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西南偏隅之地,有個小縣,名為歸義。
這歸義縣如今是民風純樸,百姓良善,但不久之前,卻非如此。
以前的歸義縣上貪下腐,民不聊生,直至半年多以前來了個清廉正直的縣令「施問」,整治貪腐,肅清上下,加上心細如髮的智囊師爺「南鄉」、武功卓絕的四大捕快「金忠豹國」與驗屍技法超群的仵作「施小黑」共同輔佐,才給縣民帶來了安居樂業的平穩生活。
也因為這縣令施問清如水、明如鏡,愛民如子,上行下效的結果,衙門裡所有官差皆以施問為榜樣,衙門裡所有人也都受到了百姓們的尊敬與愛戴。
從此之後,整個歸義縣,安和樂利,官民融洽,百業欣欣向榮。
歸義縣會這般平靜祥和,賴的是衙門眾官差平日的辛勞。
衙門分有三班,站班皂隸,壯班民壯和快班捕快。
皂隸負責的是衙門裡的工作;壯班民壯是百姓來服徭役,有時修橋鋪路有時幫助快班巡邏;快班捕快則肩負著百姓安危,做著巡邏城內與拘提罪犯到堂的工作。
而衙門的一天,是從天還沒亮的濛濛梆子聲開始。
卯時,頭梆的聲音悠悠響在清晨涼爽的風中,床上的蘭罄一下子就睜開了眼,起身下床。
旁間耳房裡一陣呼嚕聲傳來,才剛睡醒的蘭罄還有些迷糊,心裡想著怎麼會有打呼聲,他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喝,才啜了一口,卻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下子就往耳房跑去,腳步直到那人床前才停下來。
耳房小床上睡了個人,這人身體呈大字打開,呼嚕打得震天響。
他又醜又痞的臉上有道長長的疤,可那是假的,因為那張其實是人皮面具。只是面具如果揭下來,底下的疤更多,那就是真的了,聽說是少年時候受的傷。
蘭罄直直看著睡得連梆子聲都沒聽見的小七,心裡納悶,真有這麼好睡嗎?
衙門的事情可多著,今天他們還要去巡城,而且是巡城東還有城西,這人到現在還不醒,要是遲了,是要讓他爹給他打板子的嗎?
床上的小七揉了揉鼻子,一個側身,臉朝外睡得更香了,蘭罄眼珠子轉了轉,喊了聲:「小雞,起來了。」
可小七連應都沒應,還是自顧自打著呼嚕。
蘭罄靠近一步,低頭看著小七的睡臉。陰影落在小七臉上,蘭罄晃了晃,影子動了動,小七還是沒醒。
瞧小七睡著時嘴巴開開,模樣不是太好看,且一點警覺性也沒有,十分放鬆,睡得香甜。
蘭罄走出耳房看看自己睡的那張床,再走進耳房摸摸小七睡的這張床,明明被褥料子都是自己的比較好,床板也是自己的比較大,怎麼他卻能睡得比自己沉,雷打都不醒的模樣。
抱著疑惑,蘭罄想了想,最後掀開小七的被子,躺了上去。
他睡在小七的身邊,聽著他的呼嚕聲,看著他可以說是很醜的側臉,很奇怪地,竟然慢慢地有了睡意,只是小七的呼聲真的有些吵。
伸手夾住小七的鼻子,讓小七用嘴吸氣,可呼聲還是沒停。
他又推了推小七,小七也不知道正做著什麼夢,眼睛睜開一個縫,嘴裡咂巴咂巴幾下,喃喃唸了聲:「大師兄……」而後又帶著笑意閉起了眼。
「你很吵。」睡在他身邊的蘭罄說。
「噢……」小七嘟囔了聲,鼾聲停了,又繼續睡。
這時蘭罄才滿意地點點頭,多看了小七幾眼,手指在他左臉那道疤痕上比劃兩下,這才慢慢閉上眼,隨著小七睡了過去。
三梆響的時候,小七才悠悠轉醒,他的眼睛緩緩開了點細縫,懶懶地打了個呵欠,正在想今天睡得真好,沒人來吵他的時候,眼皮子慢慢打開到一半,接著看到的景象便讓他嚇得整個人猛往後頭縮,震驚得都不會說話了。
一張沉靜安憩的睡臉就在他的眼前,睡顏的主人本有著張傾國傾城的妖豔容顏,可現下睡時多了一分天真一分憨然,加以那兩片紅唇微張,鬆開的衣襟露出雪白鎖骨以及小半胸膛,讓小七原本清晨起床就蠢蠢欲動的東西轟的一下,就整個熱烈燃燒了起來。
「大、大、大師兄──」小七一見蘭罄衣衫不整地躺在自己身邊,聲音就忽地拔高,震驚地喊了出來。
他百里七說實在就是有色心沒色膽之人,平時就算有人投懷送抱他也不會動的,更何況身邊躺著的這個更是不能隨意褻玩,彈指間能讓人灰飛煙滅,死過來又死過去的前魔教教主,有「毒手謫仙」之稱的大魔頭蘭罄啊!
小七那聲尖銳的喊叫竄入蘭罄耳間,原本睡得正好的蘭罄被這麼一叫,皺著眉頭,睜開了眼。
蘭罄用初醒微微沙啞,讓人酥軟的聲音不滿地道:「在我耳邊喊什麼喊,吵死了,不想活了嗎?」
蘭罄一開口,小七馬上又朝牆上縮了縮。他顫顫開口道:「你怎麼會睡在我床上?」
蘭罄淡淡說道:「嗯,不行嗎?怎麼你能睡,我就不能睡了?」
「當然不行──這是我的床,你怎麼可以隨便亂睡!會出事的啊──」小七悽慘叫道。
「會出什麼事?」蘭罄挑眉。
小七噎了一下。「就……那個……」他又往牆上縮了縮,拚命想掩蓋下半身的異狀,屁股簡直就是想整個縮進牆裡,永遠都別出來了。
蘭罄睨了小七一眼,雖不是存心,但看起來就是妖魅入了骨,令得小七又是一陣激靈。
蘭罄慢條斯理起身下了床,邊走邊說:「什麼時辰了?」
「呃,剛傳三梆。」小七說。
「什麼,傳三梆了?」蘭罄一聽這還得了,立刻衝回自己床旁,衣服拿了便立刻往身上套。「傳三梆那爹不就已經開堂,小雞快點,隨便穿一穿趕快和我出去,不可以遲了!」
小七愣了愣,這才認命地爬下床擰水擦臉,一邊夾緊雙腿一邊彎腰說:「今天不是聽審日也不是放告日,是巡城的日子,遲點也沒關係。」然後把衙門的皂色色官服穿上,腰間寬紅腰帶繫起,蹬了官靴,緩步走出他的小耳房。
「快點快點,不用上堂,可還是不能遲!」蘭罄一見小七出來,揪著他的領子就奮力往外跑,跑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又直奔小院樹下一個用木頭搭起來的小窩,蹲下來朝裡頭探了探。
小窩裡頭有隻豬也剛醒,正張著小小的眼珠子看著往小窩裡探的人。這是蘭罄的愛豬,被取了個名字叫趙小豬。
蘭罄把繫著豬的繩子解了,拿過來放在小七手上,小七接住了,兩人一隻豬這才出了內衙,往前頭跑去。
「齁齁──」小豬叫。
今日,又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
到位點卯,在衙門的簿子上簽了名,表明自己上工了之後,蘭罄和小七便牽著小豬開始了一天的巡邏職務。
他們上午先在城東繞。
太平盛世,沒什麼大事情發生,就捉了個小賊而已。
中午回衙門吃飯將小賊帶回去時正巧遇上縣令施問,施問對蘭罄誇獎了一番,這讓蘭罄好生高興,下午走到城西時,臉上都還帶著笑。
城西巡了一趟,比城東平靜,連個賊都沒看到,接近傍晚的時刻兩人肚子也餓了,剛好又走到郊外,小七於是去打了頭野雞回來,就著溪水清洗一番,然後架了火,在溪邊烤了起來。
蘭罄把小豬的繩索鬆了,一人一豬在河邊玩起「施小黑在哪裡」的遊戲,小豬現下也不怎麼怕蘭罄了,繞著蘭罄齁齁叫個不停,不論蘭罄是躲在樹後還是躲在樹上,牠總能馬上就把蘭罄找出來,然後讓蘭罄開心地把牠抱起來,摸摸牠的頭,對牠投以笑顏。
小七看著眼前的情境,表情有點苦惱。
他想都沒想過自己與蘭罄會有這樣的一天。
他本來以為自己與這個人,是至死,都不會再相往來的。可怎麼兜來轉去,卻又回到了這人身邊。
「雞烤好了沒?我肚子餓了!」蘭罄玩夠了,抱著喘噓噓的小豬坐回小七身邊。
「差不多快好了。」蘭罄的聲音把小七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他趕緊把烤雞翻了翻,用劍在上頭劃了幾刀,接著拿出個瓶子灑了點粉末下去,又就著火烤了一下。
「那是什麼?」蘭罄看著小七手裡的黑色琉璃瓶。
「這個?」小七心裡跳漏一拍,看著手裡的藥瓶,這才驚覺自己恍惚間竟然當著蘭罄的面,把藥加到烤雞裡頭去了。他喉頭有些乾澀,笑著說:「這只是一種香料,能讓烤雞更好吃的。」
蘭罄狐疑地看著小七,小七連忙說道:「師兄該不會是認為師弟想下毒害你吧?」他故作鎮定地把瓶子遞到蘭罄面前。「不然你聞聞,依你對毒物認識之深,必然知道這東西是好是壞。」
湊過來的瓶子蘭罄看也不看,一雙明亮的鳳眸帶著單純,只是凝視著小七。
就在小七伸手也不是,縮回來也不是的時候,蘭罄發了聲。
他說:「你哪會害我?」
態度,是認真至極,全然信任的。
這樣的神情,讓小七心頭一下子全都軟了。這人瘋是瘋,但想信任的人,便還是會放下一百二十個心。
小七把藥瓶收了起來,低聲喃喃說道:「師兄,你這樣不行啊……」
蘭罄也沒去聽小七到底說些什麼,只是轉了個話鋒,把目光放到烤雞上頭,喊道:「到底是好了沒有,小黑大人我肚子餓了!」
「好了好了!」小七連忙切了隻雞腿給蘭罄。
蘭罄接過雞腿自己沒吃,先給他懷裡的趙小豬。
趙小豬一生的摯愛就屬油滋滋的雞腿,牠咬了雞腿以後沒兩下就從蘭罄懷裡掙脫,叼到旁邊啃了起來。
蘭罄也沒在意,又指了指雞的另一個部位。
小七自然會意,立即舉起劍把又肥又嫩的雞屁股切了,恭敬地遞給他家大師兄。
蘭罄瞇著眼笑,張開嘴一口就往雞屁股兇狠咬去。
天色漸晚,夕陽沉入遠方山裡,夜色變濃,星子緩緩閃爍於天際,小七從懷裡掏出了一壺竹葉青和兩個杯子,他先倒了一杯酒給蘭罄,才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喝了起來。
「你不吃雞啊?」蘭罄問。
「你吃,我不餓。」小七說。
蘭罄點頭一笑,顯然很滿意小七的回答。
小七看看蘭罄,雖然這人看起來偏瘦,可要是興致一來,可是連頭熊都能吃下肚的,山雞就這麼一丁點,不及熊的十分之一,肯定不夠他吃,自己哪有膽子和他搶?
只是想到這裡,小七又不免垂頭喪氣起來。
怎麼他如今凡事都是先替他家師兄想,起居飲食什麼都招呼得周到,可自己的事卻完全放到一邊去,真的認命當起人家的奶娘來了。
想他百里七在江湖上名氣雖不響亮,但另外兩個名字「易容聖手鬼匠不知名」、「浮華宮副宮主林央」怎麼說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高手。
像他這樣大江南北全部踏遍,五湖四海朋友交遍的人,怎麼最後卻落得在這西南小縣當個一年銀子只有十幾兩,塞牙縫都不夠的小差役。
小七雙手環胸想得認真。是上輩子沒燒好香,還是做了太多孽,這輩子才來和個大魔頭糾纏在一起?
還有他家四師姊宴浮華也真是不講義氣,先不說他前些年辛辛苦苦替浮華宮打基業,就是看在同門之誼上,也不該把他扔給蘭罄,還威脅不從就可以直接叫人替他收屍……真是有夠狠的!
從浮華宮回來也兩日了,可在浮華宮的逍遙日子叫小七留戀不已。在浮華宮雖累,但說什麼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宮主,除了雜事一大堆之外,到底都是人伺候他,沒他伺候人的,不像現在,不僅要服侍人喝酒吃肉,還得擔心這人什麼時候心情不好,便直接下幾個毒給他嚐嚐……
小七邊喝著酒邊想,自己是不是再修血書一封,回神仙谷向師父討救兵,派其他師兄弟來替他這個缺?
雖說黑白雙仙用一顆碧璃珠向師姊要了他來照顧蘭罄日後的生活,但他們師兄弟都是師父教出來的,誰來頂替也是差不多。
想了想,就二師兄吧,二師兄該制得住大師兄才是……不過二師兄平日都是照顧師父的,況且師父年紀也大了,沒人隨侍一旁還真不行。
要不然三師兄吧……三師兄應該還可以……
再不然五師兄六師兄也勉強可行……
反正別他家八師弟趙小春來便好,那傢伙只要一出谷,若沒人看著,還不曉得要惹出什麼事情來。
小七這般自顧自地想著,魂遊天外,蘭罄一隻雞連雞頭都啃光了,他也沒回過神來。
蘭罄喊了聲:「小雞。」
可小七想到自己能解脫了,高興處還笑了兩聲,壓根沒發現蘭罄正盯著他看。
「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開心?是不是在想要怎麼離開歸義縣?」小七的耳邊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
小七笑了一聲,說道:「是啊……啊……」他一轉頭,奶奶的好大一頭熊,蘭大教主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到他身邊來,整張臉就在他面前,小七連忙屁股往後挪動,要離開大魔頭,誰知蘭罄動作遠比小七快,雙手伸了就捏著小七的臉皮,使盡往兩邊拉,拉得小七哀叫起來。
「師兄師兄,會痛會痛!」小七慘叫道。
「就知道你還不定性!」蘭罄怒道:「我爹已經判你做歸義縣的衙役了,一日是歸義縣衙役,一輩子都是歸義縣衙役,還想跑,你要跑到哪裡去?」
「沒沒沒,我沒想跑!」小七搖手。「真的真的,一點都沒想跑!」
「那你剛剛還答是!」蘭罄更怒了。「你分明是說謊!敢在我小黑大人面前說謊,陳小雞你不想活了!」說罷,手扯得更大力,小七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師兄饒命,我的臉啊!」小七連忙說道:「我是說當然不是,只是前幾個字聲音太小,所以你沒聽見!」
「當真?」蘭罄皺著眉頭,疑惑地道。
「當真當真!」小七幾乎用吼的。他英俊無匹的臉啊,他滑嫩嫩的臉皮啊,很痛啊!
蘭罄鬆開了手說:「那好吧,是我聽錯了!」可覺得不夠,還加了句:「但你也別想隨隨便便就離開!和我玩『陳小雞在哪裡』的遊戲而後跑得不見人影也不成!如果你無故擅離職守讓我好找的話,你知道,我不會輕饒你的!」他說這話眼神十分認真。
小七吸了吸鼻子,眼裡水光閃閃地,但即使被如何折騰,他還是只能點頭如搗蒜說道:「是是是是是,我就算向天借膽子,也不會有那膽讓小黑大人您來找!」
「嗯!」蘭罄點點頭,滿意了。
小七這才鬆了一口氣。雖然心裡還是嘀咕著,施問是判三年徭役而已,這人居然逕自加上了一輩子;可想了想又覺得可悲,是一輩子沒錯啊,打自己被四師姊送出開始,三年已經變成一輩子了,他要在這「施小黑」大人身邊做捕快做到死,保這人一世平安啊……可憐啊可憐啊……
這時蘭罄忽地看了小七一眼,伸手又要往小七臉上招呼去。
小七心裡一驚,腦袋本是要往後縮去,但一想到縮了之後沒讓大魔頭遂願可能會更難過,心想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便硬著頭皮閉起了眼,等著蘭罄的手過來。
哪知,這次卻沒什麼疼痛的感覺,蘭罄只是抹了抹小七兩邊的臉頰,說道:「你的臉都是油,雞油!」跟著便沒了動靜。
那雞油是剛才蘭罄擰人時沾在小七臉上的,可不抹還好,一抹,便沾得更多。
「咦?」小七眨了眨眼。
「咦什麼?」蘭罄問。
「沒,沒什麼。」小七趕忙搖頭。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蘭罄沒再「疼愛」他的臉對他而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於是,他也不敢擦被抹過的臉頰,就這麼任由自己的臉油下去。
天色已晚,蘭罄又喝了些酒,說了些話,而小七戰戰兢兢地陪在一旁回話,直到蘭罄有了幾分醉意,這才起了身,準備回衙門去。
「小豬呢?」蘭罄左右瞧了瞧,方才鬆了繩子,趙小豬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小七聞言,立即吹了聲口哨,跟著不遠處的草叢動了動,一顆豬頭探了出來,「齁齁」叫兩聲。
「小豬回來。」小七叫。
趙小豬這才跑回小七腳邊,而後小七把牠身上的繩子拿了,交給蘭罄,蘭罄點點頭,小七又滅了地上篝火,兩人一豬這才趁著月色,慢慢地往城裡晃回去。
「小豬讓你教得挺聽話啊!」沿著溪邊走,蘭罄突然這樣說。
「這都是托師兄的福氣,這豬分了師兄的靈氣唄,這才會聰明又靈巧,只教兩三次就什麼都會了。」小七狗腿地說。
「哼!」蘭罄笑了一聲,小七的話聽在他耳裡,總是十分受用。其實別人也會對他講好聽話,但聽來聽去,還是這個人合他的心意。
蘭罄正還想說些什麼,哪料手裡頭的繩子突然一緊,走在他兩人前方的小豬突然快步往前衝,然後又頓了一下,東聞聞西聞聞,回頭用小眼睛看了一眼蘭罄和小七。
「幹什麼?」蘭罄問小豬。
「齁齁──」小豬應了聲。
「你還要吃雞腿嗎?」蘭罄說:「不早一點說,剩下的那隻雞腿我早就吃到肚子裡面去了,現下要吐出來給你也太晚了。」
「齁齁齁──」小豬又叫了幾聲。
「叫小雞再去抓雞嗎?可是我們要回衙門了。」蘭罄對小豬說:「你乖一點,我回去再去廚房找小蘭花滷雞腿給你吃。」
「齁──」小豬應了聲,跟著也不管繩子勒得緊,抬起腳便往前衝。
「啊?不要吃籠子裡的雞,要吃山雞啊?」蘭罄跟著吸吸囌囌地吸了一下口水。「對啊對啊,我也覺得山雞比較好吃,肉好彈牙,而且又香又油又甜。」接著人便跟著小豬跑,偏離了回衙門的路。
小七在旁邊聽這一人一豬對話聽得滿臉黑線,要不是知道蘭罄走火入魔腦袋不清醒,他還真以為這人好大本事,能和山豬對話了。
「師兄,天已經晚了,別再玩了,該回衙門去睡覺了。」小七跟在蘭罄身後跑。
蘭罄回頭命令道:「睡覺睡覺,你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睡覺。現下我們要去抓山雞,你不許睡,跟著我們一起抓!」
「哎……」小七無奈,只得跟著他們跑。「這是河邊,河邊哪有雞啊……」
「小豬鼻子很靈的,牠能找到我跟你,當然也能找到雞!別吵,雞都要給你嚇跑了!」蘭罄不悅地喊了聲。
既然人家都這樣說了,小七也只得閉起嘴巴,尾隨著他們沿著小溪一路跑上去。
結果小豬跑了好一會兒,慢慢地緩了下來。牠東嗅嗅西嗅嗅,最後停在溪邊一處長得有人高的蘆葦叢前,回頭看了看蘭罄,然後鑽了進去。
蘭罄立即隨著小豬往蘆葦叢裡鑽,但他的腦袋才探進去一半,身形便是一滯,停留不前。
「怎麼了?」小七察覺有異,馬上跑向前去,也探進了蘆葦叢裡。
接著,眼前的景象,讓小七一呆。
潺潺溪水在月光下閃爍著光芒,溪邊的石頭上倒著一個人,面目向下,烏髮凌亂,身上衣衫破碎,暗紅色的血漬沾滿一身白衣。
小七心裡一驚,本想走過去探對方的脈門,卻聽見蘭罄用冰冷的聲音道:「不用探了,胸膛無起伏,屍身也僵,斷氣應該有段時間了。」
趙小豬坐在地上,無辜的小眼睛看著牠的主人。
風吹過,七月的天,卻像蘭罄的聲音一般的冷。
衙門裡有個地方,是施問劃給蘭罄的驗屍之所,位置便在三班班房旁邊,靠小院圍牆,平日沒事時總燒些皂角、蒼朮混合的草藥,有除屍臭之效。
小七把那具屍體扛了回來,卻在把屍體放在驗屍所的木台上時,不小心給刮了一下。
「唉……」他把手指縮回來,發覺原來是指腹給割破了,朝那屍體一看,這才看見屍體手臂斷了一處,而斷掉的手骨從肌膚上穿了出來,這才割著了他。
小七甩了甩手,沒理會這點小傷,他先走到外頭叫人去和施問說撿了具屍體的事,接著便回了驗屍房,也沒發現方才自己沾在屍體骨頭上的血慢慢地融進了對方的斷骨當中,僅留下一圈淡淡的桃紅色澤。
小七的眼睛始終停留在蘭罄身上,
平時瘋癲的蘭罄如今一雙眼清得發亮,洗乾淨手後便開始解屍首的衣服,神情專注且態度認真得叫小七嘖嘖稱奇。
蘭罄忙碌著,小七則在他身旁,看著他動作。
蘭罄嘖了一聲,怒道:「別靠太近,擋著燭光了!」
「啊,噢!」小七摸摸鼻子退後一步,省得再惹蘭大教主生氣。
蘭罄把屍首上的衣衫都解了下來,上頭遍布的傷痕之多簡直叫小七目不忍視。他看了一眼台上少年的模樣,少年的眉目映在他的眼裡,叫他嘆道:「瞧這身子骨初展,也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端詳少年的面容後,他再搖頭:「再瞧這標緻模樣,面如芙蓉眉如柳,活著的時候可不是個嬌俏少年?這要是多長幾年,天底下可沒幾人能比得過了……」
蘭罄瞟了小七一眼,想這人怎麼這麼清閒,自己忙乎得不得了,這人卻是風涼地看著自己做事。跟著便道:「旁邊有文房四寶和屍單,自己把墨研了,紙筆拿著,我唸什麼,一一記下。」
「咦?」小七詫異了聲。
「咦什麼?」蘭罄說:「讓你做點事也不成?」
「不不不,當然成!」小七鼻子摸摸,便跑去裝水磨墨,紙筆拿了,再回到蘭罄身邊。
蘭罄撥開少年面上的髮絲,雙手由上而下緩緩按壓,一邊按,一邊說道:「寫上去,胸骨、左手皆折。」
「噢。」小七寫寫寫。
蘭罄邊摸邊說:「胸口腹間有淤傷,面有傷痕。」
他停了一下,端視傷口痕跡,後道:「疑似鞭痕與手腳毆踹之傷。」
跟著又檢視了一下,扳開少年的嘴,說:「雖在溪邊發現,但口中無溪砂,腹亦平坦,並無積聚溪水。」
接著蘭罄又抬起少年的手,拿著把小鑷子從指甲間取了點東西下來,細細一看後,說道:「指縫間夾有碎血肉,應當是掙扎時從兇徒身上抓下的。」
蘭罄頓了一下,想了想。「這人不是失足溺水,傷口肉色鮮豔且血花多,都是死前才受的傷,看來,是被人以鞭子和手腳打踹,凌虐致死。」
小七一聽「凌虐致死」四字,驟地抖了一下。他皺著眉頭說道:「這孩子才幾歲啊,長得又這麼好,誰下得了手,真是!」
聽小七一連稱讚了台上屍首兩次,也不知是嫌吵還是怎麼著,蘭罄竟就抬起頭,默默地看著小七。
「呃……」小七閉起了嘴,不再說話。
蘭罄冷冷哼了聲,雙手再往下摸,摸著少年膝蓋處,看著大腿兩側的傷痕,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怎麼了?」本來不應該講話的,但小七察覺蘭罄臉色不好,還是出聲問了。
蘭罄沒有理會小七,他接著將屍體翻了過來,目光在少年雙臀的淤痕上停留半晌,而後分開少年臀部,唸道:「肛處撕裂……」
再將手指伸入其中,勾出了凝結著紅色與白色的血塊。
看到了那些穢物,蘭罄的臉一下子青、一下子白,神色變換不定,待他張開雙唇想再說出勘驗結果時,喉間竟一時半刻發不出聲音來。
「肛處撕裂,然後呢?」小七抄抄停停,而後問。
「……」蘭罄不語。他的目光一點一點地暗下,神情也漸漸化得陰鷙,而當手指捻著那紅白相間的東西時,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些模糊的影像,寒氣由腳底竄了起來,令他感覺渾身刺痛。
誰穿著鮮黃色繡著九爪金龍的黃袍,而又是誰,被壓在那個男人底下。
怎麼掙扎也掙脫不了……細碎的嗚咽聲呻吟了一整夜,怎麼期盼也不會到頭的黑夜,誰無止境地折磨著誰……
巨大而火熱的利器,黃袍男人叫人作噁的笑容……
一聲、一聲說著多麼疼愛,一聲一聲喚著「朕的罄兒」……
朕的……朕的……朕的罄兒……
「不……」那腦海裡迴盪的聲音猶如一根刺,狠狠地扎進了蘭罄心裡,叫他無法控制地渾身顫抖了起來。
小七見蘭罄不知怎麼神情驟變,周身戾氣忽地暴漲,那隻放在屍身臀上的手五爪朝下,陷入了屍身肉裡,小七一愣,急忙喊了聲:「師兄!」
可他不喊還好,他一喊,蘭罄被聲音所引,緩緩側頭,深深地凝視著他。
那眼神彷彿從煉獄裡爬起的惡鬼一般,眼化得赤紅,視線膠著於他的臉上,陰慘慘地,直看著他。
小七心裡一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退了一步。
他以為蘭罄是月圓之夜發病,可連忙掐指一算,今兒個才十四而已,還不到犯病的日子,遂緊張又納悶地道:「怎……怎麼了……怎麼這麼看著我?」
蘭罄目光渾濁,他先是迷惑地看著小七,待小七的面容和他腦海裡的那個明黃身影重疊之際,怒火一下子燒上九重天。
蘭罄恨道:「我不是你的,我才不是你的!」下一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往小七攻去。
小七不知蘭罄這又發什麼瘋,他連忙將手中的紙筆朝蘭罄一扔,腳踏輕功迅速挪移位置,跑給蘭罄追,可蘭罄的功夫畢竟高出小七太多,小七才跑沒兩步就給蘭罄抓到了衣領,給揪了回來。
「叫啊,怎麼不叫了?」蘭罄掐住小七的脖子,死死盯著他,用陰沉得讓人發冷的嗓音低聲說道:「怎了,你不是說我是你的嗎?一直在我耳邊喊、一直在我耳邊喊……怎麼……怎麼不說了……啊?」
「沒、沒……你不是我的……咳……我沒說過這話啊……師兄你認錯人了是不……」小七一時間出氣多入氣少,整個人都快厥了,他七手八腳地要把蘭罄的手從他脖子上扒開,卻怎麼也做不到。
「認錯人?」蘭罄把小七揪到面前仔細看,忽又吼道:「我沒認錯,東方緙你這個狗皇帝!」
小七一聽見這個許久沒被人提起的名字,整個人猛烈地抖了一下,便在這時,蘭罄將他狠狠地摔了出去。
小七嚇得在空中連翻幾個跟斗,就在急急落地時蘭罄又一腳踢了過來,踢得他一飛,飛到了放屍體的木台上。
跟著一落,他便落在那屍體上頭,和那死掉起碼有兩天的人臉對著臉、嘴唇對著嘴唇,撞在了一起。
死者身上傳來的腐臭味道叫人不敢恭維,小七急忙起身,低頭看了少年青白慘灰的臉一眼,腹中一陣翻江倒海,差點沒吐出來。
「嘔──」
側眼見著蘭罄再度往他而來,小七雖受重擊,內腑疼得不得了,可他也沒敢多停歇片刻,立即翻下木台,手往懷裡掏,拔腿往外跑。
「迷藥迷藥,迷藥你在哪裡!」小七一邊抖一邊叫。
為防蘭罄發瘋,他平時都將師弟製給他防身的烈性迷藥放在身上,可今天一個緊張,懷裡十幾來張人皮面具和易容用的藥水都給他掏了出來,卻還是不見迷藥蹤影。
不知什麼東西給扔了過來,打中小七的腳,讓他跌了個狗吃屎。
才這麼一會兒功夫而已,蘭罄便移到小七面前,陰影落在小七頭頂上。
小七顫顫抬頭,頂上那個人沒有笑容,一張臉帶著殺氣,深深凝視著他。
「師兄……」小七吶吶兩聲。
「我殺了你──」
接著……
「不要啊啊啊──」小七感覺自己整個人又飛了起來,伴著自己喉間發出的慘叫,被往窗戶丟去,接著窗戶碎了,他掉到地上,蘭罄用了十成力,震得他痛得滾了兩圈,都還爬不起來。
「去你奶奶個熊……」小七吐了一口血,低聲哀嚎。「大爺我跟你無冤無仇,就算有仇也百八十年前的事了,你有必要每回發病,就這般殷勤招呼大爺我嗎……嘔……」又一口血噴了出來。
懷裡裝著迷藥的瓶子「匡」地一聲掉了出來,小七伸手想撈,卻是慢了一步,只能見那瓶子越滾越遠,滾到一旁的長廊邊去。
驗屍房的動靜在寧靜的夜裡顯得過大,沒一會兒便引來了三班衙役的注意。
「發生了什麼事?」班房裡有人跑了出來,見了情況,又大叫一聲跑了進去。「小頭兒又不對勁了!」
接著衙門裡為首的幾名捕快,「金忠豹國」迅速跑了出來。
其中李忠見著小七有難,急忙拉著他便往後躲,沒讓蘭罄一腳踩在小七面門上,讓他那張本來就不怎樣的臉更糟。
另外三人則惶惶然將蘭罄圍住,可因為打不過蘭罄,心裡都是七上八下的。
「迷藥滾到長廊那邊了,誰去撿來救命!」小七使盡吃奶力氣,喊了聲。
身形最為敏捷的陳豹一聽小七如此說,便飛身撲了過去,拾起藥瓶,而後打開軟木塞,用力將裡頭的藥粉全往蘭罄臉上灑去。
小七愣了愣,然後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陳豹你腦子壞了灑那麼多,奶奶個熊,我就只剩那一瓶而已了啊──」
「啊?」陳豹愣了好大一下。
「哈啾──」發狂中的大魔頭蘭罄打了個噴嚏,陰狠地看了小七一眼,舉步又想再向他走來,惹得眾人皆是一驚。
然而這時,蘭罄的身軀卻又搖晃了兩下,之後,才軟軟倒了下去。
「快接住小頭兒!」丁金一喊,他身旁的安國立刻往前撲去,穩穩接住被藥性所迷的蘭罄。
蘭罄奮力地睜了睜眼,最後始終不敵藥力,閉上了那雙鮮紅的眸子。
不久,淺淺的呼聲響起。
眾人懸著的心,這才稍稍落了地。
第二章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小黑怎麼了?傷著誰沒?」
夜已深,衙門後堂花廳之內卻燈火通明,小七正拿著壺茶水漱口,灌進嘴巴裡的水咕嚕咕嚕幾下,呸地一聲吐在一旁的盆栽裡,這時,縣令施問和師爺南鄉正好由外頭跨入花廳之中。
丁金走上前一步說道:「回大人,小頭兒突然發病,除了小七受了點傷之外,其餘人都沒事。」
施問走到小七身邊,小七這時已漱好了口,除去口裡詭異的屍體味,正仰著頭把療傷聖藥「血見愁」往嘴巴裡拚命倒。
「小七,傷得怎樣?」小七再灌了一口水,把傷藥嚥下,撫了撫胸口,才一臉無奈地說道:「沒事,都習慣了,只吐了兩口血,吃點藥睡一覺隔天就好了。」
施問深深看了小七一眼,最後,嘆了聲:「難為你了。」
小七聽罷,擺了擺手,也沒多說什麼。
「把公子送回房休息了?」南鄉問道。
小七點頭,瞧南鄉一臉不太放心的模樣,便說:「我親自送回去的,他睡得熟,陳豹一下子把我整瓶迷藥都灑了,這回我看得睡上兩三天,明日十五月圓夜也不用擔心了。」
小七頓了頓又說:「只是那迷藥這會兒全給灑沒了,得再想辦法配製才成。不過也甭煩得太早,這回到下回,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南鄉見小七把蘭罄這麼放在心上,所有事都考慮進去,心裡挺是滿意,便朝小七微微一笑。「辛苦先生你了。」
小七被南鄉笑得起了雞皮疙瘩,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大爺我也不想這麼辛苦,換先生你來替行不行?」
「先生說笑了,學生手無縛雞之力,又哪有能耐制得住公子?」南鄉說。
小七臉皮抽了兩下。就活該大爺我受罪是了。
他肯定,定是自己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才和蘭罄同個師門,擔起看顧他的責任。
施問坐到主位上後,南鄉也走了過去,站至他身旁。
施問問小七道:「晚間回來時不是還好好的,還帶了具待驗的屍首回來?我本處理完公務便要喚你們來問,怎才一下子便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小七頓了一下,想了想,才道:「興許今日已是十四,師兄他氣血本來就有些亂,勘驗屍體之時還好好的,可就在發覺那具屍體是讓人姦殺,凌虐致死,而死者又只有十四五歲時,一時惱怒,這才提前發作。」
南鄉看了小七一眼,他素來知道小七這人說話只會揀著說,但目光與小七交會了一下,見他也沒有把事情完全講出來的意願,便也不問了。
倒是金忠豹國加上施問五人一聽見死者才十來歲,又是姦殺致死,施問皺起了眉,而金忠豹國則是一臉義憤填膺。
「誰這麼喪心病狂,對個小姑娘下這種手!」安國怒道。
小七說:「不是小姑娘。」
「不是小姑娘?」四人齊齊看向小七,納悶不已。
「……是個小伙子。」小七道。
小七此話一出,花廳裡包括師爺南鄉在內一共六人,僵的僵、呆的呆,一時間整室鴉雀無聲,沒人接得了下一句話。
「唉……」小七嘆了口氣。「真是可憐啊,那孩子渾身是血,被溪水沖上岸邊,身上臉上都是鞭痕還有手打腳踹的淤傷,手給折了,臟腑大概也都破了,還……也難怪師兄見那慘狀,會憤怒得控制不了自己……」
施問沉吟半晌,遂道:「死者相貌還能辨認否?」
小七說:「屍首還沒腐爛,相貌也清晰能辨。」
施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沉著臉色說道:「你等等帶畫師前去將死者的樣貌畫下,明日立即將畫像發出,金忠豹國,你等也一起查訪,看看歸義縣內是否有誰失蹤未歸。竟有人如此明目張膽,在歸義縣內行兇殺人,這等敗類,本官必定要將其繩之以法以正法紀,還枉死之人一個公道!」
「屬下遵命!」金忠豹國齊聲回答。
小七抓了抓下巴,心思只在施問的話上停留半晌,接著便想蘭罄今日的不正常定是因為讓那具屍首刺激到了。
那個人以前遇過那樣的事情,雖然走火入魔後舊事都忘得差不多,深植入骨血的厭惡,畢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淡忘的。
慢慢來吧,小七想。
總有一天能全都不在意的。
蘭罄只是還需要多點時間。
就像自己一樣。
施問散了眾人之後,小七便回到蘭罄房裡。
蘭罄依舊維持著小七出門前的模樣,小七仔細切了他的脈,見一切安穩,這才鬆下一口氣,替蘭罄掖好被子。
就著房裡不甚明亮的燭光,小七凝視了蘭罄好一會兒。
現下這人臉上還戴著他給的人皮面具,同是那張臉,雖不再是以往那笑能傾城的妖嬈模樣,減了幾分光華,但秀挺的鼻子,彎彎的眼眉,睡時輕輕揚起的嘴角,卻還是能讓人多看一眼,無法自拔。
不過小七盯了這人半晌,又想了想,也許只有自己會這般覺得!因為以前那張臉早深刻在心裡,怎麼也沒辦法忘了,才和如今這張臉重疊起來,一起嵌入了眼去。
小七給自己倒了茶,坐在房裡桌前喝了幾杯。
雖說四師姊把自己扔給蘭罄,而且浮華宮勢力大,這蘭罄找人的功夫也不差,可真要離開這人這地,也不是不成的。
只是一方面宴浮華那些話說入了他心裡,一方面他也覺得,蘭罄如今這模樣誰來照顧,他都放不了心。
想著想著,就把一壺茶全給喝完了。
歸義縣也不是什麼壞地方,施問是個好官,南鄉是個好師爺,金忠豹國都是好捕快。為民申冤還人清白這事他以前沒幹過,而如今做來,倒也挺上手。
側首看著蘭罄,雖然這人總讓他心驚肉跳,可也不是沒一處好的……
至少,自己靠他靠得比以前近多了,而這人也總是真心地對他笑。
這些事,是他以前從不敢想的。
雖然還在留與不留間掙扎,但小七的心,卻已有了些計量。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子夜過後衙門裡的人皆已休息,清醒的只有幾個守門的衙役,和西側牢房那些守牢的獄卒。
三班班房隔壁的驗屍房如以往一樣冷冷清清安安靜靜,七月十四的月亮已近圓,高高地掛在天空,灑下慘亮森白的光芒。
驗屍房內,台上的那具屍首冰冷冷地躺著,遙遠的衙門之外傳來幾聲貓叫和隨之而起的狗吠,忽遠忽近,映得原本就沒什麼人氣的驗屍房更加森然。
忽然之間,無人的房內吹起一陣寒風,白濛濛的煙霧緩緩由屍體中散了出來。
那陣煙霧輕輕淡淡,落到地上許久,才在月光下一點一點地凝起,只是不久後又無力散去,如此反反覆覆凝了又潰,直至四更,才緩緩地聚成了一個人形。
那煙霧凝成的人形飄渺,一雙幽幽的眸子泛著空洞,他垂首許久,而後才緩緩抬起頭來,望著自己所在之處,最後,視線停留在台上自己的屍身之上。
許久許久以後,輕輕發出了一聲,悲慘飄忽的嗚咽:「我冤啊……」
晚上衙門裡不知道為什麼颳起了大風,吹得外頭的樹和門板一會兒沙沙搖,一會兒砰砰響,算算日子明天便是中元節,便越發顯得陰森。
小七探頭出去看了兩次,雖然門外什麼也沒有,門內還有個大魔頭鎮著,照理說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會靠近。
不過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也惹過些事、殺過些人,雖說都是該死之人,但他這惡人最是沒膽,自己嚇自己的結果,是整個晚上翻來覆去都沒睡好。
隔日一早金忠豹國便拿著死去少年的畫像,在歸義縣城內四處查訪。
小七本想蘭罄反正也還在昏睡,他這奶娘無事自然可以跟著睡,但安國和陳豹卻把他揪著,也給了張畫像,要他幫著一起尋人。
走在街上,滿臉倦容眼下還掛著一圈青的小七打了個大呵欠,嘴裡喃喃唸著:「什麼世道了真是,不是說我只要顧著小黑大人便成,怎今日也得跟著上街做事?」
和小七走一道的李忠拍了拍他的肩,挺不好意思地說:「咱衙門人少,大人又吩咐要盡快破案,所以才讓你昨天受了傷,今天還是把你給叫上。你忍著點,要真的不行也沒關係,過了午便回去吧,剩下的我來就成。」
李忠這忠厚老實的人一說,小七反而覺得不好意思回去。他撇了撇嘴,哼哼兩聲,便跟在安國身邊跟他一起鑽小巷訪百姓。他們兩人拿著畫像,分頭詢問,可一整天下來,卻是了無線索可循。
回衙門之後例行向施問稟告,五人皆是沒有斬獲。
這時南鄉想了想,忽然想到一點,便道:「昨日發現的屍體是沿著溪流而下,不知隨水漂流多久,也許,這人並非歸義縣人,是從別的州縣落水也不一定。」
小七抓了抓下巴,說道:「這溪流分支到歸義縣叫青溪,上頭那一大條都是青江,難不成青江沿岸的民家都得一個一個探訪?咱衙門才多少人,那得查到猴年狗月?」
小七此言一出,花廳內又陷入膠著。
最後還是南鄉算了算,既然屍體尚未腐化,便說明落水定不超過兩日,再和眾人商議一番,圈了幾個地方讓他們去尋,直至接近子時,才讓他們各自回房睡覺去。
累了一天,疲倦不已的小七到歇了伙的廚房去找了點吃的,廚娘小蘭花給他留了幾隻雞腿和一些青菜米飯,他先將飯菜下肚後,才拿著剩餘的兩隻雞腿慢慢往自己和蘭罄住的小院晃回去。
小院裡頭那隻豬已經睡下,小七蹲在豬窩前頭看著睡得香甜的小豬,笑罵道:「你這傢伙真是比我還好命!」說罷把特意留給牠的雞腿擺在牠的碗裡頭,又摸了摸小豬的頭,這才起身準備回房。
衙門內衙是縣令家眷居所,以一道門和前頭縣令辦公之所分開,平常除了幾名專門伺候的內衙僕役之外,鮮少人能夠進來。
現下夜已深,幾乎所有人都睡了,偌大的內衙便更顯得寂靜荒涼。
七月十五鬼門大開之日,風沒了昨日那麼大,但卻更顯陰寒。
這夏日之夜本不該這般寒涼,小七攏了攏自己身上的單衣,看了一眼天上的圓月,無來由地打了個寒顫,便快步要走進屋子裡去。
這時,院落外頭突然傳來一陣細碎聲響,像是有人走在石子路上,輕輕地,踢著了石子。
小七一個激靈,但還是喊了聲:「誰?」走到院子外頭,探了探。
便也是同時,小七見著一片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長長的小徑之末。
他皺起眉頭,沒想太多便即刻追了上去。內衙裡的僕役穿的都是灰色的衣衫,沒人穿白衫的,更因為裡頭住的都是衙門裡最重要的人物,小七心裡一緊,便追著白衫跑了出去。
踏在石子路上,夜風寒涼,襲得人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雞皮疙瘩。
風裡似乎有細碎人聲,但儘管小七內力之高,也無法聽得那陣重複再重複的聲音是在說著什麼。
追到了施問的院落之前,小七眉頭一皺,拐了個彎進了施問的小院。
施問房裡的燈火已熄,看來已經入睡,小七心裡盤算著,追著的人輕功還真厲害,明明上一刻還能聽見一點聲響,下一刻追上來卻連個人影也不見。
站在前庭當中,小七皺了眉,壓低聲音說道:「不知是哪路的英雄好漢,來到歸義縣衙門所為何事?施大人夜裡不辦公,若有冤屈明日請早;但若另有所圖,即刻便出來罷,歸義縣捕快在此,早點做個了結,大家都好回去睡覺!」
小七聲音停後,等了片刻,還是沒人出來。
他來回走了幾步,心想宵小或許因為形跡敗露,給自己一番話嚇跑了,於是又到施問房門外聽了一下門內動靜,確定裡頭只施問一人平穩入睡的呼吸聲後,便一步三回首,邊走邊注意地回房去。
「真是奇了……」小七邊走邊是疑惑。
到底是誰進來了內衙,卻又悄悄地走了?
若是要傷害施問,那儘管殺氣隱藏得再好,以他的武功,就算是武林高手,他也能察覺人躲在何處。
可裡頭除了施問以外分明就沒其他人,那那個人究竟是為何夜半闖入內衙?
不成……小七心想。明日得和南鄉說說才成。
這歸義縣那麼大一個衙門,夜裡卻只有十幾個人守著,而且守的都還是外頭。雖說蘭罄武功極高,發生什麼事內衙有他一個就夠,可那人腦袋不太好使,有時又會突然發狂,說什麼也得多派幾個人,護著施問安全才成。
畢竟整個歸義縣百姓的安危福祉,都繫在施問一人身上,這人可半點事都出不得。
小七慢慢往外頭走去,想著這些事情之時,突然,一片白色的衣襬映入了他的眼簾。
「啊……」他愣了一下立即回神,抬起頭來往前方看去。
但不看還好,一看,又是一愣。
小院子的入口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少年身形消瘦,身著毫無花樣的白色衣衫,夜風吹來,原本該被拂動的少年衣襬靜靜地停在原處,連少年臉頰兩側細細的髮絲也柔順地停留兩旁,彷彿那陣風只是小七的錯覺一般。
少年有一張芙蓉般美麗的臉龐,一對眉毛濃淡合宜,一張瓜子臉小而精緻,一雙大眼如泣如訴,眼中含著點點淚水,櫻桃小嘴輕輕開啟,細碎的聲音傳來,卻顯得幽微,令人不寒而慄。
小七越看越覺得少年眼熟,靜了半晌,仔細聽著少年開口說出的話,終於聽清楚之後,整個人忽地倒退一步,如同篩子一般抖了起來,臉色也化得慘白。
他認得了這少年是誰!
這少年、這少年不正是自己從溪邊扛了回來,親自放上驗屍房木台上的無名男屍嗎
而且,少年嘴裡說出的是:「我冤啊……」
小七雙腿一下子就軟了:「奶奶、奶奶、奶奶個熊啊……」他跪倒在地,用爬的往小院裡頭爬去。
死掉的人怎麼出現了啦!
而且還喊著冤。
喊著冤就算了!
幹什麼站在他眼前啦!
小七嚇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他手抖腳抖地爬,爬啊爬地,好不容易爬到了施問門前,那雙穿著白靴子的腳也飄啊飄地,飄到了他眼前。
啊啊啊啊啊──
小七連叫也叫不出聲,只能在心裡淒厲地吶喊著。
「大人……冤魂死得好慘啊……」少年低聲啜泣,聲音一下子像在遠方,一下子又飄到耳旁,聽得小七頭皮發麻。
還自稱冤魂,那一定是了!
小七找了好久才找到聲音,他聽見自己用細得像是被壓扁的聲音,又抖又顫地說道:「大、大、大人在屋裡睡覺……所、所、所有人都已歇下……你要申冤……明、明、明日請早……」
少年幽幽地看了小七一眼,神情哀怨悲悽。他緩緩地朝小七跪下,說道:「冤魂白晝難以現身,還請大人為枉死的冤魂主持公道……」
「大、大、大人在裡面睡覺啦……」小七快哭了。「我不是大人啦……」
少年雙手及地,以跪姿慢慢地挪移膝蓋,往小七爬了過來。「冤魂死得好慘啊……求大人為冤魂主持公道……求大人主持公道……求大人……」
啊啊啊啊啊──
越來越靠近了!
小七顫抖著手不自覺地敲著施問的門,他腦袋一片空白,心裡狂喊著:「施大人救命啊──」
「大人……」
而後,在那逐漸逼近的冤魂少年將一張慘白了無血色的如玉臉龐湊到小七面前,一對水汪汪卻無神的大眼盯著他看時,小七深吸一口氣,整個人像泡在隆冬的冰水中一樣,渾身涼了個徹底。
接著他的三魂七魄一飛,再也聽不見鬼少年說些什麼,就雙眼翻白失去意識,活生生地被嚇厥了過去。
「大人、大人……冤魂死得好慘啊……」
原本在房內睡得正好的施問一直聽到門外傳來細小的聲響,當他被吵醒而走到外間將門打開時,門口突然就一個人倒了進來。
「咦?」施問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正是雙眼翻白,口吐白沫,身體還不停微微抽搐,衙門最新延攬,也是公認最有前途的捕快──百里七。
「……這是怎麼了?」
施問探頭往外,發覺外頭黑壓壓一片,也無人跡,但小七卻如此突兀地在他門前昏倒,也不知為何。
施問見此,著實困惑不已。
小七昏了一個晚上,隔日睜眼發現自己竟已經回到了耳房裡,身上還蓋著薄被。
還在床上沒起身,他一雙桃花眼便驚疑不定地張望,等確定天色大亮,而且房裡乾乾淨淨地什麼東西也沒有後,便咻地一下竄下床來。
小七將官服隨便套上身,然後跑到蘭罄房中看了一眼,見蘭罄還在睡,風吹來,他便慘白著臉打了個寒顫,隨即迅速跑了出去,直奔施問正在辦案的大堂。
今日乃是衙門的放告日,小七來時施問與衙中典史正在受理百姓的狀紙。
金忠豹國立在大堂兩側,威風凜凜不可侵犯,比那畫在民家門上的門神還威武。
小七抖著手抖著腳站到他們旁邊,他們看了小七一眼,其中安國說:「你身體好點了嗎?」
「什麼好點了……」小七聲音微微打著顫。
李忠伸出手掌,摸了小七的額頭一下,說:「沒發熱。」然後碰了小七的手一下,卻是深吸了口氣:「手怎麼這麼涼!」
安國說:「定是前日給小頭兒傷著,內傷未癒惹的。聽說你昨晚在施大人的院子裡頭昏倒了,叫了半天也叫不醒,施大人讓大夫給你看過,也許了你今日告假的,沒料你這小子還真盡責,病了都要上工。」
小七臉色白白的,望了施大人一眼,直到所有事情都告了一段落,百姓都離開了,他才一抖一抖地走到施問案前,神色驚疑不定地問道:「大人,昨日是你救了我?」
「嗯?沒錯。」施問從狀紙中抬頭,看了小七一眼,道:「身體不適怎麼還出來,回房休息去,順道看著小黑吧!」
大熱天裡,兩旁的衙役多少都出了點汗,額頭鼻尖油亮亮地,但小七卻縮著脖子面色慘白,看得施問都不忍心了起來。
小七盯著施問說:「那大人昨日救我時,有沒有看到那個……」
「哪個?」施問聽不明白。
「就是……就是那個啊……」一想起昨日恐怖的經歷,小七臉色更白了。
施問望了小七一眼,嘆了口氣,抬頭喚道:「李忠,把小七帶回內衙休息去,再讓小蘭花熬湯藥給他喝,他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不宜再過度勞累。」
一想起內衙那冷清的小院裡如今只一個蘭罄,而且還睡得不省人事,其餘的什麼人也沒有,小七心裡寒得慌,立即搖頭說:「不、不、不,大人,小的不回去,小的一點事情也沒有,今日就讓小的留在這裡,陪大人辦公吧!大人不管要到哪裡去,切記都捎上小的,小的不想一個人回內衙去!」
昨日的恐怖情景歷歷在目,小七真沒那個膽自己待在內衙裡。
更何況那隻冤鬼不知道打算對他怎樣,他昏死之前本來以為小命休矣,但看來是施問及時出來,這才拯救了他。
小七想,人說當官的身上都有三把火,那隻鬼定是因為施問出來而被嚇到,這才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所以他現下恨不得跑到案下把施問的腿給抱了,永遠都不離開施問,哪可能放著自己性命不顧,還回到那鬧鬼的內衙。
只是……
只是……
那鬼說他冤欸……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七邊抖邊想。
中午,太陽正炎,施問收了卷宗往後堂而去,小七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一雙眼四處張望,不敢離施問離得太遠。
始終站在施問身旁的南鄉停了一步,待小七走了上來,遂問道:「你這是怎麼了?站了整個上午就抖了整個上午,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有癲症。」
小七啐了一聲:「你才有癲症。」
南鄉輕輕一笑,說:「先生有何困難,何不說出來,讓在下為先生分憂一二?」
小七深深看了南鄉一眼,再看看施問,跟著又看向南鄉,等到施問入了書房用膳,這兩人才在房外長廊停了下來。
小七想了許久,這才壓低聲音直說了。「……南先生跟隨施大人這麼久,可曾遇上冤魂告案?」
「冤魂告案?」南鄉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起來。
「噓噓噓!」小七緊張得直「噓」。「小聲一點!」這衙門四處冤魂都可能出現,他可不想引來不該引的東西。
南鄉本以為小七在開玩笑,但看小七這大熱天卻渾身發抖直冒冷汗的模樣,又想起這人昨夜昏倒在施問院內驚擾施問之事,愣了一下,愕然道:「你說真的?」
小七抿了抿已經很白的嘴唇,放低聲音說:「我也不怕你笑,遇著這事,我是真懵了,如今便坦白跟你說了吧!就前日在溪邊帶回來的那屍首,回衙門後,好像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讚人家長得漂亮,調戲了人家,和師兄打架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又親著了人家,結果……結果昨夜七月十五陰氣最盛的日子,那人、不對,那魂,就來了,還聲聲喊著冤,要我為枉死的他討一個公道……」
「娘的,你都不知道那多恐怖,他的臉就這麼近,」小七比了一個距離,然後打著寒顫說道:「……一對像死魚眼一樣的眼睛緊緊盯著我,幸虧大爺我膽子大,要不然,都給嚇得屎尿齊流了!」
南鄉原本狹長的細目慢慢地圓睜,他摸著下巴,看著小七。
「南先生你別這樣看著我,倒是替我想想辦法!」小七嗓音抖個不停,這回真給嚇得不小。
「我可真沒遇上過這種事……」南鄉靜了靜,半晌後道:「要不,向施大人說說吧!」
「怪力亂神之說,施大人會信嗎?」小七搖頭。
南鄉拍了拍小七的肩。
他二人又在長廊上商量片刻,再入書房時,施問已經將簡單的幾樣素菜用畢,拿著待處理的卷宗,細細閱讀起來。
施問見南鄉領著愁眉苦臉的小七進來,正想問發生了什麼事,哪知小七臉一皺,便淒厲喊道:「大人啊──」
施問給小七這麼一喊,也嚇了一跳,直問:「怎麼了?小黑醒了,又欺負你了?」
「不是!」小七臉色黑了一下,跟著吸了吸鼻子,這才道:「大人您這回可要救救我了!」他將昨夜發生之事鉅細靡遺講了一次,末了,顫了兩下,手腳抖得像要抽筋。
施問聽完小七的話,知道不是自己兒子惹禍,鬆了口氣,但隨即便又皺起眉頭道:「胡說,這世間哪有鬼?鬼神之說不過是坊間傳聞,你定是累了,才有此錯覺。」
「不不不,我昨兒個晚上真的見著了!」小七說:「要不,您瞧我這功夫、這能耐,能讓小黑大人摔上個十幾次都不死的,哪會無緣無故昏倒在您房門之前。再者,您看!」
施問說:「你是被小黑打傷了。」
「不不不,」小七哀怨地走向前去,用他冰冷的小手,握住施問暖熱的大手,道:「這一定是碰上那東西才染上的寒氣,瞧我冷成這樣,手是怎麼搓也搓不暖,就算內力硬逼也消退不了,這不是碰上了那東西,那是啥!」
南鄉見小七一直沒放開施問,清咳一聲說道:「小七,別一直抓著大人的手,這般與禮不合。」
小七鬆開手,還是直抖個不停。
施問繼續皺眉。
南鄉再度開口說道:「大人,依學生之見,不論是真是假,衙門之內若真有鬼,也真是因枉死而冤魂不散,那,在冤屈未得平反之前,定還會再次出現。」
「嗯。」施問點頭應了聲,隨後沉思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便這樣。小七!」
「是。」小七顫顫地應了聲。
「倘若那冤魂再次找你,你便將他帶至本縣面前,讓本縣問話。」施問如此說道。
小七忽地瞪大眼盯著施問看。
施問被他看得奇怪,便問:「又怎麼了!」
小七顫抖著聲音道:「要我將他帶至大人面前?大人,您這是於心何忍!小的光是看見那東西的衣角就都快翻白眼了,況且那東西也不知是好是壞,您還要我將他帶來,不是看見他就趕快跑,那不是將小的往死裡推,要小的見不著明日的太陽嗎?您挑別人行不行?」
施問看著小七,說道:「你誤會了,本縣只是想,你是唯一見過他的人,若真有鬼,他或許會來找你第二次。」
小七臉上頓時褪得一點血色也沒有,心裡想著:「真的假的,還會再見著第二次面?」
他看看南鄉,南鄉也看看他。
俄頃,南鄉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能給他一點慰藉,並說:「金忠豹國你選一個,我讓一人與你過夜。」
「四個都來成不成?」小七問,聲調可憐可憐地。
「不成,其餘三人要輪流返家休息。」南鄉在這方面,還是挺公允的。他不能為了一件連事主也不見的冤案,累著衙門為首的四名捕快。
第一章
西南偏隅之地,有個小縣,名為歸義。
這歸義縣如今是民風純樸,百姓良善,但不久之前,卻非如此。
以前的歸義縣上貪下腐,民不聊生,直至半年多以前來了個清廉正直的縣令「施問」,整治貪腐,肅清上下,加上心細如髮的智囊師爺「南鄉」、武功卓絕的四大捕快「金忠豹國」與驗屍技法超群的仵作「施小黑」共同輔佐,才給縣民帶來了安居樂業的平穩生活。
也因為這縣令施問清如水、明如鏡,愛民如子,上行下效的結果,衙門裡所有官差皆以施問為榜樣,衙門裡所有人也都受到了百姓們的尊敬與愛戴。
從此之後,整個歸義縣,安和樂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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