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３ 美國夢
葉奕祺出生在內湖，但有記憶以來就住在士東路八十九巷三之一號三樓，就讀士東國小。還沒去美國之前，生長活動在天母一帶。從天母運動公園只是停車場到正式開工，從沒有高島屋到高島屋落成再到高島屋變舊，在那裡，他住了足足十二年。
當時的他，是個典型七年級生的台灣小男孩。愛吃雞排，愛喝養樂多，迷戀中華職棒也熱愛中華職籃，每個禮拜三的寶島少年一定會買，而新魔神英雄傳更是一集都不會錯過。音樂從小虎隊的《青蘋果樂園》開始聽，大了點轉變成LA BOYZ的《跳給他爽》。
電影不用說，一定要看星爺，而且每部看三至七遍，經典台詞句句背的滾瓜爛熟。小時候的他無憂無慮，覺得世界真是美好，每天都很快樂的笑著。
從一年級開始就愛耍寶，上課趁老師不注意時偷親旁邊的女生，打噴涕時一定要從椅子上摔下來，坐在同一個地方太久屁股就會抗議，之後全身開始叛變。他就是那種最讓大人頭痛的過動兒，用調皮搗蛋來形容他還遠遠不夠貼切。偏偏他體育細胞發達，能量滿格，長跑短跑都代表學校出去比賽得名，所以老師們對他是又愛又恨，給他的評語總是「聰明有餘，用心不足」。三年級的時候被班上推出去參選區長，連那個職位到底是幹嘛的都還搞不清楚就高票當選。從去每班發表政見到全校各處拜票，他都一直不正經地在開玩笑，所以當選時讓很多人跌破眼鏡，也讓許多認真準備參選的人很不是滋味。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管是什麼方式，他總能引起大家的注意。而從小到大，他只不過單純地希望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歡笑。這樣的他身邊有許多喜歡他的朋友，當然同時也有些不喜歡他的同學，而往往喜歡與不喜歡，卻都是同一個原因。
他的父親是軍人，高中畢業後當了憲兵。二十出頭就努力當上前總統經國先生的貼身侍衛之一。從小他就很崇拜父親，一旦知道蔣總統會出現在新聞上，母親和他就會一起守候在電視旁，哪怕父親只出現零點零一秒，只要看到父親，他們倆就會一起興奮地歡呼，那忘我的程度，不知情的人看見會以為他們中了大樂透。父親因為這種特殊身份，平時必須住在總統官邸旁，一個禮拜只能回家一兩天，也連帶地比較容易跟家人疏遠。印象中，父親做事認真負責，總是嚴肅謹慎。父親的工作不容許他放鬆，更不允許他害怕，所以雖然他真的覺得父親很厲害，是他的第一個偶像，但也因為小時候相處的時間不多，他除了尊敬之外，也很畏懼父親。
母親的性格屬於超級樂天派，喜歡開玩笑，神經也大條的可愛，總是能保持心情愉快，並且常常笑臉迎人。他嚴謹內斂的地方像父親，輕鬆外向的個性則是像母親。因為自小開始一直到出國都和母親相依為命，他們倆的感情非常深厚。
他的家裡不是有錢人，父親當憲兵上校時的薪資優渥，算是小康家庭。可是在他小
學三年級，當鬥球兒彈平還是他一切的時候，父親因為眼睛受傷而提早退休。在那之後的工作，薪水跟之前沒有辦法比較。儘管如此，父親還是扛起家計任勞任怨地供養著他和母親，也負擔起他們出國後在國外念書生活的龐大花費。同樣的，母親也是打從他一出生就給予他無止境的愛，畢竟除了臍帶剪斷之外，他們一直是連為一體的。他從小就覺得自己很富裕，是個被父母用愛給寵壞的小孩，他非常地感謝父親母親，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報答他們。
在他小學畢業那一年，父母因為個性不合所以簽字離異。母親在聽了住美國的外婆建議之後，決定搬到美國重新開始生活。雙親都覺得出國接受教育也很好，就讓他隨著母親離開台灣。十二歲那年的暑假比平常都來的炎熱，水也盡全力配合比以往的夏天都還清涼，可惜很遺憾的，他卻無緣過完。民國一百年三月十一號，葉奕祺正式開始著手他的留學故事──「我不是ABC」。
莫扎特的仔
當時去美國留學這件事我完全被蒙在鼓裡，媽媽瞞著我說只是要帶我去迪斯奈樂園玩，我聽了之後心花怒放，馬上整理行李什麼也沒多想，哪知道一中計轉眼就是十五年。這麼突然地把我騙來美國，連好好跟朋友道別的機會都不給我，這也就算了，最讓人抓狂的是名字也不幫我取個酷一點的。外婆說，有個以前是黑的，但後來變白的人很紅；小時候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怎麼也搞不懂為什麼一個人可以有三種顏色。但外婆不管，還是以他的名字把我取為Michael，希望我可以變成像他一樣的世界巨星。就這樣，這個宇宙無敵的「菜市場名」跟著我出生入死直到現在。
我們踏上美國這片領土後，並沒有選擇搬去外婆居住的維吉尼亞洲。媽媽聽說那裡有點偏僻不適合留學生，說留學生適合住離市中心近一點比較方便的地方。再加上外婆三十幾年前就改嫁，跟一個愛爾蘭人結婚並產下一女。雖然媽媽跟外婆一家都很好，但還是不想打攪到她們原本平靜的生活，所以我留美的第一站，是加洲北邊的奧客蘭。當時媽媽正好有個朋友在唐人街開服飾店，雖然奧克蘭的環境不甚理想，可是那時候覺得這樣做是一石二鳥，媽媽可以直接在朋友的服飾店裡上班減輕負擔，又有朋友的幫忙可以快一點熟悉新環境，於是我們就這麼住了媽媽朋友家半年。直到一連串的不幸事件發生在我身上，才遷離奧客蘭。
學區重不重要是家長們最愛討論的一個話題。有些人覺得如果你的孩子是莫扎特，那他怎麼樣都不可能被埋沒；如果你的孩子不是莫扎特，你怎麼逼他也強求不來。會讀書的孩子到哪都會自動自發的念，而聽不懂琴聲的牛，牽到北京也還是隻牛。當然這個觀點你不能說它是錯的，而教育小孩就跟投資股票一樣，不是你投入多少錢就一定能回收多少錢。有很多花大錢讓孩子住好學區、讀好學校的家長，最後失望孩子沒有想像中的成功，甚至後悔讓孩子過的太好，反而被寵壞或吃不了苦。你一定也聽過完全相反的例子，一個在逆境中成長的孩子，人窮志不窮並發憤圖強考上好學校，畢業之後成為醫生或是律師。
但其實這種個別案例不能用來做參考，大多數在壞學區的孩子是真的比較容易受到壞的影響，接觸到黑暗的人事物機率遠比其它地方高出許多。而好的學校絕對有它優良的原因，私立學校為什麼那麼貴，就是因為學校花的錢財在師資調配和學科設備上，要比公立學校多出好幾倍。父母親把孩子送去，無非就是希望孩子養成良好的學習態度和生活習慣。在好的學區裡，你的孩子所認識到同學也相對的多數來自比較重視教育的家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有它的道理在的，而孟母三遷也絕不只是因為她租約到期或愛上搬家這個休閒活動。出國留學花的將是天價，好的學區更是貴到嚇死你不償命。我雖然並不贊同留學一定要讓孩子讀昂貴的明星學校，但我絕對相信學區的好壞可以直接影響學習的品質，所以住在哪裡跟去的學校好不好，是你移民前的第一個考驗，同時也是你最重要的功課。因為你所居住的地方，將決定你跟你孩子的一生。
奧客蘭的學區算是劣等中的劣等，黑人多、非常亂，生活水平低，所以吃住便宜。當時唐人街晚上都會有流浪漢出沒，三不五時還會來敲門。有一次我一個人小鬼當家，有個黑人流浪漢半夜兩點鐘來敲門，我慌張地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他隔著門一直跟我比手畫腳說他的車沒油，想跟我借一點錢加油回家。這個可惡的街友連小孩都想騙，還好馬上被我識破。我明明看過這個人在橋下用紙箱蓋的小套房，而且他只有一輛超級市場A來的推車，哪需要加油啊？我在門後不停的說「No」，嚇得腿軟直發抖。一直考慮著如果他破門而入，我是該逃還是該跟他拼了。我怕他發現只有我一個小孩在家，還把聲音壓低裝成不同的大人，然後像神經病一樣在門後自己跟自己對話。幸好，過了一會兒就聽到他去下一家敲門，用同樣的理由再試一次。那時候，我每天都很不開心，才剛離開台灣這個美麗善良的國家，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試著融入，沒有魯肉飯，沒有美而美，沒有肉圓也沒有甘蔗汁。最慘的是沒有朋友。人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孤單，沒有人跟你分享你的喜怒哀樂。住在奧客蘭那段時間是痛苦的，在一個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的地方生活，每天回到家也沒有家的感覺。
這邊想強調的，不是留學就一定要住在高級住宅區，而是父母應該在能力範圍內為孩子準備一個最優良的學習環境。不可以光愛慕虛榮，盲從地聽別人說哪裡好哪裡貴就住哪裡，而是要先了解自己到底想要栽培出什麼樣的小孩，然後找一個適合的地方讓孩子能自由自在地學習。最重要的，是要讓你的孩子能真心地喜歡去上學。只要孩子能夠在學習中找到興趣，他們就會自動自發地去尋求知識，也能自然而然地從中得到回報。
夢中夢之境
因為文化的隔闔加上語言的障礙，每個留學生都難免會鬧出一些丟臉的糗事，我當然也不例外。在我上學的第一天，就搞出個大烏龍讓我永生難忘。那天是第一次在美國正式入學上課，該打的針跟考的試早在兩個禮拜前就全部處理好。媽媽說就當做是來玩，放鬆心情保持愉快。拜託，哪有可能！緊張不用說，我哪有那麼快走出像貨物一樣被運來美國的陰霾啊？
我那時就讀的學校在一個小山坡上，是棟褪色紅磚牆築起的古老建築物，大門口有個人形雕像，是為了紀念這個學校的創辦人而造的。每個經過的學生都喜歡在雕像的身旁放些垃圾，把它當成聖誕樹來裝飾。學校對面的人行走道上，卻不協調地佈滿了美麗的小花，在正中央豎立著一根公車站牌，上面寫著26。通常早上六點半，我會在家門口等公車，七點鐘時我已經在這走道上往人群走去。杜秋娘說：「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所以我沒有聽鄧麗君的話，每次經過這裡都會摘幾朵花，隨便聞了聞之後，就學其它人把花丟在雕像旁，好像這樣就可以加入大家，成為他們的一分子。
第一天上學什麼都不懂，所以媽媽陪著我去學校，每個學生看到都用異樣的眼光望過來，我不確定到底是他們很訝異我長這麼大還要媽媽陪，還是那時候我的穿著很明顯的格格不入？去教務處辦好手續，拿到我的課表之後我趕快催媽媽回家，然後自己看著課表上的教室號碼去找。我看了老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靠本能照著上面的第一個號碼AI-3亂走。憑著腦裡的小衛星馬上找到了教室。看了看教室四周，整個是米色的，牆上的布置多采多姿，有世界地圖也有歷史人物的照片，桌椅看起來就是用高級朔料制成的，感覺跟台灣很不同。我坐到最後面一排的位子等著開課，很快地大家也一個接著一個的進入教室。鈴響過後沒多久老師開始上課，他先拿出一本厚厚的紙然後照著上面的名字念，喔～原來美國早上都要點名。叫了十幾個人之後突然叫到我。「Yi-Chi Yeh」這是我沒錯吧？唉怎麼是我的中文名字？老師念的時候還皺皺眉頭不太爽的樣子。也不怪他，對他來說，我應該是全班名字最饒舌的。整班同學你看我我看你，我隱約還聽到有人在取笑我的名字，當下我的反應是馬上裝沒事，頭轉過去不承認我就是老師叫的人。很快地，老師叫了兩三次之後就停下來，記我曠課後繼續叫著下一位同學。呼～好險，逃過一劫。點名完畢，開始上課，老師翻開課本後，在台上像念咒語一樣連綿不絕地講，天啊！這是英文嗎？怎麼跟何嘉仁美語教的不一樣？我實在是聽不下去。六點鐘就起床，我睡意還正濃，於是決定把頭趴下來先睡再說。
鈴聲響起，我猛然驚醒，看看四周，大家都在收拾書本準備離開。原來是下課了。我就這麼把我美國的第一堂課「熊熊的」睡過去，還好沒人發現。嗯……那再睡一下好了，反正還有十分鐘才上課，又沒有人會跟我打躲避球或玩踩腳。我把手喬回同樣的姿勢，頭再插入同樣的位置，盼望著剛剛跟小學同學在天上飛的夢還可以繼續。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我睡飽了自然醒過來。抬頭一看，老師依舊扮演著石內卜，而底下的麻瓜們還是沙沙地在抄著筆記。我睡得很爽，精神抖擻地試著再去聽老師講什麼。這次有聽懂幾個單字，Yes, No, What, How, Do, When……可是全部連不起來。沒差，至少他這次念的不是剛剛那個催眠咒。雖然沒聽懂老師在念什麼，但我卻忽然看懂了老師手上拿的那本書，跟早上第一堂拿的是同一本！奇怪，明明剛才下課鈴響，大家就有出去，怎麼現在又回到第一堂課？難道這是夢中夢？
不對！剛剛坐我旁邊的是個金髮碧眼的白人女孩，怎麼現在變成一個咖啡色的「歐郎」？當我正在納悶，越想越不對勁的時候，鈴聲再度響起，同樣的畫面在我眼前又重複上演一遍。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發現自己嚴重誤會，美國中學不是像台灣那樣一班制，他們國中就已經像台灣的大學一樣，可以自己選課，然後每堂課不同教室，每個老師教著自己的一項科目。我半句話都聽不懂，完全沒發現老師一直在教同樣的東西，後來我回過頭看牆上的鐘，已經中午十二點了。我美國上學的第一天，睡過了我的頭四堂課，四堂一模一樣的課。
無敵鐵金剛
除了留學發生的笑話外，也有很多心酸的慘事，我的第一個當然也發生在奧客蘭這個地方。來到美國後交的第一群朋友是香港人，主要原因是台灣人移民來美國通常不會住在奧克蘭，所以那時就讀的學校裡，就只有我這個台灣人，而他們都叫我「台灣仔」，我從來沒有想過，在我還沒學會英文之前，先學會的居然是廣東話。有一次媽媽下班回家，聽到我在用流利的廣東話跟朋友講電話，還以為是有人闖空門，差點沒把她嚇昏。
這些香港朋友們是我在學校ESL（English as a Second Language)班裡認識的，這個班就是給英文不是母語的留學生上的。本來這些人也不太鳥我，但後來靠著我「無敵」電腦字典查字迅速，吸引了他們注意，後來還用出真人發音念髒話的大絕招，才開始有人願意跟我當朋友。因此我的電腦字典被我當成寶貝，還幫它取了個超酷的名字叫做「鐵金剛」。
這堂課是每天的最後一堂，上完就可以回家看港劇，加上班上有個可愛的香港女生坐我右前方，所以上這堂課很high！她有過肩的長頭髮，明亮的大眼睛，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班上有好幾個男生都很喜歡她。她集氣質、甜美還有親切於一身，可以說是楊采妮加郭采潔再加王彩樺除以三。在求學時期，每個男生心中都會有個女生，是讓他想要去上課的原動力。當時我每天早上特別早半個小時起床，就為了把睡覺壓的亂七八糟的頭髮弄順，用出完美的麥當勞中分。每天只有上這堂課會讓我有迫不急待的感覺。但其實讓我感到最快樂的，並不是上這堂課的時候，而是這堂課結束之後，因為我跟她都是坐同一班公車回家──甜蜜26路，那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光。雖然我們從來不曾坐在一起，但等公車時兩人的近距離，已足以讓我小小幸福好久。
有一次，我跟她都因為進教室時遲到，下課後被老師暫時拘留而且不準交保，要多待半小時才能回家。我那時非常開心，能跟她一起被罰我太願意啦！結果老師不知道吃錯什麼藥，大發慈悲讓被扣留的大家早走十分鐘。此時，幸運星在我頭上閃耀，大家歡呼後集體衝出門外，只剩我跟她慢慢的收拾，出教室後我和她就自然而然的往同個地方走，又自然而然的先後上了公車，上去後我故意自然而然地坐在她旁邊。YES！天賜良緣，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把握。對了！可以把「鐵金剛」拿出來用真人發音跟她自我介紹，我真是天才啊～！鐵金剛馬上出動，不到十秒，我的手指已經迅速地打出我的名字：
「Hi, my name is Michael, like Michael Jackson.」落個英文來顯識我的博學，把名字的由來也順便告訴她。
按下發音鍵，「鐵金剛」略帶溫柔，用一成不變的音調把我的名字念出來，她果然呵呵呵地掩嘴而笑，太棒了！大成功。我馬上打鐵趁熱，打好下一句準備跟她確認她的名字，雖然我早就調查好了，但還是想按部就班的來，聽她親口告訴我。突然，公車到站，車門打開，我正要按下發音鍵的同時，不知道那裡來的一股力量把「鐵金剛」從我手中吸走，我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鐵金剛」已經不翼而飛。
以上內容擷取自《我不是ABC》寫影◎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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