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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許家滅門血案，宛如噩夢一般毫無實感。
豆泉分局偵查隊的小隊長劉惠結，從警二十年來，第一次遇上這麼嚴重的案件，她可以說是不知所措。案發當天清晨，和同仁開車抵達現場時，她簡直嚇傻了。
一樓是許家經營的室內設計行店面，二樓被樓梯分為前後，前部是客廳、後方是飯廳，沿著樓梯往上來到二樓的飯廳，驚悚畫面粗暴地砸在眼前。許老闆、許太太、女兒三人被綁在椅子上，皆遭槍擊頭部而死。女兒和太太的表情都因恐懼有些變形，許老闆則是憤怒而扭曲，從椅子擺放的位置和血液、腦內組織噴濺的角度來看，許老闆是看著妻女先行死在自己眼前的，無論犯人是誰，他或他們都殘忍、毫無人性。
抵達現場的當下，惠結有些不知所措，沒有餘裕觀察現場，許家三人實際的死亡順序，還是鑑識科的資深員警飛哥之後告訴她的，不過惠結的組員，搭檔十餘年的阿強倒是很快就注意到這件事。
阿強捂住嘴，痛苦地衝向樓梯旁的窗邊嘔吐，好險嘔吐物是落在底下防火巷的路面而非案發現場，要不然阿強肯定會被飛哥痛扁。
阿強強烈的不適反應，反倒使得惠結冷靜了下來。她邊拍阿強的背邊問，「你還好嗎？」和外表不同，阿強這位身高一八五的巨漢聰明、心思細膩，個性完全不適合當警察，遇到這種情況，自己必須要多支持他才行。
「學姊，對不起……有沒有濺到現場？」
阿強接過惠結遞過去的衛生紙，擦了擦嘴角。
「沒有，不用擔心。要是破壞到現場，飛哥一定會讓你知道。」
「太殘忍了……」阿強大受打擊，但惠結可顧不上他，她指揮年輕的員警照相紀錄後放下死者、封鎖現場、驅離好奇的路人，同時思考媒體應對──儘管這可能不是她的工作。
幾乎和她同時抵達的飛哥，用碩大的身軀在案發現場靈活穿梭，一旦有人打算碰什麼他都會大叫。
「不要碰掛鐘！」
「不要碰餐桌！」
「不要踩到血跡！」
「不要摸到、碰到或是踢到地上的東西！」
飛哥最後一個指示尤為困難，血跡只在地面上佔有一小部分，不過從飯廳到客廳，大部分的路面都被各種雜物覆蓋，可說是寸步難行。
飛哥和他的隊員一面謹慎地拍照、一面緩慢地清除地上的雜物。這些雜物一看就知道是從抽屜裡翻出來，或從桌上掃到地面，並且一部分雜物底部沾上了血。
「幾乎所有東西都是掉到地上才沾到血液，少部分是血液噴濺上去，兇手槍殺了這三人後才掀了整棟樓。」飛哥提出他的見解，「三樓的臥室也是，被翻得亂七八糟。」
惠結問：「兇手想找財物嗎？他們是強盜？幫派？依你判斷，單人犯案還是多人？」
「這幾個問題我都無法下定論，不過犯人的特徵或是人數調一下監視器就知道了。如果有畫面的話。」飛哥抓了抓稀疏的頭頂，「我比較好奇『翻找』這件事吧。要是我，想找財物什麼的話，肯定先問出藏哪裡，才不會先殺了知道東西放哪的人再找東西，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翻。」
老實說，要不是飛哥點出這件事，惠結也沒注意到異樣感，只能機械式地回答：「你說得對。」
「還有，抓犯人不是我的工作，是你們的。我的工作是鑑識證物，提供辦案的材料，不要找我要犯人。」
惠結微微搖頭，「你說得對。」
「真傷腦筋啊，媒體和網民不會放過我們吧，不過，這是你們要擔心的事。妳先回局裡吧，這裡交給我們，接下來有得受了。」飛哥揮了揮手，「有什麼發現會再通知妳。」
「……你說得對。」
雖然身為台灣人一輩子沒見過雪，但各種麻煩事如同雪花一般飛來。惠結和阿強一回到警局馬上被叫去辦公室，接著再被副局長推去面對記者。
副局長已經成立了專案小組，納入了和他親近的小隊長，火速地調閱附近的監視器、徹查死者的人際關係，過濾任何可疑人士，率先抵達現場卻被排除在搜查外的惠結和阿強，只好暫時充當媒體公關。
「惠結，那些傢伙就麻煩妳了，稍後會在大會議室召開記者會。」副局長遞給惠結紙本的案件簡報後，大言不慚地補充：「不要想成是被塞麻煩事，適當地回答問題，不想回答或是很難回答，就推說調查中就好。」
這不是麻煩事，不然會是什麼？雖然惠結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副局長也不管睡眼惺忪的局長就在一旁，用歪理解釋，「如果是我的話，會被罵臉太年輕、嘻皮笑臉之類的，可是，我就長這樣啊？如果是局長的話，大概會因為長得太老、太猥瑣，被鄉民嘲笑吧。」
「二十分鐘之後，大會議室喔，麻煩妳了。」
惠結沒有抱怨，在清晨七點準時抵達大會議室。副局長雖然拿自己自嘲，不過讓像她這樣的單身中年女性獨自面對媒體，她認為並不比局長或副局長好。
至少阿強在一旁，就算剛剛出了醜，她依舊倚重這位同仁隨機應變的能力。
閃光燈從她進門的一刻就沒有停過，她走到房間中央，握住桌上的麥克風時，腦中還是一片空白。
「各位媒體朋友們好，我是豆泉分局偵查隊小隊長劉惠結。現在來說明發生在前溪路室內設計行的命案，有任何問題還請在說明完後提問。」
看著手上簡報，機械式的交代自己所知時，惠結逐漸緊張了起來，幾家政黨色彩濃厚的媒體也到場了，年底將有選舉要舉行，這起案件和治安議題相關，親在野黨的媒體其火力必定不會弱。
「……警方接到報案後，迅速抵達現場，率先確保一名倖存者的安全並送醫，不過許家三口皆是當場死亡，來不及急救。室內凌亂，有行搶的跡象，不過目前尚未明朗，本局已經迅速成立專案調查小組。」
對了，專案調查小組會是誰主導？剛才副局長沒有明確說明。誰也知道副局長和局長正彼此鬥權，這起巨大的案件絕對不可能讓另外一方的人馬搶到功勞。
不屬於任何一派的惠結等人大概會被派去處理各種雜事吧，就像是現在這樣。
「現在開放提問。」
至少有超過一半的記者都舉起手，惠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選誰，在這個時候阿強附在耳邊給了意見，「請記者的問題盡量針對局裡發的新聞稿，也不要問現場細節，全都推給偵查中就好。」
惠結很感激他的協助，馬上回應記者們，「麻煩提問請基於分局網站發布的新聞稿或是我的說明，現場的細節也恕不一一回應，一切都還在偵查中。」
果然不少人放下手，這些人可能沒有看過新聞稿。但是就連惠結也沒有餘裕看過就是了，不怪他們。
惠結首先點名一位親在野黨媒體的男記者，而他站起身，毫不意外地尖銳提問：「我想請問這是一起強盜殺人案件嗎？是否可以說是台中市政府的治安維持有所缺失？」
果不其然來找碴了，如果治安成了破口，想必有助在野黨的選情。不過還好「力道」並不強，惠結四兩撥千金的回答：「正如我先前所說，現在依然是初期調查的階段，等到有進一步的成果時，會再向社會大眾匯報。」
「妳不覺得這樣的說明過於簡略嗎？請問這會是連續案件嗎？還是私人恩怨？警方能否保證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件？」
他窮追不捨，但依然在可以應對的範圍。
惠結繼續在心中嘆了口氣說道：「這如我方才所說，一切都還在調查中，這些可能都不能排除，要是擅自下定論不只會誤導大眾，搜查也可能遇到瓶頸。這位先生，可以的話請把提問的機會分給同業。」
那名記者不悅地坐下，惠結點名另一位女記者，她的提問同樣尖銳，但還在可招架的範圍，「據說三名死者都是遭到槍擊，可以詳細描述是什麼情況嗎？」
「正如先前所說，我們不方便透露現場情形。」
「不好意思，不過據目擊民眾指出，三人似乎都是被綁在椅子上的，可說是行刑式的槍殺方式，請問是真的嗎？」
這個提問打得惠結不知所措，可以預測到會有各種流言，不過從精準度來看，恐怕真的是來自目擊民眾，或許是那名報案者。據她所知，首名發現者是有進到犯罪現場的，說不定拍下照片……記者的問法，就像是在徵求這些細節是否可以報導一樣。
惠結認為，要是真的有照片提供給媒體，使得記者先一步，繪聲繪影地詮釋起犯罪現場，對局裡來說可能不是好事，或許稍作描述會是個辦法。
「我不會說錯，也不會說對。」沉吟一會兒後，惠結打起太極，「兇嫌確實用繩索控制住被害者，也在近距離開槍，不過是不是『行刑』，很難說。」
照她記者證上的logo來看，應該是以出稿速度著名，沒有紙本報紙的新媒體「新日新媒體網」。新日新媒體提問後，問題少了很多，惠結卻隱隱約約覺得事情正往更糟的方向發展。
她瞄了阿強一眼，部下的臉色並不好看，或許真的做錯了些什麼也說不定。
*
記者會一結束，惠結和阿強走回辦公室，意外地發現空無一人，刑事組的同仁幾乎都不在。
阿強一臉狐疑地問：「現在是怎麼回事？」
「我們先稍作準備，等待副局長的指示。」看著空蕩蕩的辦公室，惠結也感到困惑說：「可能是有什麼進展，不然不應該這麼安靜。」
兩人回到自己的位置，剛靜下來沒多久，惠結就說出自己的疑慮，「阿強，我剛才的表現還行嗎？」
阿強眨了眨眼，「我覺得很棒……」
惠結感到他話中有話，嘆口氣，「要是被記者抓到破綻大作文章，會讓局裡很為難的。」
「要是真的這樣，我想也沒有辦法……」
還來不及繼續和阿強討論，副局長滿頭大汗，從裡面的房間冒了出來，怎麼看都知道出事了。惠結剛要詢問細節，他便急切地丟下一句：「我沒有時間向妳解釋，去小會議室就知道了。」接著衝出局裡。
在小會議室，幾位專案小組的成員正在向常在局裡出沒，人稱黃檢的黃皓博檢察官說明案情。
「惠結！」黃檢見到惠結，出聲叫她過來，一旁的阿強也跟了過去。
「黃檢，到底發生什麼事？」惠結緊張地問：「我剛剛在記者會，一出來人都不在了。」
「局裡收到了告發影片，副局長馬上就帶人衝出去了。」
「什麼影片？」
「總之，妳自己看吧。」
筆電播放著一段畫質差勁的影片，某個男子在懷裡藏著什麼，鬼祟的經過便利超商旁，而他一個不小心，懷裡掉出了一把「手槍」。趕緊撿起來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影片的畫面裡。
「這是豆泉？哪裡的影片？時間地點都沒有……」
「這些都不重要，惠結。」黃檢補充，「告密者相信，這人就是槍手，還親切地附上那人的基本資料。」
阿強追問：「所以副局長……」
黃檢沉下臉：「為了立功立刻帶人去抓了。究竟是不是場烏龍，馬上就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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