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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牌局

「牌場如戰場」，這是至理名言。

車外密布陰雲，車內也開始了另一場戰鬥。

按照規定，打牌是不能作弊的，即使是諸神也得遵守這個規矩。今天純粹是要玩牌，憑的是運勢和技巧。如果靠魔法和武力作弊贏牌，那還不如直接來一場真神對決比較快。

贏牌的條件有四，而且缺一不可，眾神比試的正是彼此的「技巧、膽量、實力和時運」。真神們也希望透過打牌摸清未來諸神和大陸的走勢，讓某種「不可知的力量」來確定誰該輸、誰該贏、誰該統治伯萊茲。

至於牌戲的結果是否真的合乎心意，又有誰會乖乖遵守……那就到時候再說。

四位神祗占據了四個方向，依次從中間牌池裡取牌。瑪德琳的左邊是光明神布瑞提、右邊是深淵神切薩雷，對面是神使墨爾德，再加上意外來臨的魔法神博布塔，四個高貴的神祗開始了這場牌戲。

水晶牌背面朝上，每人底牌五張，分輪出牌，一枚籌碼便算一城的財富或一塊土地。

諸神全部神色凜然，因為把手放在牌桌下有作弊之嫌，所以大家都規規矩矩地把手放在桌面上，以示自己沒有欺詐之心。可惜，求勝是生物的本性，即使真神法眼如炬，魔力高強，也不能制止對手作假，偷偷作弊好以個人力量取勝的行為，人類都避免不了，何況是神？

瑪德琳依樣畫葫蘆，跟著諸神玩牌。她來到這裡純屬意外，魔法神博布塔來得也很意外。師徒倆都有些來路不明，也不太了解彼此的意圖，可是瑪德琳臨時獲得魔法神的幫助，倒是讓她大開了眼界。

博布塔的強盛力量給了她空前宏大、嶄新的視野，繁瑣奧妙的世界一下子變得透明簡單。瑪德琳輕輕鬆鬆地便見識到了以前視而不見的東西：她看到風雲流變、光線散射、塵埃騰空，各項魔法元素在流動、聚合、排斥、凝結，產生種種如刀槍般強硬的嶄新力量。

除此之外，她甚至還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比如說……神使在作弊！深淵神和神使正在交換牌面內容，他們倆是一夥的！

小白鳥總是欲蓋彌彰地做些小動作，祂不方便在諸神面前使魔法作弊，比方用魔法偷看牌、改變牌面數字等，那太容易被發現。於是祂很聰明地、純「技術」地作弊。祂經常多抓牌而後不要，卻趁機把壞牌跟好牌整合成上下張，趁人不備時換掉一張；啟牌時再用蓬鬆翅膀一把掃過去，掃倒了一大片，隨即假愧疚真開心地搶走其中最好的一張，並趁機把其他的牌偷看個夠。

每一局打完時，祂都搶先洗牌，把自己最喜歡的牌按次序洗好，在中間笨拙地插進三張壞牌，隨後翻弄幾下，那些編好的牌就倒在中間。甚至還有張水晶牌是記號牌，白鴉偷偷用火破壞了牌角，乍看沒問題，但只要墨爾德用翅膀稍微切個牌，就能輕易分開。這樣無論怎樣發，祂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些牌，這隻狡猾又貪婪的鳥！

真是的，天生有翅膀的真神就是比光長兩隻手的人類占便宜啊！瑪德琳忍俊不禁。

小鳥窺見她戲謔的眼光，咕唧唧地哼著縮回翅膀，放棄了偷梁換柱的打算，還不滿地嗔怪起來：「別白費勁看我！墨爾德可沒有作弊。」

瑪德琳無奈地搖搖頭，為小鳥無與倫比的厚臉皮臉紅。

最棘手的還是深淵神跟小白鳥合夥作弊，這才叫麻煩透頂。墨爾德總是透過放牌的姿勢，堆、扔、摔……做出暗號，餵切薩雷好牌，好讓深淵神獲勝。瑪德琳看著祂放水放得這樣粗糙，不禁懷疑光明神是否已發現牌友們的拙劣手法。

不過，當她發現光明神經常把好牌遞給小白鳥，心裡就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光明神布瑞提果然是睿智的眾神之神，祂心思敏銳，膽大而且果決；用上無比的耐心和信心離間敵人的聯盟。祂直接模仿敵方同盟，給其中一方送上好牌，餵牌時也看準了墨爾德，把貪婪的小白鳥餵得飽飽，讓祂連贏好幾把。彷彿祂跟墨爾德早就在暗地裡結成同盟，多疑易怒的深淵神遲早上當，只要聯盟裡有一絲裂痕，破滅就指日可待。

如祂所願的，幾輪之後切薩雷便有點坐不住了，開始對神使墨爾德連連咆哮。觸鬚猛烈地抽打著不規矩的同夥，氣得小白鴉暴跳如雷，隔著牌桌向深淵神噴了一叢雄雄大火。祂既想吃掉光明神的籌碼，又懼怕切薩雷的威脅，心慌意亂，接連出錯了好多牌。

結果就是瑪德琳占了便宜；加上剛開始玩牌的人手氣通常都很好，魔法師小姐乘機左右逢源，開局後連連取勝，又抓住機會吃掉了光明神和小白鳥的牌，贏了好幾把。

於是小白鳥面前的賭注如流水般飛快轉移到了博布塔手中，弄得祂煩悶不已。

鵝黃水晶燈下，光線陰翳，時間緩緩流逝。

幾輪打過，局勢慢慢地調整，越往下進行，情勢越加清晰。十一局過去了，深淵神贏得四局，光明神三局，而神使和魔法神各兩局。深淵神牌風穩健，祂大膽地進攻，而光明神則緊緊地咬住對手不甘落後。神使和魔法神似乎只是在陪打，祂們的籌碼早已不知不覺地轉移到兩位主神的手裡。

遠古至今，水晶牌就是占卜和預測未來的無上利器，連真神都很難控制它的魔力。它的每一個變化都隱含預示，象徵眾神的運勢，這是一場未來的展演。而藉著一輪輪不定的勝敗，每位神祗都在內心裡暗暗揣摩著牌局和運勢。

光明神在遊戲過程中始終沒說話。祂神色冷峻，身體僵硬如頑石，看似強硬而無懈可擊，卻又虛弱似幻。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修普諾斯是個談笑怒罵都很有風采的人，現在卻完全喪失了一個活人的氣息，變得死氣沈沈，所有的情緒都深深隱藏在冰山般的軀體內。

祂無動於衷地面對諸神，專心地看牌，似乎想從牌局裡看到未來。祂看上去最體面光鮮，危機卻最大，牌運也表現得很奇特。有時好運順暢、有時險相環生；有時在結尾處反敗為勝，有時卻一路挫敗。

好運牌和噩運牌輪流出現，是否意味著祂的運數變幻莫測、前途吉凶難料？一萬年來，伯萊茲大陸上不曾出現祂的蹤跡，現在祂卻冒然出現；深淵神和神使都說祂在萬年前便已耗盡力量而亡，眼前出現的莫非只是個外強中乾的殘骸？如果這次祂輸了，就得乖乖交出霸主地位了吧？

勝數最多的是深淵神切薩雷。祂體格威武，氣勢強盛，如大權在握的國王。龐大雄偉的軀體壓倒性地獨占了空間，千百隻粗長觸鬚舞動著抓取水晶牌，耀武揚威、不可一世。人類曾偷偷在背後叫祂「橫行霸道的章魚神」，祂的實力早已被諸神和人類承認，是力量最強大的真神。

上次神戰後，祂慢慢地恢復了力量，再一次借助索庫倫教的叛亂想回到地面上，並成功占據了麥錫恩戰爭的優勢。祂躊躇滿志地認為自己即將勝利，牌局情況也顯示著祂從前到後都持續保持著優勢，牌運很佳，一路通暢，贏多輸少，這預示著深淵神將是伯萊茲上最強大的力量？

深淵神不斷挑釁地窺探著光明神，想找出敵人的破綻，好在關鍵時刻徹底擊敗敵人。最終勝利者將在祂們中間產生，這倒無庸置疑。

四位真神裡面，最輕鬆無負擔的就是魔法神博布塔。祂冷眼旁觀局勢，兩不相幫又兩不得罪。牌桌上這些熟人們搞什麼鬼，牌桌下有什麼齷齪心思，祂心裡十分清楚。可惜博布塔是中立神，個性偏激，不入主流，還沒有參與牌局角逐天下的資格和實力。

不過，說祂只是個湊巧路過的牌搭子，也不盡正確。牌桌下，深淵神有意無意地纏住祂的手腳，光明神的光亮直射向祂。在這場真神遊戲裡，祂好像比自己想的陷得更深。難道伯萊茲的爭奪戰中，魔法神也會占上一席之地？

而最後那位「天真無邪」的神使墨爾德，祂一本正經地打牌，為抓住每一張好牌快活，準備大撈一筆橫財，早忘了這場牌局的真正目的。可惜祂關不上自己的嘴巴，隨機散布著真假難辨的話語，令未來局勢和牌局更加撲朔迷離，更令同伴們頭痛不已。

至於人類，完全沒有發言權。

即使瑪德琳還戚戚然地想到了人類，在這場牌戲裡，她依然只是個旁觀者。她心裡湧動著滑稽、憤慨和難過的感情；如果人們知道真神就是這樣隨隨便便地畫分版圖，決定他們的命運，會不會感到憤怒和屈辱呢？

實力決定命運，在真神的競賽裡，人類不入局。無論哪位真神獲勝，他們只能認命地接受事實，這就是殘酷的真理。

遊戲進入了關鍵的後半場。牌漸漸減少，籌碼更換主人，賭注越加越大，氣氛更緊張了。四位真神中出現被淘汰者，牌桌上只會剩下籌碼相當的兩個人，進行巔峰對決。

現在祂們各自都分到數張牌，分輪打出，最後手裡只會剩下兩張牌。再加上正面朝下放在牌池裡，最後才會啟開的三張牌，誰的牌組分數多，誰就是勝利者。

牌分四色，「黑戟」象徵和平、「紅心」象徵智慧與愛情、「藍花」代表幸福、「白旗」代表無上的財富與權勢。

Ａ指「至尊」，順著次序下來的Ｋ是「國王」、Ｑ是「王后」、Ｊ是騎士，也指王子或法官。

最絕頂的大牌是「順五」，也就是五張牌連號。其次是四張、三張連號，再來就是「雙星」，也就是牌組中有兩張同號牌。拿到這四組牌之一就意味勝利，若是參加者都組不出絕頂大牌才以分數高低決勝，但牌面低於７時不計分。

此時已到了最後關頭，每位真神手裡都只剩下兩張牌，其他三張必須從桌面上的三堆公用牌中挑選，組合手裡的牌，誰分數最高就意味著誰贏了。在五牌全部亮出前，真神們只能推測和猜想手中的兩張底牌與其中三張公用牌的匹配度。祂們通常會在最後一輪押下最大的賭注。要麼大獲全勝，要麼傾家蕩產。

最後一輪時，牌桌上的氣氛尤其緊張，馬車外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烏雲壓迫著森林。

深淵神肆意地咆哮，傲慢地宣布追加籌碼；除了財富，祂還宣稱把信仰祂的卡巴拉公國和聖地「三角門」全押上去，迫使對方追加最重要的領地。

「最重要的籌碼只有麥錫恩的奧蘭多城。」切薩雷冷酷地提醒對手，只有它才具備相對的價值，能被諸神接受。

光明神在遲疑，猶豫，沈默的頭顱底下正在急速思考和冷酷算計，計算著敵人的牌和招式，以及自己的獲勝機率。切薩雷大膽押注的行為究竟是在詐賭，還是代表祂手裡的牌比布瑞提更好？

切薩雷這招下得漂亮，這足以嚇退那些無法掌握水晶牌技巧，也沒有信心的對手。如果布瑞提不跟，就證明祂底氣不足，這會引來貪婪敵人的全面追殺，也算徹底失敗；但如果跟著賭下去，可能輸得更慘，但同時也有翻牌取勝的機會。

已經沒有比這個賭注更大的籌碼了，祂們押上的是大陸中心、人類命運和真神未來，光明神到底敢不敢賭這一把呢？

氣氛沈重得彷彿凝固，像是噴發之前的寂靜火山。

神使墨爾德冒火地瞪著牌桌上的人間聖地奧蘭多，又看看空空如也的手邊，那裡原本還堆著一堆籌碼，但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祂的老巣鴉棲山。

祂同樣渴望奧蘭多，可是祂已經輸光了。這是否也證明了一種宿命呢？難道墨爾德輸掉了老朋友「利益與欲望雙子神」的泊爾城和海洋聖地之後，連自己的鴉棲山也保不住？不不不，墨爾德忍著不甘，惱火地宣布不跟了。

不玩了，祂把兩張底牌８、Ｋ扔在桌子上，只有傻子才想在兩個強勢對手之間被擠得粉身碎骨。

魔法神博布塔暗暗苦笑，望著手裡僅剩的籌碼，同樣決定不再跟牌。幸好幸好，奧蘭多城裡的聖地「萬師之塔」還是祂的！兩位真神心裡大罵，到底是誰發明這種鬼把戲，剛開始的時候祂倆明明還是贏家哩！

經過短暫的時間，布瑞提稍微地傾斜身體，搖晃了一下。這個細微動作一下便暴露了祂冰山般生硬的軀體內不穩定的一面。瑪德琳忽然發現，直到這一刻，光明神才顯示出一絲活氣，不再像一具冰冷冷的死屍。之後，布瑞提彷彿得到預示，做出了決定。

「我跟牌。」

最後三輪公用牌也叫「懸崖牌」，意味著走到這裡的賭徒們就像站在萬丈懸崖邊，要麼站穩腳根享受無限風光，要麼摔下懸崖萬劫不復。

切薩雷情緒高昂，觸角隨風張牙舞爪，確定自己終於把敵人逼進了死局。祂得意忘形，軀體搖擺，原本牢牢按在牌桌上的兩張底牌竟然不經意地晃了一下，一瞬間牌面交錯，半隱半現地露出牌底。

布瑞提心念電閃，抓住了稍縱即逝的機會，凝聚全部精神注目看去。

是Ｑ。

祂渾身一熱，頭腦變得昏昏沈沈；對手有一張底牌是Ｑ，另一張呢？祂剛才暗自推算，切薩雷的底牌中很可能有一張么牌２，通常得擁有一張至尊牌，牌手才敢全力以赴押上全注，但精於算計的老手（或莽撞的賭徒）倒也不見得會按牌理出牌。如此說來，切薩雷的底牌是「２」和「Ｑ」嗎？

祂究竟猜的對不對？還要不要跟下去？布瑞提腦海裡急速翻騰著各種念頭，轉眼間切薩雷露出的一絲破綻便消失了，可是「２」和「Ｑ」卻彷彿兩條毒蛇般竄來，張開了血盆大口將祂猛然吞噬。

深淵神頭部的黑宇宙漩渦裡，日月星辰正旋轉著發出致命的光，就像一道凶殘的視線正在狠狠盯視對手。布瑞提緊緊按住手下的兩張底牌２、８，用魔法遮蔽它們，不讓對方偷窺。

祂急促地思索著，牌桌上已打出一張Ｋ，白烏鴉也丟出了底牌Ｋ，剩下的牌很難再開出Ｋ。而神使和魔法神不再跟牌，祂們已經認輸，未來有危機也還有希望。

現在，最後三張公用牌正以緩慢得令人窒息的速度一一開啟。

第一張是Ｋ。

很好，四色牌裡的最後一張Ｋ！切薩雷眼前一亮，光明神心中猛地一沈。

第二張公用牌緩慢地滑過空中。光明神凝神去望，手握成拳，準備見勢不妙就毀掉這張牌！什麼玩牌不用魔法，那都是唬小孩的把戲。

祂和深淵神都透過水晶牌面清晰地看到了牌底。10。不錯，這張牌來得恰到好處，深淵神需要，祂更需要！有了10就能做成三順牌，再來一張９，祂也能贏這一局！

但深淵神切薩雷忽然揚起了觸鬚劈往半空，一下子劈碎了那張代表幸福的藍花10號水晶牌。碎屑紛紛揚揚，像下起了急雨。

「不好意思，我太使勁了，弄壞了這張牌，換一張。」祂歉意地說。

布瑞提僵硬地笑笑：「沒關係。我來幫祢。」

祂霍然展開羽翼，六道魔法宏流籠罩了小空間。光芒流動，水晶牌的碎屑消失，瞬息間又啟開了一張公用牌，新牌竟然還是一張10號水晶牌，不過是代表魔獸的「黑戟10」。布瑞提一瞬間就從剩下的牌池裡找到最後一枚10，拍碎在桌面上，讓大夥看得清清楚楚。

好大的脾氣呀，鴉神墨爾德的羽毛簌簌顫動，不安地瞟瞟光明神又看看深淵神，要火拚了嗎？

這時候，最後一張懸崖牌從牌池裡緩緩現身，隱隱約約地透出數字。

是Ｊ。

「紅心」象徵「智慧與愛情」，可此時此地，它簡直像個剛從胸腔裡挖出來的黑乎乎血淋淋的心臟！簡直是場大災難！

這張「Ｊ」就像那楣運纏身的奧古斯特國王，總是不合時宜地在不該出現的場合出現，帶來無窮災難！光明神所依附的修普諾斯極端憤慨地大叫一聲，差點就掀翻了桌子。死氣沈沈的光明神軀殼也被他刺激，機伶伶打了個寒顫，這是深淵神的勝利牌！

光明神陰翳的目光隨著那張牌緩慢地飛向小白鳥，墨爾德做為發牌者，正召喚著那張牌飛來好翻轉它。

布瑞提最熟悉水晶元素，水晶大部分透明無色，能完美地反射光線，是布瑞提的幸運物，因此祂能提前知道牌面，但也只有須臾時間可以利用；接著諸神就會一一察覺牌面上的數字。

可是，如果現在做手腳，馬上就會引起實力最強大的深淵神警覺；兩大主神的實力在伯仲之間，祂沒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動手。

祂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勝算很渺茫，如果這張牌真開出了Ｊ，切薩雷就湊齊了一副四順牌。10、Ｊ、Ｑ、Ｋ！而他卻湊不齊四順牌。即使除去這張Ｊ，算分數也是對方更多，這意味著祂要輸了？

不行不行，換牌吧，換成９？桌上已開出了兩張９，另一張９消失了，換成９會被對手緊盯的，太勉強了。但是如果換成一張８，祂就能拆開對方的四連順，還能順便把手裡的牌湊成一對「雙星」！當然，絕對不能出現Ｑ，讓切薩雷湊成一對！

「凡是我想要的必然得到！我要最後一張８。」光明神在心裡命令道。

在光明真神的命令之下，那張水晶牌霍然改變了牌底數字，同時在牌池的新牌裡搜尋著剩下的８。魔法水晶牌共五十二張，牌數固定，不能無緣無故地多一張或少一張牌，只能一張換一張。

狂風暴雨般的觸角猛然閃現，阻截住光明神的魔法。深淵神果然發現了對手的小動作。祂憤怒地咆哮著施展法力，千百隻觸角變成長刀鞭子同時攻向敵人。光明神爆出六道白色宏流回擊對手，兩股魔法能量撞在一起，發出了眩目的焰光。

馬車裡的平衡世界轟然崩塌，兩位真神躍入另一個空間相互搏殺。光明和黑暗交替著籠罩大地，一個亮點彷彿成了全宇宙的中心，久久高懸在混沌裡發光。

――那便是真神們命令它改變數字的最後一張懸崖牌！

法力激蕩，小小牌桌和四位神祗像在狂濤波浪間跌宕，又像在萬丈深淵裡急墜。魔法元素濃密地圍聚著這張牌，幾股龐大的力量正在爭奪控制權。

第三張「懸崖牌」緩慢地在半空中滑翔，先是變成了一堆水晶沙礫，沙礫又迅速聚集，重新組合成一張水晶牌。上面的數字根據兩位神祗的力量而不斷改變，「８、９、Ｊ、Ｑ」依次迴圈，數字越轉越慢、力道越積越重、元素越聚越多，所有力量都聚焦在這一點。

瑪德琳駭然地仰臉看著這一切，輕而易舉就明白了真相，畢竟所有的魔法元素都是博布塔的好幫手啊。少女一眼就看出了那是枚「Ｊ」！而兩位真神正交替著改變牌面，一會是「Ｊ」，一會又變成白旗８。

水晶牌正艱難地飛向發牌者，小白鳥墨爾德則欣喜若狂地張開翅膀迎接它，作為發牌者，祂終於有了手握權力，改變諸神命運的機會！祂坦懷以待，準備大幹一場。

現在沒有誰再裝虛偽假客套，祂們無論如何都得贏這最後一張牌！

——這不是一張牌，這是人類世界最偉大的桂冠「奧蘭多」，是伯萊茲的統治權！

終於，鴉神墨爾德成功拿住了懸崖牌，光明神和深淵神瞬間便放棄了繼續動手腳的念頭。祂們好似恢復了克制力，剛才那輪暴起突襲，似乎不過是一陣吹皺池水漣漪的微風。

「這一切多麼滑稽啊。」瑪德琳感慨萬千，忽然深深理解了魔法神博布塔那種斜睨萬物的孤高和不屑。祂那雙看透萬物的魔法之眼，想必看透了世間種種美好或醜惡的事情。

神使墨爾德動作粗魯地繼續作弊，祂試圖定下牌面最終的數字，好幫祂的同夥一把。而深淵神在偷看牌池裡剩下的牌，急不可耐地揮舞千百條觸鬚抓起了一堆牌又扔掉一堆牌。哦，祂發現目標了，一把便抓碎了最後一張「８」。沒有「８」，看老對頭怎麼湊成同號牌！觸角多就是好啊，看祂抓得多方便！

光明神布瑞提勃然大怒，直接把剩下的「Ｊ」和「Ｑ」全打成了碎末！祂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別想得到！「萬神之神」尊貴高傲，要祂乖乖吃癟門都沒有！

三位真神爆發的法力激蕩著小馬車，眨眼間就把牌池裡的牌全部收拾乾淨。散了滿天揚起的水晶末，就調整方向對著最後一張懸崖牌使力！還沒到結局哩！

鴉神翅膀尖高舉著懸崖牌，上頭充滿了魔光，緩慢地轉變著數字。諸神的心都懸在嗓子眼上。

沒有了８、Ｊ、Ｑ，真不知道還能怎麼贏？這局牌會是個什麼樣的結果？

忽然，光明神蹙緊眉，飛快地看了下右邊的魔法神；博布塔正一臉促狹地遙坐觀戰，一面按捺想滑稽噴笑的衝動，同時回瞥了祂一眼。

瑪德琳心裡湧起一陣奇特的感覺，她奇怪地眨眨眼，突然覺得看著她的不是那個冷漠僵死的光明神，而是一個表情豐富的人正看著隱蔽在魔法神身軀內的小女孩。他的表情不耐煩、又似乎在督促什麼，頑強、執著、不屈和生機盎然。他們的視線一觸即散，同時掠過牌桌，落在懸崖牌上。

他是誰？他想幹什麼？

哦……這張牌。

瑪德琳心裡轟隆隆地響起了一串焦雷，被一個嶄新念頭嚇得腳軟。她心裡既吃驚又迷惑，還有一絲痛苦。那是對前途不明的迷惑、對諸神妄自畫分大陸的憤慨、對人類無法掌握自身命運感到痛苦，最後則是對眼下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訝然。

很多念頭正在她心裡七零八落地閃現。

魔法神雖然降臨在學徒身上，卻沒有帶給她睿智的頭腦和思想，只是讓她暫時擁有媲美真神的法力。瑪德琳並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她不是博布塔最喜愛的弟子，祂對她冷淡，凡事公事公辦，從沒跟她溝通過，也沒有額外的優待。

從萬師之塔裡的文書官到黑山上的黃金獅子，魔法神不曾讓她觸摸到一絲真神氣息，更沒給過任何提示，所以，她現在該怎麼辦？

她只能按照一個人類女孩的思維去旁觀，萬一做錯事情，是不是會受到魔法神的責罰呢？她不知道。而光明神布瑞提降臨在白主教身上又是什麼情況？祂占據的那具軀體的思想，還是不是大裁判長修普諾斯？

她抬起眼去看，他也正在看她，兩人目光相接，心中霍然了悟。

是他、是她。

一瞬間雙方都確定了彼此還是那個人，是修普諾斯和瑪德琳。

瑪德琳太驚訝了。快僵死的光明神軀體內竟然還是那個冷酷趨利的修普諾斯！他只是借了光明神的法力在做表演！好大的膽量，即便他有真神支持，也很難戰勝一位黑暗主神啊！他為什麼這樣做？他究竟想幹什麼？

這場怪誕的真神聚會早已超出了實力較量的範疇，這場看似遊戲的牌局其實非同小可，不只決定了伯萊茲的未來，更影響到真神的勝負。大陸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住在其上的人類命運當然也會為之改變；但是身為其中關鍵，人類卻無法參與管理自己的命運和前途。

這是什麼道理？太不公平了！

她盯著修普諾斯的眼睛，看到那片朦朧淺薄的蔚藍。他焦慮急迫地注視著她，彷彿有滿腔話語正滾滾而來，彷彿確定她能看懂聽懂。他想幹什麼？他也充滿了同樣的不甘願嗎？他能為了強權犧牲任何弱者，又怎麼可能為了普羅大眾挑戰強權？她還能相信他嗎？

這個人，對她做盡了壞事！這個公國毀滅了她的家庭！而這些只顧爭權奪利的真神又對瑪德琳這個渺小人類做過什麼好事？她猛地怒火騰燒。

修普諾斯無奈地蹙眉，垂下視線放低了姿態。

絕不原諒他！她忿然想著，但瞬間她的思緒又更遠地飄了出去……如果拋除了她和家庭，所謂的真神、人類、國家又是什麼呢？又該怎麼取捨選擇呢？瑪德琳深深迷惑了。她再一次覺得自己渺小、幼稚、軟弱、無助，她看不透這個嚴酷世界後頭，到底是什麼「真理」在操縱一切。

有時「真理」追尋正義、有時它卻滿懷邪惡；有時它不畏強權、有時卻勢利地拋棄弱小。它究竟是什麼？她又該怎麼做呢？

她的內心蒙著層層迷霧，可她卻咬緊牙關馬上做出了決定。雖然不知前途是什麼，但是這一刻她決定遵行心的方向。決定一下，心底那些彷徨不安也消失了，不多想了，就往前走，她要親眼看看未來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

時間在此刻凝固，右邊盛裝的威武國王正注目看著最後一張公開牌。一隻銀色小鳥陶醉地匍匐在桌上的成堆賭注裡，高舉著懸崖牌，像隻貪戀大堆金幣和手中權力的大斑鳩。

而剩下的兩個正目光閃爍地凝視對方，似乎在透過眼神確認某項合謀。其中一位佩戴精緻髮飾，擁有一頭飄逸長髮，眼神銳利，嘴角含著狡黠微笑的女子，正從黑袍裡伸出一雙皓白的雙臂，她的眼神和手勢都指向身體的左側。

那裡有最後一個玩家，一個全身泛著朦朧白光，完美無瑕的男子，他坐在陰影裡，不動聲色地捏住一張壓在掌心裡的水晶牌，伸出手去。牌桌底下，兩人的手指對指，魔法元素隱約浮動，兩張牌面緩慢地掉換了。

牌場上氣氛火熱，人們歡樂和諧，正在等待最後開牌的瞬間。

情形一目了然，小鳥被堆積如山的珠寶誘惑，國王被空中飛揚的最後一張牌吸引。祂認為自已馬上就要贏了，正陶醉在最後的勝利之中，渾不知祂很快就要被左邊黑箱操作的男子騙光一切。

顯然不管是真神還是人類，都難逃人世間的三大誘惑：遊戲、金錢和危險的感情。

忽然，神使墨爾德呱呱大叫，淒厲叫聲嚇得人們打了個寒噤。

瑪德琳頓時渾身僵直，手腳冰涼，左臂也麻木了。墨爾德發現了？魔法神是諸神中魔法最高超的，怎麼可能會被一隻小白鳥窺見端倪？

真神們齊齊疑惑地看向神使，小白鳥移動著燃火的羽翼指向魔法神，嘎嘎說道：「喲祢忘了亮底牌！既然祢不跟牌，就乖乖地亮出底牌認輸吧！」

瑪德琳無語地望著祂一笑：「我馬上就亮底牌。」

柔和的風元素被魔法神拋向牌桌，咒語閃著光，蜻蜓點水般地掠過桌面。三位真神眼前一亮，桌面上多了兩張博布塔的底牌：４和８。

深淵神霍地捧腹大笑，布瑞提沒有８號牌可以配牌了，最後一張８在魔法神手中！即使最後一張懸崖牌不是Ｊ，單憑分數祂也能贏過對手。

黑袍王冠下的宇宙深淵團團轉動，千萬顆星辰一起向著敵人衝擊。墨爾德抖了下蓬鬆的銀色絨毛，快活地伸長脖子大叫出聲，高舉的水晶牌反射出祂猙獰的模樣，而光明神巍然不動，戴著精美法冠的女子向著他們坦然微笑。

時間繼續湍流，諸神收回了視線，墨爾德揚起翅膀翻開了最後一張懸崖牌。牌桌下的瑪德琳適時地縮回左手，修普諾斯接過了牌。

最後一張懸崖牌亮相了。

９。

這張牌嘲弄了所有的人。公用牌裡的８、Ｊ、Ｑ已經全毀，Ｋ發完，10也打完，7以下的牌不計分。神使墨爾德得意洋洋把剩餘牌面裡最大的「９」叫出來當公用牌，這樣一來即使是計算分數，祂的同盟軍也穩勝不敗，祂還做得很公平大度呢。

深淵神威嚴地亮出了祂的底牌。「２」與「Ｑ」，同預想得一模一樣。再配上公用牌９、10、Ｋ，只差一張牌就配齊了五順牌！計算分數也是他最高。瑪德琳的額頭隱隱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心弦緊繃。

光明神臉色蒼白，不動聲色，緩慢地翻開了祂的底牌。兩張底牌輕柔靈巧地攤開了好半天，真神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祂們吃驚地瞪著那兩張底牌，好像它們不是牌，而是一個大洞。「２」和「９」。最後一張「９」拋到桌上時，紅澄澄的數字就像從一個盒子裡猛然竄出醜陋魔女，咧開鱷魚般的凶殘大嘴，噴出了一串串毒汁火焰，把神祗們燒了個粉身碎骨。

竟然是９、是９！

竟然不是８！

祂的最後一張底牌不是８嗎？

這樣一來，光明神的牌組便是「２、９、９、10、Ｋ」，擁有兩張同號牌，也就是「雙星」，勝負大於分數。

車廂裡一片靜默，小白鳥駭然地張大了喙，驚恐萬狀地竄跳著，拍打著翅膀想叫卻喊不出聲音，祂完全啞掉了。

「祢也有張大嘴巴啞口無言的一天啊！」瑪德琳瞥著祂無聲暗笑。光明神抬起手摧毀了剩餘的牌。而深淵神切薩雷全身顫動，咆哮如雷，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這就是牌，這就是遊戲。」

第二章 牌局

「牌場如戰場」，這是至理名言。

車外密布陰雲，車內也開始了另一場戰鬥。

按照規定，打牌是不能作弊的，即使是諸神也得遵守這個規矩。今天純粹是要玩牌，憑的是運勢和技巧。如果靠魔法和武力作弊贏牌，那還不如直接來一場真神對決比較快。

贏牌的條件有四，而且缺一不可，眾神比試的正是彼此的「技巧、膽量、實力和時運」。真神們也希望透過打牌摸清未來諸神和大陸的走勢，讓某種「不可知的力量」來確定誰該輸、誰該贏、誰該統治伯萊茲。

至於牌戲的結果是否真的合乎心意，又有誰會乖乖遵守……那就到時候再說。

四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