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三年的相思、十三年的隱忍,隨著迷濛春雨中的重逢而告完結。
青龍的死解放了多年來為仇恨懊悔填滿的心,也讓渴盼已久的坦誠得以實現。
可當合而為一的兩個身份化去了最後的隔閡,意料外的醒悟卻也隨之而來--
列與冽,兩個身份、兩張容顏,代表的卻都是那個讓他深深傾心的人。
白冽予的坦誠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可隨之增進的,還有名為「情意」的煎熬。
朝夕相對、同床共寢,面對近在眼前的種種誘惑,東方煜究竟該如何自處,才不至於破壞心頭堅守的界線?
而終於識得「情」字的白冽予,又該在計畫與兒女情長間如何抉擇?
章節試閱
序章
春寒未泯、夜色深沉。皎潔月光下,漫天細雨飄飛,為這初春的天候再添了幾絲微涼。
便在如此深夜裡,避過了那四散的雨絲,一名年約三十許的男子孤身佇立於城郊榕樹下。面容之上神色平和,眸中卻隱透著一絲期待。
因為那個同他相約於此的人。
男子姓成名雙,乃江湖上第一大殺手組織「天方」當家台柱──「四鬼」中排名第二的朱雀。擅長易容及使藥用毒之術,自來深受首領「天帝」倚重。不但於天方的內務處理上擁有相當大的權力,更一手包辦了同情報組織「白樺」的合作事宜。三年前天方之所以能與白樺聯手擊敗漠清閣、一躍而為殺手界第一大組織,從中斡旋的成雙絕對功不可沒。
可儘管如此,與野心甚大、暗中培養勢力及人脈意圖自立的青龍不同,他對天帝從未有過分毫異心,也從不刻意出鋒頭壯大自己的聲名。他總是謹守本分、盡心盡力地完成天帝所交付的任務──一如刻下。卻又有著些許不同。
就著細雨中依舊明亮的月色四處張望一番後,成雙拉回了目光微微一嘆,因為自個兒有些反常的情緒。
不論是企盼,還是伴之而生的急切。
若在平時,便是有所期待,他也絕不會這樣沉不住氣、迫不及待的。可一想到能見著那個人,心頭的雀躍,便怎麼也無法壓抑了。
而這是打他加入天方、成為一個奪人性命的殺手後,從來不曾有過的事……
『你不像殺手。』
不期然間,青年曾有過的話語於腦中浮現。唇畔苦笑勾起,卻又旋即因那入耳的、期盼已久的足音,苦澀化作難以按捺地喜悅。
成雙收了思緒循聲望去。隨之入眼的,是月色中青年越漸清晰的、與記憶中全無二致的身影。
這三年間,他二人見面的次數雖屈指可數,卻已足夠讓擅長「看人」的他將青年的一切深深記憶於心。而越是熟悉,便越深感到這個乍看平凡的青年究竟有多麼特別。
──那份特別,是即便以喬裝、模仿之術為傲的他,都無法把握分毫的。
隨著時間流逝,在這份難以把握的「特別」的吸引下,本就存著的幾分欣賞轉為更加深刻的好感……所以,如此期盼、如此雀躍。
望著那直至面前、卓然出塵的身影,成雙勉強壓抑下心頭過剩的歡欣,以一個不失客氣卻又無比真誠的笑意迎上了前:「數月未見,深夜相邀於此,希望沒給李兄帶來不便才好。」
「不會。」
或許是感覺到那笑容之下所包含的真誠,青年回應的語句雖簡短一如預期,卻比平時少了幾分漠然。神情,亦同。
而這在向來以冷漠難親而聞名的「歸雲鞭」李列而言,自是十分難得的。
察覺了這點,成雙心下一喜,卻仍因思及自身的來意強自穩定了心緒,神色一正:「此番相邀,是希望委託『李列』為天方辦一件事。」
「不是『白樺』,而是『李列』?」
「正是。」
「……什麼事?」
「殺人──更正確的說,殺『某個人』。」
「天方內部的?」
殺人本是天方的老本行,如今卻為此而找上外人,自然只有這個理由了。
見李列一語道破重點所在,成雙一個頷首,語帶讚賞地應道:「你看得很準。」
「青龍?」
「不錯。」
「……為什麼找我?」
「家主將此事交付於我,而我認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聽聞青龍曾多次由擎雲山莊的包圍下逃出生天。成兄何以認為單憑李列一人,便足以將其收拾?」
「擎雲山莊會失敗,在於對青龍的了解不夠深……而這點,對天方自是不成問題的。」
「既是如此,比起李列,同擎雲山莊暗通聲息不是更好?」
「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擎雲山莊雖對青龍恨之入骨,與我天方卻也是水火不容的關係──況且此趟計謀已立、圈套已成,如今所欠缺的,也就是一個優秀的執行者而已。」
頓了頓,眸光略緩、深凝向面前似乎猶有疑慮的青年:「李兄實力、才智俱非一般,又深悉藏鋒之道……便如先前所言,由你來執行,是我所能想到最合適的選擇。」
他雖早看出了青年並不如一般所認為的那樣簡單,可像這樣將話挑明了說卻還是頭一遭。
當然,這話之中也有幾分恭維的意味在。
而這番話讓聽著的青年先是一怔,隨即一聲低嘆。
「……成兄似乎將我看得十分透徹。」
一嘆之後是如此一句脫口,語調卻已有了微妙的改變:「得成兄信任若此,若不接下,豈不顯得我李列有所愧對了?」
「成某無意相逼,只是十分盼望李兄能接下這個委託而已──當然,報酬方面,是絕對不會虧待李兄的。」
「喔?」
「黃金三千兩、九轉護心丹一瓶,以及我天方『客卿令』一枚。」
「如此重酬……看來,貴主當真是下定了決心要除去青龍了。」
「青龍不但培養勢力意圖分裂天方,如今更暗中建立人脈意圖叛出……他不仁,我不義。這趟,是絕不能再繼續姑息下去了。」
說著,他語氣一轉:「就不知李兄意下如何了。」
「……那黃金三千兩及『客卿令』可以不必。這事兒,我便看在成兄的面子上接下了。」
「如此甚好。」
雖知放棄那三千兩黃金對如今的李列實在算不上什麼,那「九轉護心丹」才是他答應的真正原因──九轉護心丹乃成雙師門密傳的治傷靈藥,價值猶過千金──,可那句「看在成兄的面子上」卻還是教聽著的成雙一陣暗喜,邊應著邊自懷中取出個信封、遞給了青年。
「這是執行計畫的詳細時地,以及青龍的師承背景、擅長絕技等。李兄看完後若覺得有什麼欠缺的,可至城中『迎客來』找我相詢。」
「知道了。」
將信封收入懷中後,青年一個拱手:「那麼,就請成兄靜候佳音了……告辭。」
「請。」
清楚他行事一向如此,成雙雖覺不捨,卻還是依著禮數拱手相送。
望著那好不容易盼來的身影再次行遠、漸漸隱沒於夜色之中……半晌後,唇間已是一聲低嘆流洩。
為青年,也為自個兒的這趟任務。
他確實認為李列是足以擔此重任的合適人選。可真正讓他有此委託的理由,卻是因為「事成」之後青年可能面臨的……來自擎雲山莊的壓迫。
擎雲山莊對青龍的仇恨深植,雖曾數度包圍伏殺,卻總給他找到空子順利逃脫……若今日真讓與山莊有嫌隙的李列成功誅殺青龍,對才剛接手兩年的白颯予而言絕對是難以忍受的恥辱。屆時,被擎雲山莊更進一步壓迫、敵視的李列若不想讓「白樺」受到牽連,便只得投身天方了。
天帝想網羅李列已久。如今,自然是最好的時機了。
對此,成雙雖頗有愧意,可一來主命難違、二來能同李列共事也是他一直期盼著的,遂依計同李列相約於此、說服他接下了委託。
只是事雖已成,對青年的那份好感卻讓心底的愧疚又更加深了幾分……又朝青年離去的方向深深凝望了好一陣後,成雙才收拾了心緒、帶著幾分無奈地轉身離去。
* * *
天邊月色,皎潔清冷一如初時。
四散的細雨,亦同。
便在如此夜色下,青年本已離去的身影再次回到了樹下,神情卻已是不同於前的沉冷。
原自緊抿的唇淺勾,帶出了個十分好看、卻冷得駭人的笑。
「道不同,不相為謀麼?」
喃喃一句脫口,道出的,卻是先前成雙所述、天方不與擎雲山莊合作的理由……唇畔笑意依舊;仰望著明月的幽眸,瞬間罩染上霜寒。
「看來,不論是朱雀還是天帝,都是一般地天真吶……」
低語間,他輕抬右掌、握上了為外衣所覆蓋住的、纏繞了什麼的左臂:「我所憎恨、所欲毀去的,又豈只是『青龍』一人而已?」
不只是親手奪去娘親性命的青龍,還有塑造了青龍的天方、以及委託天方這個任務的「罪魁禍首」……
他苦苦等待、忍耐了十三年的一切,終將了結──
第一章
煙花三月,春雨連綿。那四散紛飛的雨絲,為這座鄰近岳陽的小鎮「白蓮」添上了幾分淒迷的味道。
任憑細雨霑衣,一名青年緩步行至鎮南的大宅前。僅能以平凡形容的臉孔不帶有一絲情緒,長睫下的一雙幽眸卻似為那份淒迷所染,罩染上一層教人為之心揪的哀愁。
便帶著如此深愁,青年停步駐足,像在等待著什麼般長身靜立於大宅前。微濕的前髮適度地掩蓋了那流露過多情緒的眸子,卻怎麼也藏不住青年周身那漠然之下隱隱透著的幾分淒冷。
斷魂時節,斷魂人。
似乎是察覺了青年的不尋常吧?大宅門前的僕役出奇地並未上前趕人,只是略一打量後便將心思拉回了自身的工作上。
而青年,也依舊帶著那樣深切的哀悽,靜靜駐足原地。
為了已逝去的一切,也為了即將到來的一切。
青年姓李名列,人稱「歸雲鞭」,是江湖上有名的年輕高手,出道五年來連敗好手無數。若非性子漠冷難親,行事又有些見錢眼開的味道,早就同他的摯友柳方宇一般成為武林正道新一輩的中流砥柱了。
可這一切,卻不過是青年所刻意塑造出來的假象──一如那個以病弱之身、絕世之容聞名江湖的擎雲山莊二莊主。
重重假象掩蓋了青年真正的光華,成功地讓認為他並不足懼的敵人疏於防備、一步步落入了他所設下的圈套。
先是傲天堡,再來是漠清閣……隨著敵人一個個倒下,他也逐漸成長茁壯,由五年前那個初入江湖的生澀少年成長為掌握了擎雲山莊近半實權與江湖上最大情報組織的「二爺」。
才智武學俱為一絕,思慮縝密、處事理智卻又不忘情義,而以其過人魅力深深吸引著他人……這,才是真正的白冽予。
──然而,造就了這諸般種種的根本,卻在於十三年前那個惡夢般的夜晚。
就如同他眼下置身於此的真正理由。
這十三年來,他費心隱藏、不斷成長,便是為了一雪深仇。而今,獵物已落入圈套,一切也全依著他的計畫順利進行……差的,便只剩「收網」這個動作而已。
期盼多年的事物如今已近在咫尺。但……
不由自主地,青年一個抬掌、輕輕握上了左臂。
半濕春衫下,纏繞於左臂的,是象徵著父喪的麻紗。
──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
南安寺一戰後半年,本就有意傳位的父親正式將大位交給了他兄弟四人。
只是熾和塹年紀尚輕,在未能獨當一面的情況下,山莊事務自得由他和颯哥一肩擔起了。
經由他二人的努力,山莊內部雖有了不小的變動,卻都得以順利穩定。山莊整體也一如既往,緩慢而確實地逐步成長著。
至於父親,則在卸下了重擔之後好似看開什麼般,心中鬱結漸解、長年緊蹙著的眉頭也隨之鬆了……睽違多年後,他終於得以再一次在父親面上見著那無一絲陰霾的歡容。
然而,便也從這時開始,父親的身子……一日日地失去了生機。
由於無甚病痛,週遭的人開始並未察覺什麼,作為醫者的他也因忙於公務而疏於注意。待到察覺之時,一切已是再難挽回。
「病」因很簡單:娘親過世後,父親長年憂心傷神卻疏於休養,甚至為了逃避痛苦一頭栽入了公務之中……而今重擔雖卸,卻已是心力消耗過盛、油盡燈枯。
察覺這點之時,饒是他醫術通神,所能做的,也不過是燉些藥膳給父親補補元氣、替父親多留一些時日而已。
父親臨終前的那段日子,是打娘親過世之後一家人所度過的、最為歡樂的時光。
不光是他兄弟四人而已……就連當初因誤會而讓父親收為義女的桑凈也盡心在旁陪伴、照料。可也正因為如此,心底的愧疚,越漸強烈。
若不是他疏於注意,父親的身子,絕不至於耗到如此地步……
或許是察覺了他的心思吧?就在娘親十二年忌辰那天,父親帶了壺溫酒來到了多年來總刻意迴避的清泠居。
那是個十分晴朗的春日,陽光明媚、清風舒和……卻一旦憶及,便禁不住悲從中來。
『這不是你的錯。』
和暖春陽下,父親微笑著同他這麼道。
『沒能好好照顧身子是爹自個兒的問題……這些日子來你不也費盡心思給爹補補元氣了嗎?一個大限將至的人還能有如此好的氣色,不正是多虧了你的照料?』
『……可孩兒,終究發現得太晚。』
望著陽光下父親俊美一如往昔、卻已更添蒼老的面容,心頭的愧疚與痛楚,便怎麼也無法平復。
更何況……父親會消耗心力若此,根本的原因仍在於娘親的死,在於那個因他的錯信而鑄下的錯誤。若不是他,一切又怎會──
『冽兒。』
中斷了思緒的,是父親近乎沉重的一喚。
白冽予微微一怔。卻方抬眸,便給父親溫暖的掌撫上了面頰。
『爹……』
『對爹而言,這輩子最值得自豪的兩件事,便是同你娘共結連理、以及有了你們這幾個孩子。』
刻意用上了有些嚴肅的語調,可神情,卻是溫柔而慈祥的。
『你娘剛走的那段日子,爹痛苦得幾乎無法承受……為了不讓自己將一切歸咎到你身上,也為了克服這種種,爹暫時疏遠了你,卻也因而造成了無可彌補的傷害。』
『當你勇敢的獨自站起、再次來到爹面前之時,爹才察覺到自己究竟犯下了多麼大的錯──只是察覺歸察覺,失去你娘的痛苦卻還是讓爹選擇了逃避。一直到南安寺一戰,見著你險些命喪黃泉後,爹才終於克服了心障真正省悟過來。』
頓了頓,他起身上前,將已完全怔了的次子緊緊擁入了懷中。
『冽兒,好好記著爹的這番話。』
『縱然痛苦、縱然思念,逝去的人也不可能再活過來了……比起痛苦、自責,這世上,不是還有更多值得我們花費時間去珍惜、去守護的事物嗎?』
『爹很清楚,要你就這麼放棄報仇是不可能的事。可爹希望你不要因悲傷、仇恨而蒙蔽了雙眼,沒能認清什麼是真正重要的,直至失去才後悔莫及。你還年輕,還有很多值得好好把握的事物。若一直為昔日的仇恨所束縛,不只爹無法放心,你娘地下有知定也會十分難過的。』
『爹……』
靜默半晌後好不容易擠出了一喚,卻已帶上了幾分哽咽……他雖埋首父親懷中竭力強忍,卻仍忍不住那壓抑了多年的淚水。
看著懷中次子因抽泣而微微顫抖著的身軀,白毅傑疼惜地輕拍著他的背,而在一聲輕嘆後,原有些嚴肅的音調轉柔:『只要能見著你幸福,爹便十分滿足了。』
就因著這麼一句,那天,他在父親懷中哭了近半個時辰。
也就在那天過後不久,父親於睡夢中安詳地辭世了,享年四十有九。
之後,山莊廣發訃聞,舉行了隆重而莊嚴的弔唁儀式……作為白毅傑次子、擎雲山莊二莊主的他,也在儀式當天第一次正式地出現在公開場合之中。
而今,一年過去。仍謹記著父親話語的他來到了這裡,白蓮鎮卓府。
為了報仇,也為了解脫──從十三年前的陰影之中。
鬆開了輕握著左臂的掌,白冽予微微仰首,望向了那為陰霾所籠罩著的、細雨連綿的天空。
漫天雨絲濕了臉龐,也濕了那雙過於淒迷的眸子。
若在平時,便只是眼神,他也絕不會容許自己就這麼在大街上這樣明顯地流露情緒的……可在已決定解脫的此刻,他卻有了種一切再無所謂的感覺……
直到那個他所一直等待著的、過於熟悉的足音入耳。
略一側首循聲望去。隨之入眼的,是油紙傘下睽違三年未見的、友人俊朗無改的面容。
碧風樓主,東方煜。
望著那張讓他思念了三年之久的面容,與心底愁緒迥異的喜悅瞬間漫開,卻在瞧著友人面上由驚喜到困惑、甚至是掠過了幾分陰霾的神情變化後,唇角淡笑淺勾。
「柳兄似乎十分驚訝。」
脫口的音調靜穩,早先湧升的喜悅卻已悄然為淒苦所染:「這麼不願見著我嗎?」
「怎麼會?我──」
急急辯解的一句方始,便因察覺了友人的異樣而化作了深深嘆息。
東方煜提步上前,以傘護住了青年半濕的身子。
「出了什麼事?」
詢問的語調,溫柔一如往昔。他深深凝視著眼前久別的青年,神情間滿載憂心。
熟悉的關切讓瞧著的白冽予一瞬間有些泫然,卻仍是強忍了下……容顏微垂,輕聲道:「暫時先別問,好嗎?」
「列……」
「我會告訴你一切的。所以,先別……」
「……我明白了。」
頓了頓,而在略一猶豫後,抬手輕攬上青年肩頭。
「先進屋吧?你身子都濕了,至少得換件衣服才是──這是家父的居所。」
「嗯……」
感受著那一如期盼地緩和了心中愁緒的、圈攬住肩頭的熟悉溫暖,白冽予頷首輕應過,在東方煜的引領下進入了宅內。
* * *
從沒想過……睽違了三年之久的再會,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聽著內室傳來的陣陣水聲,強迫自己別對友人入浴的情狀作些無謂的遐想,東方煜一聲低嘆。
打淮陰一別至今,也有三年半了。
這三年間,他想了很多,也釐清了很多……為了不傷害任何人,他斷了與那些個「紅顏知己」的關係,並決定一輩子藏著這份情意、只單純以朋友的身分陪在列身邊──只是決意歸決意,要他就這麼面對李列而無不流洩分毫情意,他沒有自信。也因此,他雖只花了半年多的時間便釐清了自己的想法,卻仍有意無意地避開了任何可能同友人的見面機會。
一避,就是三年。
直到今日。
這趟重逢,完全出乎了他意料之外。
今日之所以來白蓮鎮,是因得到了青龍接受委託意圖暗殺父親的密報。
打兩年前告老還鄉後,曾位極人臣的父親便依著他的安排住進了位於白蓮鎮的這幢宅子,過著寧靜而與世無爭的生活──至少,父親是這麼期望著的。
可便已辭官,深受皇帝信賴、倚重的父親卻仍對朝局有著相當的影響力。而這份能耐理所當然地成了敵對人士的眼中釘。也因此,青龍意圖暗殺父親的消息雖來得十分突然,卻不令人驚訝。當時他正好在岳陽辦事,遂擱下了手中事務匆匆趕來。
然後,就在這座宅子前,望見了細雨中青年隱透著幾分淒迷的身影。
意外的重逢在最初的瞬間教他驚喜非常。可這份驚喜,卻旋即轉為了對青年出現於此的困惑,以及對「重逢」這件事的畏懼。
畏懼著……重逢之後,他會否因一時失控而破壞了這份好不容易獲得的情誼,甚至傷害了一直信任著他的列。
有些亂了的思緒讓他一時疏忽了對青年的注意,直到眼前的青年勾起了個悅目依然、卻太過哀傷的一笑。
『這麼不願見著我麼?』
十分平靜的一句,卻教聽著的東方煜立時為之心揪。
他怎會忘了?
以列的才智與敏銳,又怎會沒察覺到三年來自己的諸般躲避?眼下好不容易得以重逢,自己卻又起了幾分抗拒之情……也難怪列會如此作想吧?
他一心想著要好好守護列、絕不讓列受到任何傷害……卻方重逢,便親手傷害了對方。
一想到一向冷靜自持的列竟流露了那麼樣深切的淒楚和哀絕,心頭的痛苦與自責,便怎麼也……
卻在此時,房外足音響起、中斷了思緒。
知是父親拿衣裳來了,東方煜穩了穩心緒,上前開門相迎:「爹。」
「……裡頭的,便是你常提起的那位『李列』嗎?」
將平時給獨子備著的衣衫遞了過去,卓常峰詢問的語氣相當一般,神情卻活像是見著兒子帶了媳婦回來般。如此模樣教瞧著的東方煜一陣苦笑,而在接過衣裳後輕輕一嘆。
「待列平靜些後,孩兒再同他一道前往請安吧──雖有些意外,可列既已來此,若能說服他出手相助共同迎敵,則擒殺青龍亦非難事。」
「這些江湖之事你比爹清楚許多,便由你全權負責吧。爹相信你。」
說著,他微微一笑:「相較之下,爹還比較擔心你同李列的事兒啊。」
「此事孩兒自有計較,請您放心。」
「好吧。」
明白兒子心意已決,卓常峰也不再多說,鼓勵般拍了拍他肩膀後便自轉身離去了。
望著父親的身影消失於走廊盡頭,這份的鼓勵與諒解讓東方煜心頭一暖,微笑著帶上房門、抱著衣裳走進了內室。
──可這份愉悅旋即便因內室之中的情況而轉為了無措。
倒不是說正好撞見列出浴什麼的──若真遇著了,只怕他連無措的時間都沒有便得奪門而出了──。讓他無措的原因,在於那屏風上映著的身影、以及不時傳入耳中的清晰水聲。
儘管未曾親見,單只如此,也足以教他心猿意馬、綺思難斷了……
勉強壓抑下體內隱隱升起的幾分燥熱,東方煜伸長了手將衣裳遞到屏風之後,刻意以著爽朗的語氣道:「這是我的衣裳,暫時將就著吧。」
「勞煩你了。」
隔著屏風傳來的,是如往昔般淡然靜穩的音色。陣陣水聲隨之帶起,而在短暫地意外相觸後,青年殘留著水氣的雙掌由他手中接下了衣裳。
東方煜雖因友人恢復如常的語氣而鬆了口氣,可掌中殘留著的觸感卻讓他好不容易壓抑住的綺念又有些蠢蠢欲動了起來……對自身這般欲求不滿的反應暗感無奈,他拉過張椅子背對著屏風坐了下。
他雖向來以自己的定力為傲,可面對全心思念、渴望著的人,這份定力也不免受到極大的考驗──尤其他二人同為男子,刻意迴避只怕反倒引起列的疑心。可若是不避,自個兒能忍到什麼程度,他心中實在沒底……先前之所以刻意躲避,就是怕自己會一時失了自制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
他本非清心寡慾之人,近年來行為上雖節制許多,可要他面對全無防備的心上人而不起半點綺思遐想,只怕比登天還……
察覺到自己又在為滿腦子的淫邪之念找藉口,東方煜一聲嘆息。
「怎了?」
一嘆方休,便聽得屏風後低幽悅耳的語音傳來。音調淡然如舊,卻帶上了幾絲……令人懷念的溫柔。
淮陰一別前、彼此共有過的時光悉數浮現。東方煜胸口一緊,苦笑著搖了搖頭。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而已。」
頓了頓,語氣一轉:「之前的事……很抱歉。」
「什麼?」
「我並非不願見著你,只是……」
「你可以不用解釋的。」
「但……我傷了你。」
暗含深深自責的一句脫口。而換來的,是屏風後青年突來的沉默。
好半晌後,低幽音色才再度傳來:「三年前分別的時候……我真的十分訝異。」
「列……」
「雖然清楚你必定有你的理由,可那天的一切卻始終令我耿耿於懷。」
「……對不起。」
「為了什麼?」
「那時你重傷未癒,我本該好好陪著你才是,卻就那麼私自離去,把你一個人留在擎雲山莊的地盤上。不論有什麼理由,我……都不該那麼做。」
「……讓我耿耿於懷的,不是這件事。」
「咦?」
否定的話語,教聽著的東方煜為之一怔:「那你為何──」
「──究竟是什麼原因,令你在分別前露出那樣苦澀的表情?這三年來,我時常在思考這個。」
「列……!」
「讓你痛苦的原因……是我嗎?」
很輕、很淡的一問,卻平靜得令人心慌。
列一直都是如此的。
對人太過善良、太過溫柔的他,卻總對自己的事無比嚴厲……越是遇上了痛苦、難受的事,便越是冷靜地逼著自己去面對。列一直都是如此的!而作為「至交」的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不是嗎?
可他……卻犯下了這樣的錯誤。
說來可笑。他一心以為自己是為了列著想,卻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對方。
他所謂的「以為」,終究不過是這種種自私行為的託辭而已……
壓下了衝到屏風後將對方緊緊擁入懷中的衝動,東方煜雙拳微緊,而在一番思量後,謹慎挑選著措詞開了口。
「我痛苦的原因,在於對一些事情的迷惘。是我自己看不開、放不下。對此,你沒有任何的責任,也無須因而感到愧疚……對我而言,能同你結為知己,是我這一生中最為自豪、也最為珍惜的一件事。這趟能同你重逢,我真的十分高興。」
敘述的語調,極其真誠。
聽著他如此懇切的話語,屏風之後,白冽予雖仍存著幾分迷惘,心下憂思卻已稍緩……淡淡笑意,隨之於唇角浮現。
「那麼,對於你所迷惘、痛苦的事,我能幫上些什麼忙嗎?」
「咦?這……」
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屏風一側的人答得有些吞吐,「這事兒實在……」
「不方便說的話,無須勉強。」
察覺了友人的為難,他也不再多問,一個起身跨出了浴桶,並在簡單拭乾身子後換上了友人早先遞給他的衣裳。
東方煜對衣食之流向來相當講究。這套衣裳既是他的,想必也……看著眼前雅緻高華不同於凡的外衣、想起自己仍在待喪中的事實,白冽予苦笑了下,穿上中衣後只把外衣披在肩上便走了出去。
這麼個無心的舉動,讓等在外頭、心下全無準備的東方煜當場就是一呆。
「列?你怎、怎麼不……是不喜歡這個樣式嗎?還是花色──」
「暫時有些不大方便而已。有樸素些的麼?像你刻下穿著的……」
「這個,只怕……」
他很少在父親處留宿,自也不會有太多衣裳備著。可見著友人如此為難,要他不管也實在……看了看友人手中的衣裳,又看了看自己正穿著的,猶豫半晌後,他有些尷尬地道:「不介意的話,便把我身上這件給你吧?」
「嗯……抱歉。」
「不必在意。只是你為什麼會……」
「……答案,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刻意用上了有些高深莫測的語氣,可神情間卻仍不由自主地流洩了幾分……淡淡的哀悽。
而東方煜發覺了這一點。
看著眼前似有了什麼覺悟的青年、回想起他早先孤身佇立雨中的情景,心下雖有疑問無數,卻終化作了帶著一絲疼惜的笑。
既已答應了什麼也別問,就什麼也別再想吧?比起那些,眼下更該考慮的,是青龍意圖暗殺父親的事。
思及至此,東方煜不再多言,帶著幾分認命地將身上外衣脫給了友人。
* * *
正式同東方煜的父親──前宰相卓常峰問安,已是白冽予進入卓府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在此之間,一如他所預期的,東方煜提出了希望他幫忙護衛的事,並將事情的因由盡數告訴了他──連父親的身分也不例外。
雖是早已清楚的事,可聽他親口道出,這份坦白與信任卻仍教白冽予為之一喜。
但這份喜悅很快便轉成了淡淡的困惑。
大仇得報在即,他本以為自己會為那累積了十三年的仇恨與苦痛所淹蓋,甚至因而失了一貫的冷靜與理智……可刻下的他不但十分平靜,甚至還有因東方煜的坦白而歡欣雀躍的餘裕,如此反應,著實出乎了他意料之外。
儘管答案並不難得。
感受著衣上傳來的淡淡餘溫,白冽予神色略緩,望向了正同父親商討著應對之宜的友人。
所謂「天意」,便是如此吧?
若非天意,他又怎能在即將了結一切的同時,得著了這麼個能同東方煜相見、坦白的機會?他不是沒發覺到這三年來東方煜的刻意躲避。也因此,對於這個意外的機會,他格外珍惜……
「列,你對事情的安排可有什麼想法麼?」
卻在此時,身旁友人的一問傳來,拉回了思緒。
看著東方煜隱帶幾分期待的表情,白冽予也不掩飾,微微一笑朝卓常峰行禮示意後,方道:「兵貴精,不貴多。有你我在此,便是西門暮雲前來也不見得討得了好,更何況區區一個青龍?況且人一多,不但配合上容易有誤,你我行動起來也會有些綁手綁腳……與其如此,不若由柳兄貼身護衛伯父,我負責在外阻攔迎敵。包圍圈則設在卓府之外用以防備青龍脫困──這麼安排,不知柳兄以為如何?」
「這……」
沒想到他就這麼毫無隱藏地當著父親的面笑了,東方煜訝異之餘已是幾分莫名的煩悶升起,卻因刻下的情況而只得強自壓抑了下。
「這安排好是好。可讓你獨自面對青龍,我怕……」
一想到三年前南安寺一戰中友人險些喪命的情景,胸口便是一痛。
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青年唇角笑意未改,眸光卻已帶上了幾分沉肅……與堅決。
「我不會有事的。」
「列……」
「況且,有你在旁壓陣,青龍定然有所顧忌──他只是為了完成任務而來,不一定會為此拼命。既是如此,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明白了,便依你吧。」
心下雖仍有些不安,可見著友人如此堅決,東方煜思量一陣後也只得同意了。「只是青龍成名已久,實力、心計亦深,應敵之時需得謹慎些才好……若有什麼萬一也別太過勉強,後頭還有我應付著呢。這可不是什麼堂堂正正的比武──大不了來個車輪戰便是。」
最後那句,教聽著的白冽予立覺莞爾。
「這話,可不像是鼎鼎大名的柳大俠會說的吶!若讓別人聽著,只怕會以為柳兄近墨者黑,給半點稱不上俠義的『歸雲鞭』帶壞了。」
「咦?這……我……」
「……一別三年,柳兄難道認為我半點長進也無?」
「不,我怎會──」
「純以內功修為而論,我雖仍下於柳兄,卻已非昔日的一籌之差了。至於心計麼……」
十三年前的舊事浮上心頭,情緒雖依舊平靜,眸光卻已是一沉:「青龍那套,也只對不知世事的天真孩童有用而已。」
稍嫌犀利的一句,針對的,卻是昔日為之所欺的自己。
可東方煜並不知道這一點。
以為是自己過度的關心引起了友人的不快,他心下一慌,急道:「我並非不相信你的實力,只是──」
「好了,煜……宇兒。」
中斷其話頭的,是一旁本自默默聽著的卓常峰。
「正所謂關心則亂,我想李賢侄也明白這點,並無責怪你的意思──沒錯吧?」後頭一問,自是對著白冽予發的。
聞言,青年神色略緩一個頷首:「確如伯父所言。」
「既是如此,宇兒也不必再解釋什麼,趁早讓李賢侄認識認識環境吧!就算沒法佔上什麼『地利』之便,能多了解一下總是好的。」
「……孩兒明白了。」
知道父親所言不錯,壓下了胸口越漸加深的煩悶,東方煜一句應過,「那麼,孩兒這就帶他四處看看。」
言罷,他朝父親行了個禮後,一把拉著友人的手離開了書房──後者雖有些不解,卻仍是一聲告罪,由著他將自己帶了出去。
望著完全失了平常心的獨子,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心頭……唇角隱含著感慨的苦笑揚起,卓常峰起身自一旁的櫃中取出了一個畫軸。
畫中所繪,是一名手持長劍、相貌明麗的女子。颯爽英姿躍然紙間。雖只是簡單勾勒而出的幾筆,卻已深切地把握了畫中人物的神韻,教人一瞧便不由得為之吸引、讚嘆。
怔然凝視著畫中的女子,良久後,他一聲嘆息。
「煜兒雖苦,卻畢竟還能與心儀之人相見、相伴。可我,卻連你的身影也無法……」
「蘅兒……」
第二章
春夜,沉沉。
到達白蓮鎮至今,又是數天過去了。
替父親備好水、磨好墨,東方煜於書案一側歇坐,長劍隨身,恰到好處地護住了案後準備作畫的父親。
根據屬下的消息而斷,青龍已經到達白蓮鎮,並打算在調查清楚卓府內的情況後伺機而動。
比起盲目地等待著青龍行動的一日,還不如主動設下圈套引他進來。也因此,東方煜遣回了平日他安排在父親身邊護衛的下屬,以兒子的身分陪伴在父親的身邊加以保護。
望著前一刻還透著幾分溫文爾雅、下一刻卻完全成了個「俠士」的兒子,那輕車熟路的模樣教卓常峰不由莞爾。
見父親突然笑了,東方煜有些困惑:「爹?您怎麼了嗎?」
「只是覺得你不愧是我和蘅兒的孩子罷。」
帶著幾分感慨地回了兒子的話後,他笑意漸緩,神情間卻帶上了幾分緬懷。
「瞧著你面對李列時手足無措的模樣,便讓爹不禁想起昔日同你娘相處時的情形──平日口才再好、行止再怎麼得宜,一旦對著她,就不知怎麼地手忙腳亂了起來。不但向來自豪的瀟灑風範半點不剩,有時甚至連個話都講不清楚……」
頓了頓,「不過,你娘氣勢雖盛,卻不像李賢侄有那樣縝密的思慮與條理的思路就是……那孩子,可與『江湖傳聞』所說的相差甚遠吶。」
「列本非常人。他的智慮與處事的冷靜和理智,一直是孩兒十分佩服的。」
「這麼說雖有些不中聽,可在爹看來,他可是個比你所想的還要深沉許多的人物。」
「您是說……」
「他的身上,想必藏著許多秘密吧。」
「對於此事,孩兒也多少有些察覺。只是……」
目光凝向外頭裝扮成僕役的青年,眉宇間已不自覺地添染上深深柔情:「孩兒相信他。」
「你能這麼想自然最好──李列心思雖深,對你的好感卻是半點不假的。」
卓常峰久歷官場,看起人來自然有其獨到的眼光。他雖看出李列絕非尋常人物,卻也感覺得出那青年是真心對待獨子的──他甚至認為獨子的這份情感並不如原先所以為的毫無希望可言。畢竟,那孩子對待煜兒時的那份親暱,可不像尋常所謂的「知己」所有。
例如那給青年毫不在意地套上的、本穿在獨子身上的衣裳。
便是有什麼苦衷在,卓常峰也不認為這份信任與依賴會是出於單純的友誼。
但東方煜很顯然並未發覺這一點。
將父親口中的「好感」二字直接解釋成了「友情」,他一陣苦笑:「您之前的話不會是在測試孩兒吧?刻意將說列得像是有什麼企圖似的。」
「這個麼,爹還滿欣賞那個孩子的。」
拐著彎承認了獨子的質疑後,他一聲嘆息:「煜兒。」
「什麼事?」
「你可曾想過那孩子之所以刻意避免華服的原因?」
「這……」
「這幾天見他用膳,也總是揀些清淡、簡單的食物吃。」
「您是說……居喪麼?」
「爹是這麼猜想的。」
「喪事……」
因父親的話而憶起那日雨中青年周身隱透著的淒清孤冷,東方煜心頭一跳,凝視著友人的目光已然帶上了幾分不捨──
* * *
出於對東方煜的信任,白冽予並未將心思放在書房內的情況上,也理所當然地未曾注意到那番明顯暗示了東方煜情感的話語。
比起那些,更讓他在意的,是那即將到來的、他等待了十三年的一戰。
心緒平穩如舊。他假扮成下人靜靜地洗起衣裳,心下卻已思量起這近日來的種種。
且不論自個兒的身分在之後會暴露到什麼樣的程度……這個名為「白蓮」的小鎮,本身就是個伏殺青龍的最好陷阱。
原因無他:這個看似寧靜的小鎮,根本就是碧風樓在外的一個大本營。
也難怪東方煜會放心的將父親安置在此吧?碧風樓行事向來以隱蔽著稱,對勢力範圍的控制程度更居四大勢力之首……這個小鎮雖不在蜀地的範圍之中,卻已完全在碧風樓的控制之下。也因此,青龍初入鎮便給察覺了行蹤,就是想探聽關於「卓府」的消息,得到的也是在控制之下的答案:卓老爺因獨子來訪,將幾名厲害的護衛都給暫時請了回去,只留下一兩個從京城帶來的僕役在。
這對青龍而言,顯然便是出手的最好時機。
儘管因東方煜的緣故,白冽予從沒將碧風樓當作「敵對者」看待……可碧風樓屢屢展現出來的能耐,卻仍教他為之心驚。
碧風樓的實力或許不是四大勢力之中最大的,卻絕對是四大勢力之中根基最為紮實的──就像這個小鎮。如非長年來的穩實經營,又豈能將之控制到如此地步?
對青龍而言,一入白蓮鎮,便已是入了絕境……
心下正自思量間,卻在此時,心頭警訊乍起。一道極輕的足音,伴隨著似有若無的淡淡殺氣由遠而近。
那是股再怎麼淡,也絕不會讓他忽略了的殺氣。
──十三年來,便是這股殺氣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著母親死前的一切,直至驚醒。
摻雜著過於深切的憎恨,冰冷殺意浮上心頭,卻旋即給壓抑了下。他努力固守著靈臺的一點清明,不讓自己為憎恨所吞噬、喪失了應有的冷靜。
收斂下全身功力,此刻的他,完全就像個正心不在焉地洗著衣裳的僕役……
直到那過輕的足音來到了身後。
天際薄雲乍散。隨之灑落的月光,清楚地映出了後方男人提劍的身影──
「刺客──!」
「驚呼」出聲的同時,青年猛然旋身,暗藏於濕衣之下的銀鞭隨之掃出。凌厲鞭勢夾帶著勁風直襲而去,銀白鞭影交織成網,瞬間籠罩住了本欲暗施偷襲的男子!
如此驚變讓男子猝不及防下只得匆忙橫劍護身,並自展開步法,於架擋著的同時一步步退出銀鞭的攻勢之外。
可對方卻沒打算讓他如願。
前一刻還驟如狂風的鞭勢瞬間消失。男子心下驚疑凝神細望,只見那銀鞭電閃疾射而出,竟有若活物般直點向己身後心!
能將一條銀鞭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間不過寥寥數人耳。而月下青年滿載漠冷的平凡面容,則清楚地道出了他的身分。
歸雲鞭,李列!
於避過銀鞭的同時認出了來人的身分,男子──青龍心下雖暗叫不妙,面上卻只露出了個從容中帶著些森冷的笑:「『歸雲鞭』李列……原來如此,圈套麼?」
語音初落,他身形一轉乍然挺劍上前直刺而出。蓄滿了真氣的一劍帶著劍芒破空直至,竟就這麼迎上了青年疾點而來的鞭梢!
察覺了敵人的意圖,青年卻不硬撼。右腕一翻、勁力運起,銀鞭化作螺圈纏繞而上,連消帶打地化解了青龍原先盡集鋒銳、勢如破竹的一劍。
兵刃相結、內勁亦隨之相觸──而在短暫的比拼後,二人雙雙撤回兵器。
純以修為而論,青龍深上一籌。可青年真氣至寒的特性卻讓他吃了暗虧……暗暗訝異於青年的武學造詣,他默運內勁化解侵體寒氣,神情卻仍一派從容:「盛名之下無虛士。李兄弟這麼年輕便能於江湖上有此成就,實力果非一般。若論資質,能與李兄弟相比肩的,嚴某出道至今也只見過一人。」
「你話一向這麼多麼?」
不受敵方言語所惑,青年神色漠冷如舊、銀鞭帶起又是接連數點直襲向男子周身要害,眸中卻已帶上了幾分不屑:「天方青龍,原來也不過是徒負虛名之輩。」
「區區虛名耳,嚴某還不放在心上。只是李兄弟青年俊彥,卻遭人設計構陷……只是為人作嫁還無妨,若因此枉送了性命,豈不嗚呼哀哉?」
說著,青龍半避半擋化解了青年的詭若靈蛇鞭勢,旋即身形一反、快劍疾刺反守為攻!
這幾劍方位、勁力皆恰到好處,卻偏又迅速滑溜之至。無法再以早先的方式反擊,青年一句「胡說八道」脫口,暢若流水的身法乍然展開、閃避。同時,他右腕一振、真氣運起,銀鞭已然極其刁鑽地避其鋒芒轉點向青龍脅下要穴。
氣勢,卻已不由自主地弱上了幾分。
知道他已聽進了自己的話,手上劍勢刻意緩和了些許,青龍微微一笑。
他相貌本就稱得上清朗,此時一笑,竟也多了分和善的味道在。
「李兄此次前來,是出於天帝的委託吧?他想必是透過白樺的情報網掌握了我費心建立的人脈,從而設下圈套誘我來此,又為防事洩而請了不屬於天方的李兄弟作為執行之人──事情的始末,我沒猜錯吧?」
「那又如何?」
鞭劍相接,氣勁交擊聲中,青年回應的話語依舊充滿抗拒,神情間卻已隱露了幾分遲疑與動搖。
瞧得如此,青龍暗道有譜,又問:「聽聞李兄弟曾蒙白樺『滄海』滄大爺相助,近年來時常為白樺效力……之所以和天方搭上線,也是因為這件事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兄弟可別不耐煩──這話,接下來便到重點了。」
「哼!」
冷哼一聲、一鞭急掃而出,卻已再緩了幾分──青年雖已隱透不耐,心神卻仍似完全為青龍的話語所吸引。戰意,亦隨之消減不少。
二人間的打鬥依然持續著,卻不論勢頭、勁道,都遠比初時和緩──比起生死相搏,刻下的情況,倒像是單純的過招了。
只聽青龍道:「李兄弟可能想過:今日若真除了嚴某,會有什麼後果?」
「……什麼意思?」
「聽聞李兄弟與擎雲山莊夙有隙怨。若真讓李兄弟殺了嚴某,以擎雲山莊對嚴某仇恨之深,只怕非但不會感激,還會認為李兄弟是有意羞辱……這仇隙愈深,屆時,李兄弟若不想將『白樺』拖下水,便勢必得投靠『天方』了。」
「怎麼會……!」
青年向來罕見情緒的面容之上,毫無掩飾地流露了震驚之色。
見計策奏效,青龍暗蓄勁力等待時機,表面上卻仍不慢不緊地同他「過招」:「為今之計,便是你我罷手休鬥,從長計議……若有李兄弟從旁撮合,以白樺的能耐、再搭上數年來嚴某暗中培植的實力,要想剷除天方絕非難事。」
頓了頓,「畢竟,李兄本是為天帝所託而來。除卻這點,你我之間又有何需得生死相搏的理由?」
聞言,聽著的青年渾身劇震、動作瞬間已是一滯──
便趁此機,青龍眸中精光乍現,氣貫長劍、積蓄已久的一劍刺出,直襲向青年咽喉!
可青年卻沒有預料中的驚慌失措。
步伐帶開,那本該呆立原地的青年極其俐落地一個側身、避開了那本該萬無一失的一劍。如此變化教青龍心下大驚,匆忙間正待撤劍變招,青年的語音卻已於此時傳來:「你我之間,真無需得生死相搏的理由麼……阿青?」
末了的一聲輕喚,讓青龍當下便是一僵。
「你是……嗚!」
未完的話語,因那趁隙纏繞上咽喉的銀鞭而被迫休止。他雖匆忙以左手探入鞭圈內留了空隙,劣勢卻已再難挽回。
手中長劍未鬆,他使勁對抗著鞭上傳來的力道,目光卻已不由自主地對向了前方的青年。神情間難以置信之色浮現,卻又有某種情感,悄然於心頭升起──
過於平凡的面容之上,勾起了一抹太過悅目,也太過冰冷的笑。
「先前忘了說……好久不見了,阿青。」
「二……少爺……?」
「十三年沒見,你倒是沒什麼變化──就連那見不得人好的性子,也和以前一模一樣。」
「……您倒是變了不少。」
「是麼?」
「如此心計,可不是十三年前那個水靈、天真的娃兒所能擁有的……想來,這還是阿青的『功勞』吧?」
或許是見大勢已定,青龍雖仍苦苦支持,面上卻已轉帶上幾分戲謔:「可聽聞『白二莊主』可是個絕世無雙的美人兒,怎地會是眼前這麼張平凡的臉孔?」
「若不如此,又豈能引你入彀?」
略一使力收緊了纏繞於青龍咽喉的長鞭,白冽予唇畔冷笑未斂:「你的遺言就只是這些麼?」
「二少爺還期待什麼?懺悔麼?還是懊悔十三年前沒有除掉你?」
說著,他揚唇一笑:「相較之下,我還比較想知道當年留在二少爺身上的印記究竟如何了──這十三年來,阿青可是時刻惦著您啊!」
如此一句,教聽著的白冽予心神微亂,也讓青龍有了可趁之機──語音方落,他身形暴起、長劍一挺便朝青年左胸刺去!
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青年待要發力已是不及!心下暗叫不好,他匆忙間一鬆長鞭側身避過,卻只堪堪避過了要害。
長劍挾勁風透肩而過。繼之而來的,是青龍失了桎梏後撫上面頰的左掌。
白冽予一個側首意圖逃開他的碰觸,卻只換得了進一步穿透肩頭的劍。
強忍著左肩劇痛,幽眸冷睨向眼前男子……如此神情讓青龍瞧得滿意一笑,幾個連點封住他穴道後、一個抬手將青年面上的易容揭了下。
清冷月色中,隨之展露的,是一張雖稍嫌蒼白,卻足稱絕世的、俊美端麗無雙的臉龐。
雖早有了預期,可實際見著時,那入眼的容顏卻仍教他為之一怔。
而後,笑意轉深:「雖早知道你長大後定是個美人胚子,可這般模樣,卻還是超出了我的預期吶──也難怪那些個好事者將你評為天下第一美人。如此絕色,便與昔年的蘭少樺相比也毫不遜色。可惜你娘是沒有機會見著了。」
「……好不容易占了上風,你只想說這些?」
「不,是『暫時』只說這些──你我之間,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地聊。」
意有所指的一句脫口,他瞥了眼前方的書房:「就算完成不了這趟任務,有這麼個戰利品也不虛此行了……當然,裡頭的那位也可以趁著機會下手。不過『柳大俠』如此惜花之人,想必不會捨得讓天下第一美人就這麼香消玉殞。」
「不殺我,你會後悔。」
「後悔?為什麼?雖不知你是怎麼恢復武功的,可費盡心思設計至此,最終還不是落入我掌中?本以為你已長進了些,沒想到還是一般天真。」
話聲方落,他一個抽劍,血花隨之噴濺。劇烈的痛楚讓青年容色微白,卻因穴道受制而沒能動彈……唯一尚能行動的頭顱高昂,雖已添染上痛苦之色,卻依舊傲然不屈。
「你真以為自己能為所欲為?不殺我,遲早有一天,你會和漠血的鬼影、劍童一般,成為我『日魂』的劍下亡魂!」
「喔?那我可期待著吶。」
因青年的神態更進一步激起了心頭的嗜虐慾,青龍眸光微沉,一個上前正待將那無法動彈的青年挾離此地,卻在此時,一道勁風乍然襲至!
察此驚變,青龍本能地一個回劍提氣後撤,卻方穩下腳步,便聽得長劍離鞘聲響,凌厲劍風隨之而至。定睛一瞧,只見本應無法動彈的白冽予神色沉冷、手持長劍急攻而來。青龍匆忙提劍架擋,心下卻已是一沉。
不該如此的……點穴時用了多少勁力他十分清楚。以白冽予的實力,少說也得要一個時辰才能衝開才對呀!
除非……
邊格擋著邊運功化解那絲絲入體的玄異寒氣,回想起青年理當再不能習武的事實,心下已是了然──關鍵,便在於他那身古怪至極的真氣。
只是這省悟,終究還是太晚了些。
身形流轉間,白冽予氣貫日魂、連綿劍勢隨之展開,直逼向戰意漸失的青龍。金鐵交擊聲中,暢若流水、無處不滲的細密劍光逐步瓦解了對方勉強支起的防禦。儘管劍上傳來的力道一次次震得胸口氣血翻騰,可他還是強忍了下,以著令人驚嘆的冷靜穩定而確實地將對方一步步逼入了絕境──
望著那精妙絕倫,不論時機、方位、角度俱恰到好處的每一劍,以及青年面上始終維持著的靜穩沉冷,青龍雖仍竭力閃避架擋著,心中卻已是幾分無力感升起……
鏗!
又一次的短兵相接,結果卻已不同於前。
長劍脫手飛出。兵刃的失卻讓措手不及的青龍瞬間空門大開……下一刻,胸口已是一陣劇痛傳來。
便帶著那過於森寒的劍氣,長劍透胸而過。
望了望貫穿胸口的劍,又望了望眼前冷靜沉穩、分毫不受仇恨影響的青年,某種明悟,悄然浮上心頭。
強忍著鑽心劇痛,他笑了一笑,抬掌撫上了青年的面頰。
這一次,白冽予沒有避開。
他只是定定地望著這個十三年來矢志誅殺的男人,望著他雙唇微張,拼著最後一絲氣力交付了遺言。
「就當作是……給你的禮物……去……天方後……找……琰容……他會……達成你的……願望……」
頓了頓,青龍雙眸微瞇,神情一瞬間竟帶上了幾分緬懷。
「信也好……不信也……罷……這十三年來……我始終……惦記著──」
最後的話語,隨著那無力垂下的頭顱永遠地中斷了。
原先碰觸著青年面容的掌,滑落。
看著眼前失去了生命的軀體,白冽予拔出了貫穿其左胸的劍正待回身,喉頭卻已是一股腥甜湧上。他「嘩」地噴了口血,身子已不由自主地一陣癱軟……
而在落地前,為那過於熟悉的溫暖緊擁入懷。
「列!」
還來不及細瞧眼前的容貌,見著青年未曾處理又迭經劇鬥、血流如注的傷口,東方煜急急一喚脫口,當下忙輪指連點為他封穴止血,並輸入真氣助他平息翻騰的氣血。
此時他真氣已近乾涸,故為之療傷的東方煜沒怎麼受到寒氣影響。
望著專心一意為己處理著傷勢的友人,白冽予神色一柔,眸間卻已罩染上幾分愧疚。
而在友人暫時告了個段落後,輕輕啟唇:「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相識五年,卻直到現在才……」
「真說起來,我也是一樣的──既是如此,你又何需介意?」
「……是啊。」
頓了頓,忍了三年的一喚終於脫口:「煜……」
如此一聲,教聽著的東方煜當場一呆。他有些混亂地望向懷中的青年,而終於見著了那滿載溫柔的、過於炫目的容顏。
即便是周遊花間多年、見識美人無數的他,也不由得為之一怔:「列……?」
「現在才注意到麼?」
「咦?這、可是……你怎麼會……」
「易容的面具給青龍揭下了,自然如此。」
瞧他仍有些搞不大清楚的模樣,白冽予微微一笑:「說來,這也是你我初次『見面』吧?煜……或者,你比較喜歡我喊『東方樓主』?」
「『煜』比較……不對,你喜歡怎麼喊就怎麼喊。我不介意。」
有些慌張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所謂後,東方煜深深吸了口氣,緩了緩己身完全亂了的心緒,並整理了下同樣混亂的思路。
也難怪他如此吧?這一夜間的變化太多,先是扯出了天方內部的恩怨、再來是白樺……聽著青龍為擾亂友人而說的話同樣擾亂了他,讓他甚至沒能分辨友人究竟是真受了影響還是使計誘敵。若非父親在旁拉著,只怕他早就奪門而出、直取青龍了!
可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卻讓他又一次震驚了。
青龍、二少爺、十三年前……這些個關鍵字眼他一個也沒聽漏。而從這幾個詞中最先聯想到的,自也只有……
證實了他猜想的,是青龍的那聲「白二莊主」。
那個他所深深愛著的「歸雲鞭」李列,竟然就是擎雲山莊二莊主白冽予!
『……答案,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不期然間,數日前友人曾有過的話語浮現。往昔種種瞬間於腦海中浮現……早先的疑問隨之得解,卻也讓他進一步肯定了友人的身分。
李列,就是白冽予。
如此事實深深震懾了他,也因而讓他錯失了應變的機會,眼睜睜地瞧著青龍趁隙反擊、長劍透肩而過。
當他終於反應過來時,李列──應該說白冽予──已然落入青龍掌中。
便想出手,以三人相互間的距離而論,是絕無可能在青龍出手前將之擊殺或救下人來的。因此,儘管已心急如焚、手中長劍攢得死緊,卻仍只能於窗前關注著外頭的狀況……
直到青龍拔劍意圖挾友人離去前,友人的那句「遲早有一天,你會和漠血的鬼影、劍童一般,成為我『日魂』的劍下亡魂」。
便在那短短一瞬間,他想起了三年前南安寺一戰中友人棄鞭用劍的事。當下不暇細想便將「日魂」朝二人中間投出。本欲出手的青龍腳步一緩,也在同時,白冽予瞬間接劍拔劍,並於接下來的打鬥中順利誅殺了青龍。
而他,也終於在一切平靜後衝出屋外、即時接住了友人倒落的軀體……
拉回思緒的,是懷中隱隱傳來的顫抖。
以為青年的傷勢有了什麼變化,東方煜心下一慌正待出言探問,可隨之入眼的,卻是容顏之上靜靜滑下的兩道清淚。
熟悉的幽眸為深深悲傷所籠,襯上唇畔仍殘著的笑,更顯哀絕。
「十三年了……」
雙唇輕啟,流洩的語音卻已不可免地帶上了幾分微顫:「隔了十三年……我終於為娘親……」
「別說了。」
阻止了他過於淒切的話語,雙臂微緊,東方煜眸中已是深深不捨流洩,「今晚就先好好休息吧?有什麼要說、要想的,等明兒個也不遲啊!」
「……嗯。」
短暫沉默後是一個頷首,而就這麼在那過於溫暖的懷中闔上了眼眸。
淚雖未停,可神情間的哀傷之色,卻已逐漸轉為了平靜……
望著屋外緊緊相依的兩名青年,卓常峰有些感慨地一聲長嘆後,步入主屋找人收拾去了。
夜色,沉沉。
序章
春寒未泯、夜色深沉。皎潔月光下,漫天細雨飄飛,為這初春的天候再添了幾絲微涼。
便在如此深夜裡,避過了那四散的雨絲,一名年約三十許的男子孤身佇立於城郊榕樹下。面容之上神色平和,眸中卻隱透著一絲期待。
因為那個同他相約於此的人。
男子姓成名雙,乃江湖上第一大殺手組織「天方」當家台柱──「四鬼」中排名第二的朱雀。擅長易容及使藥用毒之術,自來深受首領「天帝」倚重。不但於天方的內務處理上擁有相當大的權力,更一手包辦了同情報組織「白樺」的合作事宜。三年前天方之所以能與白樺聯手擊敗漠清閣、一躍而為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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