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在微物萬象之中吶喊
呼喚你回到想要徹底遺忘的精神原鄉……
8個珠玉短篇,8個走失在記憶迷宮裡的人們
高橋克彥「記憶三部作」第二彈
直木獎得獎作《緋紅的記憶》系列作品
這一年多以來,原因不明的頭痛始終困擾著我……
下定決心接受了催眠療法,記憶以出乎意料之外的鮮明在腦內復甦。
夢中的每張臉我都認得,明亮的原野上與兒時同伴歡騰喧鬧,可是……
這不是我的記憶。
再說,所有場景都發生在我從未生活過的盛岡鄉間,掛在牆上的月曆,顯示著我出生以前的年份。
難不成,這是我前世的記憶。
「你殺了我跟媽!」
原來我還一直活在大家心中。
◆前世的記憶────
「是我害她們變得不幸,我該怎麼負起這個責任?」
受到原因不明的頭痛所惱的主人公,決定接受催眠治療找出病灶。
看到的卻是昭和二十年代的景象……沒去過的地方,未曾謀面的家人……
前世遭遇慘殺喪命的記憶,來到現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唱針的記憶────
「那不是夢,我們在禁止打開的房間裡一起玩過。」
在電視台工作的好友,正著手企劃一個喚起懷舊記憶的音樂特別節目。
聽了他的說明,我從腦海中挖出一段「叮哩哩鈴鈴」的聲音斷片,
幾天後,朋友送來的「那首歌」的唱片,旋律揚起,卻帶我回到了孤獨的過去。
◆傷疤的記憶────
「我害怕這片天空。媽媽在看著……」
大學教授為參加友人的葬禮,回到暌違四十年的小鎮。
背上那道傷痕究竟是如何造成的?父親的謊言跟母親早逝的原因是否有關連?
看著火焰般燃燒的晚霞,我感到了不由自主的恐慌。
◆灼熱的記憶────
「我的心已經醜陋到無可救藥了。」
我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夢裡的我是活著的,醒來的我只是行屍走肉。
那段即使拋棄一切也要創作小說,讓心愛之人幸福的青春歲月真的存在嗎?
為了追尋記憶,我來到盛岡,等待著我的,竟是無盡的悔恨。
◆氣味的記憶────
「這氣味是多麼地令人安心啊。我從來沒有聞過這樣的味道。」
森田伯伯過世了。我小時候曾經向他學過畫,但因為發生了一些事而斷了往來。
前往參加他的葬禮時,遇見了幼稚園的老師,她帶來了我兒時的繪畫。
與記憶一同甦醒的氣味壟罩著我,我突然明白了當年發生的事……
◆陌生的記憶────
「我真的好傷心,為什麼你是你父親的兒子?」
有個婦人送了三百萬過來,說是答謝我父親生前的照顧。調查發現對方是那個不良少年沖山的妻子。
當年因為父親參選縣議員,害他從高中退學,我們之間的友情也按下了暫停鍵。父親怎麼可能照顧他……
擁有傷害和詐欺等前科的沖山,是否在對我設下復仇的騙局?
◆凍結的記憶────
「兒時的我,眼神陰沉極了……」
受邀回到度過兒時歲月的S町演講,在觀光課課員陪同下,在小鎮尋找埋藏記憶的場所。
經過廢棄電影院時,想起自己的青澀戀情,但不知為何,女孩的母親總是用責備的嚴厲眼神注視著自己。
隨著記憶逐漸甦醒,罪惡感也壟罩了全身。那個晚上自己目擊到的罪愆,如今能否得到昇華?
◆昨日的記憶────
「到此時我才醒悟到,我簡直就是個死神。」
曾經喜歡過的女性柊子來電告知,好友雄平死期將近,希望我能去見他最後一面。
總是玩在一起的我們,其實都喜歡柊子。因為一場意外,雄平成了植物人,而柊子卻選擇與這樣的他共度終生。
在陰森的病房中,我與柊子比對彼此的記憶,最終我迷失在蒼鬱的森林裡,再也回不到現實。
作者簡介:
高橋克彦
Takahashi Katsuhiko
一九四七年生於岩手縣釜石市,後居住於盛岡市。八歲時在外祖父家的書齋中領略閱讀樂趣,在舅舅的薰陶下迷上怪談文學。高中時,在父親兼營的畫廊中看了歌川國芳的作品,對浮世繪產生濃厚興趣。高中畢業重考大學那年創辦同人雜誌,開始發表小說。學生時期亦曾組過樂團,擔任主唱。早稻田大學商學系畢業後,任職於美術館。
正如他在成長歷程中受到如此多元而跨界域的影響,高橋克彥的創作幾乎涵蓋了所有文學的類型,並頻頻獲獎。一九八三年以《寫樂殺人事件》獲得第29屆江戶川亂步獎,在文壇站穩腳步;一九八六年以《總門谷》榮膺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一九八七年以《北齋殺人事件》獲得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一九九二年以《緋紅的記憶》得到直木獎;二〇〇〇年以歷史小說《火怨》奪下吉川英治文學獎。此外,其歷史小說《炎立》、《北條時宗》還成為NHK大河劇的原著,這也為他帶來了第53屆NHK放送文化獎的殊榮。二〇一二年獲選為日本推理文學大獎得主;二〇一三年則獲得歷史時代作家俱樂部獎實績功勞獎。
其著作等身,類型豐富,包括浮世繪三部作《寫樂殺人事件》、《北齋殺人事件》、《廣重殺人事件》;記憶三部作《緋紅的記憶》、《前世的記憶》、《蒼藍的記憶》;《龍柩》、《潘朵拉之盒 殺人再起》、《炎立》等。高橋克彥亦是知名浮世繪研究家,著有《浮世繪鑑賞事典》等研究專著。
高橋克彥也熱衷於地方傳統與文化的振興。在虛構層面,其小說創作的舞台多設定於東北地方,而回到現實,他也極力促成「盛岡文士劇」傳統的復興並頻繁舉辦朗讀會。二〇一一年東日本大地震發生後,多次響應赤坂憲雄等人的號召,出席怪談文學活動,以文學療癒人心。
譯者簡介:
王華懋
專職譯者,譯作包括推理、文學及實用等各種類型。
近期譯作有《如碆靈祭祀之物》、《最後的情書》、《地球星人》、《滅絕之園》、《通往謀殺與愉悅之路》、《孿生子》、《如幽女怨懟之物》、《連續殺人犯還在外面》、《被殺了三次的女孩》、《dele刪除》系列等。
譯稿賜教:huamao.w@gmail.com
章節試閱
前世的記憶
1
我也清楚自己正逐漸對一切失去興趣。雖然就寢前總想著隔天一定要重振旗鼓打起精神,終究還是敗給了腦袋的沉重與倦怠,直到將近十點,才勉強從床上起身。公司業務並不需要我親自打理,而我也明白這一點,因此忍不住有恃無恐。專務和員工們反倒覺得我這有名無實的副社長不去公司讓他們省了麻煩。這想法更讓我失去了起床的動力。實際上也沒有什麼重要的工作等著我處理,一切都由擔任專務的姊夫裁決。我只要接到報告,在文件上蓋章就行了。儘管我裝出一副了然於心的態度閱讀文件,但那其實絕大多數都是令我一頭霧水的契約。直到一年以前,這都還是母親的工作。而母親心臟病惡化,不得不長期住院;原本是理事的我臨時被升遷為副社長,直至今日。母親希望有一天我能坐上社長的位置,但製造、銷售高級婦女內衣的事業,不合我的性子。住院中的母親如此期望,因此我也順從;但我打算日後將社長的位置讓給姊夫,自己搬到悠閒的鄉下小鎮,耽溺在喜愛的書本中過日子。每次青柳聽我這麼說,都罵我「一個二十八歲的單身男人說這什麼話」,但這是我毫不矯飾的肺腑之言。一想到我一輩子都要被不感興趣的工作所束縛,我就不寒而慄。
我忍受著老毛病的頭痛爬出被窩,走到客廳,看見大我七歲的姊姊君子正在沖咖啡。姊姊個性像母親,十分好強。如果母親中意姊夫,應該會毫不猶豫地指定姊姊為繼承人吧。
「你又來了。」
姊姊朝我吐出香菸的煙霧說。
「你到底在想什麼?」
「妳今天怎麼在家?」
「媽叫我來拿一些東西……俊哉在唸你。」
「他說什麼?」
我苦笑。姊夫才不可能埋怨我什麼。看到我逐漸失去員工的支持,他反而開心。
「你會參加代理商的開幕典禮吧?」
「嗯,我會去。」
「有俊哉撐著還好,可是你這副德行,要怎麼給底下的人做榜樣?」
「頭痛的原因就是查不出來啊。青柳說是壓力太大的關係。」
「你哪有什麼壓力?」
姊姊瞧不起人地訕笑說。
「不要再指望青柳了,去大學醫院看看怎麼樣?你可以去探望媽,順便看個醫生啊。」
「青柳也是個有口碑的名醫好嗎?」
「他是個菜鳥醫生欸?」
「現在年輕的醫生更值得信賴,畢竟壓力是文明病,是新的醫學領域。」
「你只是不想被診斷出沒病罷了吧?那樣你就沒有藉口賴在家裡休息了。」
「我想要休息一輩子。乾脆我去跟媽說,叫她幫姊夫升遷吧。」
「我只是希望你這個弟弟有出息點,你連這都不懂嗎?」
姊姊粗魯地捻熄香菸說。
「我是覺得不至於……但是萬一媽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個家就只剩下你跟我了。我知道你討厭工作,但不能讓家業就這麼毀了啊。這間大公司可是媽千辛萬苦一個人打下的江山呢。」
「所以了,讓它是媽一個人的公司就好了。我的話,總有法子養活自己。」
「你能做什麼!」
姊姊拍桌罵道。
「你一點都不懂媽的辛苦。成天只會讀些無聊的閒書,你以為你能做什麼?你連我們公司有幾家代理商都不曉得對吧?你這種人要是去外頭工作,有可能領得到二十萬嗎?你也稍微感謝一下媽吧。」
「我就是不喜歡那份工作,所以才會隨便敷衍。」
忍不住反唇相譏,唇槍舌戰起來了。
「賣女人的內褲,不是男子漢該做的工作。」
「這家公司就是靠著賣女人內褲,賺到一年十五億的收益,而你是這家公司的負責人。要是你再繼續埋怨,我就叫媽把公司交給我,你想要這樣嗎?」
「那太好了,我樂得輕鬆。」
姊姊甩了我一記耳光:
「我受夠了,你怎麼能窩囊成這樣!你簡直跟爸一個樣,自私自利!」
「誰叫我們是父子,像是理所當然的。」
「開玩笑,那種人才不配當我爸。」
姊姊忽然掉下淚來。
「因為爸,我跟媽究竟吃了多少苦……你根本就不懂!」
「………」
「你忘記媽不在,我們被寄養在阿姨家的那三年了嗎?要是你還記得,不可能說得那麼滿不在乎,難道不是嗎!」
「那麼久以前的事,我早就忘光了。」
其實我記得,但我故意這麼說。
「走,你跟我一起去醫院,在媽面前,親口告訴她你要辭職!」
姊姊變得益發歇斯底里。
「辭掉工作,盡情去搞你喜歡的什麼文學吧!不過你也要搬出這個家,別奢望家裡會資助你!」
「姊有什麼權力這麼做!這裡是我家耶!」
「這裡是媽的家!不是你的家!」
我頓時啞口無言。
2
「都幾歲的人了,還跟姊姊吵架?」
青柳咧嘴笑道。我算準午休時間,到青柳和他哥哥共同經營的診所找他。青柳邀我到樓下的咖啡廳。青柳是我高中就認識的好哥兒們,他與哥哥租下大樓的二樓,經營內科與小兒科。
「只要頭不痛了,我應該也能更投入工作一些,但我姊完全把它當成一種懶病了。」
我用力按住太陽穴。頭痛原本還不到難以忍受的地步,按了之後竟適得其反。如果把它形容為揮之不去的輕微宿醉,或許可以讓旁人稍微理解吧。
「頭痛本來就是病人說了算的。這要是外傷,就一目瞭然了……能做的我都做了,你的牙齒不是也去治療過了嗎?」
我點點頭。有時咬合的問題也會造成頭痛,我聽從青柳的建議,把牙齒徹底治療過了,然而頭痛還是不見起色。
「頭痛了半年還治不好,這種事連我都沒有聽說過。腦波也沒有異常,我還是覺得是壓力造成的。跟自我暗示應該也有關係,你認定頭應該在痛,所以才會覺得痛。這種感覺如果放到別人身上,或許不到覺得痛的地步。」
「你的意思是,這是我心理作用?」
「止痛藥有效果嗎?」
「稍微。所以我才能像這樣坐著跟你說話。」
「上星期開給你的藥呢?」
「啊,差不多快吃完了。」
「我開給你的──」
青柳露出惡作劇的笑。
「只是維他命而已。」
他自己招了。
「雖然過意不去,不過我哥也建議我這麼做,所以我就試了。既然你說疼痛減輕了,那果然和我推測的一樣,你的頭痛是心因性的,而不是疾病造成。」
「不,只是稍微減輕了一點,並不是完全不痛了。」
「就算是這樣,維他命也不可能減緩頭痛啊。所以那一定是你對自己的暗示,是你不想工作的心情引發了頭痛。」
「你那個結論跟我姊一樣嘛。」
「問題出在你這種半吊子的狀態。乾脆休假一個月,出門旅行怎麼樣?如果這樣頭還是痛,就得從根本的地方重新思考原因了。」
「我姊說的果然沒錯,我開始覺得你是個庸醫了。」
「那麼你想不想試試催眠療法?」
「別鬧了,太恐怖了。」
「催眠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壓力這種東西,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你把它當成治療,才會感到排斥,只要把它當成一種穩定精神的手段就行了。瑜伽和坐禪,追根究底目的也是消除壓力。如果你不願意,試試打坐也可以。」
「你會催眠嗎?」
「我沒辦法,但我會介紹專家給你。你完全不必擔心,只要去見醫生,跟他聊聊就行了。催眠療法在美國很普遍,甚至有愈來愈多人聲稱壓力太大,尋求精神治療,彷彿這才是知識分子的證明呢。」
「壓力有那麼可怕嗎?」
「心理疾病不會造成肉體上的疼痛,但出於本能,防禦系統還是會起作用,對其他部位送出信號,通知有危險。噯,其實我只是在教科書上讀過,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如此。實際上自律神經失調的病患確實會出現各種症狀,頭痛還算是輕微的。」
「你完全把它當成心理疾病了嘛。」
「既然腦波沒有異常,我沒辦法給你亂安病名。你不想從事的工作,和你的頭痛絕對有關係。你是在當上副社長之後才開始頭痛的對吧?」
這我同意。
「只要查明原因,頭痛就會消失。精神治療可以協助找出原因。如果你不想被人知道你接受治療,用假名求診也可以。」
「只要能治好,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後天我要去大學附屬醫院辦點事,你如果方便,要不要一起去?就當被騙,去看個幾次吧。」
我對這個建議不是很起勁,但青柳是真心替我的健康著想。我和青柳約好時間。或許是因為不安,頭痛變得劇烈了些。
3
青柳畢業的醫大在鄰市,我的母親也在那裡的附屬醫院住院。我坐上青柳駕駛的車子前往大學醫院,青柳冷不防就把我帶到診間。他說第一次只是介紹,下次我得自己掛號。
青柳介紹的醫生姓牧野,年近四十,是個相貌溫和的男人。他在大學擔任精神科講師,似乎是青柳在網球社的老學長。青柳簡單說明我的症狀後,離開診間去辦別的事了。我們約好診療結束後等我探望完母親,然後再會合。
「應該是壓力造成的吧。」
牧野還沒開口,我就自己先說了。一想到對方是精神科醫師,我就不由得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先承認比較安心。
「這得慢慢聽你描述症狀才能確定。」
牧野苦笑說。
「如果頭痛與升遷發生在同一個時期,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不過還是請你詳細填寫一下這份問卷吧。由我一一提問也是一樣,不過這樣可以節省一點時間。精神療法的基本,最重要的就是深入瞭解病患。填問卷可能需要花點時間,你找個地方慢慢寫吧。我想想……等會兒我要看診,所以你一個小時以後再回來這裡,方便嗎?」
「可以,正好我也要去探望家母。」
我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我前往醫院樓下的咖啡廳。醫院占地廣大,如果去到市區,時間會來不及。我喝著咖啡,瀏覽牧野交給我的問卷。六張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很細的問題;由於都是針對個人的問題,所以並非答不出來,但也有些問題深入一想,令人覺得不太舒服。比方說親戚當中有沒有精神病患、有沒有被家人虐待的經驗。我實在不認為認真回答這種問題,有助於治療我的頭痛,我愈寫愈憂鬱了。今天看在青柳的面子上只能忍耐,但我心想還是別接受什麼催眠治療了。下次別來就行了。
我下定決心,握著筆盡量寫下無傷大雅的答案。但碰到關於父母的問題時,我的速度慢了下來。
父親這部分,我圈選了「死亡」。
結果接下來冒出各種問題。死亡原因、死亡年齡、親子關係的親密程度、從父親聯想到的形象、相似點與相異點、夫妻關係是好是壞……問題極為深入,甚至令人感到不舒服:問這麼深要做什麼?我盡量無視這種感受,寫下枯燥平板的回答,但漸漸地不安起來了。我覺得對於年紀輕輕就過世的父親,這樣的回答反而會招來誤會,被認為是不正常的態度。如果被追問這一點,我就非說出實話不可,然後牧野一定會斷定父親跟我的頭痛有關。父親與我的頭痛沒有任何關聯,況且我對父親幾乎沒有任何記憶。
我嘆口氣,最後還是回到填寫死亡原因的欄位。那裡我只填了「意外死亡」。這回我加上一個括弧,寫上「母親造成」。
我自己也知道這個註解很奇怪。
牧野肯定會追問。
〈我爸是被我媽殺死的〉
我只要滿不在乎地這麼回答就行了嗎?還是要一臉苦澀地回答……?
我開始後悔來這種地方了。談論那件事,會把母親好不容易隱瞞了那麼久的罪愆攤開在陽光下。沒錯,父親是被母親殺死的,但從母親只服了三年的刑就可以知道,責任並不在她身上。據說法官十分同情母親,認為有酌情量刑的餘地。
母親出獄以後,搬到現在的城鎮,從事女性內衣行銷,扶養我和姊姊。那就是現在的公司的前身。當然,幾個親近的親友應該都知道母親艱辛的過去,但鎮上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知情。我害怕透露這件事,會毀了母親打造起來的成功。
我劃線刪除多餘的說明。
我沒有權利把它說出來。
可是因為劃了線,反而更醒目了。
〈這下糟了〉
或許該去要一份新的問卷,總之這份就當成草稿吧。這麼一想,我心裡輕鬆許多。我讓心情平靜下來,望向下一個問題。看到死亡年齡那一欄,心又起伏不定了。我記得是三十歲,現在想想,父親真的死得太年輕了。下個月我就二十九了。我從來沒有意識過父親的死亡年齡,但是再過個一年,我就超過父親當時的年齡了。明年以後,我心目中的父親將會愈來愈年輕吧。
〈或許青柳意外地點出關鍵了〉
搞不好頭痛的原因真的就在我的內心。我會完全不考慮結婚,在根本上應該與父親的早逝脫不了關係。我親身經歷過,瞭解失去父親的孩子有多難過。我想我會懼怕婚姻,是因為覺得萬一我也和父親一樣早死,孩子就太可憐了。
我停下筆,喝了咖啡。
前往病房一看,母親正在瀏覽應是姊姊送來的帳冊。
「看那個對心臟不好。自從媽住院以後,業績就一直相當低迷。」
「你來得真早。」
母親闔上帳冊,要我在窗邊的椅子坐下。
「你姊說你傍晚才會過來。你看起來氣色還不錯。」
「媽才是,看這樣子,應該很快就可以重返公司了吧?希望媽快點回來。」
母親的頭髮整個花白了,但臉龐逐漸恢復從前的光澤。而且媽才五十八,不應該已是滿頭華髮。與同齡的婦女相較,她看起來蒼老許多。一定是辛勞和疾病所致。
「頭痛還好嗎?你應該一開始就來這家醫院的。」
「好像是精神病呢。」
聽到我的話,母親露出詫異的表情。
「會不會是爸的遺傳啊?」
「你在胡說什麼?」
母親臉色大變。
「爸以前酗酒對吧?只是沒去看醫生確定而已,但有這個可能性。現在酗酒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精神病之一了。壓力會讓人投向酒精的懷抱。」
「可是你又不常喝酒。」
「我是說,爸的情況是用酒精逃避,但或許爸其實也為了頭痛而苦。」
「你跟他一點都不像,不管是臉孔還是身材,都完全不一樣。」
「可是不曉得心理方面怎麼樣啊。畢竟我們是父子。」
「他不相信。」
「不相信什麼?」
「他說你一定是我跟別的男人生的……真是,只因為他自己在外頭花天酒地……他真的是個差勁透頂的父親。就因為我年紀比他大,他對我從來沒有完全信任過。」
「爸說我不是他的孩子?」
「你就是他的孩子啊。別胡說了。」
母親怫然作色地瞪我。
「一開始你爸也很疼你……漸漸地,他開始質疑你跟他一點都不像,甚至說要把你送給別人收養。」
「這我也聽姊說過。」
「要是看到現在的你,他一定會吵得更凶。因為他這輩子都跟文學沾不上邊嘛。」
「別再說了,說這個只會讓大家難過。」
我制止母親。父親的話題在家中一向是個禁忌,我們不習慣談論父親,只會落得像是勉強擠破礙眼膿包的下場。
「青柳建議我接受催眠療法,所以我剛才去見主治醫師了……可是感覺很麻煩。」
「必須住院嗎?」
「不,不是那種麻煩。問診跟一般疾病不一樣,該說是鉅細靡遺還是……總之幾乎都問到祖宗十八代去了。像爸的事,好像也得詳細交代才行。」
「………」
「不過我什麼都不曉得,就算被問,也答不上來。但我想應該只有一開始會問這麼細吧。」
「只要你無所謂,說出來也沒關係吧?」
母親努力佯裝平靜說。
「媽也不是刻意要隱瞞,而且那些事情一查就知道了。」
「醫師會對病患的隱私保密,如果媽是擔心事情傳出去,那是多慮了。問題是我對爸的記憶不足以回答那些問題,所以我才會覺得為難。」
我要母親放心。
「我最後還是會婉拒治療吧。是青柳介紹我才來的。而且說是頭痛,也不到無法忍受的地步。」
「到現在都還在痛嗎?」
「沒事的,過陣子就會好了。」
我裝出笑容,但頭痛卻變得更加明顯了。
是因為提到了父親的事嗎?
「我去探望母親,不小心聊得太久了……還有,我把問卷弄髒了,可以再給我一份嗎?下次來的時候,我會仔細填寫。」
「髒了也沒關係,先看看你已經填好的部分吧。」
牧野笑著催促我。
「呃……有些地方我寫得不是很詳細……」
「那就請你直接口頭說明吧。不必想得太嚴重,這只是簡單的程序而已。」
醫師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無法拒絕。我無可奈何地將問卷交給牧野。牧野接過之後,看了一會兒。我懷著忐忑的心情,觀察牧野盯著父親欄位的模樣。我只寫了意外死亡和死亡年齡三十歲,其餘全是一片空白。不出所料,牧野訝異地看向我。
「因為當時我才三歲……」
我支吾其詞。
「就算想回答,也幾乎沒有記憶……」
「的確,三歲的話,應該沒什麼記憶吧。」
牧野乾脆地跳過,繼續看下去。
冷汗泉湧而出。
「我大致上瞭解了。」
一會兒後,牧野把問卷擱到旁邊開口說。
「你的情況,因為當時年紀實在太小,所以我也無法斷定,但我認為你還是相當在乎令尊的事。如果頭痛與內心的狀態相關聯,這個可能性就很大。令尊三十歲就過世了呢。你也很快就要到達那個年齡了。有非常多的病例,都是在無意識之中將父親的死亡年齡視為一堵障壁,原因或許就出在這裡。」
「不是工作壓力造成的嗎?」
「當然,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
「上面提到令尊是意外死亡?」
來了──我心想,沉默以對。
「三十過後……」
牧野繼續說下去。
「或許你的頭痛會不藥而癒。或者你要嘗試治療?」
「這個嘛……如果醫生認為我的頭痛可以治好,我很樂意接受治療。」
「如果原因出在心理,大抵上都是可以治好的,但我無法向你保證。再說,我也需要你的全面信賴。治療過程絕對不會有危險,你可以放心。」
牧野用溫暖的眼神注視著我。
那是一張值得信賴的笑容。
我點點頭。距離三十歲,還有一年以上。如果頭痛還要持續那麼久,我實在不可能承受得了。我下定決心。
前世的記憶
1
我也清楚自己正逐漸對一切失去興趣。雖然就寢前總想著隔天一定要重振旗鼓打起精神,終究還是敗給了腦袋的沉重與倦怠,直到將近十點,才勉強從床上起身。公司業務並不需要我親自打理,而我也明白這一點,因此忍不住有恃無恐。專務和員工們反倒覺得我這有名無實的副社長不去公司讓他們省了麻煩。這想法更讓我失去了起床的動力。實際上也沒有什麼重要的工作等著我處理,一切都由擔任專務的姊夫裁決。我只要接到報告,在文件上蓋章就行了。儘管我裝出一副了然於心的態度閱讀文件,但那其實絕大多數都是令我一頭霧水的契約。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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