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品牌故事】
傳承家風的酸甜醋勁——堅持天然釀造的五印醋 ◎韋 瑋
【專題:凝兩岸︰臺北+時間+空間+南京】
兩岸日漸開放,交流也從官方與商業,蛻變為文化與觀光,以及從生活習慣、區域特色等,深擴交流廣度。宋東文報告兩岸發展脈絡與期許,鄧靖、郁馥馨、路寒袖、方群、傅曉紅、曉華梳理去年九月初夏潮基金會江蘇采風之旅,大陸作家周曉楓、黃梵撰寫長駐臺北見聞,劉君皓記兩岸半世紀。故,專輯定名「凝兩岸︰臺北+時間+空間+南京」,以呈現深刻而複雜的兩岸時空…… 從交流到合作 ◎宋東文
槳聲燈影共論文——臺灣作家江蘇采風交流之旅紀行 ◎鄧 靖
跟著感覺走江南――兩岸作家江蘇省九日遊小記 ◎郁馥馨
江南詩兩首 ◎路寒袖
金陵訪古、過揚州富春茶社、蘇州三帖 ◎方 群
友朋自遠方來——夏潮基金會董事長宋東文印象記 ◎傅曉紅
二○一一年夏,於江蘇遇若蘭 ◎曉 華
枯葉蝶之美 ◎周曉楓
臺北手記 ◎黃 梵
他是你的誰? ◎劉君皓
【散文】
鍾家好父子——大字號人物 ◎阿 盛
我與鍾鐵民初次見面是一九八六年,春節前不久。當時,新聞局邀請作家們到金門旅遊。鐵民兄年紀大我一些,我當然早已知道他的身世,也讀過他的作品。在金門數日,我們常常聊天,談最多的話題是其父鍾理和先生。我素來敬仰鍾理和先生,鐵民兄說了不少故事,包括其父生前寫作及病中情況,及臨終吩咐處理手稿諸事。那幾天的遊覽行程與細節,絕大部分忘光了,但至今一直記得鐵民兄與我的談話。我們可以算是「一見如故」,互相坦誠欣賞,真的很投緣……
【作家專訪】
細讀一本燙手的冰──訪作家大衛.范恩 ◎賴怡
大衛.范恩作品未出版前,工作五花八門,他雖喜歡學習不同領域的技術,但認為只有寫作不是消耗,反而讓他愈來愈完滿。二月初,作家參加臺北國際書展,並接受專訪,細談他的小說《記憶冰封的島嶼》……
章節試閱
枯葉蝶之美 ◎周曉楓
假設你是匆忙的遊客,只有幾天時間經停,那麼臺北未必讓你心儀。當八月中旬我初次站在熱氣蒸騰的街道,像個快熟的肉包子,觀察那些鱗次櫛比的商鋪,我感到了想像和現實之間輕微落差所產生的遺憾。我並不期待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只是希望那些建築更有韻味和風格,那些隱藏其中的美會像日常生活那樣頻繁、安靜而不需格外的尋找。這就是臺北嗎?我從中學地圖冊上辨識過,我從動力火車和蘇芮的歌聲裡銘記過:「『忠孝東路走九遍』和『一樣的月光』,一樣地照著新店溪」……當忠孝東路成為能夠用腳步丈量的,新店溪成為從宿舍視窗眺望到的風景,我的心情,如同終於娶到暗戀多年的夢中情人,既有踏實和滿足,又尷尬於她竟然也需要排泄,以及由此而來的難以言明的小小失落。
坦率地說,如果走馬觀花地看,臺北是一個容易吃虧的城市:它不顯得那麼好,不顯得那麼新、那麼精緻。先於它的動人,潦草之下你易於發現它的不美。
比如,狗。臺灣許多地方,遊走著自由的貓與狗。貓多身材修長,有張仿若經過磨骨的流行小臉。臺灣的狗和大陸的狗感覺不同。大陸的狗寵物特徵明顯,玩具感十足,講究種屬,許多都有血統上的淵源證書。而在臺灣,除了金毛、泰迪熊、雪納瑞等習見品類,許多人所牽的愛犬長得太像狗了——我的意思是彷彿未經改良,剛從山上跑下來不久的樣子。我只有一個朋友養這種狗,她說多數寵物犬身上,人為加工與異化痕跡太強,她更喜歡狗有狗的樣子,保持著原貌和生機。但多數人和她的理解不同,我們擅長利用一切虛榮的機會,連狗都當作皮包或汽車的品牌般一較高下。
臺北乃至整個臺灣有那麼多野狗,最初令我驚訝。它們身上沒有流浪藝術家的氣息,沒有潦倒落難的形象所誘發的憐憫,它們就那麼難看並且自由,無拘無束。我所居住的大香山,偶爾步行下山,就會在途中一塊固定大石頭上遇到那隻睡得筋骨酥軟的狗。牠永遠表情鬆弛,開始讓我不完全認識牠,因為我多次路遇,可是無論過客的腳步還是汽車的輪轉都不能驚擾牠的夢境,它從來就沒有為誰睜開過眼睛,睡得那麼唯我獨尊。只有從未遭受挫折和教訓的狗,才有如此的國王心態。幾天之後,我看到這隻狗更為極端的表現,就像違法占道停車一樣,牠睡在行車線三分之一的位置,就像死了一樣安寧。車輛被迫輕度違章地壓到道路分界線才能繞過去。牠皮毛不均,遍布脫色後的斑駁,醒了就不停用毛短不齊的腿蹬蹺癢處。類似難看的狗我在臺灣各處都見到一些。尤其黑犬,在西方神話裡暗示惡魔,不像流浪貓那樣皮毛光潤,這些狗臉上常伴生眼屎,從體形到五官,都顯得獰厲,甚至直接就能上演恐怖電影的配角。本來牠們有礙城市觀瞻,但我適應之後,我逐漸發現凶臉之後的另一面。我從未見這些狗有過任何試圖攻擊的姿勢,如果我長久盯著牠們的眼睛,牠們也不會處理成挑釁和預警的資訊,有的甚至會害羞地跑開。原來有些內容和祕密,如果我抱著戒備和抵抗,牠們就永遠不會向我溫柔地敞開。我需要嘗試學習與那些自己不習慣的面孔和經驗相處,學習平等地尊重每個生命。記得去墾丁,我們坐下潛的船艇去觀察珊瑚礁和珠寶般散落其間的魚群。在顛簸的節奏中,透過浮艇不算通透的玻璃,我看到的美、璀璨、動盪、令人暈眩。此時,船艙裡正迴響著播音說明:「尊重每種生物生存的權利,不傷害……」眼前是斑斕一如彩寶石的魚,可這句話我聯想到的,卻是國際學舍附近那群樣貌醜陋的野狗。類似廣播裡的勸導我在許多場合都聽過,但第一次體會,它不僅針對美麗的稀有動物,也針對普通的乃至醜陋的動物。記得泰國也有許多醜狗,三三兩兩,安睡在寺廟金碧輝煌的塔尖之下,在宗教的光輝裡獲得護佑。也許所謂的寬容,並非努力去容忍醜陋,而是不過分苛刻和挑剔,讓醜的和美的一樣,獲得上帝應許過的公平;也不要急於對美醜輕言宣判,因為那常常暴露出我們自身在欣賞方面的局限,許多先驗判斷會導致藉口之後理當的暴力。當停止牴觸,我才能體會到雜亂毛叢後面那種乾淨的溫情。比如在九份那隻陪伴我們散步的妞妞,長得狂野兇悍,其實是家養之寵,但主人給牠不囚禁的野狗般的自由,牠陪我們散步,卻體會著我們陪牠散步的快樂……親愛的妞妞,謝謝你通過自己犬牙交錯的小惡鬼形象傳遞給我這個陌生人的好意。
通過對待野狗的態度,可以看出臺灣人的善良、平等、寬容和那種成為習慣的溫柔。來到這裡之前,我對臺灣人缺乏了解,整體印象模糊,因此也談不上特別的好感。如果說有什麼偏見的話,好像誰說過臺灣人摳門。深入實際的環境,當看到臺灣銀行給顧客的信封都是回收過的,當看到大家盡量使用公共交通工具,看到耕莘文教院裡大家使用電梯都是覺得人多才不會產生浪費能源的道德壓力……你們不知道,我變得多麼喜歡這種「吝嗇」,因為這裡面包含著對生活的珍惜、對責任的擔當。與我們接觸的臺灣人普遍好客,花費財力和精力帶我們領略美食和風光的時候是那麼誠懇和慷慨,讓我常常受寵若驚、無以為報。我後來明白,為什麼有些大陸人會有認識偏見,因為難以理解,有的臺灣人明明家財萬貫,依然不放縱享樂,安於簡單的生活。其實,這正是我喜歡許多臺灣人的地方。儘管許多女性熱中名牌包,但整體來說,臺灣人相對低調、內斂,不靠浮誇來塑造形象,也不靠物質炫耀來維護虛榮心,他們堅持著一種樸素的本真。無論是學術上卓有建樹的學者,還是商界縱橫的所謂成功人士,他們都沒有蓄意的造型設計,而是安心去做最基礎的社會服務,平易到你不僅易於忽略他的成就,甚至會懷疑他的文化教育程度——當然,我有時也為此受到隱約的驚嚇,就像突然得知,為你修理自行車的老頭兒原來是個著名的機械博士。
我曾聽過一次對臺灣人的負面評介。我的一個熟人跟我說,臺灣人顯得有點做作和虛偽。我問他具體的事件,他舉不出例證,只說就有那麼一種頑固的感覺。我在這裡的兩個月,感受到許多臺灣人的美好,每次問路,他們指引時那種詳細而漫長的耐心幾乎讓我的耐心崩潰。我感知他們的友善,基本上沒有遇到什麼淡漠的對待。我並不由此得意,認為臺灣人對大陸人一律抱有內在的熱情。一些大陸同胞疏於禮貌和教養,那種自私與自以為與臺灣人的習慣相牴觸,他們不可能視若無睹,但多數臺灣人採取沒有外在痕跡的克制方式。
這是虛偽嗎?我不認為。對陌生人善意,即使反感也盡量去維護對方的尊嚴——如果這是虛偽,那麼這是一種多麼美好的「虛偽」,因為它需要的是律己而並非責他。我們往往覺得鄉野之人淳樸,覺得他們有一種由內心生發的熱情。然而人類文明化的過程,一定伴隨著所謂的「虛偽化」。因為野獸時代,當遇到敵人我們就會分泌腎上腺素,想衝上去嘶咬;但現代社會,即使我們恨死剝削自己的殘酷上司,腎上腺素超量洶湧,往往只能忍辱負重,甚至呈現出逆向反應,去點頭哈腰地陪笑。可能這是文明的代價,我們不能隨意地釋放自己的情緒,就像不能隨意排泄一樣——所以,一個人內急而表面上若無其事不是虛偽,這種必要的隱忍既是自尊,也是對他人的尊重。
我那個熟人說,他不相信,臺灣人為什麼沒有那麼大的火氣,難道他們個個脾氣溫良嗎?對於一個隨地吐痰的人來說,他會覺得那些不隨地吐痰的人虛偽,因為他認為是更隱秘、更噁心的習慣才使他們看起來更衛生,要不然,那些痰藏到了哪裡呢?其實,良好的教養有益減少不潔之物,就像許多學者的修辭裡沒有髒話一樣。在臺灣最頻繁聽到的詞語是「不好意思」和「謝謝」,只有習慣顧及他人和樂於感恩的人們才會這樣表達。何況臺灣人溫文爾雅,卻一點不掩飾他們在學術上的鋒芒。他們不陷溺於人際周旋,表達直接而犀利,這讓我格外心生敬意。所以我回去先要告訴熟人,不要盲目武斷,有時批評別人的痣,其實反向地揭露出我們自己的汙點,何況,我們還沒有看清對方的那個是不是美人痣。我希望他能重新調整對虛偽的認識,西方人動輒「親愛的」,是出於對人友好親密的習慣,不要依據自己的狹獈認識,而主觀地批判。
兩個月來,我暴走臺灣,竟然沒有遇到一次吵架,沒有目睹一次語言或肢體衝突。就像一個真實的立體之物必然攜帶陰影一樣,我知道臺灣社會肯定存在粗魯和不義,存在不公和殘酷,存在陰謀和罪惡,存在黃賭毒和黑社會……我只是幸運地沒有遇到而已。然而,兩個月頻繁的戶外活動沒有遇上爭執,我的幸運,至少說明這種事情在臺灣的發生機率是較低的。
我只遇到一次不算友好的恐嚇。在國際學舍門口的坡道上等公車,一個飛行物帶著噪音降臨。這種我不熟悉的馬蜂突然懸停空中,與我對視,中間只相隔短短的幾公分。當時的感覺像動畫片效果一樣失真,瞬間失血的我近距離目擊馬蜂像西班牙鬥牛一樣矩形而充血的頭部。那是個讓人驚恐無措並徹底敗下陣來的對視。猶豫片刻,馬蜂就像直升機那樣飛走了。所以我在臺北只體會過三秒鐘的恐懼。後來我從新聞上得知虎頭蜂螫傷多人,我寧願相信,它停佇的那一刻是在辨認我的身分——感染了臺灣善待客人的風俗,馬蜂放過了我這個異鄉客。我為這兩個月所享受到的美好與寧靜,而感謝臺灣的豐茂植物、可愛動物和善良人類。
兩個月來,吃了一些美食,看了一些風景,買了一些特產。我比原來更適應繁體字,能夠一瞥之間迅速抓取《蘋果日報》上花邊新聞的要義。我適應了把「專案」改稱「案子」,把「地鐵」改稱「捷運」,但依然適應不了在烏來馥蘭朵酒店洗溫泉時,新北市政府貼在湯屋裡的注意事項:第十三條是「出浴後不宜直接進入烤箱」。我雖能明白是什麼意思,但當時一人獨處,所見唯有樹林,看到此般提示,覺得自己活像落入童話裡吃人婆婆的小屋。
世上有很多著名景點,到此一遊之後,離去就沒有遺憾。而臺灣不一樣。兩個月裡非常勤奮地旅遊,我甚至沒時間坐下來寫作,是希望自己盡量減少遺憾,文字回去動筆不遲。但我現在發現,臺灣是一個你來得愈多、遺憾愈多的地方。比如烏來我去過二次,我遺憾沒有去第三次;花蓮我也去過兩次,我遺憾自己不能住在那裡。就是在離開旅遊手冊依然暢行無礙的臺北,我還有那麼多的地方沒來及體驗。這次來臺灣,我還錯過了蓮霧、錯過了平溪的天燈、錯過花蓮的螢火蟲之夜……我沒想到自己會有那麼多的不捨和惦念。回想剛剛到達臺灣的那天,我誤以為自己離開的時候會了無掛礙。我不知道,臺灣最初貌不驚人的低調中,暗含如此滲透我心的魅力。
想起在臺北動物園看到的枯葉蝶。
如此安靜、低微,如此習於隱藏自己的害羞。枯葉蝶的翅膀,模擬著暮秋、衰敗和破損。它一點也不顯眼,正因為易於被忽略,繁花似錦中它也不顯落魄。它是蓄意隱身的蝴蝶,仿佛有意拒絕亮如白晝的美。枯葉蝶平常疊合雙翼,談不上好看;但假設它張開翅膀,我驚訝於,它竟然能把自身的美色閉合得那麼緊,像看守一個祕密。枝葉蝶的翅膀,就像圓月和它照耀下的幽藍而蕩漾的湖水……
有些枯葉蝶的翅膀有殘破,不對稱,甚至略顯襤褸。假設我們稍微有一點耐心,就會發現,從那破損裡,正好透露出另一面翅膀的光彩。就像我從流浪狗的自由裡看到臺灣人的真與善,從不事張揚的風格裡看到一個城市的定力。是的,枯葉蝶從殘破中隱隱顯露的光彩如此之美,就像天使留下的一個指紋。或者說,一點點欠缺,正是用意所在——神明指點世人,這裡,隱藏著什麼樣祕而不宣的美。
從地圖上看,有人說臺灣的形狀像一枚番薯,有人說它像張起的帆……若要我來形容,無他,臺灣就像枯葉蝶疊合起來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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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家好父子——大字號人物 ◎阿 盛
․遠景沈登恩
二○○四年,五月,遠景出版社沈登恩「大俠」壯年遽逝。我初聞訊,相當驚訝,雖稍知他身體不好,終是覺得他走得太快了。
之前那幾年,有些同儕好友走了,都是壯年。感慨說不完全,也無法責問老天;實命不同,何能言宣。
習慣上我們呼沈登恩為大俠,他確實當得起這個讚美性質的別號。他大開大闔、決事明快、眼光長遠,在出版界是個「大驚歎號人物」。
一九七八年起,遠景開始出版《世界文學全集》,至一九八六年,即印行一百本。那真是驚人手筆,當時只有遠景敢於如此。
我與沈相識,大約在初進報社時,較熟識則是一九八○年代中期;我們經常見面,午後我上班前或夜晚下班後,在臺北新生南路「老樹」喝咖啡,有時到餐廳吃消夜,甚至周日也會相約談天。老實說,只要是跟沈在一起,我與同行朋友都沒付過一塊錢,他從不肯讓人付帳。
沈的脾氣性地,真的不是很好,與朋友常爭論得臉紅,嗓門也大。但朋友們知道他個性,並不以為怪。我脾氣亦未必佳,有一次與他在咖啡廳吵了一架,記得是為了在遠景出新版散文集《綠袖紅塵》的事,但細節忘了。隔幾天,他向我道失禮,這反而讓我吃驚。他當然不是那種永不認錯的人,但極少對人道歉,我當下也道失禮,之後照樣見面。
一九九○年代初期,似乎遠景運作有些問題,我不曉得實情,也不好問他,無非資金之類。其後,沈較少出現,彼此沒連絡。二○○三年冬,小友黃文成出第一本書《紅色水印》,在師大路右側巷中一家咖啡廳舉辦簽名會。會前,我站於便利商店前等人,忽然見到沈,瘦了不少,問他身體如何,他答很好沒什麼;站在路邊談了大約十幾分鐘,他還同意我取回《綠》書出版權:「不必寫字據啦,我是大俠呢。」他說。分手時互約再見。
誰曉得沈不久就過世了。我一向不送同儕,人都走了,虛禮徒然,但我永遠不會忘記他。有關於他的為人與恩怨,傳聞頗多,我非當事者,無法置喙,人都走了,言之何益。他的事業曾經頓挫,我卻不認為他失敗,他敗給疾病,他的事業還是成功的。
遠景出版社還在。二○○八年末,我出席林榮三文學獎頒獎典禮,葉麗晴小姐向我打招呼,我居然始知她是沈太太。這些年,我不應酬,昔時朋友亦鮮往來,但知道遠景仍在運作,原來是葉接手負責。
․清歡有味兩紀情
二○○五年,四月,作家、臺灣文學史料研究者黃武忠,因癌症不治。
我與武忠兄是同鄉,他出生在鹽分地帶的將軍鄉,兩人同年,但初見面時他說屬牛,生肖在我之前,我自此呼兄。當時都三十歲左右,鄉音交談,互訴北來讀書工作種種,出身相同,經驗一般,正式起步寫作也都晚於同儕。我特別欣賞他那鄉土味的庶民幽默感,簡潔、有趣、一語解頤。
此後見面的次數難計,大概皆在文藝營、演講、文藝聚會之類場合。一次同到澎湖文化中心,見他喝酒大量,我好意勸告,語氣稍微嚴肅了些,他嘻嘻回答一個冷笑話:「酒,介毋好。」那是雙關語,我還是囉嗦幾句,他說:「好,我介好。
」他並不酗酒,應酬時則不擅推辭,每相遇我總要對此嘮叨,但我認為他的酒品極好。
一九九四年,武忠兄任文建會科長,找我去編「文化通訊」月刊,約一年,常到月刊辦公室來,那是我們最常閒聊的一段時期,無所不談。他甫脫離肝炎危機,已經少喝酒了,幾次在文藝營聚餐,他舉杯沾脣而已。一次在溪頭,我們暇時去看原住民部落,走陡坡到爺亨,他沒喘大氣,看起來身體不錯。
武忠兄很早就投入「日領時期臺灣新文學作家」的田野調查工作,他在這方面確實相當認真,也帶動了研究風氣。但他也抱怨,時間不夠用,可惜沒有多創作,還提出寫作計畫,其中,他後來出版的《人間有味是清歡》、《看天族》皆計畫之一。另有些計畫,他終究來不及實現了。
即使升遷處長,武忠兄仍然平和作風,與初識時一樣。但,凡屬公務,他很嚴謹
,不循私。我認為這是有格,值得令人敬重,許多朋友都稱讚他這一點。他任職臺灣文學籌備處時,常與作家連絡商議事情,偶爾打電話來隨意聊聊天,不免小歎疲累。最後一次小談是二○○二年,他來電替版畫家林耀堂介紹「作家版畫像」的計畫,他鼓勵林為作家留影。二○○三年,林開畫展,我原擬邀武忠兄一起觀賞,忙事未果。之後就沒再碰面了。
武忠兄的作品,最常描寫鄉鎮市井小人物,多次與我談起他的《小人物列傳》、《
小腳新娘》,兩人往往會心開懷大笑,他筆下那些人那些事,我都熟悉,由他詼諧帶情的口述出來,比看文章更有趣。我玩笑建議他應該重寫,他說還有許多小人物沒寫到,他們的人生一樣精采。
可是,我沒有等到,深深歎憾。
․臺灣大字號人物
二○○八年,十二月,葉石濤先生老去。葉老生於一九二五年。
讀高中時,我只聽過他的名字,沒看過他的作品;到東吳大學後,才陸續看了幾本他的短中篇小說,出版社多半不很知名。當時,臺灣籍作家,尤其是受過日本教育的,更尤其是被認定思想有問題的,都會受到一些發表出版上的限制。目前可查得到的他最早出版的兩本書在一九六八年,距離二戰結束已近兩紀年,想想看就明白他曾經「失聲」多久。
追溯到一九五一年,葉老曾入獄三年,罪名是「知匪不報」。出獄,原本任教的小學不能再回去了,他只好到處代課以求溫飽,更受影響的是寫作,十餘年間,
沒有「聲音」。對一個熱愛文學的人而言,那種難過可能甚於絕糧。我問過他此事,他猶有怒氣:「我知什麼匪?誰才是匪?」他完全有權利生氣,換成你我,大概反應會比他激烈,他這樣的言語算是夠敦厚的了。
一九七八年,他與鍾肇政先生合編一套八本《光復前臺灣文學全集》,收錄日領時期臺灣作家作品,由遠景出版。在那樣寡頭的時代,已算是大膽突圍了。至此一般人才真正知道,原來這塊別人嫌而自己跟著嫌的土地,曾經滋育出那麼多傑出文學人才。
我立即買了這套全集,一口氣讀完。震撼。我們被告知了許多的中國,而幾乎無人告知我們的臺灣。這套書喚醒我許多固有的內隱意識,也更堅定確認所謂奴化皇民化,根本是鬼話,故意醜化。
一九八七年,葉老獨力完成《臺灣文學史綱》,這是破天荒之舉,是臺灣人自撰的第一部臺灣文學史。大約這部書完成前後,我與葉老認識,他並未因我初出茅廬而怠慢,談話如對朋友,這種為人行事,影響我頗大。他說話不會七彎八拐或甜言蜜語,有什麼說什麼,當面說,不存心眼,有時直率得像孩童,但與他熟稔的人都知道他的個性,絕未有惡意,所以即使小小尷尬,也只笑笑。他不太像個長輩,較像是「老朋友」,與他交談,總會覺得輕鬆愉快。這種「土直」個性,我聽一些前輩講,他自少年起就是如此了。真正大字號人物就是這樣,有大成就的人不會「擺譜」。我領悟如此,衷心佩服。
葉老對臺灣文學的貢獻,勿須由我多言,他對後進的提攜付出,也不用我再複述,太多人承他的情受他的教,就算想說也說不完的。
斯人不在,斯人永在。
․鍾家好父子
二○一一年,八月,文學好友鍾鐵民去世。
若是沒有記錯,我與鍾鐵民初次見面是一九八六年,春節前不久。當時,新聞局邀請作家們到金門旅遊,記憶中,鐵民兄與黃凡也同行,其他就一時想不起來了。
鐵民兄年紀大我一些,我當然早已知道他的身世,也讀過他的作品。在金門數日,我們常常聊天,談最多的話題是其父鍾理和先生。我素來敬仰鍾理和先生,鐵民兄說了不少故事,包括其父生前寫作及病中情況,及臨終吩咐處理手稿諸事。那幾天的遊覽行程與細節,絕大部分忘光了,但至今一直記得鐵民兄與我的談話。我們可以算是「一見如故」,互相坦誠欣賞,真的很投緣。
忘了確實年日,大約二○○○年左右吧,曾經導演電視連續劇《愛》的導演,找我幫他引見鐵民兄,因為他意欲以鍾理和的故事拍一部連續劇。我們特地前往美濃。彼此交換意見後,我首度進入紀念館,也首度拜見鍾平妹女士。鍾女士精瘦,髮全白,氣色甚佳,我能說的客家話有限,所以交談不多。
臨別,鐵民兄堅持送整套《鍾理和全集》給導演與我,我看看紀念館牆上的告示,大意是參觀者自行取書自行投錢入箱,於是與導演合投幾千元(後來返臺北途中翻看定價,始知投得少了,如今猶覺有愧)。我在紀念館時問過鐵民兄:讓參觀者自行取書投錢,結果如何?他苦笑搖搖頭,沒說什麼。之後我打聽了,南部文友說,被拿走的書相當多,主動付錢的相當少,但請不起專門管理的人,所以……,料是連印刷成本都不夠吧。(過了數年,總算有了志工負責此事。)
之後還見到鐵民兄幾次,都在文學獎評審會場,沒多餘時間好好聊天。二○○八年,鍾女士走了,高壽九十七。此後我與鐵民兄未再見面。如今,他也走了,據說是從醫院回到紀念館旁邊的家中,安詳長眠。他自十歲起為病體拖磨六十年,毅力之強,一般人是難以想像的;他讀書寫作,營造文學步道,舉辦「笠山文學營」,又常為維護鄉里環境奔走,精神體力耗用甚多。普通健康人未必都能像他那麼堅韌苦幹,可以這麼說:強哉斯人,壯哉斯人。
鍾理和文學紀念館,是臺灣第一座私辦的文學家紀念館,雖維持不易,從未放棄,鐵民兄可云孝矣。兩代文學人,一心寫作事,難得好父好子。
枯葉蝶之美 ◎周曉楓
假設你是匆忙的遊客,只有幾天時間經停,那麼臺北未必讓你心儀。當八月中旬我初次站在熱氣蒸騰的街道,像個快熟的肉包子,觀察那些鱗次櫛比的商鋪,我感到了想像和現實之間輕微落差所產生的遺憾。我並不期待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只是希望那些建築更有韻味和風格,那些隱藏其中的美會像日常生活那樣頻繁、安靜而不需格外的尋找。這就是臺北嗎?我從中學地圖冊上辨識過,我從動力火車和蘇芮的歌聲裡銘記過:「『忠孝東路走九遍』和『一樣的月光』,一樣地照著新店溪」……當忠孝東路成為能夠用腳步丈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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