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電腦綁了幾天，有點煩。

官璟明輕輕吐了口氣，一邊把電腦關了。

真是糟糕，這個暑假不是網路就是電動，同樣的日子過著過著，暑假就要沒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想想自己學測前訂下的幾大計畫：考駕照、學吉它、打球、出國……

種種計畫，那些他支撐著熬過考試的動力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懶得超乎自己想像，漫長六十天不是躺著發呆，就是上網或玩電動，已經快要開學，就算現在開始後悔也來不及了。

大學生活就要開始，同時，最能夠理直氣壯地享受的暑假也過去了。

官璟明把臉埋進雙手中，在心裡發出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的感嘆。

每個放暑假的學生都是這樣吧？暑假前定下不知道多少個計畫，但是真的很會玩、很能把握時間玩的總是少數。

皺著眉頭，他覺得看久了電腦螢幕的眼睛真的很累，又乾又澀的連眨眼都會痛。

不曉得其他人的暑假怎麼過的，他在心裡念了幾個一起打拚學測的同學名字，想半天，除了一個是早早安排好出國遊學以外，其他大多數都跟自己沒兩樣，過著玩線上遊戲、睡覺、頂多偶爾出去打球的日子。

官璟明想著，視線不自覺落到自己放在桌上的相框。

這張照片陪著他度過高中三年，唸書時偶爾看到，就會回想高一高二在攝影社，跟那個人一起玩攝影的日子。

曾經想過考上大學的暑假要重拾攝影，到攝影社跟幾個學弟一起走遍台灣，然而想歸想，整個暑假都過了，每次拿起相機的時候，總是會因為那件事情，最後還是沒有動作。

官璟明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離開他今天十二個小時除了吃飯洗澡上廁所都沒離開過的電腦。

實際上，對於連吃飯都捧著碗坐在電腦前吃的他來說，十二小時的估計是太含蓄了。

爸媽大概是包容考生放榜完的任性，雖然多少會嘮叨幾句，卻沒有阻止。

然而官璟明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在這之前他並不是會這樣放縱自己的人，暑假卻全部都浪費掉了。

想著，官璟明厭煩地躺上長沙發，閉上眼想讓眼睛休息的時候，電鈴卻很不客氣的響了。

「煩死了……」

老媽沒帶鑰匙?

去買菜的老媽知道他一向懶散，人在家也懶得開門，現在卻把電鈴按得像警鈴一樣響。

到底什麼事啊。

官璟明一邊嘀咕一邊把門打開，卻看見媽媽正拎著大包小包的菜，還一邊回頭對著身後的人笑著。

「進來坐嘛！哎呀璟明你怎麼穿這樣！都幾點了還穿睡衣！」

像是沒看過兒子穿汗衫一樣，官媽媽拉高嗓門叫著。

「幹嘛啊，我在家裡耶！」

眼睛已經夠痛了頭也痛著，被這樣一叫，官璟明也回答得有些不耐。

「來來來，不好意思啦，這孩子就是這樣，在家就很隨便。」

官媽媽瞪了兒子一眼，說真的，要不是手上滿是東西，又顧慮到背後還有客人，她早就要出手捏兒子耳朵了。

「沒關係啦，官媽媽，我在家也一樣啦，而且這樣突然跑來，不好意思啦。」

在官媽媽背後的人只是客氣地說，因為正彎下腰來放好鞋子，官璟明沒看清楚這人是誰。

官媽媽急忙把手上東西塞給兒子，把這個一直只聞其聲的男人拉了進來。

「哎呀沒什麼不好意思啦！璟明一定很高興看到你，你們這麼久沒見面了！」

而官璟明為了把手上的湯湯水水拿開，也沒空看是誰，只是轉身走進廚房，把東西全塞進冰箱。

走回客廳，正想看看這個客人究竟是誰，官媽媽又拉高嗓子叫他。

「璟明！你去換衣服啦，你同學啦！」

同學……既然是同學幹嘛換衣服。

官璟明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汗衫，雖然是透明了點，可是很涼啊!

就算是被說了也懶得換，他還是走到沙發旁邊，背對著他坐著的男生到底是誰，從背後看實在是看不出來。

瘦瘦高高，白襯衫燙得筆挺，那讓人看了就會想摸的肩膀，用整潔來形容再恰當不過。

想不出自己哪來這麼體面的同學，也難怪老媽會叫他換件衣服，總不想要兒子輸人家太多吧。

不過都來不及了。

官璟明碎碎念似的想著，剛剛就這一身汗衫出來開門，邋遢樣早就被看光了。

他不是會在同學面前裝形象的那型，當然也是因為已經來不及了的關係，官璟明皺著眉頭想，這男生身材這麼修長，坐姿也這麼端正，他根本就是模特兒吧，自己何時有了這號同學？

在腦海裡搜尋半天，在突然想到某個人的時候，本想打聲招呼讓那人回過頭來的官璟明，卻整個人愣住。

印象中，能把白襯衫穿得這麼恰到好處的人，可以說只有一個。

一瞬間，他不知道心裡種種情緒該怎麼形容，那男生剛好中斷了跟官媽媽的交談，轉過身來看他。

揚起了好看的微笑，自然地忽視官璟明一身汗衫短褲，那種適當的禮貌和親切，一看就知道家教良好。

明明只是短短地說了聲「嗨」，就讓官璟明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可以鑽進去躲了。

對方是大自己兩屆的高中學長。

不是直屬而是社團的前輩，只是在官璟明邁入高三脫離社團之後，原本還在攝影社擔任顧問的學長卻突然人間蒸發，曾經被同學形容是「關係很好」的兩人就這樣從此斷了連絡。

一年吧……整整一年沒見。

一點都沒變，那時候綽號「王子」的衛和麟學長，現在還是一樣，皮膚很白，五官端正秀氣，那受過良好教養的一舉一動，讓這個小客廳裡突然有種天使降臨到貧民窟一樣，好像他整個人在發光的錯覺。

「……嗨。」

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能沒創意的應著一樣的招呼，官璟明覺得下午真不該玩那麼久遊戲，讓自己的反應神經比平常更慢。

要是早知道學長會來……，然而他想都沒想過學長會來，從沒預期兩人還會再見到面。

不過就算是提前約好的見面，恐怕還是一樣，面對著當時突然消失的衛和麟，他一肚子的疑惑，卻還是一句話也問不出口。

當時交情那麼好的時候，卻也沒邀請過學長到自己家，現在更不可能想像學長出現在自家的客廳裡。

「璟明你去倒個飲料來啊！」

媽媽的聲音讓他回神，官璟明匆忙應了聲就往廚房去。

還可以聽見媽媽正在跟衛和麟說話，明明坐得很近，媽媽的嗓門還是大得離譜。

「你要喝什麼？我讓璟明去拿茶，啊，還是你要喝別的？我可以叫璟明去買。」

「不用太麻煩啦，官媽媽。」

衛和麟回話的語氣依然溫和，只是跟官媽媽比起來分貝小得太多，讓官璟明只能豎起耳朵聽。

「只是冰茶啦，要是知道今天會遇到你，官媽媽會做更多來招待你啦！」

一聽就知道媽媽對學長讚譽有加，應該說很少有作父母的在看見衛和麟的時候，不會產生一種「自家的孩子真是不中用」的感嘆吧。

有禮貌、家世好，卻一點都沒有驕傲的樣子，從他身上只能感覺到一個道理——氣質是模仿不來的。

外型更不用說，如果只是長相斯文也不會被冠上王子這種綽號，只能說那種由內在散發出來的溫文，讓原本就很好的外貌層層加分。

官媽媽每次想起自己兒子在讀國中的時候，是因為崇拜這個學長才會拚命用功，學測努力考到同一間高中去，現在也才能考上好的大學，就會有種感謝老天讓兒子認識衛和麟的念頭。

不過這部分衛和麟當然不會知道，而在廚房裡翻找著飲料的官璟明，只是一邊忙亂，一邊祈禱媽媽千萬別把自己的崇拜全盤托出。

再怎麼說，當著本人的面說出這些事情來，那真的會有點尷尬。

只是以前兩個人相處的時候，光是自己的眼神讓衛和麟看在眼裡，應該也感覺得出自己對他的心情吧。

總是看衛和麟看到出神，在他心裡，自己或許就是個有點好笑的學弟……

陷入回憶的官璟明，原本翻找著冰糖的動作不自覺停住。

國三的時候，他在雜誌上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當時才高二的衛和麟，已經舉辦過幾次的個人攝影展了。

不是很記得報導的內容，卻記得自己看到上面刊登的衛和麟作品，想到這個人竟然跟自己只差兩歲時，那種大吃一驚的心情。

因為喜歡他的攝影而想更接近這個人，就這樣，官璟明國三時開始拚命唸書，硬是把吊車尾的成績拉到全校前五名，學測考進了跟衛和麟同一所的高中。

因為沒有錢買器材而苦惱著怎麼加入攝影社的時候，也是衛和麟主動把器材借他他才能如願，當時衛和麟還說要請他幫忙社務所以不是白借，就是要讓官璟明不會因為接受幫助而感到困窘。

他還記得當時回家跟父母說起這件事情時，媽媽那副大為驚嘆的樣子。

大概是感嘆「你的學長才只是高中生，作事情卻能這麼周到」之類的。

現在想起來，媽媽可能是想要樹立一個模範，希望自己能跟衛和麟學點成熟世故，不過官璟明其實是覺得，其實不需要別人在一旁加油添醋，光是他第一次在學校看見衛和麟時的感覺，就讓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恐怕不會再遇見這樣奪去目光的人物了吧。

那真的是一個很尋常的下午，開學後沒有多久，官璟明望著矗立在操場對面的、屬於高三生的大樓，想著一心崇拜的學長就在對面教室裡，不敢跟其他崇拜者一樣到教室外面偷看，只好退而求其次，往攝影社社辦走。

心想可以從其他人那裡問到衛和麟學長來社辦的時間，卻沒想到社辦公室為他開門的男生就是衛和麟本人。

修長的身材、纖細的五官，幾乎像是模特兒的外型，禮貌詢問「有什麼事嗎？」時的表情，讓他當時覺得自己幾乎是受到驚嚇。

離王子太近對心臟不太好。同學們是這麼說，而這說法他後來才聽說，卻一直覺得深有同感。

就和剛剛那震撼一樣吧，沒想到隔了一年看見衛和麟，還是會有那樣的心情。

官璟明一下子覺得時光倒流，忘了自己已經把茶包丟下去泡十分鐘了。

「糟……這下很苦吧。.」

急忙把茶包撈出來，一不小心手卻被一旁的熱水壺燙到。

本能地縮回手卻又把茶杯碰落，熱茶與杯茶碎片「匡的一聲」散落一地。

原以為會馬上聽到老媽高分貝的斥責，沒想到傳來的卻是溫和的男中音。

「你沒事吧？」

好聽得不能再好聽了……官璟明差點把另一個杯子也碰掉。

自尊心高的他雖然很想說沒事，然後趕快把衛和麟請出廚房別讓他看見自己耍白痴。可是衛和麟就站在他前面那樣關心的詢問，反而讓官璟明覺得臉上發燙，連句話也說不好。

「我……我馬上整理。」

表現得好像被責怪一樣，官璟明連說話聲音也小了，他大概可以想像自己的臉紅得跟煮熟的蝦子一樣吧。

強烈地想要嘆息，一邊想著老媽究竟到哪裡去了，雖然這時被媽媽訓斥也是一樣丟臉，不過要是媽媽在的話，她至少會幫忙把衛和麟請出去。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衛和麟微笑了一下說「官媽媽突然想起來要去社大上課，剛出門。」

「喔……」

懊惱著自己出糗，官璟明蹲下身要撿地上的玻璃碎片，衛和麟也跟著蹲了下來。

「我幫你吧。」說著他手就伸了過來，撿起破掉一半的杯子。

看到那纖細白皙的手指，讓官璟明又是一呆。

回神後才想到要拒絕，「不用啦，學長去客廳坐吧，這樣廚房會太窄……」

舌頭都快打結的說了一半，他只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

在說什麼呢……明明是不好意思請他幫忙，卻說成衛和麟在這裡會礙事一樣，官璟明恨恨地想著自己詞不達意，衛和麟卻好像覺得有道理而站起身來，轉過身要走出去時，官璟明發現他背後微微的汗溼。

真的太熱了這個下午，媽媽怎麼會忘記要開冷氣呢。

「啊，客廳一定很熱吧，我來開冷氣。」

急忙跨出一步的結果，是他完全忘記自己家裡那狹小的廚房，現在正到處散落著茶杯碎片……

沒穿拖鞋的他一腳踏上。

「你還好吧！」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和麟學長提高了音調.。

「小心一點。」扶著很顯然腳底已經受傷的官璟明，衛和麟沒讓他有機會拒絕，一步步走向長沙發。

直到終於坐下了，官璟明還呆呆地感受著手臂被碰觸的感覺，因為只穿著汗衫，直接碰到肌膚的觸感特別清楚.

坐下來之後才覺得很想敲自己的頭，這是怎麼搞的，才幾分鐘而已，就可以在出這麼多糗。

打破杯子之後還一腳踩上去，這麼蠢的事，感覺就是不可能在衛和麟身上發生。

因為一直掛在心上的人突然出現，實在讓人太過緊張了吧。

官璟明低下頭，又轉過去看站在自己身邊的衛和麟。

衛和麟好像完全沒有發現他的異狀，只是環顧四周之後問，「你家的醫藥箱在哪？」

「那個抽屜。」官璟明指著電視櫃的下方。

「喔，那你把腳放到茶几上吧。」

「為什麼？」

「要擦藥啊，流血了吧。」

衛和麟一邊打開抽屜找出醫藥箱，一邊笑著。

老實說他真的覺得官璟明有點好笑，雖然好久沒見了，自己只是在附近閒逛，也沒想到會遇到官媽媽，被其實只在高中校慶上看過的她拉到家裡作客。

雖然會跟昔日學弟見到面，自己其實也是措手不及，可是真的沒有官璟明這樣顯而易見地慌亂。

應該……並不是討厭跟自己見面的樣子吧。

衛和麟想著。畢竟當時兩個人的關係不錯，只是自己離開學校的方式……怎麼說都不能算是對朋友很夠意思的那種。

而官璟明現在才發現到地上一滴滴血跡，就散布在他從廚房走到客廳的路線上。

真是很丟臉，怎麼會流這麼多血呢。官璟明暗自埋怨起自己的腳底。

衛和麟在他旁邊坐下，歪著頭要看官璟明的腳。

「我自己來吧。」看他這樣，官璟明還是想推辭，讓昔日的學長，對自己來說至今仍然是偶像級的人物做這種事，感覺真的很不好意思。

「腳底你不好擦吧。」

衛和麟卻不予理會，就拿著棉花棒開始沾上藥水。

看著他那樣細心的動作，官璟明又忍不住開始發呆。

好像現在才想起來，跟著剛才那一堆事情一起想起來，衛和麟雖然家裡有錢、又有引人注目的外表，可是他對人一直都很好，從來不會給人傲慢的感覺。

只是說在某個事件發生以後，在官璟明眼裡，衛和麟對人的親切突然顯得有些距離，莫名地有種淡漠。

在高中時一度很熟，在衛和麟主動借他器材之後，兩個人一起處理社務一起攝影，那時候的感覺是很親近的。

同學們還常酸溜溜地說，「你和王子很好喔。」

很好……這麼說確實沒錯，但是那次事件之後，他心裡就一直怪怪的，而且在那之後沒有多久學長就從學校裡消失，跟所有人都斷了聯絡。

想到那件事心裡就五味雜陳，有一種說不出是惆悵或無奈的感覺，更多的還有困惑。

棉花棒掠過腳底的感覺很癢，讓原本在想事情的官璟明，腳不自主地縮了一下。

衛和麟好像忍不住偷笑，讓偷瞄著他的官璟明覺得有些高興。

像這樣不經意露出的笑容，好像明知道這樣不禮貌卻還是忍不住的笑容，和衛和麟平常掛在臉上那種禮貌、溫和的表情不同，顯得有些孩子氣。

其實是比較符合他真實年齡的那種感覺。

官璟明愣愣地想著。

衛和麟以前的笑容，好像大多時候是有點客套，一個年輕男生有那樣跟周遭保持距離的表情，是難免讓人有違和感的。

「好了。」擦好藥，衛和麟把棉花棒放下，就把醫藥箱收回抽屜。

兩個人一起坐在客廳相對沉默，總覺得有些尷尬，官璟明開始努力找話說。

只是雖然想要閒聊，卻因為太久沒見而沒有任何話題，脫口而出的，就是他一直藏在心裡很久的問題。

「那個時候，學長為什麼不來學校了？」

就算不進一步解釋，一提起「那個時候」，兩個人想到的也是同一個時間點。

比官璟明大兩屆的衛和麟，在畢業後一年還在學校擔任攝影社顧問，卻在下學期突然人間蒸發，和所有人都斷了聯絡。

當時許多人跑來問官璟明，以為他跟衛和麟那麼好一定知道些什麼，官璟明卻完全回答不出來，只能承認自己也什麼都不知道。

當時心裡的刺痛竟然到現在還隱隱約約，感覺到時，連官璟明自己也驚訝了一下。

而衛和麟低頭思索，抬起頭時臉上竟然是有些迷惑的樣子。

「我不是有寫信告訴你嗎？」

「咦？有嗎？」官璟明不由得拉高嗓子。

「有啊，把新地址和電話都告訴你啦。」

衛和麟笑笑，從他臉上，官璟明無從判斷那是否說謊。

他其實常見學長這種表情，或者說，自從看過學長真的放下心來的微笑之後，很多時候學長所說的話，會讓他懷疑那其實半真半假。

不是刻意，只是考慮到別人的想法所以太過周到，好像小心翼翼不去破壞形象的話語，在衛和麟周遭形成了類似某種屏障的東西，讓他在衛和麟離開後，開始覺得自己根本從未了解過他。

「我還想說，你怎麼都沒跟我聯絡咧。」

衛和麟把手放在交叉著的膝蓋上，一邊微笑著閉上眼睛。

那個分明的側面太過優雅纖細，讓官璟明沒辦法提出質疑，只能又像回到過去一樣地傻傻凝視著。

「最近在幹嘛？」好像想要轉換話題，衛和麟轉頭盯著他看

「在幹嘛……就玩電動吧。」說出實話真的有點難為情，然而官璟明本來就不是會說謊的個性。

「果然高中生都這樣啊！」衛和麟又笑。

「沒，只有我這麼沒建設性。」聽他這樣說，好像自己還是高中生一樣，官璟明逕自在腦海裡說著未盡的話。我可是大學生了呢，馬上就是大一了。

「我高中畢業時也這樣啊，也沒去攝影。」衛和麟說。

「喔，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去玩攝影。」說到這，官璟明還是有點落寞。

他想說家裡的經濟仍然是個原因，一旦開始拍照，對器材的需求好像無底洞一樣，不知道要打幾份工才能滿足。不過除此之外讓他放下攝影的還有另一個原因，當著當事人面前實在難以開口。

「還是一樣的問題嗎？」衛和麟詢問的眼光十分溫和。

「嗯，總之先找打工吧。」官璟明老實地回答。

「這樣啊，我也在打工，還是我去問問看，如果有缺應該可以幫你介紹。」

說到這，衛和麟忽然有點不太自在的又說「只是…不知道你會不會討厭那個地方。」

「什麼地方？」

「有點像pub，出入比較複雜一點，不過算是安靜的那種。」

「我是無所謂。」聽到衛和麟學長也在那裡打工後，官璟明其實根本不在意那是什麼地方。

如果能一起工作的話，感覺一定很好。像這樣很篤定相信某件事情，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了。

一時無法探究自己為什麼這麼高興，在懊惱完自己幾次的出糗之後，官璟明才切實地感受到自己和衛和麟重新取得聯絡，也這時才感覺到為此而高興。

看衛和麟好像在考慮一樣的陷入沉默，官璟明擔心起自己剛才的回答太過冷淡，連忙補充：「是不是會麻煩到你……」

衛和麟搖搖頭，「不會啦，那我把電話給你，你也留個電話給我好了。」

聽著衛和麟唸出他的手機，官璟明握著筆的手竟然微微出汗，感覺字都寫不好。

拿到了王子的手機號碼……他突然有這種想法。

也許真的是吧，無論經過多久，這個人對自己來說會一直是特別的存在，在快要一年沒見之後還能讓自己如此地緊張和悸動，大概除了他以外不會再有別人了。

就算那個想問卻說不出口的事件，讓他在看到衛和麟時心裡充滿疑惑，然而衛和麟無論如何都是特別的，或者說因為那件事情，其實是更加特別了。

兩個人又閒聊了幾句，衛和麟才離開，而官璟明獨自走回房間，手上捏著寫有手機號碼的便條紙。

要不是腳受傷，剛才就可以送他到樓下了。.

很想一直聽他講話，雖然那有點像是看到偶像的粉絲，臉上表情就算自己看不見，還是知道那有多蠢多傻氣，可是即使這樣也無所謂，能再見到衛和麟真好。

「電話耶……」

好像忽然回到過去，想起衛和麟在一年級的教室門口站著，客氣地詢問：「官璟明在嗎？」

當時那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與其說是因為同學們羨慕的眼神，不如說，是比那更沒有緣由地，純粹因為看見衛和麟而心跳加快而已。

把當時那件事情先放到一邊，和現在的衛和麟重新開始聯絡，或許，一年來藏在心裡那麼多問題，還有那份特別的心情，終有一天可以知道答案吧。

站在pub的門口，衛和麟下意識的摸摸口袋裡的便條紙。

官璟明的電話……

怎麼也沒想到，在和高中的一切斷了聯繫之後，還會在路上被學弟的媽媽認出來，半拖半拉的進了他家。

官璟明他不是不記得，甚至還滿常想起的，然而，他並沒有想過要再聯絡，一次。

說有寄信給他也是騙人的，自己當時和現在，都只是單方面地想要逃離原本熟悉的環境和人事物。衛和麟想到自己若無其事地對著官璟明撒謊，又想起這學弟從以前就是誠實又認真的性格，就覺得想要嘆息。

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當時被趕出家裡之後，一個人負擔生活費很苦，然而更苦的，是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的感覺。

不得已必須和所有人切斷聯繫，他也把自己當作空氣一樣想像著自己人間消失，因為如果不這樣，只要遇見一個認識的人，他就會忍不住尋求得不到的安慰。

無法說出口的事實，他很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對著不合適的對象傾吐。

和官璟明意外地再會之後，甚至自然而然的說出要幫忙找打工，還告訴他自己的手機號碼，和原本打算寒暄一下就走的想法，真的是差很多。

可能是官璟明給人的感覺一點都沒變，讓他也在不知不覺當中，暫時忘記了這輩子都不想再跟過去有任何聯絡的決心吧。

很久沒見了，想到官璟明下午泡茶時摔破杯子，然後又一腳踩上去時那副懊惱的表情，因為知道自己在官璟明眼中還是個有距離感的學長，衛和麟覺得，這種情形真的似曾相識。

好像回到過去一樣，讓他不知不覺說出可以幫忙找打工，留下電話也表示還會再聯絡。

說後悔其實也還好，經過這一年的獨立生活，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害怕受傷的孩子了。

已經走到了安全然而難免孤獨的地方，當時讓自己必須獨自面對這一切的人也早已經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現在再遇見高中時代的朋友，就像站在大雨裡望著屋簷一樣，曾經覺得可以倚靠的溫暖肩膀，也不會傻傻的以為可以靠上去了。

淋雨淋成習慣了啊，回頭看看還被家人保護著的高中時代，難免有點感傷而已。

衛和麟這樣想著，不想讓自己後悔給了官璟明電話，就這樣站在打工地點的門口，幾分鐘後才終於想起來要推門進去。

衛和麟打工的地方是一家叫做月亮的pub，持了微暗的燈光還算有情調以外，擺設其實很單純，除了一般咖啡店會有的小圓桌，就是吧台和幾張高腳椅。

能夠稱得上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整間店被一張張不同尺寸的相片所包圍。

每張照片的主題都是月亮，有的被雲遮住，掛在清冷的夜空上，還有清晨，月亮像影子一樣淡而蒼白。

那些全都是衛和麟的作品，在不同的時間拍攝，加上他來這裡之前拍的，讓進到這家店裡的客人，很少沒有參觀攝影展的錯覺。

被大家叫做Allen的店老闆，沒事就開玩笑說衛和麟才是這裡老大，就為了他喜歡，整個pub都變成現在這樣。

「我們可不是原本就叫月亮的店耶，是把你的構想實現之後才改的喔。」

Allen不只一次這樣說。

自己只是在來應徵服務生時，無意間說出這樣的構想，沒想到會立刻就被Allen雇用，還被叫去拍照準備幫忙裝潢，說真的，他一直覺得Allen的個性不知道該說是大膽還是隨性。

畢竟還是很喜歡攝影，在少了家人的資助之後衛和麟沒辦法再開攝影展，可是那些沒有人可以分享的照片，放在身邊就像在強調自己有多寂寞一樣。

還是會想給別人看，不想一張張收在牛皮紙袋裡。

看到這些照片，官璟明會怎麼想呢，這個念頭忽然浮上心頭，讓衛和麟停頓了一下手上動作

「你今天不太一樣喔。」看他這樣，Allen忽然靠近，一臉好奇地問。

「有嗎？」衛和麟自己也不太確定，加上他向來不會應付很會講話的Allen，只能這樣反問。

「有啊，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其實應該說，是一直在發呆吧。Allen想著。

不過衛和麟就是這樣，要是真說他在發呆他只會笑一下，說他流露出別的情緒，反而會開始想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奇怪的舉動。

像小孩子一樣，舉止好像很成熟，其實在Allen看來他還很單純。

「哪有。」衛和麟說著還真的不自覺就放下杯子，摸了下自己的臉。

「還說沒有，你不是笑了嗎？哎呀有事情不用跟老闆報告嗎？」

故意把手放到他肩膀，Allen因為女客人偷瞄的視線而笑了。

這間店向來女客比男客多，說真的，也是因為從店長到服務生都有外形上的優勢吧。

「別鬧了。」

因為又拿起杯子，衛和麟沒辦法擺脫他只能聳聳肩，卻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在官璟明家裡，看見官璟明緊張到摔破杯子的樣子。

真的有點好笑，一年不見，記憶中這個學弟沒有這麼容易慌張的。

直率地望著自己的表情有點傻氣，但是跟以前一樣，衛和麟對他其實是滿肯定的。

就是個單純又認真的學弟，不會耍帥也不會不懂又愛裝懂，跟自己請教攝影的事情時總是非常虛心。

還在想事情，回神才發現Allen的手還放在自己肩膀上。

「哪裡不一樣了。」

又一次聳肩示意他把手拿開，Allen卻擺明了耍痞不予理會。

「嗯……今天春風滿面，天庭飽滿，而且喜上眉梢，想是桃花運來，喜事將近。」

明明是綁著金髮馬尾的時髦帥哥，開口時卻故意一副古裝劇裡江湖術士的樣子，Allen對著他說話，眼神卻是看著吧台的客人，存心要把聽見的客人都逗笑了。

「喔，你是說我平常印堂發黑，看起來很帶衰囉！」

衛和麟沒有察覺自己能夠這樣一搭一唱就是心情很不錯的表現，平時Allen要這樣故意耍寶時他都只是在一邊聽而已。

「怎麼會，要說衰，那個小鬼比較像。」

想著衛和麟心情確實不錯，店門正好開啟，讓Allen又換一個對象調侃。

一樣穿著白襯衫的年輕男生，正提著一個大的空垃圾桶進來。

「又怎麼啦，小鬼。」

Allen終於離開衛和麟的肩膀，把手放回吧台上。

被叫做小鬼的工讀生實際上已經十九歲了，因為長相孩子氣，Allen很喜歡這樣逗他。

「又叫我小鬼。」他不高興地看了Allen一眼，就把垃圾桶拿回廚房。

「你真的很喜歡欺負葉胤文。」在他走進去之後，衛和麟很難得地發表自己的感想。

「有嗎？只是覺得他換工作比較好。」

Allen突然回答得認真，讓衛和麟愣了一下之後，看著從廚房走出來的葉胤文，忍不住有些同情。

似乎很喜歡在這裡打工的葉胤文，和因為希望他換工作而一直故意欺負他的Allen，關係真的是很微妙。

會叫看起來很瘦的他做這麼粗重的工作，Allen大概是拐著彎要叫他知難而退吧。

「家教啊什麼的都比我們這裡輕鬆啊，而且不會影響小孩子的睡眠。」對著從廚房走出來送餐，剛好經過吧台旁邊的葉胤文，Allen與其說是在跟衛和麟說話，不如說是明擺著對葉胤文說的。

看葉胤文露出不知道是賭氣還是委屈，總之就是一臉「不管你怎麼說，我都要在這裡工作！」的倔強表情，衛和麟卻突然想起官璟明好像也是十九歲，可是怎麼看，他跟葉胤文都不像同年。

雖然是學弟，而且在面對自己時也會緊張到出糗，然而官璟明平常給人的感覺還是算滿沉穩的。

Allen大概是覺得欺負葉胤文特別好玩吧，因為自己沒有這種幼稚的興趣，衛和麟在一旁看著，只能做出這種程度的解釋。

走回廚房工作的葉胤文，似乎一邊走一邊喃喃地抱怨「又把我當小孩子。」

在他進去之後衛和麟才開口。

「……你幾歲啦你？」看Allen故意惹葉胤文不高興，想到官璟明若是到店裡打工，不知道會不會受到這種待遇，一時忘記了Allen畢竟還是自己的老闆，就像對朋友說話那樣脫口而出。

「二十七啊。」

「那還像個小孩子。」衛和麟像在嘆息一樣地說著。

「沒辦法，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辭職，也只有現在能這樣了。」

Allen說這話時雖然帶著笑，卻莫名其妙地有些落寞感，讓衛和麟不由得困惑地抬頭，只是還沒辦法看出什麼，Allen又逕自去跟客人聊天去了。

站在招牌寫著月亮兩個字的pub門口，官璟明很自然的打量起它的外觀。

這裡就是和麟學長打工的地方。

感覺很特別，雖然門不大，又坐落在有許多pub和咖啡廳的地帶，仍是很引人注意的裝潢。

漆成暗藍色的木門上，掛著一個只剩下扁扁外殼的輪胎，還用黃色漆噴成一個下弦月，是很有趣的創意。

不知道店老闆是怎麼樣的人，怎麼想出這個點子，和麟學長又是怎麼認識的呢。

從電話中和麟學長的語氣聽起來，他在這打工不是一兩天了，和店長似乎還滿有交情。

和麟學長那種個性，應該很能博得別人的好感才是，只是聽他在電話裡談起店長Allen，那像是說著老朋友的愉快自然，讓官璟明後悔起自己沒和學長保持聯絡。

如果有收到那封信，如果沒看到那件事，也許他們的交情不該斷了這一年。

可是無論官璟明怎麼裝出凶神惡煞的樣子問老媽，懷疑老媽扣押了他的私人信件，老媽還是指天咒地的發著毒誓：「天地良心喔！你老媽我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絕對沒有！真的沒收到有你的信！」

既然會叫得這麼誇張應該是真的沒有，是郵差弄丟了嗎？

不過就算是拿到地址，以自己那時亂七八糟的心情，應該也不會去聯絡的。

說來說去，不可抗力和自己的莫名其妙都是原因，命中注定他要少了這一年。

不知道衛和麟為什麼沒去找和攝影相關的工作，卻在這裡打工，記得他的家庭環境很好，應該沒有經濟壓力才對。

想想不過一年多斷了音訊，他才發現自己對衛和麟竟然像一無所知。

和其他那些根本沒和學長有過接觸，只是遠遠叫著王子王子的同學差不多嗎？

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很接近他了。

要不是那件事情讓他看見學長的另一面，也許他到現在還會以為自己跟他很熟。而衛和麟一聲不響就搬家離開，好像也戳破了自己的自以為是。

像小孩子一樣受到傷害，感覺被拋棄，還有更多無法具體說明的難過，讓他完全沒有力氣去追問衛和麟的下落。

那都過去了，現在應該可以相處愉快，回到原本那樣的關係吧。

官璟明像下了決心一樣地推開門。

沒有普通咖啡店一定會有的歡迎光臨，只有兩個服務生站在吧台，果然像學長說的，滿安靜的一家店。

其中一個酒保打扮的人還染著金髮，雖然很引人注目，不過官璟明的眼光一下就被穿著白襯衫配背心，還有個領結在脖子上的衛和麟給吸引過去。

好可愛，不對，該說是好帥吧。

在衛和麟開口喚他之前，他已經忍不住笑了。

「璟明，這裡。」衛和麟很自然的招手要他過來。

也打量了一下官璟明的打扮，一件淺色襯衫配牛仔褲，和那天的汗衫配短褲比起來，好像忽然多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自己還把他當成以前那個小學弟，可真是識人不明。

衛和麟一邊想一邊轉頭看Allen的表情，就瞧他一副讚賞的樣子，看來官璟明的面試是通過一半了。

果然外型好是服務業的一大優勢，不過人是他推薦的，也強調官璟明的個性認真負責，這應該也是Allen放心的原因吧。

介紹過兩人之後，Allen沒打算要多費時講解工作內容，反正就讓衛和麟去帶，把合約談妥後，就像平常對客人那樣，開始輕鬆地閒聊。

而官璟明一邊搭話一邊環顧四周，面試的緊張感消失之後，他想好好欣賞這間月亮pub最有特色的地方。

柔和的燈光映照著牆壁上掛的攝影作品，乍看之下像是許多的月亮從水面浮現，讓人很想一幅一幅地看過去，像看展覽一樣把整家店逛過一圈。

很難忽視呢，像這樣的設計。官璟明想著。

「那是和麟學長拍的吧。」

他很肯定的說出，即使已經很久沒看見衛和麟的作品，還是能夠辨識出他的風格。

衛和麟正在和客人說話，沒聽見他說的。

「對啊，你怎麼知道？」

「學長是整個攝影社的偶像啊，高中就拿了好幾個獎，那個風格我一看就知道了。」

對著Allen也沒想過要掩飾自己的崇拜，官璟明翻看著桌上，同樣用衛和麟作品設計的點酒單。

Allen觀察著，因為他那率直的態度，好感又上了一層。

「這樣啊，不過那小子完全沒說過呢，不管是高中的生活或是攝影，很少聽他提起。」

官璟明訝異的抬頭，「真的啊？」雖然衛和麟本來就很少談自己的私事，然而他還以為衛和麟和店長的交情似乎不同於一般，應該會聊到這些吧。

「真的啊。」Allen還想說什麼，卻看到衛和麟恰好看向這邊，「和麟你很厲害嘛！以前常參加攝影展啊？怎麼都沒聽你提起。」

話說完就發現衛和麟的表情一瞬間變暗，還迅速瞥了官璟明一眼。

「沒有啦，沒什麼好說的。」

語氣冷淡，少了平時的溫和親切，讓官璟明察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事情，他看著衛和麟撇過頭的樣子，心裡只是懊惱。

而Allen只停下來思索一下，決定躲到廚房去指使葉胤文。

留下沒有工作也不知道要躲到哪裡的官璟明，看著衛和麟安靜工作的樣子，氣氛似乎一下子變得尷尬。

其實他也沒想到要和Allen一樣落跑，雖然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提起舊事，卻還是會想看隨即裝作若無其事的衛和麟，到底是想到了什麼。

儘管那一瞬間是冷淡的，官璟明卻覺得衛和麟反應快到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在逃避什麼一樣。

自己好像提到了衛和麟不想再提的過往，他那反應好像傷口碰到水一樣，躲藏得那麼迅速。

一句話都不說就轉過頭去投入工作，一向待人得體的他會這樣，果然是這個話題會讓他心情起伏吧。

這跟過去認識的一直保持著親切學長形象的衛和麟很不一樣，反而讓人想聽真心話，也覺得似乎只要再進一步，就可以更認識衛和麟的樣子。

官璟明不知不覺中，已經是盯著衛和麟在發呆了。

那時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搬家？為了什麼而放棄攝影？為了什麼逃避有關過去的一切話題？

種種疑惑接連地浮上腦海，讓他真的很想打破現在的距離，就拖著衛和麟到一旁問個清楚。

要不是知道這麼做會讓衛和麟難受，也許他就會這麼做了。

官璟明低下頭來，盯著桌面悄悄嘆氣。

另一個沒有這麼做的理由，是因為在自己腦海裡隱約有個聲音在提醒：「你用什麼立場問呢？」

意識到自己沒有立場，就像衛和麟不告而別的那時一樣，自己只不過是個同社團的學弟，除此以外不是什麼。

一種似曾相識的痛正在悶悶的擴散，就像當時的那件事情。

官璟明刻意不去看工作中的衛和麟，盯著點酒單上印製的，衛和麟拍攝的清晨月亮，無法克制的陷入回憶。

第二章

那時他即將升上高三，暑期輔導的中午，正想去福利社買個麵包當午餐。

衛和麟已經先畢業一年了，但是因為擔任攝影社的指導，兩人的相處時間沒有變化，一起埋首在攝影世界的愉悅也沒變。

只是爸媽已經下了禁令，要他高三完全退出社團活動，其他功課以外的事情也一律禁止，官璟明雖然想抗議說課外活動也是抒解壓力的方法，不過不想讓媽媽太過擔心，最後還是決定聽話。

只是一直沒機會跟衛和麟學長說，不能再幫忙社務的事情學長一定會諒解的，而且還要謝謝他一直以來的照顧。

想著約衛和麟出去請他吃飯不知道會不會很奇怪，官璟明只是在走廊上邊想邊閒晃著。

以後只能偷瞄衛和麟在攝影社上課，偶爾才能打到照面了。

嘆了口氣，正巧路過攝影社社辦，又讓他想起更多關於攝影社和衛和麟的事情。

高一時那個下午，衛和麟來開門，自己還被嚇一大跳的情景。

忽然想開門進去，在社辦待一下，官璟明順手就推了門。

因為攝影社的門很舊平常也不會上鎖，總是一推就開，可是在這個大家都在午休的時間，門竟然是鎖上的。

會是誰啊？他狐疑的想著，現在根本不會有人在上社課，更何況如果是要拿東西，又何必神祕兮兮的？

官璟明不理會午休時間結束的鐘響，而是輕輕撥開窗，從百葉窗的縫隙看進去。

那時到底是中了什麼邪……想起時還會想嘆氣。

明明就不是好奇心特別旺盛的人，門被鎖著百葉窗也被拉上，擺明了請勿打擾的狀況，自己卻想要偷看。

當時的情景所造成的震撼，直到現在，還是僅僅回憶就會讓他握緊拳頭。

坐在椅子上的是衛和麟，另外還有一個背對著窗戶的男人。

因為背對所以看不到相貌，只看到他穿著西裝，感覺就是個社會人士吧。

還沒弄清楚這場景是什麼意義，下一個動作讓官璟明像被狠狠重擊了腦袋。一陣暈眩過後，是一片的空白。

那個男人低下身去親吻衛和麟。

而衛和麟僅是溫馴的閉上眼，還把手環到那個男人的脖子上。

結束一個吻的片刻，衛和麟露出幸福的微笑。

從來沒看過他那樣的笑，那種發自內心的、感覺就是很安心的笑意，讓存在在官璟明的心裡，衛和麟向來溫和親切的笑容顯得虛幻許多。

很不像真的，很像只是擺個面具在臉上罷了。

衛和麟真正的笑容和真正的表情……

官璟明說不清楚自己呆掉多久。

只記得自己衝出那條走廊，一口氣跑到有點距離的地下室，在攝影社專用的暗房裡，無聲也無淚的哭泣著。

被攝影用具環繞的小房間還貼著許多同學的作品，其中也有他的和衛和麟的，現在看到，就想起和衛和麟一起在這洗照片，挑選攝影展要用的照片的情景。

衛和麟側過頭對自己說話的樣子，還有讚許的微笑，對照起剛剛在社辦看到的，在同性的情人身邊，他那幸福的表情……

幾個場景混在一起，讓官璟明開始懷疑，自己擁有的，究竟有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多了。

那是衛和麟真正感到開心時的表情……

突然覺得自己擁有的只是虛偽，讓官璟明覺得心情混亂。

自己絕不是像同學說的，看到男同志的不自在，也不會覺得幸福地接受親吻的衛和麟很噁心，相反的，是因為那一瞬間感覺到自己徹底被排除在衛和麟的世界之外，因為這段距離而感到震驚。

具體的原因是說不出來的。

只覺得在讓人屏住呼吸的驚訝過後，心裡揪緊到他說不出話，也哭不出眼淚。

獨自坐在暗房的角落，不管鐘聲響起了幾次，也不管空氣有多悶熱，他在那裡一直待到放學鐘聲都響了，才默默走回沒有人的教室裡收拾書包回家。

現在……官璟明從回憶中抬頭，衛和麟正在他旁邊擦著椅子。

不知道是因為專心，還是因為他也在想過去的事，衛和麟似乎有些悶悶不樂。

他沒想什麼的脫口而出。

「學長，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話說出口，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敲出聲音。

「沒有。」

衛和麟的表情沒變，眼睛也沒抬起來看他，只繼續擦著椅子。

那不像說謊的樣子讓官璟明感到安心，也不想再去深究自己怎麼會脫口問出這個問題，他呼了一口氣，開始觀察店裡的情形。

自己是怎麼搞的啊？這麼失控。

衛和麟想著。

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平常比這更深入一點的話題，不是也毫不做作的迴避開了嗎？

今天卻不僅僅板著張臉，還瞪了官璟明一眼，雖然那真的是無意識的，但是官璟明應該也有感受到吧。

不是認真在生官璟明的氣，畢竟他什麼都不知道，會隨口說出自己高中的事情也是很自然的，不自然的真的是自己。

衛和麟沒發現自己在想這些事情時，表情完全不像平時的淡漠，而是一直煩惱著皺著眉頭。

想著要怎麼和官璟明道歉，他拉下領結，把領結和背心一起放回櫃子裡。

手指傳來鐵櫃冰涼的觸感，讓浮躁的心情稍微安定下來。

官璟明和葉胤文應該都回去了吧，店已經打烊了，善後通常都是Allen和自己在負責。

Allen現在還在廚房裡，應該不會又跑來吧台攪和。想著，他走到吧台邊的高腳椅上坐下。

說真的，雖說這家店很安靜，身為服務生的他不太常享受到這裡的氣氛，只有現在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有那種感覺。

平時不會注意到被自己的攝影作品包圍，而現在那些大大小小各形各樣的月亮，就像是不容他忽視一樣，顯得無比清晰。

不想再去想了……

衛和麟疲倦的閉上了眼。

每次都這樣，不願意再去想起的事情，費了好大勁才能說服自己忘懷的事情，雖然經過這一年想起的次數漸漸減少，想起時那種揪心的痛，卻一點都沒有減弱。

想起那一年，他站在自己攝影展的會場，也是這樣被自己的作品所包圍，一張張觀察人群的作品，獨自到郊外拍下的風景，那種種屬於自己的私密，在攝影展上參觀者的窸訴交談，卻讓他覺得這裡雖然人多，真正跟自己站在一起的，卻是沒有任何人。

到哪裡都格格不入的孤寂把自己包圍，他只能做出彬彬有禮的樣子，不去思索那是什麼感受。

而看穿這一切的，是那個攝影雜誌的編輯。

他看過他的文章，對每幅攝影都有獨到的理解和講評。

可是自己不想被看穿。

那些只能說給自己聽的心事，一旦被另個人清清楚楚的點破，他很怕自己會就此淪陷。

衛和麟沒有察覺自己是在月亮的吧台邊，一瞬間，當初的悸動和甜蜜，就像時光倒流一樣的湧上心頭。

他從來不知道僅僅是被人了解，就能感覺那麼幸福。

生活在兄弟姊妹表現都很傑出的家庭，爸爸是大公司的老闆，媽媽在婚前還是個名律師，家裡那份要栽培他的苦心他不是不懂，只是……不知不覺就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了。

溫順、乖巧、待人有禮、親切……各種別人對他的印象，都拼不出一個完整的衛和麟。

不只一次去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像學弟們開的玩笑一樣，是個王子，才會一直感受到被拘束、被要求？

想到學弟就想到官璟明，他也很特別，在眾多崇拜自己的學弟中，那個盯著自己的目光總是那麼坦率。

很有骨氣，自尊心也很強，但是又很誠實，遇到不清楚的事情不會裝懂，在他身上沒有一般高中男生自以為已經是大人的那種氣質，也沒有因為還未成年而縱容自己的那種幼稚，總之，在青春期最浮躁的階段，他卻就是能給人很自然的感覺。

會常常跟官璟明走在一起，別人看起來應該是因為官璟明單方面的崇拜，然而事實上，也是因為自己喜歡官璟明的個性。

擁有自己所沒有的自信和無畏，也很坦率地面對自己的不足，和只會去應和眾人期待、做不到時其實只想到退縮的自己，那真的是很不同的。

配合每一個人……衛和麟一直莫名其妙的這樣要求自己，然後心慢慢的掏空，就這樣，不知道所謂真實的自我，究竟已經壓抑到心裡哪一層去了。

所以才愛上攝影，每個說不出來的鬱悶，被別人了解和真正去接近某人的渴望，都寄託在攝影裡了。

被那個人用編輯的專業看穿，或許因為那是第一個看穿自己的軟弱、包容自己的軟弱的人，所以，就這樣愛上他。

在那之前，他不知道被別人看見真正的自己，還有有個人陪在身邊的感覺是這樣幸福。

幸福之後是更大的痛苦，和無止盡的絕望。

曾經在耳邊說著我愛你的人，在戀情曝光之後不見蹤影，留下他一個人去面對家人和學校。

學校上因為父母的要求而把事件壓了下來，畢竟他也畢業了。

只是……留下來的是不准再回家這樣的下場，他像化妝成王子的乞丐，終究還是被認出來而且被唾棄了。

向來嚴格的父母，像看到陌生人一樣的冷冷地望著他。

已經夠好了不是嗎？

我努力用功，努力學習，一切的一切，都照著你們想要的樣子不是嗎？

那樣還不夠嗎？我連自己的個性是什麼都不知道了，最後你們還是不愛我嗎？

只是愛上男人的這件事情……

前額像要裂開一樣，衛和麟把臉埋在掌心裡。

哭不出來只是眼睛很酸很痛，經過這一年，他的淚腺恐怕是壞了。

據說人在流淚的時候會多少感到放鬆，那麼在想哭時眼睛依然乾澀的自己，或許是再也沒有放下的時候了。

那個只留下背叛和拋棄的愛情，像看的到撈不到的，水裡的月亮。

美好而受到誇讚、被家人寵愛的自己也是。

一下子，周圍掛著的月亮的照片，都像在嘲笑他似的伸出手來。

一個人獨自看著孤獨的自己，那就是自己唯一的下場了吧。

好可怕，卻沒有人能救他。

身後的吧台傳來一聲輕響，正想要回頭的衛和麟，卻被輕輕拍了一下制止。

「噓。」那人只在他耳邊說了這麼一聲。

然後是一杯熱咖啡，就裝在馬克杯裡遞了過來。

感覺著手上的溫度，他也沒回頭去看是誰。

應該是Allen吧，都這種時候了。

自己頹喪的樣子又被看見了嗎，平常好像很吊兒郎當，這種時候卻是默默地什麼都不說，Allen對員工真的是太過體貼。

要不是自己已經不會再心動，對被人了解感到害怕，或許，在更早以前遇到像Allen這樣的人，就真的會有感覺也說不定。

衛和麟凝視著那杯黑咖啡胡思亂想，一股混雜著苦澀的香味，從杯子裡開始擴散。

好暖和……

一瞬間想要微笑，卻因為眼睛酸酸的，似乎有一點難。

吧台卻傳來匡啷的一聲，Allen好像手忙腳亂的，衛和麟沒有回頭只是微微皺眉。Allen是怎麼了，連自己吧台裡的東西都找不到了嗎？

那人卻伸手塞了什麼在他手上，是一小包糖和兩顆奶精。

然後又是一陣匡啷，大概是要找湯匙給他吧。

沒等他拿湯匙過來，衛和麟把手上的糖包和奶精倒進咖啡裡，就被香味誘惑而低頭啜了一口。

鹹的？

他驚訝地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手上還沒丟棄的包裝袋，上面清楚地寫著salt。

這下再也忍不住笑，只是不想笑出聲，肩膀卻不由得抖動。

默不作聲地只是遞熱咖啡過來的，是官璟明…….

到這家月亮來上班已經一個禮拜了。

官璟明拿起桌上的菸灰缸，要把上一個客人留下的菸灰倒掉。

和葉胤文一樣，他算是服務生，除了招呼客人還要打掃，而衛和麟在他來了之後，就有了比較多的時間和Allen學調酒。

這家店的人都很有趣，Allen算是非常好相處的老闆，除了常常搬出老闆架子來壓葉胤文，動不動就說要開除你這小鬼這類的話，他對官璟明的態度就像對衛和麟一樣，像個很熟的朋友。

在這樣的老闆帶領下氣氛是愉快的，照理也沒有什麼煩惱才是，但是……官璟明常常想事情想到發呆。

衛和麟第一天的冷淡，之後沒有再發生過，在官璟明看來，他在這裡上班時的情緒，比他之前在學校被稱為王子的時候，還要來得輕鬆。

會和Allen說說笑笑，微笑著看著Allen欺負葉胤文，這樣的學長非常容易親近，雖然他過去也給人親切的形象，但是……那就是有一點不同。

既然這樣，自己心裡的煩悶又是哪來的呢？

官璟明不自覺的把手放到頭上，抓了一下後腦的頭髮。

從那一天，他看見衛和麟泫然欲泣的坐在店裡，就有種衝動想過去抱住他的肩膀。告訴他不要再露出那種表情，如果不想說過去的事，他們誰也不會再提。

像這樣已經超過朋友的關心，也超過對學長的崇拜，官璟明對自己的感情其實是隱約有所察覺的。

同時一個說不出口的疑問，始終在他心裡盤旋。

那個男人呢？不是和麟學長在一起嗎？

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問，僅僅是提起高中時期就讓衛和麟那麼憂鬱，他直覺推測不要再去追問傷口的來源。

只是那疑問怎麼也壓不下去，又怕自己脫口就說出了，所以現在的官璟明總是不太敢和衛和麟獨處，只敢在上班時望著他。

覺得心情煩悶的時候，就回想那天衛和麟說自己沒有喜歡的人的聲音。

感覺並沒有說謊的語氣，能夠讓官璟明覺得安心。

真實的心意就藏在波動的情緒後面，官璟明雖然沒有很刻意去多想，告訴自己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可是每天跟衛和麟這樣相處，輪休時還是只想往店裡跑，因為常常可以看見衛和麟而高興，漸漸地就算不去思索，還是一點一點的明白了問題背後的答案。

一直以來，喜歡衛和麟。

雖然不知道是何時開始的，也許一開始還只是憧憬，然而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轉變成這種畢竟是同性所以難以向他人傾訴的感情。

所以不希望衛和麟有喜歡的人，在那天下午看見衛和麟跟別人接吻，會感到大受打擊。

現在在這裡上班，雖然知道衛和麟單身，然而在看見他和Allen親近的樣子時，依然會感到心情複雜。

如果這一切，都可以當作是對偶像的獨占欲就好了。

也許就可以學葉胤文耍小孩子脾氣，一邊賭氣、一邊還是黏在Allen身邊了。

就算他黏的是衛和麟，和麟學長一定也只是微笑吧。

不過那是葉胤文才適合的事啊！自己這麼大個子，現在還比衛和麟高一點，撒起嬌來能看嗎？

再說自己對和麟學長，也不是小孩子的崇拜這麼單純。

有時候他看著衛和麟在休息室換衣服，明明是跟自己一樣的身體，那白皙的後頸，卻總是很想伸手去摸。

他覺得衛和麟連腰身都很纖細，跟自己，雖然不算胖也不是特別壯的類型，就是顯得不太一樣。

很想抱他……如果自己的想法從目光裡洩漏出來，和麟學長，不知道會不會討厭自己。

官璟明為了自己亂七八糟的念頭，緊緊的皺了一下眉。

想什麼啊！笨蛋。

快工作快工作！他用力擰了一下手上的抹布，卻不自覺地又嘆了一口氣。

若是平常，Allen絕對不會對工作中嘆氣的員工視若無睹的，總是會說些調侃的話，很有技巧地把嘆氣的原因套出來。

我這是關心。這是他每次被葉胤文說是老奸的時候，為自己做的辯護。

葉胤文太單純了所以幾乎是有問必答，而衛和麟防備心太強所以問不出什麼，然而官璟明雖然介於其間，說真的，也絕對沒有能夠鬥的過Allen的伶牙俐齒。

剛開學的他畢竟還在適應，有很多事情不清楚怎麼做才好，而每次有事，只要被Allen一問，雖不像葉胤文那樣全盤托出，卻也會說個六七成。

只有攝影，還有以前高中的事情除外。

而那是為了誰而三緘其口，Allen當然明白。

既然如此也不好多問。

而今天官璟明小小的一聲嘆氣， Allen雖然耳尖的聽到了，卻很難得的決定不予理會。

他注意到衛和麟的視線。

雖然只有短暫的停留，但很顯然他也在注意今天的官璟明。

也聽到那一聲嘆氣了吧。

Allen在心裡碎碎唸著。

這兩個人果然是學長學弟，兩個祕密都那麼多，害他這個月亮pub好像也多愁善感了起來。

官璟明是還好，不像衛和麟那樣不坦率，不過，要是問到的是跟衛和麟相關的事情，搞不好也會鬱悶了起來。

衛和麟既然有注意到的話，幹嘛在一旁偷看，不趕快去開導開導呢？

乾脆兩個人自己去外面講講也好啊，反正他們兩個在保守的祕密，如果能彼此訴苦，也會好一些吧。

衛和麟不知道是否注意到Allen的眼光，他轉開視線不再看官璟明。

唉……根本就不懂我的暗示嘛。Allen在心裡抱怨。

平時頗聰明的衛和麟，這種時候卻突然顯得那麼笨拙，瞧他那想問又不知道怎麼問的樣子。

自己是不是不年輕啦，二十七歲，就不知道這些小孩子在扭捏什麼。

渾然不知自己是大家所公認，員工們都很年輕，有時候都很小孩子氣的罪魁禍首，Allen開始悲嘆著自己年齡的差距。

「大家怎麼啦？」說話的是葉胤文，從他今天八點來上班，就感覺店裡特別安靜，不但Allen沒有在吧台邊調侃別人，平常會一起閒聊的官璟明也默不吭聲。

只有原本就不太哈拉的衛和麟看起來還算正常，他就湊近去問他了。

「我也不知道。」衛和麟苦笑了一下。「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啊，可是今天一來就是這樣了。」

「那官璟明呢，他也沒說嗎？」葉胤文也算知道一點，他想Allen就算了，官璟明這人很率直，通常有事都會說啊。

「不知道，一直嘆氣。」

衛和麟又看了官璟明一眼，工作上雖然還有平常的專注，只是剛剛在嘆什麼氣，還是很令人在意。

「Allen也怪怪的，他平常不都會去問的嗎？」葉胤文又湊近了衛和麟一點，還瞥了一下吧台的Allen。

哪知Allen根本從一開始就盯著他看，那眼神別說和善了，根本就冰冷得嚇人。

Allen今天對員工未免也太嚴厲了吧？

才講幾句話就瞪人……

還來不及聽衛和麟回答，葉胤文自動自發的跳開，就想溜回廚房去。

沒想到卻在經過Allen旁邊時，被他那大手拉住了衣領。

「幹嘛啦。」沒看過一來就這麼凶的Allen，葉胤文抗議的語氣有點怕怕的。

「我問你，你剛說什麼悄悄話？」這口氣與其說生氣，還不如說有點酸酸的。

「沒有啊……」

「沒有？沒有你湊那麼近幹嘛，不大聲一點跟大家分享啊？」

Allen的口氣已經變成古裝劇裡頭叱罵店小二的老闆娘了。

「真的沒有啦！我要回去燒開水啦。」

「沒有就好。」Allen放開了抓著他衣領的手。

「沒事不要勾引人家員工。」

「……我就不是你的員工嗎」葉胤文悶悶的應了一句。難得看到Allen沉默下來，嘆口氣之後，葉胤文走進廚房決定不再管他們的事情。

平白讓自己心情不好……

一個晚上就這樣過去，在一種尷尬的安靜裡。

官璟明在最後一個客人出去之後掛上打烊的門牌，轉頭看牆上的時鐘。

三點了。

這樣日夜顛倒的日子也只過了幾個禮拜，卻覺得像過了很久，也許天生就適合過夜生活吧，適應的比預期中快。

之前的這個時候會做什麼呢？大概是玩電動……沒創意的遊戲，沒什麼意思的生活。

不像現在這樣，雖然是工作，卻因為能夠看見衛和麟學長，而有一種富有意義的感覺。

他第一次知道戀愛是這樣，會讓人覺得平淡的生活也很充實的事物。

只是才發現自己心意，有時會因此覺得時間過太快了，總是上班前想著今天能否跟學長說些什麼，而上班時一忙起來就找不到機會，臨下班時就會有一種錯過了今天的感覺。

眼光落到牆上的一幅攝影上。

玻璃相框有一層薄薄的灰塵，雖然並不明顯，但發現了就覺得很不乾淨。

難道都沒人發現嗎，學長的作品。

在以前這可是可以開展覽的耶……在學校的展覽上也總是注目焦點的。

官璟明有些心疼地把它拿了下來，相片中是一幅山上的月亮。

像童話一樣被雲朵遮掩了一半的圓月，在沒有星星的天空上顯得淒涼。

學長拍下它時是什麼心情呢？他是一個人嗎？

記得以前曾經問過衛和麟為什麼喜歡攝影，卻被他反問。

那你呢？

當時衛和麟好像笑著，並不像是在迴避這個問題。

而自己推說回答不出來，事實上是難以啟齒。

因為喜歡衛和麟的作品才開始嚮往攝影世界，這種理由，當著本人的面當然說不出來。

而聽他說完，衛和麟還是微笑著，被追問第二遍時才說。

他記得衛和麟給的理由，是因為一個人等待著好的畫面，在按下快門時四周彷彿會陷入一片安靜，那感覺非常的好。

這麼說這張照片，應該也是他一個人去拍的。

想著，官璟明轉身進了廚房，拿了抹布，還有一個裝了水的水桶。

還是快擦乾淨吧，看著學長的作品沒有被好好對待，那感覺總是很捨不得。

抓了把椅子就坐下來工作。

一邊擦一邊細看，好半天才擦好一幅，而正要下班回家的葉胤文從他身邊走過，又好奇地走回來，彎下身來看他在幹嘛。

「你還不走嗎？很晚了耶。」

「沒關係，明天沒課。」

「可是那麼多，你一個人要擦到什麼時候啊？明天我再和你一起擦吧。」葉胤文微微皺起眉頭。

「沒關係你先回去吧，是我自己想擦的。」

官璟明對他微笑了一下，葉胤文真的是個很好的同事，團體中自私自利的人很多，可是葉胤文不會。

如果不是因為Allen三申五令不准葉胤文加班到太晚，他相信以葉胤文的性格，應該是二話不說就坐下來幫忙了。

「好吧，那你不要太晚了。」

沒辦法堅持，葉胤文只是看了下吧台的Allen，就嘆口氣走了。

明明葉胤文和官璟明是同年，兩個人同樣是大一，官璟明要自願加班沒人會管，卻從不讓葉胤文超過下班時間回家。

這兩個人的關係，總覺得是哪裡不太一樣……

官璟明想著，又回到手上的動作。

一邊擦一邊想，學長的作品擺在這裡，看到的人不多，只能被當成不錯的裝潢，那真的很可惜。

若是有專業的人來看，應該會給予很高的評價才對。

不過那也有可能是自己一廂情願。

官璟明想著。

真的，不管別人怎麼說，自己就是喜歡衛和麟的所有作品。

不管是人群、肖像、風景，不管拍照的內容是什麼，在他眼裡衛和麟的畫就像他的人，親切但是疏離，好像一個純粹出於禮貌的微笑，卻會讓人好奇笑容底下真正的心情。

因為喜歡衛和麟的作品才對攝影感興趣，所以自從衛和麟不再拍照之後，自己對攝影的熱情，好像也就少了許多。

真不成熟……不知道學長知道了會怎麼想。

要是對衛和麟說，自己喜歡他的作品、他的人，反正他的一切通通都喜歡，不知道衛和麟會有什麼反應。

官璟明幾乎是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工作，當然從外表是看不出來的。

離他幾步的距離外，衛和麟正看著他。

而他當然不知道官璟明的想法，還以為他那樣像在發呆似地凝視著照片，是因為懷念著拍照時的感覺。

官璟明應該沒有忘情過攝影吧，就和自己一樣。

雖然告訴自己要忘記，但是手指還是會記得，那調整光圈，按下快門的感覺。從觀景窗望出去的景色是什麼樣子，似乎也很容易就回想起來。

衛和麟像是想逃避回憶一樣低下了頭，回憶卻自己找上了他。

拍照時耐心等待一個景色的瞬間，用快門捕捉下來的瞬間，就像那些一直壓在心上，卻找不到適當言語作出口的情緒，一下子全發洩出來。

因為拍照時的自己太過誠實，誠實到一切心情都像被攤在陽光下一樣清楚明白，所以他不敢再拿起相機了。

非忘記不可……忘記一切，還有那個糟糕的戀情。

衛和麟對自己苦笑，又抬起頭來，眼光盯著官璟明。

還是留下來陪他好了，自己一次也不曾想去擦拭那些作品，一方面是因為葉胤文會負責，另一方面也是自己不想再碰觸到那些。

但是現在，看著眼神溫柔地做這些事情的官璟明，實在做不到視若無睹的離開。

Allen或許是注意到了，他對著衛和麟說。

「和麟，今天你留著關門吧。」

聽起來有些無精打采的聲音，讓衛和麟回過頭，「好啊，你怎麼了？」

「沒什麼。」Allen回答得很迅速，東西收收就走人了。

真是的。和葉胤文鬧彆扭嗎？搞不懂這兩個人。

今天的氣氛好像一直很糟，就從官璟明那聲嘆氣開始。

而這個罪魁禍首還渾然不知的擦著相片。

依他對官璟明的了解，就算提醒他該下班了，他一定也會說做完再走，而要幫他，自己實在也不想再碰那些照片了。

衛和麟猶豫了一下，決定來練習一下調酒，當成謝禮請官璟明喝。

開始在酒櫃裡翻找著合適的口味。

店裡安靜得像沒有時間的流逝。

官璟明掛回最後一張相片時，已經距離下班時間過一個小時了。

衛和麟看著他那如夢初醒的表情，知道他一定在想怎麼Allen沒叫他下班回家，忍不住笑。

「Allen說要給你加班費了。」

「真的啊？我沒有注意到時間。」站起來才覺得有點腰痠背痛，竟然已經四點了。

這個時間，怎麼會是衛和麟留下來？

「真的很專心耶你。」

「我媽一定會很感動的，聽你說我專心工作」看衛和麟輕鬆的樣子，官璟明也笑了。

「對了，Allen呢？怎麼會是你留下來？」

衛和麟聳聳肩，「他說心情不好，叫我留下來收拾。」

其實是要我留下來陪你吧，他在心裡說著。

「心情不好？因為胤文？」

「對啊，沒辦法。」

衛和麟笑著回答，心裡卻是想著，還不是因為你一聲嘆氣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而放好東西又從休息室走出來的官璟明，原本是拿了背包要走，看衛和麟正在吧台裡調酒，又捨不得離開。

那熟練的動作不太像初學者，果然攝影師的手很巧吧。

突然覺得有點緊張，不知道怎麼和衛和麟獨處，仔細想想，高中時曾經很自然地一起行動，可是在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後，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跟衛和麟單獨面對。

因為知道自己的心情，反而很怕會脫口而出。

告白的緊張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也怕自己忍不住問起衛和麟不想再提起的過去，會觸碰到他不想再觸碰的。

而衛和麟不知道他在想這些，只是專心地調著飲料。

剛剛已經調過幾杯，酒單上的那幾種口味，他大概已經可以掌握訣竅了。

只是既然要請官璟明喝，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請他喝那些店裡可以點的到的東西。

「……要喝嗎？」遲疑了一下才說出口。

官璟明卻是一副等這句話等很久的樣子，應了聲就把背包放到一邊，坐上高腳椅。

雖然害怕獨處時會說出什麼，但是能和學長獨處還是很開心。

心臟好像怦怦跳著，在這麼安靜的店裡，昏黃的燈光加上偶爾酒杯碰撞的聲響，真的，有一種希望時間停在這裡的感覺。

老媽已經懶得理會晚歸的自己，反正凌晨三點回去和四點回去還不是都一樣。

衛和麟鬆了一口氣，本來就想拿飲料作為答謝，如果官璟明就這樣走了，他也不知道怎麼把官璟明留住。

好像以前學到的應對進退都太過世故，在離開那個家庭之後，衛和麟不想要按那種規則生活，反而讓他意外地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個不善與人相處的人。

面對著讓自己感動的官璟明，一句謝謝都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想謝謝他這麼仔細的擦那些照片，珍惜那些自己不知道該怎麼珍惜的東西。

「Allen說我快出師了。」衛和麟開始找話說。

而官璟明聽他這樣說只是微笑，他不知道衛和麟也和自己一樣，在兩人獨處時會有點緊張。

只是想著要把原本盤旋在心裡的煩惱暫時拋開，反正對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那暫時別想那些，把握這平和的氣氛就好。

「好了。」衛和麟把淡藍色的液體倒進吧台上的杯子裡，把攪拌杯放下。

本來是一調好飲料就會拿去洗的，可是介意著官璟明的評價，衛和麟可以說是迫不及待地催促他喝。

在他的注視下官璟明拿起杯子，放到唇邊啜了一口。

衛和麟有些緊張的看著他。

「味道怎樣？」

「……很難形容。」低頭想了一下之後，官璟明故意裝出為難的樣子。

「真的啊……糟糕，本來還想當作你的加班費呢。」

衛和麟有些尷尬的笑，把杯子拿過來，從官璟明使用過的另外一邊杯緣，淺嘗一口。

有點酸，甜味不會很重，酒味在舌根處留下些微的苦澀……原本以為這味道還算容易接受的。

而官璟明好像惡作劇成功一樣，看著衛和麟表情困惑的又喝了一口，秀氣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我沒說不好喝啦，不要緊張。」他忍不住笑著補充。

衛和麟這才知道他是故意的，也跟著笑，把喝到只剩半杯的杯子放回吧台。

「都快被我喝完了，要不要再調一杯給你？」

「不用了，我把這些喝完就好了。」官璟明看著衛和麟喝過的杯緣，兩個若有似無的唇印相對著。

間接接吻……想到這個的自己真像女生。

官璟明拿起杯子，同時悄悄的轉換方向，讓自己的嘴唇印在衛和麟喝過的位置上。

衛和麟一定是什麼都沒想吧，只是很自然拿起來就喝了。

看著他回頭整理東西的背影，官璟明想著，覺得談戀愛的自己真的有點好笑。

單戀一個人就是這樣啊……當對方什麼都不知道，雖然會覺得輕鬆，有時卻又心情複雜。沒事就在自己心裡演起了小劇場，努力平撫自己怎麼也無法平靜的心情。

「很好喝。」他對著衛和麟的背說話。

「謝謝。」而衛和麟沒有轉過身來，仍是整理著櫃上的東西，心裡卻想著。這算是說出整個晚上一直想說的話了吧，在看著官璟明擦拭那些相片時，就一直想說而找不到時機。

官璟明看著玻璃杯上衛和麟的影子，發呆了一下才開口。

「店裡應該可以用吧。」

「什麼？」衛和麟一邊把手擦乾，一邊轉過身來。

「這個啊，你的調酒。」

.「嗯……想個名字，再給Allen喝喝看，他說可以就可以了吧。」

「那，藍色月亮你覺得怎麼樣。」

官璟明鼓起勇氣說出這個名字，一邊沒什麼把握地打量衛和麟的表情。

他對自己的文學造詣不太有信心，只是剛才看著杯子發呆時，腦海就突然閃過這個詞彙。

而衛和麟卻是一聽到就笑了，怎麼和自己先想好的一模一樣，是他們都太沒創意了還是……心有靈犀？

有點不好意思再想下去。

「不錯啊。」

真有默契，他在心裡說著。

微暗的店裡像有什麼在流動，快要見底的酒杯還閃著一絲微光，那是藍色的、清晨的月亮。

「這味道不錯嘛！真有你的。」只喝了一口，Allen就誇張的大叫。

「真的？」聽他這樣說，衛和麟有點不好意思，那表情，讓一旁的官璟明突然有些吃味。

Allen又接著說，「不過可以再甜一點。」

「甜一點？」提問的是葉胤文，他也喝了一口。

「對啊，畢竟我們店裡女生比較多，甜一點的比較討喜，而且讓帥哥調酒送到女客人手上，這應該是我們店裡的賣點。」一本正經的表情，讓人搞不清楚Allen是認真的或在開玩笑。

而官璟明卻是突然想像起衛和麟被女客人包圍著，就感覺莫名有些擔憂。

雖然平常衛和麟也總是吸引女客人的目光，然而有活潑的Allen在的關係，多半只是遠遠看著他竊竊私語。

不過Allen說的畫面太具體了，倒是讓他腦海浮現了衛和麟在女客的圍繞下，用著有些難為情的表情在調酒。

雖然對生意是有幫助的，不過還是會覺得有點酸澀。

想著自己只是單戀竟然還這麼小孩子氣，在其他三人認真討論起酒的口感的時候，官璟明倒是反省似地安靜下來。

「可是我不喜歡甜的……」葉胤文懷疑地說，他覺得這樣就很好喝啊，為什麼要為了迎合特定族群去改變。

不是維持自己的風格比較重要嗎？

「你不懂啦，小鬼就是小鬼，不懂得做生意。」

雖然衛和麟用眼神暗示他別這樣了，Allen還是依然故我，故意挑葉胤文不想聽的話說。

「你很過分耶，老頭子一個。」葉胤文嘟起嘴巴賭氣，他現在已經越來越能夠說服自己不受打擊了，既然Allen把他當小孩子，他也就放任自己露出幼稚的表情。

拿起Allen的酒杯就喝。

「幹嘛喝我的，你自己不是還有。」

Allen卻好像因此也變得幼稚，衛和麟在一旁看著，覺得這兩人簡直像是小學生在吵架了。

「不行喔？小氣死了。」葉胤文不理他，就是要調換兩個人的杯子。

「間接接吻啊！我虧死了。」Allen裝作被吃豆腐的誇張大叫，卻還是拿著葉胤文的那杯就喝了下去。

「……誰虧啊？」看他這樣卻是葉胤文低下頭，小聲的回答。

連續幾天衛和麟的心情都不算太好。

因為從中秋連假以來，有群客人每天都來光顧，一直到打烊才離開，把原本安靜的店裡弄得吵鬧不休。

而且正如同Allen說的，在衛和麟也開始做起酒保的工作之後，那些吵鬧的客人就更有藉口包圍著他。

故意問東問西，讓雖然能夠維持禮貌性地交談，實際上不太喜歡別人裝熟的衛和麟，也覺得有些厭倦了起來。

他向來對氣氛敏感，在這裡打工之後也不是沒遇過吵鬧的客人，可是像這樣天天出現，而無論Allen或官璟明怎麼委婉暗示他們降低音量又都沒有用，衛和麟實在覺得上班的心情受到干擾。

禮貌的微笑之後，總是因為很累而轉過身去，悄悄地嘆著氣要自己放鬆一些。

官璟明注意著衛和麟的表情，覺得他表現的其實很明顯，只要他們一進門，他的臉馬上從原本的輕鬆，變成有些無奈的樣子。

今晚也是，而且因為幾乎影響到其他客人，衛和麟看著其他比較喜歡安靜的客人皺眉離開，臉色比之前幾天還要糟糕。

Allen的態度卻很輕鬆，一邊開衛和麟玩笑，一邊把手放到他肩膀上。

「和麟別這樣嘛，你是這裡的第二號帥哥，皺眉會有皺紋喔。」

衛和麟毫無反應，只是默默地撥開他的手。

Allen也沒生氣，只是自顧自的說。

「第一號帥哥是我，第二號是你，璟明第三。」

沒聽到自己名字的葉胤文，忍不住停下工作，瞪了Allen一眼。

「不要抗議，我們比的是男人味，小孩子輸了是應該的啊！」

衛和麟不回應也不笑，葉胤文也板著張臉，Allen卻還在說話。「帥哥你要瞪人可以，不要把我的客人殺了，OK？」

官璟明真的很佩服……Allen真的是很愛玩啊。

一點店長架子也沒有，而在這裡有一半以上的客人，也是喜歡看他這樣沒事欺負員工吧。

一言不發的衛和麟，表情愈來愈冷漠。

知道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衛和麟還是會勉強自己拿出所有的禮貌，客氣地去招呼客人，官璟明想想只好搶先他一步，就往那桌天天來的客人走去。

不過，感覺愈來愈煩的卻是他。

那群女多於男的客人是為了衛和麟來的，好像他愈是冷淡，在那群辣妹的眼裡，就愈酷愈有魅力。

甚至還約好每天都來，一群女生在那裡吵著誰能讓衛和麟離開吧台，走過來跟她們說話。

簡直是作夢！官璟明在心裡孩子氣的大叫。

就是因為他討厭妳們，我才會來招呼的啊！妳們以為我受得了啊！

在心裡反覆著抱怨，表面上還是只能微笑回答。

「我的名字？還是別講吧。」

官璟明只想到衛和麟引人注目，卻沒想過自己也很受女生歡迎，才被硬留下來聊天。

「那，那邊那個男生叫什麼名字？你叫他過來好不好？」女孩子們故作天真的要求，讓官璟明捏緊了手上的菜單。

「不好吧。」不能擺臭臉只能這樣回應。

「咦！為什麼？！」聽他這麼說，女生們大聲嚷嚷了起來。

官璟明真的在心裡OS不斷。

要吸引別人注意不是這樣子的吧！這樣根本只會把男生嚇跑啊！還在想這是否就是日本所謂的肉食女，女孩子們已經開始對官璟明撒嬌，「講啦～他叫什麼名字？」

「這……」

名字輪不到妳們叫，我還只能叫學長咧。

官璟明忍住不敢表現出心裡的煩悶，只能做出苦笑的樣子。而他沒有發現，從他過來招呼客人後，吧台那邊，衛和麟的眼光一直跟著他。

璟明被一群女孩子包圍，好像滿開心的樣子啊……

雖然在自己看來那群女生真的很吵，吵到他根本不會去注意其中是否有誰還算可愛，不過……官璟明畢竟是普通的男生吧。

不知不覺想得越來越多，衛和麟沒有深究自己為什麼會覺得有些悶悶不樂，只是手上工作不停，眼睛卻依然盯著官璟明。

「妳們自己去問他好不好？啊，還是妳們問店長好了！我先去幫妳們點餐喔！」官璟明努力擠出一個開朗的微笑後，終於得以脫身逃回吧台。

「累死了……」

不敢趴在吧台上怕客人發現，可是他心裡實在是覺得累趴了，只能把點菜單處理一下，在客人看不見的範圍嘆氣。

「好孩子，多虧你自願犧牲，要是和麟去，他會下毒殺死她們咧。」Allen說著很有自己風格的安慰。

「那你為什麼不犧牲？」

「我會迷死她們啊！到時就趕不走了你懂不懂啊？」這個回答也是自戀到某種程度，卻很成功地讓官璟明笑了出來。

Allen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老闆，不只是不會亂罵人，他鼓勵或者支持員工的方式都很特別。

比起上司實在更像個朋友。

「可是她們真的很煩。」官璟明看了下，衛和麟好像沒在聽他們說話，只是一心一意的調酒。

真是的，做事時那種專心的側面，漂亮到讓人想多看幾眼，也難怪那些女生不放過他了。

「怎麼啦？她們說什麼？」Allen很有興趣的問。

「想知道學長的名字。」

「擺著第一號帥哥不理，跑去問第二號的名字。」Allen笑了，可能想逗衛和麟輕鬆，官璟明很確定地看見他碰了下衛和麟的肩膀，還故意做出很不服氣的表情。

衛和麟好像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來，看他終於放鬆心情，官璟明也鬆一口氣。Allen真的很懂得衛和麟，什麼時候，自己也能夠做到這樣的支持呢？

相處這段時間再加上過往的記憶，讓他知道衛和麟的自尊心是很高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拘泥於學長學弟的輩分關係，他不太流露出任何想要依靠自己的樣子。

「那你有沒有說？」Allen追問。

「怎麼可能。」官璟明回答得天經地義。

心底就已經在吃醋，並不想看見衛和麟對那群女生微笑的樣子，如果真告訴她們名字，到時和麟和麟的叫了起來，他沒有自信不會翻桌。

「現在的女生真主動，會不會自己來問啊！」Allen覺得好玩似的笑了。

雖然官璟明他們都不喜歡，不過對他來說，年輕女生畢竟是店裡的重要客人，再說這種事情一定是三分鐘熱度，幾天之後她們就不會再來了。

小孩子就是這樣嘛……Allen這樣想著。

只是，葉胤文應該算是例外。

「不知道耶……」官璟明回答得有些苦惱。

他當然不希望那些客人來問，就擔心她們一群人接近吧台，衛和麟不得已只能自己招呼，到時候一個客套的微笑就讓女生們迷得七葷八素，那就真的完了。

想像衛和麟用那溫和親切的聲音對她們說話，官璟明的嫉妒就像螞蟻在爬，煩躁，卻又沒辦法徹底趕走。

只能有些擔憂地看了下客人的位置，又拿了抹布清理其他的餐桌。

還好在吵鬧了幾小時之後，那群客人走了。

一直在整理廚房的葉胤文走了過來，一邊幫忙官璟明一邊聊天。

「你可真能忍！」

「啊？」正在收拾那些人留下的混亂，官璟明沒聽清楚。

「我說，你明明想要揍她們，可是還是把工作做得很好，還對她們笑。」

「我有笑啊？真的？」他把手摸上臉頰，該不會是冷笑吧？根本就不想理她們的。

「有啊，要是我連裝都裝不出來。」葉胤文擦桌子的手停了一下，「要是我，我會瞪她們。」說著還做了個不高興的表情。

他瞪人的工夫官璟明知道，是平日拿Allen練習的成果，不過，也只能說是Allen咎由自取。

沒等官璟明回答，葉胤文又繼續說，頭也沒抬只是忙於工作的樣子，讓他好像在對手上的抹布說話。

「要是我的話，我會說，Allen是我的，閃到一邊去。」

說著好像覺得自己好笑，葉胤文自己笑了出來。

而官璟明聽他這麼說卻是呆了一下，葉胤文對Allen……雖然早就感覺到他的態度不同，Allen對他的態度也不同，但是聽本人這麼坦率地說出來，還是會有些驚訝。

葉胤文看他一下子發愣，又笑著說。

「說說罷了！我怎麼可能當著本人的面這樣說啊！他一定會把我趕走。」

這句話，好像是讓他自己的心情落寞下來，葉胤文好像看了下吧台的Allen一眼，才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但還是對官璟明苦笑，「抹布給我吧，我幫你洗。」

說完，自己拿了官璟明手上的抹布，就走回廚房去。

看著他走回去的樣子，官璟明有些呆了。

一直以為葉胤文對Allen比較像是小孩子的依賴或者崇拜，但剛剛葉胤文的神情，就像說著自己單相思的人。

是認真的，所以掩飾不了落寞。

吧台邊的Allen還在和客人抬槓，葉胤文那樣無奈的一瞥，一瞬間讓人覺得成熟好多的眼神，他知道嗎？

想傳達給對方的心意，好像總是隔一層，意識到的，表現出來的，就是沒有心裡真正的那麼多。

那學長呢？知道自己的心意嗎？

該不會也被視為學弟對學長的崇拜吧。

他皺了皺眉，又一次感覺煩躁。

「璟明。」Allen在吧台喚他。

他已經看他發呆看很久了，很難得的忍到現在才叫他。

因為他想等官璟明發呆到一半，再問他想什麼，比較容易脫口而出吧。

還在想自己真聰明，衛和麟面無表情的走到吧台邊。

那表情又把他吸引過去，Allen的目標頓時轉向。

「和麟，你笑一下嘛！」

衛和麟沒有回應，只是搖了搖頭。

剛剛一個客人把大頭貼貼在吧台上，上面留著電話，他擦好久才擦掉，心情特別差。

「你真是的，不要理她們就好了啊！客人嘛！總是喜歡看帥哥，我也一直被盯著看啊！」

真的有嗎？他瞥他一眼。

Allen已經完全忘了自己要問官璟明什麼，官璟明只好回頭工作，一邊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

「你喜歡給她們看啊？我不喜歡。」

衛和麟說話聲音越來越小，那難得聽見的率直語氣讓官璟明覺得好可愛，連忙低頭忍住笑。

Allen還在嘮叨。

「你怎麼不懂呢，你不是玩過攝影嗎？看到美的東西，是人都會想把它留住，多看一秒也好啊！」

話說出口看到衛和麟表情變冷。

「……我就不想。」

那些很美，會讓人產生錯覺的瞬間，還是不要留著的好。

沒等Allen回答，衛和麟突然覺得自己心裡揪成一團，明知道這樣幼稚，卻還是覺得鬱悶難以忍耐，他把原本拿在手上的調酒器具都放下，看了下手錶，還好時間差不多了。

「我想回去了。」

Allen點了點頭，看著他很快進了休息室，又很快地拿了自己的東西出來。

自己好像把員工氣跑了？果然是太多嘴了。

他求救似的望向官璟明，沒想到衛和麟前腳才走出去，官璟明已經把身上的領結和背心都脫下來，一副急著追上去的樣子。

「Allen我也下班了，不好意思。」

他衝進廚房丟了抹布，又衝出來，到門口正要開門。

「你就這樣走啊？喂！背包呢？」

像是現在才想起來有背包，官璟明轉身衝進休息室。

葉胤文正在裡面球鞋，抬頭看他。

沒時間換下衣服，官璟明抓了背包就要走，還不忘提醒葉胤文，「你幫一下Allen！我和學長先走。」

看他一陣風似的來去，葉胤文還坐在地板上傻著。

打烊的部分Allen一向都不讓自己幫忙，說什麼小孩子老是日夜顛倒會長不高，現在他們都先走，反而變成自己一個人留下來？

應該還是會被Allen打發回家吧……。

第一章

被電腦綁了幾天，有點煩。

官璟明輕輕吐了口氣，一邊把電腦關了。

真是糟糕，這個暑假不是網路就是電動，同樣的日子過著過著，暑假就要沒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想想自己學測前訂下的幾大計畫：考駕照、學吉它、打球、出國……

種種計畫，那些他支撐著熬過考試的動力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懶得超乎自己想像，漫長六十天不是躺著發呆，就是上網或玩電動，已經快要開學，就算現在開始後悔也來不及了。

大學生活就要開始，同時，最能夠理直氣壯地享受的暑假也過去了。

官璟明把臉埋進雙手中，在心裡發出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的感嘆。

每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