得不少事,親眼所見耳中所聞,自是早已知曉父母不和,但像今日這般見母親哭泣還是頭遭,只覺心裡悶悶的,這午覺也睡不著了,索性到後山來散心。
午時的日頭甚是暖和,沐華走到半山腰已覺燥熱,便找樹下乾淨的地方坐了歇息,靠著樹幹往上看,只見一樹杏花正開得如火如荼,隨手撿塊石頭往上扔去,砸到樹枝,便見枝頭一顫,大捧大捧的花瓣飄飄灑灑落下來,微風一吹,漫天飛舞,好似落雪一般,煞是好看。他看得舒暢,心中憋悶便少了幾分,立時便想折幾枝花帶回去給母親賞玩,也讓她高興高興,莫再哭泣,然又一轉念,這杏花莊子裡多的是,不見什麼稀罕,倒是山頂有幾株野櫻,那花瓣層層疊疊,比杏花還要好看,不妨去採些來。想到此,當下跳起來往山上走去。
江南山勢大多和緩,便是山頂也不難爬,沐華手腳伶俐,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山頂,果見兩三株櫻樹正開得似雲錦彩霞一般,大是高興,便要上前摘花,才走得幾步,卻見樹下盤著一團黑漆漆的物事正蠕蠕而動,當即嚇了一跳,止住步子細細打量。
只見那東西長著一身黑漆漆的鱗片,在日光照耀下泛出微光,乍一看,竟好似墨玉一般光潔潤澤,水桶般粗細的身子蠕動中露出一顆斗大的腦袋,一雙漆黑晶亮的眼睛嵌在上面,似兩顆墨晶,瞳中映出沐華的身形來。
原來是條巨蟒,沐華認清何物,暗吃一驚,這江南雖也有蛇,卻都是竹葉青菜花蛇之類的細小之物,從未有過這般巨蟒,也不知牠自何處游來,當真罕見。他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竟忘了逃走,呆呆站那兒觀看。那蟒也奇怪,動得幾下便不動了,只盤著休息,好似死了一般。
沐華等了一會兒不見牠動,好奇心上來,竟連害怕也壓過了幾分,躡腳走近幾步細看,近前才看出端倪,只見蟒頭上一道裂口,似是被利刃所傷,從額頭斜劈下來,險些便傷到右眼,正汩汩流出血來,撒得身上到處都是,只因蟒身墨黑,站得遠了便看不大出來。
「怪不得動也不動,原來是受了這般重傷沒有力氣。」
沐華見牠無力傷人,膽子大起來,繞著走了幾圈,又奇道:「你長得恁般神氣,想必力氣也大得很,誰人有這手段傷你?」
那蟒似有靈性,聽見沐華這話,眼中閃過一股怒氣,側過頭去不理。
沐華見牠這樣,好笑起來,自懷中掏出個白瓷藥瓶道:「這是我家傳的療傷密藥,止血療傷極具功效,今日且給你用上一用。」
這傷藥是沐琛怕孫子玩耍時受傷,特意放了一瓶在他身上,裡面盡是些名貴藥材所配,讓沐華一股腦兒倒在蟒頭傷口上,立時便止住了血。
沐華只覺這蟒生得既威風又漂亮,這時害怕盡去,搬塊石頭坐在一旁細看。
過得一盞茶工夫,那蟒似緩過力氣,倏地抬頭向沐華點了幾點,如人頷首道謝一般,接著便展開身子,七八丈長的蟒身扭動幾下便游下山頂不見了。
沐華眨眼間不見了蟒蹤,不由意興闌珊,拍拍屁股站起,抬頭看,只見日頭竟已向西偏了好大一截,當下失聲驚叫,「糟糕,忘記聽穆先生講書。」
急急上樹撿幾枝櫻花折了,一路奔下山去。
一入冬,百物凋零,便是江南也只剩下松柏之屬才見蒼蒼鬱鬱的一抹綠色,那滿園的杏樹早已不剩一片葉子,惟有光禿禿的枝椏伸展著。
在這落梅院的一處角落裡,一塊太湖石擋住陽光的地方,卻竟然還開著一叢淡紫色的花,花朵茶碗般大,層疊的花瓣甚是漂亮,似極茶花,那金黃色的花蕊更是奪人眼目,且發出陣陣異香,極是好聞,往跟前一站,香氣撲鼻而入,倒有些像陳年老酒的味道,聞久了,竟似醺然欲醉一般。這日天氣和暖,倒有些似秋日,一隻蜜蜂不知自何處飛來,一頭扎進花蕊中吸蜜,還未眨眼間,又突地一個跟頭摔了下來,掉在花梗橫出的一片葉子上,動也不動了。
「這蜜陀花的花蜜也是你採得的!」
沐華眼看著小蜜蜂死了般僵直不動,一面輕笑,一面拿了葫蘆做的水瓢,將一瓢清亮紅潤的液體細細澆在花根處,聞那味道,竟是上好的女兒紅。
「少爺,」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走到沐華身後,恭敬喚到:「都照您的吩咐辦好了。」
沐華放下手中物事,轉身問道:「穆先生對那宅子可還滿意?」
「兩進的宅院,比穆先生原來那幾間破屋大了一倍,還有什麼不滿意,穆先生歡喜得很,直說這學生沒白教,又道這分禮太貴重,只怕生受不起。」
沐華笑道:「穆先生自我八歲起教我讀書,如今整整十年,一棟宅子又有什麼生受不起的。」說完看向青年,「阿越,上路的東西都備好沒有?」
沈越忙答:「少爺放心,筆墨書籍都已收拾好,盤纏準備了二百兩銀子和五十兩金子,何管事又給了我一張一千兩的通德銀號銀票,足夠咱們在京城裡住上三五年。就是衣服還沒備齊,清姨已收拾出來兩包,還有一包要今晚才拾掇得出來。」
「只是赴京應試,待到明年春闈試畢,頂多四五個月光景,帶那麼多衣服做什麼,幾件換洗也就夠了。」沐華皺眉,繼而苦笑:「清姨莫不是要我將整個衣櫃搬了去。」
「這是什麼話,出門在外這些時日,不多帶些衣物怎夠你倆換洗。」
說曹操曹操到,一名三十許的女子踏入院門,向沐華並沈越訓道:「這一去幾有小半年工夫,冬夏春三季衣裳可不得備齊,現在嫌麻煩不肯帶,到了京城沒衣裳換洗可別埋怨我。」
這中年女子名喚清靈,是林氏帶來的陪嫁丫頭,主僕二人情似姐妹,她看著沐華長大,心裡只當這少爺似自家子侄般,林氏三年前過身後更是代為照看沐華一應飲食起居,宛如林氏在生時一般無二,沐華亦從不將她看作下人,只當長輩對待,這時哪敢回嘴,只恭恭敬敬聽著,末了賠笑道:「清姨說的是。」
清靈這才點頭微笑,又衝沈越道:「阿越,你這一路上可仔細著,少爺不肯帶書僮,護衛也只帶你一個,鞍前馬後的差事少不了,你可勤快著些,莫要偷懶,路上事事小心,都說北地賊人多,可千萬莫讓人傷了少爺。」
阿越忙垂頭受教,連連稱是,卻聽得沐華一陣苦笑,「清姨,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裡便要你這般擔心。」
清靈聞言眼圈一紅,「你那身功夫若還在,我何用擔這分心,你現在這副樣子和個文弱書生有什麼不同,碰上個會些拳腳的毛賊便能要了你命,若非阿越武藝練出了師能護著你,我死活不放你出這遠門。」
提及舊事,沐華胸中一痛,面上卻不帶出來,只笑著勸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非失了一身功力,我又怎會棄武從文考中這舉子,趕明兒赴了京試,我中個進士回來,不一樣的光耀門楣。」
「這倒是,」清靈擦了眼淚道:「小姐泉下知你這般出息,也必是歡喜的。」
沐華怕她又哭起來,忙岔開話題,「清姨,我走後這些日子煩勞你照看這幾株花草,那蜜陀花每三天澆上一瓢女兒紅,千萬莫忘了。」
清靈白他一眼,嗔道:「清姨還用你囑咐,那花兒是小姐心愛之物,從西域得來那麼一大包種子也只活了這幾株,我忘了吃飯也忘不了它去。」
正說著,一個青衣僕役走過來向沐華稟道:「老爺請大少爺去書房說話。」
自沐琛死後,這梨香院便空置下來,三年孝期一過,沐源便命人拾掇出來改作了自個兒的書房並練功之所,此時他端坐書桌後喝茶,孫氏亦陪在一旁,夫妻倆正自說笑。
沐華一進書房便見孫氏貼在父親身上,語音嬌媚,因保養得當,雖已三十六歲卻顯得甚是年輕,再敷上濃豔脂粉,便如二十許少婦般妖娜。沐華自來便覺女子當如母親般清雅端莊,於這姨娘實在厭極,便只向沐源請安問好,看也不看這孫氏一眼。
孫氏自林氏死後不久便被扶了正,現下已是沐家莊的正經主子,奈何沐華眼裡無她,林氏自娘家帶來的一干僕役亦唯這小主人是瞻,對她殊缺幾分尊重,肚裡早憋著火,這時見沐華這等神態,臉上便帶出顏色來,向丈夫狠狠遞個白眼過去,暗諷他這父親竟教訓不了自己兒子。
沐源心下明白,卻只作不見。沐琛死前言明沐家莊全數產業交與嫡孫,林氏又苦心作下種種安排,現今管事的人並帳目大多由沐華把持,他如何敢得罪這兒子,更何況沐華已有功名在身,不定過幾日便中個狀元回來,因此上更加忌憚,此時和顏悅色道:「行囊可都收拾妥當?」
沐華由祖父帶大,於這父親情分極淡,今日見他這般殷殷垂問,竟甚是不慣,愣一愣才答:「是。」
「聽說你只帶阿越一人隨行,是不是少了點?多帶幾個護衛也穩妥些。」
「不必,杭州到汴京這一路還算太平,用不著防甚賊盜,且阿越武藝在江湖上也是數得著的,若有什麼事連他也抵擋不住,多帶幾個人恐也無甚用處,再說,我也不喜人多嘈雜。」
「何時動身?」
「後日一早。」
「既如此,你自己路上小心。」
「是。」
「臨行前去你祖父母親墳前拜上一拜。」
「兒子省得。」
這一席話說完,再無可說,沐華告退出來,轉身去了後山。
後山腳下一處緩坡,幾株松柏點綴其間,景色甚是清幽,沐家祖墳便座落在此,七八座墳塋按輩分排列。沐華在祖父、母親的墳前燃起清香,心中默念禱詞,待那香燃盡了才起身離去。
轉眼便到啟程之日,沐華辭了家人上路。因冬日裡運河修整清淤,行不得水路,主僕二人便駕一輛馬車向北行去。
這日已是臘月十七,走了近二十日,此時已快入河南境內,因冬季旅人極少,道上便只這一輛馬車。
時近黃昏,日頭掛在山頭半落不落,更襯得遠山蒼茫。阿越坐在車轅上,一邊駕車一邊同沐華說笑,「少爺,再有二十里便是三河鎮,今晚可在那兒投宿,咱們這般趕路法兒,要不了除夕便可到京城,屆時尋個清靜客棧住下便要過年了,也不知這汴京城過年該是何等熱鬧。」
沐華正打開車門前的簾子觀景,聞言一笑,正待說話,忽聽一道凜冽風聲傳來,錯身一側,一支羽箭已釘在車門之上。
「少爺小心!」
阿越大叫一聲,一手抽出佩劍舞作一團,擋住隨之而來的箭簇、鐵蓮子、金錢鏢等諸般暗器,一手揚鞭,狠狠抽在馬股上,馬匹受驚,揚蹄狂奔,然還未跑出十丈便被一箭射穿脖頸跌倒在地,帶動著車身也側翻過去。
沐華功力雖失,手腳卻比一般人靈活得多,眼見不好,一個躍身自車中跳出,落地時就勢一滾,藏身到一株樹後。阿越亦退到樹後據守,面色陰沉。
「少爺,咱們碰上劫道的了,對方在暗,人數不少,咱們有麻煩了。」
一只金錢鏢貼著樹皮飛過,撞到石頭上彈回沐華跟前,撿起鏢細看,沐華眉峰輕挑,眼中閃過疑惑。
暗器再打不著兩人,十來個蒙面賊人自伏擊處走出,向二人藏身處步步逼近。
失了馬匹,兩人腳程再快也逃不過身後箭雨,官道上無可遮擋,出去便是做了人家箭靶子,索性藉著密林兜圈子,或許還能撿條性命。
阿越一咬牙道:「少爺,我們走。」
一把將沐華扛上肩頭,施展輕功向林子深處竄去。
他是沐老爺子在世時特意為孫兒訓練的護衛,一身輕功得自沐家真傳,此時盡力施展,雖負著一人,仍將賊人落在後面。
奔出四五里,身後仍傳來隱隱語聲,想是賊人要趕盡殺絕,咬死了二人不肯放手。
阿越尋個山坳處將沐華放下,道:「少爺,你先在這兒躲著,我去打發了他們幾個再來接你。」
他已看得清楚,那幾人身法遠遜自己,雖人多勢眾,真個兒打起來,他未必吃虧,只是礙著少爺在側,要時刻護著他安危,不免分心。
「小心些。」
沐華囑了幾句,看阿越幾個縱躍不見,忙打量地形,見有幾塊山石圍成個凹陷,躲進裡面。不多時,遠處傳來廝殺聲。
過了頓飯工夫,殺聲仍未止歇,另有幾人腳步聲向這山坳處傳來。
沐華一驚,心知是阿越沒有盡數攔住,以致讓賊人追來這裡,苦笑著看看這不算隱祕的藏身處,轉身便跑。
天已暗下來,林中不辨路徑,不知怎地竟跑到一處絕路上,沐華看著面前斷崖,不由心中暗歎。
回身看向圍追上來的三人,他自知命絕於此,倒也不懼,迎風立了,拱手道:「敢問幾位因何追殺在下?」
當先一人嘶啞著嗓子答:「自然是為謀財。」
沐華一笑,搖頭,「謀財是假,害命才真,我說得可對,孫總鏢頭。」
那人一震,嗓音由嘶啞變為低沉,「你認出老夫來了?」
「你最擅長的暗器是鐵菩提,雖改用金錢鏢傷我,那發暗器的手法內勁卻是變不了的。」
來人撕下蒙面黑巾,露出臉來,赫然便是孫秀英之父──威武鏢局的總鏢頭孫立人。
孫立人冷哼一聲,「沐老頭調教出來的孫子果然有一套。」
「為何殺我?」
「你若不死,我那女兒和兩個外孫何時才能出頭。」
沐華點點頭,「原來如此。」
「你那個護衛已中了暗器之毒,救不了你了。」
孫立人嘿嘿冷笑,執刀走上前來。
沐華看著他微微一笑道:「我雖打不過你,卻也不想死於小人之手,咱們就此別過,黃泉之下,我自等著你來閻王殿前打這官司。」
說完縱身跳下懸崖。
落到水中,沐華才知這崖下是個深潭,因地勢極低,竟只結了薄薄一層浮冰,潭水寒意入骨,未及他向上游去,已覺四肢麻木不靈,掙扎間,意識漸漸模糊,只在昏迷前隱約看到潭底一條巨大黑影向自己游來。
第一章
春分之際,恰值杏花開滿枝頭,遠遠望去,猶如一片淡粉的煙霞。杭州城外二十里處的沐家莊,內外遍植杏樹,此時便籠在這一片煙霞之中,真個兒如夢似幻,好似仙境一般。杏花煙雨江南,指的合該便是這般景色。
江浙之地素來富庶,因無西北邊患之苦,百姓甚是安居,便是普通人家,也是粉牆雕飾,極盡雅致,這沐家莊乃是杭州府數得著的大戶,莊主沐琛更是江南武林中領頭的人物,苦心經營三十載,置下這一片基業,其氣象規模又豈是尋常百姓家可比。整片莊子倚山而建,前後五六進院落,院中套院,雕樑花窗自不必說,單是那院中栽植的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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