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像是落日時分
卡夫卡畫畫。有天在建國南路的大圖書館查資料(這是除了幼獅之外,這三年內我最常到訪的地方),偶然看到了《卡夫卡的42個魔幻時刻》。從王春子到鯨向海,張亦絢到賴香吟, 四十二個創作者,在卡夫卡的畫裡做夢。畫作有曲線,潦草或者波動。我喜歡裡面一幅〈我的生活〉,有一些「看起來像」的東西:床與人(看起來沒有很舒服),餐桌,磅秤,圖的下半部有細長黑圈把手寫文字框起來,像有了機會的蛇。只是愈看愈不清晰,可能生活本就私藏眾多不可辨識之物。書的扉頁有從《與卡夫卡對話》裡摘出的,他的畫論或書寫論。他說:「愛斯基摩人在他們想點燃的木頭上畫幾道波紋。這是火焰的神祕圖像,藉由摩擦點火棒,他們喚醒了這個圖像的生命。我所做的事也一樣。我想藉著素描來處理我看見的人物。可是我所畫的人物不會燃燒。也許是我使用的材料不適當,也許是我的鉛筆缺少適當的特質。也可能純粹是我自己缺少必要的特質。」
在邀約這期稿件的時候,剛好與謝利安排了一次旅行。人在清境山上,住宿處可以遙望霧社水庫。我在清晨四點半起床,擬一些邀稿信、提案,才不影響八點之後的行程。工作到一半往窗外看,是正要落下的陰曆十四月亮。山線形成的凹谷養著水氣,盆裡的溼藍布。人在異地,方向感與生理時鐘不明朗,也像日出,也像日落。它們折疊,我用相機卻一點情調都拍不出來—用畫的會有可能嗎?有時欽羨,有時扼腕,我想如果是徐至宏看到的話,月光也許會被留下可能的形狀與遭遇。記得第一次在金車文藝中心看徐至宏的「濱海日記」個展,我深深被那種有機的動靜,海陸的交接處,通向遠方有路或無路的線條吸引。先前也曾經看過川貝母在松菸的個展「成為洞穴」,在舊香居看阿尼默的個展「小輓與夜晚」—它們不只當場洶湧,它們有意無意提示。
文學不是繪畫,繪畫不是文學。但有時文學就是繪畫,繪畫就是文學。在這期中,我們試著佈置許多連結線。畫家的對話、副刊文字與圖像的雙向媒合、從寫作轉向的畫家、以寫作(可能)渡化世界的畫家、製作圖文、繪製圖文、閱讀圖文、想像圖文⋯⋯也許總是有畫想說,或者畫中有話。卡夫卡說:「我一直希望能夠作畫。我想要去看,並且把所看見的牢牢住。這就是我的熱情。……我嘗試以我特有的方式把所看見的東西框住。」這樣看來,畫與寫應該不是兩端。
今日是秋分,也是某種折疊。三年前此刻,吳繼文的《天河撩亂》重出,我剛進《幼獅文藝》。我把一句話抄起來,我想也可以是畫,也可以是寫,也可以是時間:「遠得只能遙遙相望,遠得好像可以在另一個極端碰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