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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口腔彈道學實戰演練
《贏家周刊》隸屬於知名的「贏在當下出版集團」，是那種說出名字，人家會發出連續兩聲很怪的「喔」的知名刊物。該周刊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不少企業老闆、高階主管，乃至有志於向上提升的市井小民都是其忠實讀者。畢竟這年頭，想贏的人實在太多了。
「我們只賣贏！」這是《贏家周刊》的口號。嗯，周毅看著懸掛在氣派大廳裡的匾額，發出讚嘆的嘖嘖。
從學生時代，周毅就是《贏家周刊》的讀者。所以當他看到贏家周刊釋出廣告ＡＥ的職缺時，即使他不知道什麼是AE，但仍想去碰碰運氣。
當時，他只覺得兩個母音疊在一起的英文單字聽起來很酷，並沒有想到這種大公司竟會看上自己。
講完電話後，周毅趕緊上網估狗一下：原來AE是業務（Account Executive）的洋文說法，廣告AE其實就是廣告業務。雖然意思相同，但AE聽起來就是比較前衛的感覺。
類似的用法還很多，產品經理（Product Manager）叫PM，研發人員（Research & Develop）叫RD，人資（Human Resource）叫HR，總經理（General Manager）是GM。
「不懂這些行話，就顯得自己很遜。」周毅心想。
英文縮寫就算了，有些公司的職稱還真是莫名其妙。
例如總機，改叫「企業形象顧問」，電梯小姐變成「垂直運輸規畫經理」，量販店補貨員叫「全方位運籌管理師」，洗窗工人是「視覺清潔主任」。
「通貨膨脹的年代，連職稱也跟著膨脹，唯一不漲的是薪水。」學長如此解讀。
星期一早上九點半，周毅提早到了《贏家周刊》。會議室外約有十來個年輕人，大家坐在一個小房間等待，彼此之間沒有多餘的客套，甚至連眼神都沒有交會，感覺殺氣很重。
因為人力銀行上寫得很清楚：需求人數六人。
意思很清楚，船上只有六個名額，其餘人將被殘酷地踢回海裡。
周毅默默用眼神掃視這些求職者，有些看來比他還緊張，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有些看來氣定神閒，只是默默翻閱架上的《贏家周刊》；另有幾個非常亮眼的女孩子，也在等待的行列中。『』
『業務果然是份好工作！』周毅的戰鬥指數瞬間提高了不少。
面試者一個接一個進會議室，然後又一個接一個走出來，有點像在排隊看病。經過一輪等待，一位有點年紀的大姐，出來喊了周毅的名字，周毅三步併兩步進了小房間！
會議室的牆上，高掛著「我們只賣贏！」的標語，顯得格外刺眼。
周毅看了一眼面試官，面試官年紀最少有五十多歲了。「長官好，我叫周毅，請多多指教。」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看到老人家，嘴巴甜一點準沒錯。
面試官一直沒抬頭，眼鏡很隨性地掛在頭上，顯然是因為老花。他直盯著周毅的履歷好幾分鐘，看得他心裡毛毛的。
終於，面試官開口了。
「我是雄主任。」對方緩緩地開口。
「主任您好，我叫周毅，請多多指教。」像錄音機一樣，周毅把剛剛的話又重播了一遍。
只見雄主任鼻腔發出「哼」的一聲，把他嚇出一身冷汗。
「你是平凡大學畢業的？」雄主任接著問。
「報告是！」周毅挺起胸回答。
「我們總經理也是平凡大學畢業的。」雄主任把眼鏡戴回來，看了他一眼。
「嗯！很榮幸總經理是我們學校的校友。」周毅高興了一下，這樣有加分嗎？
不過喜悅大約只維持一秒，只見雄主任冷冷地回：「但我最討厭的就是平凡大學畢業生……」聽到這個答案，周毅的肛門忽然一緊，他每次緊張都會這樣。
『真的是趴著也中槍，真倒楣。』周毅哪裡知道平凡大學也會惹到您老人家呀。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周毅瞄了一下手錶，「黃金時間」已經用去九分多鐘了！
「為什麼要來應徵這份工作？」主任終於又開金口了。
『因為沒有其他機會。』周毅心裡雖然這麼想，但嘴巴說的卻是截然不同的話語：
「我對廣告AE這份工作一直抱持高度興趣（天曉得幾天前才知道什麼叫AE），《贏家周刊》是業界領導品牌（萬惡贏為首），如果公司可以雇用我的話，我一定會用心地學習……」
「學習？公司花錢是要你來做事，不是讓你來學習的！」雄主任不客氣地打斷，周毅最後一句「未來可以為公司做出貢獻」的臺詞，只好硬生生吞進肚子裡。
他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大概就是雄主任真的很討厭平凡大學的學生。他的括約肌收縮越來越嚴重，覺得自己屁股又要捱一腳了。
「你對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有什麼自我期許？」面試官看著周毅，黃金時間只剩五分鐘。
『第一份工作？工作找了這麼久，面試也這麼多次了，現在有公司要我就是萬幸了，我還能有什麼期許？』聽到這個問題，周毅心中五味雜陳。
嘴砲這麼久，周毅是第一次覺得，他想真心回答這個問題。
「我想要作出一番大事業。」周毅一字一句地說，這句是真心話，可惜沒什麼創意。
黃金時間到！主任把老花眼鏡推回頭上，抽出下一份履歷，看起來要發卡了！
「等一下！」周毅下意識舉起手。「主任我還有話要說。」
『白痴，我根本沒話要說呀！』周毅暗罵了一聲，卻見主任又把眼鏡戴回來，看著周毅。
周毅看了一眼「我們只賣贏」，既然爭取到延長實了，好歹也該表現出一點體育精神。
反正工作大概沒希望了，周毅穩定心神，選擇單刀直入：
「雄主任，我不知道您對平凡大學有什麼意見，但請不要因為我的平凡而看輕我。」周毅停頓了一下。「因為我知道自己很平凡，所以我更願意把這份工作的每一件事情做到最好。」
「現在的我，缺的只是一個機會。」周毅定睛看著雄主任，要殺要剮隨您便吧。
雄主任沉默了一會兒。意外地，沒再繼續找周毅麻煩，只是順手朝身後指了指，示意周毅往裡走。
「進去吧！第二關面試正在裡面等著呢。」雄主任又把老花眼鏡推回頭上，繼續看著下一位的履歷。
死裡逃生的周毅，戰戰兢兢走進另一個大房間。
這一關的面試官共有三位，其中有一位是女的，只是三位面試官的年紀加起來，恐怕超過一百五十歲。
周毅心裡嘀咕了一下，這個面試團隊的平均年齡未免也太大了吧？剛剛就已經被雄主任嚇得屁滾尿流了，現在一口氣得PK三個！他只好在心中暗自祈禱括約肌能夠堅強一點，別在這個時刻失禁。
周毅趕緊就定位，上半身打得筆直，目不斜視，板凳只坐三分之一，有力的「三位長官好」脫口而出。
三位面試官都笑了，氣氛稍微緩和了些。
「你面試過幾次了？」中間的面試官開口先問，他的體型有點，不，是很胖。
『八次。』這個答案很明顯是不及格的，就好像女孩子問你交過幾個女朋友，你一定要很長眼地把數字打對折──有需要還要再對折。
周毅很快打出一張安全牌：「這是第三次！」
「哦？那前兩個面試結果如何？」胖子面試官繼續發問，不知為何讓周毅想笑，他只能盡量讓自己嘴角的弧度看起來像是胸有成竹。
「第二個面試原本通知我下星期上班，但因為《贏家周刊》是我大學時代最喜歡的刊物，我實在無法拒絕這一次的面試機會。」
明明手上什麼牌也沒有，但周毅還是勇敢喊了聲梭哈，打出賭術界最高段的「偷雞」。
果然是富貴險中求，黃河入海流。
「你有沒有什麼遇到挫折的經驗？怎麼解決的呢？」面試官繼續問。
『挫折？幾個月還沒找到工作算嗎？』周毅心想，當然他不是這麼回答的。
「大學時，系上畢展一度因經費問題無法舉辦，但後來我與畢聯會同學不斷努力下，才在最後關頭順利找到贊助商，讓畢展可以順利承辦！」
很好！有攻有守的答案！既說明了自己遇到的挫折，又提出了解決方法。
這答案只有一點不是事實-─平凡大學根本沒有畢展這玩意兒。
右邊的主考官終於開口說話了！「你會喝酒嗎？」問題出來了，題型卻有點奇怪。
正常來說，口腔彈道學只限於申論題，並不適用於一翻兩瞪眼的是非題，除非你知道面試官想要知道什麼，不然隨便亂選有可能會選到大白鯊。
周毅提高警覺，想了一下才回答。
「偶爾跟朋友在一起聚會的時候才會喝酒，平常不太有這些習慣。」周毅急中生智，隔空打出一招嘴砲太極拳，說會也會，說不會也不太會。
「業務常常需要應酬，不會喝酒的人，業務一定做不好。」類似的觀點周毅在軍中時曾聽長官說過。他贊同喝酒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但卻不太同意不會喝酒的業務一定做不好的邏輯。
當然，他嘴巴是這麼回答的：「長官說得是，我會回家練習。」
「你對這份工作有什麼期許？」一樣的問題，但周毅這次想要變換個口味。
「一個成功的廣告業務，就是要為公司創造利潤，公司如果賺錢，我們也能跟著賺錢。」周毅一口氣說完。「我有信心，我會成為一個賺錢的業務。」
三位長官讚許地點點頭，尤其胖子面試官點頭如搗蒜，笑得十分開心。
周毅也笑了-第一次，他覺得面試有希望了。
唯一的那位女主管終於提問了：「你有女朋友嗎？」這也是一個讓周毅傻眼的問題。『該不會這裡只用單身的吧？』周毅想了一下，沉聲說：「有！」
這位女主管接著笑笑地說：「我們這裡是責任制，不過業務需要寫案子，可能會需要加班，沒問題吧？」
聽到這番話，周毅鬆了一口氣，很快地回答：「絕對沒問題！」
「我們的起薪都是一視同仁，想要多賺錢，就得靠自己的業務獎金。只要努力，在這裡的同仁，業務獎金都是百萬起跳。」胖面試官又開口了。
「所以一視同仁的底薪是多少？」雖然說談錢傷感情，但周毅還是大膽開口。
「起薪二七四七○，業績獎金多少就看你的本事。」薪資貼緊完美緊貼最低工資，絲毫沒有不像是一家只賣贏的公司。。
不過更讓周毅受傷的，是一年後他才知道《贏家周刊》的起薪並非齊頭，只要敢開口還價，起薪差個幾千元是家常便飯，最高還有差上一倍的，周毅還是被唬住了。
「那麼，下禮拜來上班，沒有問題吧？」胖長官作了結論。「我是林總監，下週一來找我報到。」
「謝謝長官，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周毅起身跟三位面試官一一握手。
人家說，戲棚底下站久就是你的，衰運一旦過了某個奇妙的轉折，也會開始谷底翻紅。沒想到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夢寐以求、也是唯一的工作機會竟然就手到擒來。
離開《贏家周刊》後，周毅的心情HIGH翻了天，他撥了通電話給女友，告訴她這個喜訊，然後迫不及待打給學長：
「學長，我上了！」周毅的聲音藏不住喜悅。
「上了？上了誰？」他馬的，學長總是這麼低級。
「我是說《贏家周刊》的面試，我錄取了！」周毅耐著性子回答。
「終於呀，恭喜你了。」學長淡淡地說。
「多虧你的建議，我今天面試表現超屌的！」周毅說。
「別高興得太早！媒體業現在非常不景氣，你可能很快又需要面試了。」學長又潑了一頭冷水下來。
管他的！現在的周毅，只想好好享受這份喜悅。
「我會在這裡，闖出自己的事業！」看著《贏家周刊》的大樓，周毅在心中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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