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楔子
亓羿.青州
這年夏日雨水充沛,原是件令農戶欣喜的好事,可時過半季,磅礡大雨還是不見停息,人們紛紛開始困擾,而到了季末,隱憂成真——因為雨水過溢,臨河氾濫,波濤洶湧,堤壩因不堪重負而決堤。
一時間,原本富饒的青州成為了洪水煉獄,難民湧現,四散逃向各地。
事情被上報朝廷,朝廷立刻撥下救災銀兩,派出了欽差大臣親臨青州視察賑災,到了初秋,雨水漸停,災情一度得到了緩解。
……
是夜,一抹人影避開了青州城內所有人的視線,踉踉蹌蹌地晃到了臨河的斷橋上。
一位負責看守的小兵經過,見河邊有著隱約的人影,一時間也難以分清是人是鬼,猶豫著不敢上前。
「喂,那邊的人,臨河危險,快點回去啊!」
小兵朝著那個方向大喊,可那人就像是沒有聽見一般,披頭散髮、慢步如飄,彷彿是那傳說中的鬼魅,執意前行。
「喂,你聽沒聽見啊?」小兵以為他聽不清,於是更大聲喊道。
但是那個人依舊沒有反應。
「還不停?不會是什麼髒東西吧?」
小兵自言自語,就看著那人影越走越險。
斷橋前方還未修整,再這麼走下去,必定是落入水中,死不見屍,若是常人,定不會以身試險,而那個人卻……
「喂喂,你要做什麼啊?」
當小兵意識到那人的企圖,顯然為時已晚,他雖然已經儘量加快腳步奔跑過去,可因為這路實在是泥濘難走,無論他如何急趕都已是無力回天。
那個人在最後一步上停頓了片刻,也不理睬後面的小兵不停的呱噪聲,他的世界似乎就在這一刻停滯!
他是什麼表情,是什麼模樣,小兵都沒有看到,他只聽聞撲通一聲,然後就見那個人影如秋葉一般落下,在觸及到水面的瞬間,被那月下奔騰的臨河給吞噬了。
「來人啊,來人啊,不好了,有人、有人投河了!」
……
第一章
「哎……好無聊哦!」
矜鴛樓的白日裡寂寥素和,與夜晚的風光璀璨大相徑庭,在日光照入的明亮大廳內,吟歡以茶代酒獨品獨酌,時不時趴在桌上抱怨幾聲,即便一人也是樂的安生。
不過這些都只是表面,他內心的掙扎,這小倌館裡是一人也沒有發現。
矜鴛樓的小倌們都是出了名的聽話明理,只要不是過分到極點的舉動,他們都會乖乖照辦,並祭出各式各樣的方法來討客人歡心,讓客人們得到最大的滿足,這也是矜鴛樓客源不斷的原因之一。
這麼些年過去,在小老闆耀翎的「努力」下,樓裡的幾個「滯銷貨」該嫁的嫁,該走的走,如今熟人堆裡除了小老闆,就剩下他一人了。
再一轉眼,今年一過,他吟歡可就是二十有七了,雖然就男人而言這個年歲還小的很,可對於一個小倌來說,已然是青春不再。
以前更小的時候,吟歡長得很是漂亮,五官精緻勻稱,肌膚彈指可破,身材纖細修長,就這樣的外觀絕對是樓裡數一數二的紅牌,同樣的,這也是他誘客的唯一武器,但隨著年紀的增大,男性的體格與性徵日漸明顯,那份吸引人的特質幾乎蕩然無存。
以前是漂亮,現在則就少了幾分色相與誘惑力,即使身段依舊柔軟如昔,卻不會再有客人為之傾倒瘋狂,如今的他在這個行當上只是比別人多了些經驗與閱歷,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哎……」又是重重一歎,吟歡將腦袋擱在桌上,有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大家命真好,怎麼就沒見一個有情有義的傢伙來養我呢?」
「我說是誰吶,還真是你。」這時樓上傳來聲響。
吟歡抬頭看了看,見是小老闆從自己房內出來,便也不再關心,腦袋又再次重重磕上了桌面。
「喂喂,不要亂磕,撞壞了腦袋又磕壞了桌子,這可划不來。」耀翎坐到他身邊提醒。
「那就磕死我算了。」吟歡沒勁兒地道。
耀翎聽後拍了拍他的頭,「胡說什麼,磕死了,哪兒還去找你那個有情有義的傢伙?」
「哈哈……」吟歡乾笑兩聲,「說說而已,誰都知道不會有那樣的傢伙。」
「哪是,被送出去的幾個以前不也是這麼說?可你看看,他們現在可是活得一個比一個滋潤。」
「老闆,那不一樣,人家是緣分。」吟歡說著動了動自己的小指頭,「但你看看我這裡,什麼都沒有。」
「你又不是月老,怎麼知道什麼都沒有呢?」
「事實啊。」吟歡強調,「我沒有橙音那樣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也沒有軒清那樣死纏爛打的毛頭小鬼,更沒有璃華那種上輩子修來的好運,什麼都沒有,那紅線哪裡來的?」
「哈哈……想那麼多幹什麼,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如今這樣不也過得挺好?」
一般的小倌到了二十五歲左右都會選擇離開或是贖身,而吟歡卻說捨不得矜鴛樓,所以兩者皆未選,他選擇了隱退——夜裡雖不再服侍客人,人卻還是住在矜鴛樓裡幫忙。
幫的忙有很多,除了陪睡外幾乎什麼都幹,不過隨著近些日子不斷有「新人」入樓,他的主要任務就成了矜鴛樓的介紹員,向那些「新人」們介紹樓裡的一切,並提醒他們對待客人的態度等等。
這任務很好,也很適合他,可吟歡卻不能安心,這種程度的事老闆自己也會做,而他代職,是吃老闆的、住老闆的,每月還有銀兩可拿,怎麼看都是他在坑老闆啊!
老闆即使不在乎,但他不能不在意,人嘛,在各處混生活,圖的不就是個心安理得嗎!?
「老闆,我欠了你家多少錢?」
「多得數不清了。」耀翎隨意回答道。
「哎呀呀……那叫我如何是好?」
「沒關係,等你的那傢伙來付帳。」
「……他可能已經死了。」
「……」
「好吧,或許還在娘胎裡。」
同樣在這一天,一輛外觀豪華的馬車駛入小鎮內,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奇異讚歎的目光。
駕馭馬車的車夫有些受不了周遭打量的視線,也不禁握住韁繩加快了些速度,於是,原本平穩的馬車變得有些顛簸,過了一會兒,坐在車內的人也忍不住出了聲。
「慢點……」
低沉肅穆的聲音莊重威嚴,不過兩個字就讓車夫嚇得直冒冷汗。
「是、是的,主子。」
只聞其聲卻不見其人,這就更加令人好奇,周圍圍觀之人也並未因此而減少,他們只是拉開了自身與馬車的距離,可視線依舊停在車上。
不久,只見一隻小手從馬車的窗口處伸了出來,掀開車簾,簾後一雙充滿好奇的大眼睛向外觀望了一會兒又很快把簾子降了下來,這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卻讓人清楚地見到了車內之人的真面目——一個非常可愛的孩子!
「爹,娘……我是說生我的那個人,他真的在這裡?」孩子收回好奇的目光,問向車內那個稱之為父親的男人。
「青州的人說他來了這裡,那就該沒錯。」男人的聲音很低,仔細聽來又略微帶著沙啞,頗有磁性,十分誘人。
男孩聞言點了點頭後便不再出聲,坐在男人的對面,端端正正的模樣一絲不苟。
若是讓旁人看到,定猜不著兩人是父子,男人的樣子與聲音給人的印象一般嚴肅深沉、缺乏情感,雖然相貌英俊,儀表不凡,可眼眸裡總是帶著一絲猜忌與算計,讓人感覺難以靠近。
而男孩則與這樣的父親完全不同,沒有父親那般張狂的英氣與俊俏,五官偏柔卻不顯女氣,該說是漂亮,嘴角總是帶著似有似無的微笑,纖柔溫和,頭髮清爽地束在後方,一身簡簡單單的純色衣衫讓他看起來充滿了書卷氣,就如同一塊上等的暖玉一般令人舒爽。
馬車繼續前行,直到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看著馬車行駛的方向,有人不禁愣在了原地。
「剛才……那個車裡有孩子吧?」
「是啊,怎麼了?」
「他們去的方向……可是花街啊!」
……
花街的白天毫無樂趣可言,店家大都關著門,偶爾有開店的幾家也是寂寥無人。
馬車車夫在主人的指點下沒有任何停留地經過那些店門,直到行進至一家名為「矜鴛樓」的店門口,這才停下。
「主子,我們到了。」車夫下馬,不禁朝著緊閉的大門看了幾眼,之後才向車內回報,「可是……這家店好像關著的樣子。」
「敲門。」車內的男子俐落地下達了命令。
車夫也不敢不從,立刻便去敲門,而趁著這個間隙,男人獨自下了車,而男孩緊隨其後。
「來了、來了。」
當男人走到門口,正巧從裡面傳出一陣男聲,「真是的,今天颳的什麼風,怎麼一個個都不讓人安生……」
這帶著明顯抱怨的口吻讓車夫有些害怕,他偷偷瞄了主人一眼,發覺主子沒有生氣,這才放下心來。
「這麼早,誰啊?」
耀翎打著哈欠前來開門,然而門一打開,看見門外三個身影時,他一下子怔住了。
這主次分明,一看就知道誰是主誰是僕,這也不是耀翎愣住的原因,他比較關注的則是——孩子。
「我來找人。」英俊的男人毫不拖泥帶水地說明了來意。
即便如此,也沒有引起耀翎的注意,他依然怔怔地注視著那個孩子的相貌,細細打量。
嘖嘖,真像……
他們四個杵在門外,樣子也說不上好看,在大廳的吟歡處於心情不好的狀態,也沒什麼耐性,見老闆遲遲不歸,也不由地大聲朝門外喊道:「老闆,搞什麼呀?什麼東西那麼好看?該不會又是賣家吧?」
門口的人只要不聾都能聽見他的聲音,而令人奇怪的是其他人都沒有反應,唯獨這個高大的男人在聞聲後皺起了眉頭,他一把推開耀翎,也不顧兒子跟在身後,筆直朝那個聲音的來源走去。
「喂,我說,老……」
就在吟歡趴在桌上,打算繼續訴苦時,忽然一道陰影進入了他的視線。
他愣了愣,反射性地抬頭望去,那個男人正以陰鷙的眼光瞪著他,就在他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只見男人伸手一抓,便將他控制在了自己的範圍內。
「找到你了,把我的東西交出來。」
男人力氣很大,吟歡避之不及,迅速被拉起,整個人還處於眼冒金星的狀態,壓根兒就沒聽懂他在說什麼,獨自捂著腦袋,閉上眼睛開始整理剛才一瞬間發生的事。
起先,老清老早,店裡來人了……然後老闆去開門,半天沒有回來……再後來自己開口問,就有個男的衝到自己面前問話……問什麼來著?
——找到你了,把我的東西交出來。
他的?東西?交出來?可笑,他是誰啊?
嗯,他明白了,這個男人有病。
吟歡惋惜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回答:「這位公子,這裡不是醫館,你們走錯地方了。」
男人聞言一愣,也似乎察覺到了問題,不由蹙眉而立,死死盯著吟歡不放。
這個口氣,這個語調,雖然聲音很相似,不,幾乎一致,但是……不對!
「你不是他?」
半信半疑的語氣令吟歡不爽,他白了男人一眼反問:「他什麼他,哪個他?你不說鬼知道呀!?」
男人聽了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才出聲喊道:「謙誠!」
謙誠?
就在吟歡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忽然男人的身後傳來一陣童聲:「是,爹。」
隨後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響起,不一會兒,一個小小的身影就插到了兩人的中間。
「啊呀!」
在看見孩子的同時,吟歡不禁驚訝地叫出聲來,身子也誇張往後退了幾步,「你、你、你、你怎麼長得那麼像我啊?」
不是他自欺欺人,而是這小孩真的與他十分相似,當然,只有外表,也就是所謂五官,除此之外的神態與氣質則全然背道而馳,一看便是個有教養的富人家小孩。
而他難以置信的誇張表情則更令男人疑惑,終於他忍不住出聲再問:「你不認識他?你不是秋恒?」
誰知原本放肆無力的吟歡在聽見這個名字後渾身一怔,表情如換了一個人似的認真起來,他盯著那個孩子看了幾眼,然後再看向男人,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原來如此,就是你這個混帳東西!」
此時耀翎也趕了過來,剛好就看到這一幕,吟歡臉上厭惡憤怒的神情讓他吃驚,但從他的話語中,他又似乎尋到了什麼線索。
「你果然知道秋恒……」男人說不上驚訝,對於吟歡的話也沒有反駁,「那好,請你讓他把東西還給我。」
「爹……」
「我呸,還你個死人頭!」
孩子還在這裡,可吟歡依然沒有絲毫顧及地大吼,原本按照他的脾氣,就算客人再如何不客氣也能忍耐,但是這個人不同,這個男人不是客人,他是個凶手——殺人凶手!
「你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說完,吟歡頭也不回地就朝自己房間走去,不留任何顏面。
耀翎還是第一次見他發那麼大的脾氣,不過也難怪嘛,誰叫這個男人……
「你不走嗎?」耀翎看著男人問。
剛才吟歡的那話很有刺激性,正常人聽了應該會生氣,尤其是有錢人,會更生氣,眼前的男人明顯符合這個特徵,但是為什麼,他還是那麼冷靜呢?
男人回身,看向耀翎的眼眸裡依舊帶著寒意,「不,我來要回我的東西,沒有要到自然不走。」
面對他這番詭異的言論,耀翎總覺得不對勁,這個男人好像缺少了某些東西,但具體是什麼,他又說不上來,出於無奈,他也只有幫忙善終的份。
「哎哎……真是作孽,這位公子,請帶著小公子隨我來,這大廳可不是什麼說話的好地方。」
男人還算是好說話,很順從地就帶著孩子進了耀翎為他們安排的房間。
進屋後,出於禮節,耀翎先為兩人添置了茶水點心,男人無語地接過,孩子則笑瞇瞇地向耀翎道謝。
看他們倆這樣,耀翎實在是忍不住問道:「這位公子,請問你和小公子……嗯,真的……」
似乎是明白他要問什麼,男人也沒有避諱,直接答道:「謙誠姓君,是我的獨子。」
「君謙誠……哦,那公子是……」
「君墨情。」
「哦,原來如此……了解、了解。」
耀翎臉上陪笑,暗地裡卻是將這個名字琢磨了透,同時疑惑又起,這君家的主人怎麼又會和小倌扯上了關係?
「雖然公子這麼說,可我怎麼看都覺得令郎與我店中的吟歡……有那麼點像呢?」耀翎試探著問。
而君墨情被問及這個,臉上倒也是有幾分困惑,「我也不太明白。」
「啊?」
「我不太明白。」君墨情看向耀翎,很嚴肅地詢問:「為何這個吟歡和一個名叫秋恒的小倌如此相似?」
「……秋恒。」耀翎提及這個名字,覺得有些懷念與傷感。
君墨情見他如此表情,斷定他知道秋恒的所在,故也不隱瞞,直接道:「謙誠是那個叫秋恒的小倌所生,與他相似也是在情理之中。」
他的話語中氣十足,這猶如天方夜譚的故事由他說來卻是如此具有說服力。
而對於這個問題,耀翎也沒有多究,想了想後,他決定與君墨情做個交易。
「這樣吧,你告訴我你與那個叫秋恒的過去,聽後我再決定要不要告訴你秋恒的去向。」
君墨情聞言也思索了片刻,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可以,不過請你先告訴我,那個吟歡和秋恒的關係。」
「……兄弟,秋恒是吟歡的雙生弟弟。」
吟歡臉色不悅地回到房中,忿忿地坐下倒了一杯水,可光是這普通的動作也令他不爽,一個不慎,茶杯倒向一邊,茶水弄翻了全部,如此不順心意,讓吟歡當場罵出了粗口。
粗俗的語言,失衡的口吻,無一不宣洩著他的憤怒,因為他實在是忍不住,就算明白弟弟也有不對,就算知道這事不該全都責怪那個男人,但他還是無法全然釋懷……
「咯吱……」
就在此時,房門被人打開,吟歡警覺地回過頭去,「什麼人!?」
那個人沒有馬上應聲,而是停頓了片刻後,那顆小腦袋才慢慢地從門縫裡探了出來。
「那個……對不起,我爹和那位哥哥在談話,我不方便聽,所以……所以……」
君謙誠十分靦腆,與他爹不同,在吟歡的眼裡,其樣貌氣質都與自己的弟弟極其相似,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他們的血緣關係。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吟歡對這個孩子沒有產生強烈的排斥感,他定了定神,然後招呼他進屋。
小謙誠彬彬有禮,進屋後也不亂看亂弄,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背脊,臉上還是掛著盈盈微笑。
吟歡對於這種類型的,尤其是孩子,最為沒轍,方才旺盛的怒火也隨著孩子的到來而逐漸散開。
「蜜餞要吃嗎?」吟歡翻箱倒櫃,要是他沒記錯,屋子裡應該還有一些蜜餞。
「不用、不用。」謙誠不願麻煩他。
雖然這麼回答,沒過一會兒,吟歡還是找出了那包蜜餞,將它們放到了孩子的面前。
「吃吧。」說著,他還重新泡了一壺茶,給孩子斟上。
在這一系列的動作中,謙誠細細觀察著這個叔叔的表情,雖然他沒有笑過,說話也沒有溫柔可言,但是他卻能感到他的善意,那是不用言表的感覺。
「嗯……舅、舅舅……我能不能這樣叫你?」謙誠臉紅著問。
吟歡聞言,起初有些詫異,可想了想或許是老闆說了出來,也沒什麼好感到奇怪的。
看了孩子一眼,那平靜的眼神中帶著微微希冀,這令吟歡難以拒絕。
他低下頭,看著眼前的茶水道:「這裡叫叫就好,出去了便忘了吧。」
「好!」謙誠聽了,笑顏頓開。
吟歡看著他,不知不覺又想起了秋恒在記憶中的模樣。
靦腆可愛,如白雪一般純潔無瑕的少年,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如果他們的母親不是妓院出生,如果他們能有一個正常的家庭,或許秋恒也會有和這孩子一樣的笑臉,不過可惜……秋恒由心發出的笑顏,他一次也沒有見過。
「你叫什麼名字?」吟歡主動問道。
謙誠愣了愣,可旋即綻露笑容回答:「我叫謙誠,君謙誠,聽說是娘為我取的名字。」
「謙誠、謙誠……君子謙誠……嗯,很像是他會取的名字。」吟歡了解弟弟的個性,不禁嗤笑,「秋恒總是這麼一板一眼,處處要求完美,連個孩子起個名都這樣。」
謙誠聽他這麼說,頓時有些語塞,笑容也減了不少。
「怎麼了?」吟歡注意到孩子的模樣,於是問道。
謙誠被問,立刻搖了搖頭,慌忙掩飾道:「啊,不是、只是……我不太記得娘是個什麼模樣的……」話到這裡,他的笑容又黯淡了下來。
「娘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在身邊,我只記得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爹把和娘有關的東西全都處理了,現在我只剩下娘給的這個名字了。」
吟歡看著孩子失落的表情,沒有接話下去,他不可能給予這個孩子任何承諾或是安慰,因為這就是事實,誰也無法改變的命運。
「忘了他吧……」
「欸?」
「忘掉你娘,就當他沒有存在過。」
這麼說雖然很殘酷,但對於這個孩子來說卻是最好的選擇。
「『秋恒』對於你們只是一個汙點……」
「可他生了我啊。」打斷了吟歡的話,謙誠的語氣十分中肯,沒有激烈的言辭,卻處處透露著真意。
深睇他一眼,孩子眼中的堅毅使吟歡不禁哼笑出了聲:「哎……想不到啊想不到,秋恒居然能生得出這樣的兒子,他這輩子算是值得咯!」
「舅舅?」謙誠不懂他言中之意。
吟歡也不願多說,只見他撇過頭去望向窗外。
外界清風拂過,吹起幾片花瓣浮動,十多年前,應該也是這樣的落花季節,秋恒初出茅廬,遇上了他這一輩子的劫數……
第二章
暮春時節,有花都美譽的青州總是格外熱鬧,賞花的人們由各處聚集前來,三五好友為伴,吟詩作對、踏青巡遊,著實快哉。
而在這三月春裡,除了文人雅士之外,還有另一批人也如約而至,其目的也是賞花,只不過「此花非彼花」,他們的心思完全是在這花都夜晚的「雙花祭」上。
這也可以說是青州的傳統,因為被譽為花都,所以白天是賞花時分,而夜晚則會在芬芳的簇擁下舉行「雙花祭」。
雙花、雙花,顧名思義,名花與美人,合為雙花。
名花由花都內競較相選,美人也由花街裡百裡挑一,最後被選出來的兩者一起以花車遊街是「雙花祭」的壓軸好戲,常常引得千百人在後追隨,其景象壯觀浩大,為青州之最。
俗話說,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雙花祭中選出的「美人」很少重複,畢竟年華易逝,青春易老,雖然不過一年時間,卻也難保「不變」。
不過也有例外,就比如這一年的「花魁」秋恒,他年紀雖小,卻連續兩年被選了出來,以花街之首的身分帶領遊街。
秋恒是青州倚春樓的小倌,他的母親是這裡藝妓,不知後來懷了誰的種,就給生了下來,鴇母對她此舉很是不滿,於是在秋恒斷奶沒幾日就把他的母親給賣了出去,不知聽誰說,他好像還有個哥哥,讓他母親給一起帶走了。
秋恒被一人留了下來,原本不被人重視,但過了幾年,鴇母見他小小年紀就生得唇紅齒白,秀麗動人,是「可塑之才」,於是便花了一番心思讓人教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如此環境薰陶下,秋恒逐漸長大,一副好模樣不說,周遭的氛圍都與其他小倌有著本質的差異,他知書達禮,大方得體,更像是有教養人家走散的小少爺。
明珠難掩其華,秋恒十三歲的時候,偶然出場彈奏了一曲,那過人的才藝與相貌令人過目難忘,有關他的謠言由此散開,之後引來了不少群蜂浪蝶,一擲千金,只為見他一面,聽他一曲。
那時秋恒還小,還未到接客的時候,而鴇母也有心吊人胃口,於是他就這麼「只賣藝不賣身」地過了兩年,而兩年的雙花祭上,他都被選為「花魁」,這等風光與榮耀實在是叫人又羨又妒。
對於周遭的目光,秋恒沒有過多在意,他坐在花車上,面帶笑容,但心中苦。
今年,他就滿十五歲了,鴇母在雙花祭之前便下了最後通牒,雙花祭結束之日便是他賣身初夜之時,雖然早有心裡準備,但還是有些不甘。
秋恒明白,自己無論被讚美得多高多好,可本質依舊不變——是個小倌,是個身負賤籍,低人一等的男娼,所以他從沒有奢望過有人待他如一,只是,如果可能,初夜他想自己選擇,選擇一個他喜歡、中意的人,就算只有一夜,他也無所謂。
這麼想著,臉上的笑容都微微失色,帶上了一絲倦意與無奈,秋恒輕聲歎了口氣,絲毫融不進那周圍的喜慶氣氛。
此時,在前方不遠處,花車必經之路的酒樓裡,一名男子正倚在二樓雅室的窗邊,細酌清酒,一雙凌厲如鷹的眼睛牢牢地盯住花車上的少年,彷彿要將他看透一般。
一名侍衛站於其身側,對於主子的舉動絲毫不感突兀,盡忠職守地保衛著主子的安全。
不久後,室門被人敲響,侍衛前去開門,只見是小二端著幾樣小菜前來,侍衛這才放行。
小二添置著下酒菜,時不時也瞄上客人幾眼,在他看來,這位客官的行頭必定是非富即貴,為了多要些賞錢,他察言觀色,一會兒就找到了「突破口」。
「我瞧這位爺的心思在外頭,想必也是慕名前來吧?」小二探話道。
看著窗外的男子沒有收斂視線,卻不禁反問道:「何為慕名?」
小二見他有回應,心中暗暗鬆了口氣,立即接道:「喲,爺還不曉得呀?那你可是問對人了,對那秋恒小公子,小的我可是了解。」
「哦?」男人聞言,似乎是有了興致,「不過一個小倌,卻被稱為『公子』,這倒稀奇。」
「嘿嘿,這是大夥兒給起的別名,因為秋恒不似其他男倌俗豔媚氣,反而更似翩翩公子,所以時間長了,見過他的客人就給他起了這麼個名兒。」
「倌似公子?」男人的嘴角邊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真是有趣。」
小二沒有察覺異樣,於是繼續道:「有趣是有趣,不過對秋恒可不得開玩笑,他是倚春院孫嬤嬤的寶。」
「是嗎……」
小二地回答:「這是當然,青州誰人不知秋恒不但好看,才藝雙絕,更有一手雙管齊書的好技藝,為此孫嬤嬤可是開出了他初夜百兩的高價吶!」
原來還是個處啊——男人暗想,心裡也有了幾分打算。
他賜了些賞錢給小二後就打發他出去,之後再次看向窗外,此時花車已經過酒樓下,秋恒的樣貌清晰地展現在他的面前。
果然是有著出水芙蓉之貌,也不怪別人喜歡,他靜靜地坐在車內的模樣,任誰看都不會想到他是個男倌,精緻漂亮的五官不帶絲毫風塵味,淡淡的微笑更顯恬靜柔和,讓人看了就覺得舒服。
男子頗有幾分欣賞,摸了摸下巴後,他有了決定。
「就是他了!」
……
過了亥時,雙花祭就此結束,曲終人散,秋恒回到了熟悉的倚春樓,這個他一直當作「家」的地方。
夜裡,倚春樓依舊是燈火通明,秋恒在門外停滯了片刻,深吸口氣後才打開了門,一瞬間,另一個世界出現在他面前——刺眼的燈火、大聲的嗤笑、貪婪的視線、嫵媚的嬌嗔、淫靡的氛圍,這就是他待了十五年的地方。
秋恒低下頭走了進去,儘量想掩飾自己的存在,可這卻讓他更加突出。
打開大門,堂而皇之地進入,秋恒帶來的突兀不止這些,他本身便與妓院不合,這又恰好成為了又一個誘人的原因,從他進來到上樓這短短一路,已經不知有多少財主暗流口水,打算將來試他一試了。
被周圍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秋恒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好不容易到屋裡,秋恒甚至來不及點燈,他立刻來到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之後咳嗽幾聲,方才的不適感才減少了一些。
「呼……」秋恒長長舒了口氣。
平靜下來後,他還是沒有點燈,一個人平躺到了床上,眼前一片黑暗。
其實原來他的屋子不在樓裡,而是在後面一處較為偏僻的院落裡,因為以前要學習文藝,嬤嬤說安靜的環境才能學好,也或許就是這個原因,讓他與妓院的氣氛格格不入。
但是從去年起,嬤嬤的做法變了,她讓他搬到了樓裡,和其他小倌一樣看盡百態,只不過他是一顆未熟的果實,還沒到被享用的時候,所以只供觀賞,而今年……
秋恒不願再往下去想,他側過身,正打算好好睡一覺,但就在這時,隔壁房間卻傳來了曖昧的聲響。
起初是衣物摩挲的聲音,隨後是人聲,喘息、呻吟……
分明是火熱的激情,卻讓秋恒感到由衷地冰冷,他捲起被褥,緊緊包裹住自己,然後捂起耳朵緊閉雙眼,想盡辦法逃避這一切。
雖然說來,這些算不上陌生,但秋恒總是不能適應,而一想到將來的某一天,自己也會變成這樣,一股難言的自卑自厭就會油然而生。
汙穢,自己實在是太汙穢了,而這骯髒下賤已經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到了他的骨裡,無法改變。
……
秋恒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這一夜後戲劇化的進程。只知道在隔日醒來後,屋內就突然多出了一個人影。
「……誰!?」錯愕伴隨著驚恐,秋恒幾乎本能地往床角縮去。
男人原本背對著他,聽見問話便自然回頭,兩人視線交錯的一瞬間,秋恒頓住了呼吸,周圍的時間也彷彿停止。
人有很多種,秋恒見過的不算少數,賣身的娼妓、有錢的老爺、普通的百姓,每種人都有特屬於他們的氣息,但是眼前的人不同,他不屬於秋恒所知道的任何一類人。
這個人外表英俊瀟灑,卻不如那種大少爺般紈?輕浮,反而眼中隱隱若現著霸氣與威嚴,令人生畏,秋恒與他宛如生在兩個世界一樣,雖然不討厭他,可那份氣魄依然令他畏懼。
男人沒有作聲,而是慢慢站起靠近床邊,緩緩將手伸向了秋恒……
他要做什麼!?
秋恒不敢想像,急忙緊閉雙眼,身子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可是男人沒有如所想一般觸摸上他,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視線正細細打量著閉著眼睛的秋恒。
秋恒要比他之前所見更為精緻,或許是夜晚的光線不夠,如今仔細再看,秋恒更像是漂亮的人偶,整張臉蛋瞧不出一絲瑕疵,也難怪鴇母將他視作寶。
「你在怕我?」
他的聲音沉穩中略帶沙啞,音速很慢,卻讓人聽得很舒服。
秋恒心裡一驚,怯懦地慢慢將眼睛睜開,而入目的是:面前的男人正帶著一抹微笑審視他。
「……!」
不知是為什麼,他分明在笑,可是秋恒感受不到一點輕鬆,反而整個人更加緊繃,猶如兔子遇上了老虎,獵物遇上了獵人。
「我、我……你是什麼人?」糾結一番後,雖然不敢大聲,但秋恒還是問出了話,「這樣隨便……隨便進來,嬤嬤會罵人。」
男人聞言,挑了挑眉,哼笑一聲後便轉過身去,將桌上的一張價值三千兩的賣身契送到了秋恒手上。
「收拾一下東西,下午就和我走。」
他的這番話秋恒聽得雲裡霧裡,攤開那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細讀,剎那間,彷彿一道霹靂打在自己身上,秋恒完全墜入了失神的狀態。
他是有想過初夜被人贖身,也有希望過是個有模有樣的主,可是這種好事怎麼會就這麼輕易地……
就在秋恒陷入迷茫之際,男人也沒有浪費時間,他我行我素,見得屋內沒什麼好要的,便讓自己帶來的人給神情恍惚的秋恒換衣,然後什麼也沒拿,直接架人就走,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帶秋恒離開了青州。
而當秋恒緩過神來,他已經坐在了馬車內,男人就在他的對面,身邊擺放著一堆帳簿,顯然是在對帳。
「等……那、那個……」
他的聲音讓君墨情抬起頭,「怎麼了?」
「我、我還不知道……名字。」
事已成真,秋恒無法改變,可至少他該知道這個主人的名字。
「君墨情。」說完,他又繼續低下頭去。
秋恒聽到他的回答後鬆了口氣,雖然對方的口吻不冷不熱,但也沒有敵意,讓他稍微安下了心。
之後,秋恒也不再多問什麼,就乖乖地在馬車上坐得筆直,聽話得不得了,而君墨情之後也沒有多嘴半句,甚至連一眼都沒有看秋恒。
這樣的舉動讓秋恒奇怪——這個人,似乎不是為了尋歡而買下他,那又是為什麼呢?
疑問悄悄埋在心底,秋恒又不敢問話,可長途實在無聊,於是他就用眼睛的餘光時不時地瞄向這位新主人。
起初見到君墨情的是震驚與害怕,可是現在再看他,又覺得有些新鮮,心裡還有些癢癢的。
就外表而言,秋恒沒有見過比他更出色的男子,能被他買下,心中的慶幸與滿足可想而知,倒不是奢望他只屬於自己,只是相較於留在妓院被人糟蹋,這樣的結局還是算好。
當然,秋恒也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君墨情的年紀也不算小,家中妻妾成群也是應該,他只要做一個小小的男寵,不,不寵也無所謂,他只是想要一塊地方,讓他平平靜靜地活下去就好。
……
現實的衝擊永遠都要比想像得更加嚴重——這是秋恒看到君墨情的住處後唯一的想法。
馬車大約行了七日的路程,他們沒有去任何一個城鎮,而是越走越偏僻,秋恒還一度以為車夫走錯了路,但是當到達目的地,下了馬車,站在那從未見過的華麗莊園外,他才知道大錯特錯的原來是自己。
「怎麼了?」君墨情走進門,卻不見秋恒跟隨,於是便回頭問道。
「啊,對、對不起。」秋恒這時才回過神,慌忙跟了上去。
君墨情也不知有沒有聽見他的道歉,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走。
秋恒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不敢輕易走神,雖然這園裡能讓他驚訝詫異的東西實在是數不勝數,可憑他的身分也沒有資格過問。
莊園裡就如秋恒所想一般大得出奇,小橋流水、假山蒼松一樣不缺,更不用說那些亭臺樓閣,玉宇瓊樓了,這樣的園子對秋恒而言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這讓他莫名地感到忐忑不安。
然而君墨情完全沒有注意到,只是將他帶到一間院落的房裡,然後停下腳步。
「這就是你的屋子。」
說著,他打開門,頓時一股淡淡的幽香隨風飄來,這優雅芬芳的香氣與妓院的脂粉味不同,令人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
秋恒沉醉地閉上眼,深吸口氣後才緩緩舒出氣息,再次睜開眼睛,一間只有在夢裡見過的雅室出現在他的面前。
寬敞的屋子、精細的刻工、齊全的擺設……
「這……」秋恒受寵若驚。
屋內的東西一應俱全,而且這布置這裝飾,完全就是合乎他的喜好,莫非……
秋恒不解地望向君墨情,見他詢問的眼神,君墨情也挺佩服他的敏銳,便直接回道:「我之前打聽了你的喜好,而後書信回來讓人布置打掃過,喜歡嗎?」
「嗯!」秋恒拚命點頭,眼淚都有些忍不住溼了眼眶。
他向來不是奢侈之人,也明白自己身分不好,所以從來不曾嚮往什麼幸福無憂的生活,可如今第一次有人為他做了事,不是順便、不是隨意,而是特別、特意為他準備的,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他感激一輩子。
見得他滿足的模樣,君墨情抬了抬嘴角,不過是一間屋子就能讓他動容,還真是容易滿足,他這次真的是選對了。
要說這君家還十分有名,君家祖上幾代都曾是亓羿赫赫有名的武將,那時在朝為官,為聖上所重用……可君墨情的祖父,也就是君家老太爺,他是獨子卻個性古怪,怎麼也不肯入朝為官,反而辭了官舉家遷徙,到外頭去做生意,這老太爺就是天生的商人料子,生意越做越大,家中的錢甚至變得比之前當官還要多。
民間對於君家有很多傳說,還有更多的敬畏,因為聽說君家從前幾代皇帝哪兒得了不少御賜的寶物與特權,所以無論是貴族或是平民,都沒有這個膽兒去惹他們家的人。
這些都是君墨情派給秋恒的小廝茗青所說,而君墨情正是如今君家的主人,父母早逝,善於經商,君家的產業在他的打理下也十分穩定。
聽了這麼些,秋恒感到奇怪了:這樣的大家族出身,君墨情為何又要找上他?
對於這事的解釋,茗青說大概是因為少爺喜歡他吧!
喜歡……那是什麼?
秋恒不知道,但是他明白,所謂喜歡,應該不是像君墨情那樣的表現,所以茗青的猜想是錯的。
這並非是秋恒妄自菲薄,而是之後君墨情待他處事上的種種都表明了這點。
雖然君墨情待他極好,但那也只是僅僅物質上的滿足,除此以外,他們並無交流,甚至君墨情根本不曾碰他,秋恒一時都會有錯覺,覺得自己是他買回來的玩偶,僅限於觀賞罷了。
「君少爺,為何要買我回來?」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多月,秋恒良心不安,實在忍不住問道。
君墨情看了他一眼,平淡無奇地反回道:「這樣的日子你不喜歡?」
「不,只是我覺得被少爺買下,又在少爺家白吃白住……有些、有些……過分。」
秋恒的話讓君墨情覺得很新鮮,深睇了一眼後,他走上前去,執起他耳邊的髮絲放在手裡把玩,嘴角帶著隱隱笑意,這樣的表情讓他更顯魅力,宛如一頭美麗的野獸,危險卻充滿了誘惑力。
靠得那麼近,英俊的臉龐、惑人的氣息,悉數被秋恒感受,此時,除了臉紅外,秋恒還感到慶幸,慶幸自己不是姑娘,還不容易為他所俘獲。
「近、太近了……少爺。」不知所措的秋恒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君墨情聞言,哼笑了一聲放開了他回到原位,「放心好了,你不是白吃白住,我確實需要你的幫忙。」
他的話讓秋恒再次提起神來,「幫忙?我?」
「對,就是你,你是最理想的人選。」君墨情肯定地道。
「那……是什麼忙?」秋恒有些好奇。
可是君墨情沒有回答,而是選擇了離開,「現在你還不能知道,只要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秋恒不懂他的意思,他與人的相處經驗少得可憐,一些弦外之音根本就聽不出來。
不過經過這次,他倒是安心不少,至少他知道自己不是「沒用」而是「沒到時候」。
於是秋恒在這天暗暗下了決心,之後無論君墨情要他幫什麼忙,他都會竭力而為,以此報答他的恩情……
想通了這一點,秋恒在莊園裡的生活才算是正式安定下來。
他不再以外者的身分看待一切,而是時常讓茗青帶著他四處走走,熟悉環境,盡力想要融入這個莊園,因為直覺告訴他,無論將來如何,他似乎都要在這個莊園裡待上好久了。
對於秋恒的改變,君墨情也沒多說,依照尊隨自己的計劃行事,給秋恒最好的待遇,時不時會去親自看他,偶爾還會帶著他去附近的小城遊玩,雖不能說無微不至,但也算是盡心盡責了。
短短數月,秋恒學到看到的甚至比之前一年內得到的還要多,這個充滿吸引力的花花世界一下子便鎖住了他的心,他的好奇變盛、問題變多,就連笑容也日漸增長,於他而言,這樣的生活是一直渴望卻難以得到的,如今機遇難得,至少在有限的時間裡,他想自由自在地活上一次。
而事實也證明,那段日子是秋恒的一生中最為滿足快樂的。
……
一切事情的開端在哪裡,或許秋恒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改變一切契機的那個夜晚,秋恒是無論如何也忘記不了的。
那是夏末的一個夜晚,白天君墨情讓人給秋恒送來了一些換季的衣物,還在他的屋裡坐了一會兒,雖然只是看帳而已,但秋恒卻不覺得討厭。
相處的時間久了,秋恒發現君墨情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只是對他,對待下人或者客人都是同一種表情,倒也不是說他冷漠,具體的秋恒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君墨情這個人的生活中好像少了某些重要的東西……
這夜,秋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滿腦都是君墨情的事。
他想為他做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做什麼,徬徨與迷茫交錯一起,令秋恒陷入了深思。
冥冥夜色,萬籟俱寂,忽然,窗外傳來一陣悠揚的琴曲,秋恒對樂聲很敏感,聽這琴曲優雅綿長,飽含絲絲情意,不覺為之吸引,他披上外衣,悄悄走了出去。
這個時候茗青也已經退下休息,沒人為他指路,秋恒只得靠著琴音來辨別方向。
這條路他以前從來沒有走過,因為路上滿是林蔭蒼翠,他一直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花苑,卻不想裡頭有人居住。
在月光的籠罩下,隨著前進的腳步,林蔭漸漸散開,隱藏在其內的竟是一處幽雅的別院,院中種滿了各式奇異的花朵,別有幽香,如今一名白衣女子正端坐在院裡撫琴,琴聲便是由此傳出。
是個姑娘……
秋恒有些詫異地看著眼前一切,幾乎是要以為這是夏日的夢境。
白衣女子烏絲散開披於雙肩兩側,肌膚勝雪卻隱含著病態的蒼白,櫻唇一點朱如血,玲瓏纖細宛若畫中走出來的仙女一般飄然。
「鐺……」一聲過後,琴音戛然而止。
秋恒嚇了一跳,剛欲回走,卻聽那邊傳來了動人的女聲:「是什麼人?」
女子的聲音如同她本身一般惹人愛憐,輕柔靈動,有著一股難言的魅力。
彷彿著了魔似的,秋恒沒有再離開的打算,反而慢慢朝著女子走了過去,越靠越近,就看得越發細緻。
月光下,那名女子嬌柔美麗,見到秋恒上前,她沒有害怕,而是露出了微笑。
「你好,請問你是……?」
「我……我叫秋恒。」面對女子,秋恒連聲音都不由放輕,總覺得若太過大聲,她便會破碎一般。
女子默念了他的名字,忽然想到:「秋恒……你就是表哥帶回來的那個人?」
「表哥?」
女子聞言,臉頰有些泛紅地解釋道:「就是君墨情……不過我常年喚他表哥,所以一時改不了口。」
「啊……哦,原來是這樣。」
這個人是君墨情的表妹啊……為什麼沒有聽他說呢?
女子見秋恒滿臉疑惑,知道他定是有許多疑問,同樣的,她也有很多話要跟他說,於是她便開口邀請秋恒進屋一坐。
秋恒原有忌諱男女授受不親,但女子定要請他,令他難以拒絕,只能隨她進了屋。
女子的寢室與秋恒大相徑庭,但同樣很適合她的感覺,這是秋恒的第一印象。
「請坐。」女子彬彬有禮地請他入座,隨後再倒上茶水。
「啊,不勞煩小姐。」秋恒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自己接過水杯。
見他如此羞澀,女子倒是頗有幾分興趣,她掩面輕笑,可沒笑多少中間便又加上了幾聲咳嗽。
她身子看上去很弱,秋恒有些擔心,不禁問道:「小姐,妳的身子……」
「啊,沒關係的,老毛病了。」女子笑笑,「我已經習慣了。」
她的笑容令秋恒覺得心酸,他知道這女子只是在強裝堅毅罷了,哪有人會習慣生病呢?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一種,就像以前店裡的那幾個小倌……
「秋恒是吧……我名叫水流琴,你可以直喚我的名字,畢竟你是表哥帶回來的人。」女子介紹道:「我聽說表哥很喜歡你呢,一直想見見你,可惜表哥不同意。」
不同意是怕她疾病復發吧——秋恒這麼猜想。
「小姐身分尊貴,,與我雲泥之別,不用特意見我的。」秋恒不好意思地回道。
他毫不做作的謙遜贏得了水流琴滿意地頷首,「你果然是個好人,不愧是表哥選上的……」話到這裡,她垂下眼,隱隱有些惋惜。
不過秋恒就不明白了,「小姐妳也知道君少爺選了我?」
「嗯。」
「那小姐可曾知道少爺選我是來做什麼的?」
面對他的好奇,水流琴低下了頭問:「……他,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秋恒老實回答,「少爺只是說『順其自然就好』……可我不懂。」
「……」
水流琴沒有接話,只聽秋恒一個人繼續道:「其實做什麼都好,我吃他用他的,回報一些都是正常,可因為不太明白,所以偶然會有些心慌……」
聽他的言辭,水流琴一直沒有開口,直到他獨自說完。
「不過我想不要緊的,君少爺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壞人。」
「表哥他不是壞人,可有時卻比壞人還要……可怕。」
「咦?」
秋恒詫異地朝她望去,只見這女子又是無奈又是真誠,「表哥是個責任心大過一切的人,所以時常會做出一些異於常人的決斷,我們……都無法違逆。」
「我們?」
水流琴沒有應他的話,而是笑了笑說:「不過我想表哥對你應該還是有些喜歡的,不然也不會選你。」
「喜歡?我?」
秋恒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說君墨情喜歡他,明明喜歡不該是這樣的……
「呃,我身子不好,所以以後表哥還是要拜託你照顧了……」
秋恒印象中,水流琴微笑的模樣甜美動人,那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面,有些話他那時沒能明白……
楔子
亓羿.青州
這年夏日雨水充沛,原是件令農戶欣喜的好事,可時過半季,磅礡大雨還是不見停息,人們紛紛開始困擾,而到了季末,隱憂成真——因為雨水過溢,臨河氾濫,波濤洶湧,堤壩因不堪重負而決堤。
一時間,原本富饒的青州成為了洪水煉獄,難民湧現,四散逃向各地。
事情被上報朝廷,朝廷立刻撥下救災銀兩,派出了欽差大臣親臨青州視察賑災,到了初秋,雨水漸停,災情一度得到了緩解。
……
是夜,一抹人影避開了青州城內所有人的視線,踉踉蹌蹌地晃到了臨河的斷橋上。
一位負責看守的小兵經過,見河邊有著隱約的人影,一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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