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引子
我左手挽著毛毛蟲的溜狗繩,右手拉著一個不算太大的旅行箱,裡頭裝著我為數不多的全部家當,站在一樓大廳裡最後環視了一圈董一傑的家。
這是一棟三層樓高的小別墅,由於董一傑是個非常注重生活品質的人,所以這房子從上到下從裡到外,一點一滴都是無可挑剔的舒適奢華,但卻集體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氣息。
或許是因為,這裡不是我的家。從來都不是。
勾起嘴角自嘲地一笑,我把隨身攜帶了這麼多年的鑰匙端端正正地擱在餐桌上,然後慢慢走了出去。穿過精緻的前院,在轉身替董一傑將大門鎖好之後,我才感覺出夜裡的風著實滲人,呼呼地直往脖子裡鑽去,似乎正卯足了勁要捲走人身上的全部熱量。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從此天大地大冷暖寒暑也是我一個人的路,和董一傑再沒有任何關係。
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胸悶的感覺頓時舒緩了不少,我低下頭,毛毛蟲正用牠溫潤的眼睛望著我,裡面盛著的是那種毫無保留的單純信任,直看得我心頭一暖,忍不住伸手在牠頭頂摩挲著,輕快說道:「毛毛蟲啊毛毛蟲,你知道嗎,從今往後就剩我們倆相依為命了!對不起啊,你跟著我,可能再沒有辦法享受很好的物質照顧,只能有肉吃肉,沒肉喝粥了。不過只要有我在,總不會讓你挨餓,你說好嗎?」
哦,忘了介紹,毛毛蟲是我養的一條黃金獵犬,今年兩歲多了,已經長成了一個威風凜凜的成熟男子漢。
黃金獵犬最是通人性,這不,像是聽懂了我說的話,毛毛蟲乖順地仰起頭,伸出牠長長的粉紅色舌頭不住地舔我的手。
這種溼溼癢癢的觸覺無論多少次都能讓我笑出聲來,「乖啦乖啦,我們走吧!」拍拍牠的腦袋,我縮回手,拉起箱子牽著毛毛蟲開始步行離開這片富人區往城東方向走去。兩天前,我已經在那邊租好了一間小小的套房,可以暫時安身。
一人一狗一箱子往前移動,箱子的拉輪還不停地跟地面上的碎石什麼的撞在一起,周而復始地發出「骨碌骨碌——碰!」的聲音,更襯出四周的寧靜。今晚雖然冷,天氣卻相當不錯,深藍色天鵝絨一般的夜空低低垂著,有幾顆極亮的星綴在北邊的天幕上,一閃一閃的好像情人的眼睛。偶爾會有昂貴的轎車從我身旁滑過然後迅速消失在前方的彎道裡,濃墨般凝固了的黑夜被引擎的轟鳴聲撕開來復又聚攏,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攏了一下衣襟,暗暗想道,不知董一傑現在正在哪個銷金窟裡醉生夢死呢?或者正和方定……
停!打住打住!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又何苦還在乎那兩人?我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或許是因為毛毛蟲長得膘肥體壯、神氣活現的,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富貴人家所飼養的大型犬,而我橫看豎看也不像是什麼富貴人家,再說也沒有哪個有錢人會半夜拉著個破箱子壓馬路的。於是走著走著,竟然有位過路的巡警在我旁邊停車走下來,在問了我幾句話後,還要我把身分證拿出來看看。
我猜這巡警大概是懷疑我誘拐了別人家的寶貝大狗正在跑路,也便對他的盤查相當配合。幸虧毛毛蟲對我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親暱絕對不可能是假的,這才逐漸打消了他的疑慮。
「毛毛蟲,跟警察叔叔揮手說拜拜!」當巡警把身分證還給我準備離開的時候,我有心賣弄,便指著他衝毛毛蟲說道。
毛毛蟲聞言立刻由本來的站姿改為坐姿,一隻前爪撐在地上,將另一隻前爪舉起來在空中隨便揮舞了幾下,表示告別。
巡警被逗得哈哈大笑,鑽進車裡一溜煙走了。
小插曲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然而走了半天還沒有走出西城區,我不免開始有些焦躁。這地方是富人聚居的區域,轎車非常普及,所以計程車甚少會來這邊拉客。走上一個通宵倒也不算什麼,我只怕再磨蹭下去,董一傑就該回來了,如果這路上哪一輛飛掠而過的車子裡頭坐著他,那他一定會在這空曠的大馬路上發現我和毛毛蟲這兩個僅有的活物的。雖然董一傑不至於說不願意讓我走,可是不告而別被他當場撞破,總是有些尷尬。
於是我只能低著頭,一路往前疾走。
直到一聲刺耳的剎車聲把我從機械運動狀態中驚醒。
我下意識地抬頭,卻只看到一片明晃晃的強光朝我直衝過來,同時還伴隨著車輪與柏油路面劇烈摩擦所發出的巨大聲響。
不知是不是被嚇呆了,我竟然愣在原地忘了閃避。
「汪!汪汪!!!」在這往往代表著索命的淒厲剎車聲中,夾雜著毛毛蟲的瘋狂大叫,然後有個巨大的物體就像一柄大錘般猛然重擊我的胸口,巨大的推力把我撞得不由自主地仰面朝天倒了下去,頭直直磕在柏油路面上,眼前金星閃爍。
在失去知覺的瞬間,我看清了,將我撲倒的,是毛毛蟲。
第一章
我叫雲天,白雲的雲,天空的天。這個名字是孤兒院院長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給我取的,她大概是冀望我能成為一個展翅高翔在天地間的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然而我注定要讓她失望了,因為我遇上了董一傑,那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改變了我此後全部人生軌跡的人。
猶記得第一次見到董一傑是在大一那屆校際籃球聯賽上,他以校籃球隊候補隊員的身分甫一登場便投出一個準確的三分球,瞬間替我們學校把比分追平。然後在觀眾詫異的目光中,又不斷以精確的傳球、凶狠的攔截、教科書般標準、優美的投籃動作而技驚四座。
「那人是新生吧?他是誰啊?」「董一傑!你好帥!」「看!他又進了!」「我們領先12分啦!」觀眾席沸騰了,眾人交頭接耳七嘴八舌的焦點都變成了場上那個醒目的新生代球員。
當時的我還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大一新生,與生俱來的自卑感讓我最喜歡將自己藏在人群裡,只有這種跟把一粒沙藏在沙漠裡般類似的做法才能讓我獲得足夠的安全感。那天我同樣沉默地坐在觀眾席上看球,於是旁人的驚歎激賞都避無可避地悉數傳進我耳朵裡。
聽他們說起那人是和我一樣的大一新生,在這基本是以大二大三學生為主力的校際聯賽上可謂相當罕見,我的視線便開始有意無意地投在他身上。
場上的比分差距已經越拉越開,對手終於頂不住壓力喊了暫停,在全場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中,董一傑自如地衝觀眾席微笑揮手致意然後便走向場邊,在接過教練遞來的水喝了一口之後,他竟然將剩餘的水咕嘟嘟一股腦全淋在了自己頭上然後桀驁地一甩頭髮,水珠便在陽光下四射開來,驚人地帥氣。
我想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注意到他的。
董一傑健康的膚色襯著身上的墨藍色籃球服非常好看,顯得高大挺拔,精神奕奕。他的動作雖然勇猛有力,但裸露出來的肌肉並不會太誇張,是那種恰到好處地起伏著的線條。他的身姿十分矯健,舉手投足間是掩都掩不住的從容自信。
總而言之,和我差別之大,就像是來自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那場比賽我們學校最終以25分的壓倒性優勢勝出,同時也變成了為人所樂道的校內籃球新星董一傑的完美處子秀。
只是董一傑從來都不知道,那場比賽卻埋下了改變我人生的第一個契機。
從那以後,我開始暗自留意董一傑的一舉一動。我知道了他是商學院的風雲人物,我知道了他是家境優越的本市少年,我知道了他在籃球隊進步神速,漸漸能夠挑起大梁,獨當一面。
只是到現在我已然回憶不起,那年十七歲的我究竟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躲在角落裡偷偷注視著十八歲的他的。我就那麼單純地喜歡著他,彷彿這個跟我同齡的男孩子占盡人間風流,代表了所有我想都不敢想的美好憧憬,並且有能力將它們一一實現。
多麼奇怪,明明貪婪得捨不得放過屬於他的任何一點奪目光華,卻壓根沒想過要去認識他。
而我們的相識就是在這種毫無準備的心情中突然降臨的。
那天傍晚,勤工儉學的我正在籃球館裡做清潔工作,校籃球隊來進行常規訓練。在簡單的熱身過後,他們分成了兩組,進行隊內對抗練習賽。正好我的清潔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只等他們練習結束之後再拖一下球場的地板便完事,於是我便坐場邊興致勃勃地看起球來。
雖然僅僅是隊內練習賽,隊員們卻完全沒有輕視的意思,拼搶投射全都是不留情面的寸土必爭。比賽進行得相當激烈,我看得入了神,便絲毫沒有留意到董一傑一直在往後退,往後退,董一傑護球護得太專注,也沒有留神,重重一腳踩在了我腳背上。
「哎喲!」
「哎呀!」
我們倆同時發出一聲驚呼,我是因為驟然吃痛,他是因為身體突然失去平衡,像山巒崩摧一樣朝我兜頭倒了下來。我只感覺眼前一黑,便已被他重重壓在了下面。
「嗶——」教練見狀馬上吹了暫停,籃球館內的人紛紛朝我們這邊看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董一傑敏捷而迅速地從我身上翻下去,扶著我肩膀一疊聲地道歉。
從沒有過像現在這樣陡然變成眾人視線焦點的體驗,我窘得臉都快燒起來了,「腳……腳痛……」我指著右腳支支吾吾道,眼睛卻是死盯著地板上的某一個點根本不敢抬頭,汗如雨下。
董一傑聽上去似乎非常著急,強行脫下我的鞋子,「你出了好多汗,讓我看看傷得怎麼樣……不好,可能是扭傷了,你看這裡都腫起來了,走,我帶你去醫務室。」
「不,不用了吧,我回去自己用紅花油擦一擦就好……」我連忙擺手想要拒絕,然而董一傑已經站了起來,不容分說地彎腰把手伸到我面前:「是要我扶你還是背你?」
眾目睽睽之下,我只得順從地將手遞給董一傑,由得他把我半扶半抱地攙起來。董一傑朝教練點頭示意了一下,便架著我往籃球館外走去。
右腳大概是真的傷重了,鑽心地痛,根本無法著地,在蹦著走了一小段之後我已經累得直喘粗氣,董一傑乾脆放開我,而後俐落地在我面前蹲下:「上來吧,我背你。」
「……」
伏在董一傑寬闊的肩膀上,我看著他溼透的髮尾和鬢角,路燈在昏暗的校道上為我倆投下古怪的影子,我心裡有種奇異的感覺在慢慢地蔓延開去。董一傑身上那薄薄的籃球服早就被汗溼透了,背部肌肉輪廓在我面前一覽無遺,騰騰的熱氣夾著那股屬於他的味道直往我臉上撲來。太過親密的姿勢,我腦子裡嗡嗡直響,說話跟蚊子叫似的:「我,我叫雲天,謝謝你。」
董一傑回頭衝我無可奈何地一笑,「明明是我把你弄傷的,你道什麼歉?我叫董一傑,你可以叫我阿傑。」
我看著他微微抿起的唇,高挺的鼻梁,還有斜挑起來的帶笑的眼睛,沒頭沒腦地想,我怎麼從來沒有注意過,其實董一傑長得十分好看,是那種英氣勃勃的硬朗帥氣。
董一傑果然不同凡響,那一腳我足足養了半個多月才勉強可以下地,全靠董一傑主動承擔了往來接送我去上課的任務。
現在想起來,我們的關係就是從那一陣開始突飛猛進的。以前不認識他,所以把許多美好的幻想都投射到了他身上,結果等靠得近了才發現,其實他和普通的男同學並無不同。
硬要說不同的話,可能是他更優秀,更自信,更神采飛揚吧。
然而熟歸熟,當我看著他在演講台上面對著台下數千聽眾侃侃而談時,當我看著他在籃球場上鎂光燈下盡情揮灑汗水時,每每還是會很沒有出息地心跳加速。
當時的我自然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男孩子間居然也會有愛情?哦!天哪,我連作夢都夢不到這個。
就這樣,不管是因禍得福也好,或者是自掘墳墓也罷,總之,在發奮學習跟勤工儉學的間隙,我多了董一傑這麼個好朋友。
一年,兩年,三年,我跟別的同學關係始終不溫不火,和他卻一直保持了良好的互動,以我自卑而又靦腆的個性來說是相當難得的事。如果不是後來那次意外的話,我和董一傑也許真的可以當上一輩子的好兄弟,那也挺不錯的。
意外發生在大學畢業前不久的某個晚上,當時我在寢室裡看書,突然接到董一傑的電話說他正在學校附近的某個酒吧,心情很不好,問我能不能過去陪他聊聊天。
我連忙一口答應道:「好,我馬上就來。」董一傑的聲音聽上去有點不對勁,放下電話我就急匆匆地往校門口趕去,然而在經過那個酒吧附近的某條巷子口時,我聽見巷子深處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你能不能別這樣了?」說這話的是董一傑,聽起來很有幾分隱隱要爆發的怒氣。和他認識了這麼久,我對他的脾性也算是摸了個七七八八。
「你憑什麼管我?」另一把陌生的男聲懶洋洋地回答道。這樣子偷聽別人講話很不合適,我心裡大叫著我要走開,兩腳卻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樣一動不動。
結果報應總是來得比預期的快。
「方定,今天無論如何我都要說出來了。你聽著,我愛你。」相當低沉而堅定的嗓音,但卻不啻於往我頭上扔了一個驚雷,轟得我暈頭轉向。
什麼?方定?那不也是商學院的知名才子嗎?董一傑說愛他?他竟然開口說愛他!兩個男孩子之間也能說愛嗎?
那麼,這四年來我對董一傑那種種難以啟齒的情愫……原來,那就是愛嗎?……
在那個瞬間,我陡然間醍醐灌頂,靈台一片澄明:原來,我愛他!
可是……我為什麼會愛他,愛一個和我一樣的同性?我腦子裡嗡嗡直響,根本找不到方向。
等我終於勉強將心神定了下來,裡面傳來的對話不知怎麼已經變味了。
「你……就算是為了我,能不能,留下來?」董一傑困難無比地一字一句開口道。這種從未聽過的哀求般的口吻讓我在瞬間連心臟都開始抽痛起來。
那個永遠自信而灑脫的男孩子,竟然在這麼一條昏暗的巷子裡求人家為他留下來……
「不可能!」對方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你腦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啊?!對不起,我對你今晚的舉動很不理解,也不想理解。我先走了……」
「方定!」
當一個男孩從我面前匆匆跑過去之後,我壓根顧不上他,趕緊朝巷子裡看去。在明滅不定的路燈下,董一傑正揮起拳頭,似乎不知疼痛地一拳又一拳往牆上重重擊去,牆上已經出現不少小血花。
我驚叫出聲,飛奔過去死死拖住他的手,「阿傑,別這樣!你會把骨頭弄傷的!」
到現在為止我都沒有再見過像那晚一樣的董一傑,稍微靠近一點就可以聞到他身上那股刺鼻的酒氣,肯定喝了不少,往日裡意氣飛揚的雙眉更是痛苦地緊緊擰在一起。那激烈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顫抖的身體讓我不由想起某種受傷的小獸,我相信如果沒有人理他,他就會躲進一個旁人看不見的角落,任由傷口潰爛。
「是你啊雲天……剛才的事你是不是看到了?……」任由我拖著他往巷子口走去,董一傑呆滯地轉頭看向我,喃喃道,「雲天你說,方定……他為什麼不要我呢?我都喜歡他那麼多年了……我是不是有哪裡不夠好?你告訴我……」
董一傑那悲哀又無助的聲音讓我心都碎了,不知搭錯了哪根線,我忍不住看著他醉醺醺的眼睛,用發抖的聲音說,「阿傑,別這樣,他不要你,我要!你知道麼,我也喜歡你很多年了!」說著,我拿出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心一橫,微微踮起腳尖就往董一傑唇上親了過去。
董一傑雙眼瞪得極大,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向他靠近。我乾脆眼不見為淨,閉上眼將顫抖的唇緩緩壓上了他的。
董一傑的唇比我想像中要來得冰涼。唇貼著唇,誰也沒動,一呼一吸間全帶上了董一傑身上所特有的氣息,薰得我兩隻膝蓋都在發軟。
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又似乎只是短短一瞬,正當我不知所措想要縮回來的時候,他猛地把我推到背後的牆上,壓著我雙肩低頭就吻了下來。
那是一個只能用粗野來形容的親吻,董一傑強勢的舌頭不容分說撬開我牙關便闖了進來,彷彿在汲取生存所需的養分似的,他狂風暴雨般急切地索求著我嘴裡的一切。
兩人都是生手,激動中難免會牙齒磕到牙齒,鼻子堵住鼻子,然而誰都沒有在意。口腔裡滿滿的都是董一傑的味道,親密得匪夷所思,我腦子裡一片空白,身子綿軟得好像踩在了棉花上,一直往下滑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嘴唇都被吮得開始生疼了,董一傑終於退了出去,靠在我唇邊喘息著,熱熱的呼吸悉數噴在了我的嘴角。在一片靜寂中我能清晰地聽到兩人的心跳聲混合在一起,怦通,怦通,就好像兩顆心連在一起跳躍似的,響亮得嚇人。我忍不住睜開眼,正好對上董一傑的眼睛,黑沉沉的看不清情緒。
到現在我已經想不起我們之間那第一次親吻到底有沒有人開口說話,我只記得他強壯有力的手臂一直將我桎梏在牆上,掌心的溫度灼得我心神不定。我只記得他英俊的臉孔近在咫尺地晃來晃去,讓我幸福卻又惶恐。我還記得那晚巷子裡的路燈明明滅滅,就好像那些晦澀不明,理也理不清的心情。
當董一傑提議去旅館的時候,我沒有拒絕。
什麼前戲都沒有,他就那樣直接衝進我的身體裡,撕裂般的痛,我忍不住咬牙死死摳住了床單,然而竟然沒有流淚。
在昏暗的光線中,董一傑臉上的表情很是沉醉,眼睛半開半閉,隨著越來越快的節奏而粗聲喘息著,額頭上的汗一滴一滴地砸在了我臉上。
一種頹靡而性感的美。
清晰地感受著董一傑在我體內進進出出,不由自主地隨著他猛烈的撞擊而搖晃著身體,我冷汗涔涔直下,卻打從心底感到喜悅。我喜歡他,所以我和他合二為一了,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在一夜之間變成現實,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為什麼當時傻兮兮的我竟然沒有注意到,由始至終董一傑都在沉默地做,做,做,我們之間連一個交換的親吻都不曾有。
完事後他很快便沉沉睡去,我痛得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無法入眠,還得竭力控制著動作的幅度,怕將他吵醒,到了凌晨才總算迷迷糊糊地闔上了眼。
那一覺睡得極不踏實,就好像驟然得到了期盼很久的東西,忍不住開始患得患失起來。在混沌中浮浮沉沉,然後就好像在半空中忽然下墜那樣猛然間驚醒,剛睜開眼我就下意識地側頭,沒想到董一傑已經醒了,正套著件T恤坐倚在床頭,臉上木木的沒有什麼表情,不知在想什麼。
「早啊……哎喲!」我連忙一骨碌爬起來,卻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動起來才發現全身像是被卡車碾過似的,每一個部位都在疼。看著董一傑,我臉上一片火燒火燎,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有些事總是要面對的,是吧?
董一傑也轉頭看向我,嘴唇開闔了幾下,似乎有話要說。我耐心地等著他。
「……雲天,我……不是同性戀,你明白嗎?」董一傑斟酌著字眼,緩慢地開口道。說這話時他眼神閃爍,小心地觀察著我的表情。
「……」
「我只是喜歡方定一個人而已。」換上了一種很堅定的語氣,還帶著激情過後微微的嘶啞。
心裡疼得好像正在被人用鈍刀拉鋸,我豪氣地衝他一揮手,扯著嘴角笑得前所未有地爽朗:「喂!不就是一起睡了麼,你囉嗦什麼呀,難道還怕我纏著你不放?又不是女人!大男人的誰都沒損失!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煩人?」
「可是……」董一傑皺起眉頭,還想說些什麼,馬上就被我打斷,「好啦好啦!你還不趕快回學校?今天不是有教授的吹風會麼?」
「嗯……對……」他看看我,輕聲道,「那我先走了?」
董一傑關門出去後,我重新在床上躺了下去。空氣中似乎還隱約漂浮著一股殘留的麝香味,然而被子裡已經冷卻下來了。
不知不覺中我又睡著了,再次醒來之後我才爬起來機械地沖了個澡。
確實有些失望,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畢竟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懂得了,如果這世上有什麼事讓我覺得美得不像真的,那它就一定不是真的。今天只不過再次驗證了這個定律而已。
再次見到董一傑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了。
那天我在路過學校佈告欄時看到上面貼出了一張醒目的大紅紙,是本校三名優異的畢業生公派到美國某大學的名單公告,裡面赫然出現了方定兩個字。我想我總算是明白了董一傑為什麼會悲哀地問方定說你能不能為了我留下來。
看過那張公告之後,我猶豫再三,還是抬腳朝董一傑的寢室走去。
寢室裡只有董一傑一個人,我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正左手托腮懨懨地歪在電腦前的椅子裡,右手瘋狂地按著滑鼠給敵人爆頭。看到我,董一傑臉上表情好像有些掛不住,但瞬間又恢復了原樣。
「你來了。」他若無其事地邊跟我打招呼邊關掉CS。
「我看到佈告欄了,所以想來看看你。」不想陪他兜圈子演戲,我憂心地直視著董一傑的雙眼,單刀直入,「公告都出來了,說明名單不可能改動了吧?」
董一傑怔了怔,可能是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看了我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問我道:「……喂,那晚你說喜歡我,是假的吧?」
「……」我也怔了怔,沒想到他比我更直接,這個問題我還真不知該怎麼回答。我想我們兩個的波長大概是徹底的不同吧,想問題永遠想不到一塊去。
凡事有一就有二,當董一傑提議說我們再做一次的時候,我並沒有感到太大的驚訝,就滿不在乎地點點頭,說:「好啊。」
即使他心裡的那個位置不是留給我的,我還是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裡盡量給他溫暖。
這一次換了後背式,然而當董一傑挺腰進入的時候,我還是痛得像是整個世界都要崩潰掉。
可我忍不住用力攥緊他的手,顫慄著想,說不定有一天,他會愛上我,就如同我愛他一樣。
畢業以後,董一傑提議說他家給他買了一間房子,問我要不要搬去和他一起住。我還是點點頭,說好啊。
就算得不到他的心,能夠陪在他身邊應該也是好的。
我們不是戀人,卻有著相當頻繁的性行為,這種奇怪的關係我也不知該怎麼界定。自從那次他問我是不是喜歡他而沒有得到我的回答以後,他也從來沒有再試圖和我討論類似的話題。
步入社會後的董一傑比在校時更加的能幹,他大概真的有經商天賦,在商場上如魚得水,短短四年時間就把自己的公司給經營得風生水起,還購置了一棟屬於自己的別墅,也就是我們現在住的那棟。他的興趣已經完全轉移到了商業上,每天最大的惦記不在乎是股市、期貨,從來不肯放慢腳步好好體味沿途的風景。
而我畢業以後進了一家做外貿的公司當了個小職員,對我來說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工作了,雖然董一傑每每會皺眉看著我道:「雲天,幫人家打工,不會有前途的。」
「……」
實際上雖然住在一塊,但每天我能看到董一傑的時間少得可憐,他很忙,連早餐時都會有接不完的電話。不知是不是因為常年在外和各路人精周旋,在家裡董一傑的脾氣日益見漲,變得越來越暴躁,越來越沒耐心。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私生活還稱得上自律,有生理需要的時候董一傑晚上一般會提前回家,主動跑到我房裡來。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對我展現出溫柔的一面,讓我能夠藉以幻想其實我正為他所愛。
畢業到現在已經七年了,我們也已經維持這種「非戀人的性伴侶」關係七年了,我再沒有和他提過「愛」這個字眼,我知道他不喜歡聽。
記得從前在孤兒院的時候,我經常幻想自己頂天立地,或者強大無比,能以一己之力撐起一片天空。
到了唸書的時候,就轉而希望自己有錢,有許多許多的錢,可以買許多許多東西。
可為什麼董一傑什麼都有了,也沒顯得多開心,我每次想要靠近他,都感覺他離我越來越遙遠。我待在他空曠冰冷得可怕的別墅裡,想不通這個問題。
引子
我左手挽著毛毛蟲的溜狗繩,右手拉著一個不算太大的旅行箱,裡頭裝著我為數不多的全部家當,站在一樓大廳裡最後環視了一圈董一傑的家。
這是一棟三層樓高的小別墅,由於董一傑是個非常注重生活品質的人,所以這房子從上到下從裡到外,一點一滴都是無可挑剔的舒適奢華,但卻集體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氣息。
或許是因為,這裡不是我的家。從來都不是。
勾起嘴角自嘲地一笑,我把隨身攜帶了這麼多年的鑰匙端端正正地擱在餐桌上,然後慢慢走了出去。穿過精緻的前院,在轉身替董一傑將大門鎖好之後,我才感覺出夜裡的風著實滲人,呼呼地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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