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殞月之城(02)危城求生》試閱
第一章
五月十八日 星期三
艾力克斯‧莫拉萊斯在喬伊披薩店的櫃台值班，他不知道生命即將在瞬間驟然轉變，只忙著把一份菠菜香蒜派切成八片。
「我還有訂一份開胃菜。」
「是的，先生，」艾力克斯說，「還有大蒜麵包。」
「謝謝。」那人說道，「等一下，你該不會是路易斯的孩子卡洛斯吧？」
艾力克斯咧嘴笑道：「卡洛斯是我哥哥，我叫艾力克斯。」
「那就對了。」那人說，「聽我說，能不能轉告你爸，十二B的抽水馬桶壞了？」
「我爸這幾天不在，」艾力克斯說，「他去波多黎各參加我奶奶的葬禮，不過星期六應該會回來，他一到家我會立刻轉告他。」
「不必放在心上，」那人說，「反正都這麼久了。我對你祖母的噩耗深表遺憾。」
「多謝關心。」艾力克斯說。
「你哥最近上哪去了？」那人問道。
「他在海軍服役，」艾力克斯說，「部隊駐紮在加州的二十九棕櫚鎮。」
「很好，」對方說道，「請幫我問候他，我是住在十二B的葛列格‧登雷普。」
「我會的，」艾力克斯說，「我也一定會把抽水馬桶的事告訴我爸。」
登雷普先生微微一笑，問道：「你還在唸書？」
艾力克斯點頭說道：「我是文生德保私立中學的學生。」
「這學校好，」登雷普先生說，「我同事鮑伯也待過文生德保，他說這是城裡最好的學校。你已經想好要去哪裡上大學嗎？」
艾力克斯心目中早有理想的學校，那裡會令他快樂又滿意。他說：「喬治城是我的第一目標，不過要以助學金為考量。當然啦，還要看他們收不收我。」
登雷普先生點頭說道：「我會告訴鮑伯，路易斯的兒子也是文生德保的學生，你們倆改天可以交換彼此在學校的趣事。」
「太好了，」艾力克斯說，「您這次的餐點總共是九百八十三元。」
登雷普先生遞過去一千兩百元，然後說道：「不用找了，剩下的當做你上大學的基金。記得幫我問候卡洛斯。路易斯一定非常自豪他有這兩個兒子。」
「謝謝您。」艾力克斯把裝滿披薩、開胃菜和大蒜麵包的袋子交給登雷普先生，「我一定會在我爸一回家就告訴他抽水馬桶的事。」
「不用急。」登雷普先生說。
艾力克斯很清楚，大人所謂的「不用急」往往代表「馬上去辦」，不過，有了這兩百多元小費，艾力克斯一定會在爸爸一進門就報告十二B的抽水馬桶故障。
「有線電視壞了，」喬伊在廚房發牢騷，「洋基隊好不容易第六局上半滿壘，電視卻忽然收不到訊號。」
「現在才五月初，球季還有好幾個月，」艾力克斯說，「看不到又怎樣？」
「我這場有下注。」喬伊說。
艾力克斯知道即使收不到訊號，賽程還是會繼續下去，但他很識相，決定不提這件事。他回頭服務下一位顧客，女客人點了兩片義大利香腸披薩和大杯可樂。
他十點才下班，比平常還晚，因為今天人手不足，況且喬伊看不到球賽，脾氣變得火爆，艾力克斯也不敢準時離開。這是一個陰暗又悶熱的夜晚，似乎就要下大雨，艾力克斯把握下雨前的空檔，獨自享受散步的樂趣。他沈浸在「前往喬治城」的美夢中，暗自盤算機會到底有多高。
高三擔任副班長應該有幫助，但他沒希望當上高四的班長，下學年鐵定又是克里斯‧福林勝出。艾力克斯篤定當選辯論隊隊長，但他不知道校刊編輯會是自己還是克里斯？他正在默默盤算，前面的古阿姆斯特丹酒館走出一男一女，男人說的話打斷他的思路。
「快來，寶貝，」男人說道，「妳聽我的準沒錯，我們明天搞不好就沒命了。」
艾力克斯笑了，這很像他哥哥卡洛斯的口吻。
艾力克斯奔過百老匯大街，只見許多消防車和救護車呼嘯而過，無視於紅綠燈的存在，他原本以為剛才那男人只是開玩笑，現在看到這種陣仗，不禁擔心起來。他轉進八十八街，看見人們成群結隊站在家門前，但附近沒有狂歡的笑聲，也沒有可怕的打鬥。有些人指著天空，艾力克斯抬頭一看，卻只見到烏雲密佈。他轉頭望望，有一位衣著光鮮的婦女正在哭泣。
一會兒後，艾力克斯走下幾級台階，來到位於地面以下的大門前，電忽然停了。他無奈地搖搖頭，打開門鎖，進入黑暗的走道，接著拍拍家門。
「是你嗎，艾力克斯？」布萊恩娜叫道。
「是啊，讓我進去。」他說，「怎麼回事？」
恩娜打開門說：「停電了，第四台也斷訊。」
「艾力克斯，手電筒在哪裡？」茱莉問道。
「找一下冰箱上面，」艾力克斯說，「那裡應該有一支。媽哩？」
「醫院要她回去，都是因為剛才的事。」布萊恩娜說，「媽說情況非同小可，醫院需要每個人回到工作崗位。」
茱莉走進客廳，拿著手電筒四處照一照，她說：「她剛去上了兩個星期的班，他們竟然不能沒有她。」
「媽說，醫院不敢保證何時能讓她下班。」布萊恩娜說。
「你不在家時，爸有打電話回來，」茱莉說，「他說大家都平安抵達當地，奶奶的葬禮會在明天舉行，真希望我們也能一起去。」
「不知道為什麼，」布萊恩娜說，「每次全家團聚，妳總是會找藉口開溜。」
「妳講話最好客氣點，」茱莉說，「手電筒可是在我手上。」
「既然妳拿著手電筒，不妨找一找電晶體收音機，」艾力克斯提議，「也許整個市區都停電了，聽一下新聞說什麼。」他不只一次想過，要是家裡買得起電腦，該有多麼方便，雖然停電時電腦派不上用場，畢竟平日用得上。
「我猜一定是月亮害的。」布萊恩娜說。
「關月亮什麼事？」艾力克斯說，「只有太陽黑子會擾亂電力，但我可沒聽過有什麼月亮黑子。」
「才不是月亮黑子，」布萊恩娜說，「而是今晚有個小行星之類的玩意會撞上月球，我們老師有提過這件事，她打算去中央公園的彗星派對觀看這場盛事。」
「對啊，我在學校也聽說了，」艾力克斯說，「但我還是不明白，小行星為什麼會造成停電？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媽要被醫院叫回去？」
「收音機打不開，」布萊恩娜說著再度按下電源鍵，「也許電池沒電了。」
「很好。」艾力克斯說，「既然這樣，妳們何不拿著手電筒進房，準備上床睡覺？反正媽回來就會說明情況。」
「不能吹電扇，熱得要命。」茱莉喃喃抱怨。
艾力克斯不明白媽和恩娜怎麼受得了茱莉，而卡洛斯最愛的妹妹居然也是她。爸似乎也覺得她很可愛，只因為她是全家的小寶貝，但在艾力克斯眼裡，她只是一個十二歲的老寶寶。
「你覺得會不會大事不妙了？」布萊恩娜問道。
「我相信不會，」艾力克斯說，「說不定只是市中心發生一場大火，我在路上聽到很多消防車的警笛。」
「可是媽的醫院在皇后區，」布萊恩娜說，「如果市中心發生火災，醫院幹嘛要她回去？」
「不然就是有空難，」艾力克斯忽然想到很多人朝天空指指點點，「記得提醒我要告訴爸，十二B的馬桶壞了，好嗎？現在上床睡覺，不管發生什麼緊急情況，明天早上就會沒事。」
「好吧，」布萊恩娜說，「走，茱莉，我們一起為大家拚命禱告。」
「聽起來有點意思。」茱莉雖然說著反話，還是跟著姊姊進房。
艾力克斯想起來，媽在廚房放了幾根許願蠟燭。他跌跌撞撞走去廚房，好不容易找到一根，連忙以火柴點燃，豆大的火光勉強夠他找到通往臥室的路。以前他和哥哥卡洛斯同住，自從卡洛斯去當兵，整個房間就由他獨享。
女孩房和男孩房本來是一大間主臥室，他們搬來後，爸把它隔成兩小間，給小孩們睡，爸媽則睡在另一個小房間。雖然卡洛斯已經離家，艾力克斯還是覺得太擠，但畢竟是自己的家，他不會因此而抱怨。
他很快換下衣服，再把門打開一條縫，媽回來時他就會聽見聲響。他吹熄蠟燭，爬上雙層床的下鋪。隔著薄薄的牆壁，他聽見布萊恩娜正在唸誦「萬福馬利亞」。爸認為恩娜太虔誠，但媽說這只是十四歲少女必經的階段。
然而，艾力克斯覺得茱莉十四歲時，一定不會進入相同的階段。
三年前，艾力克斯十四歲時，曾有幾天認真考慮當一名神父。但恩娜不同，艾力克斯認為她將來一定會進修道院當修女，他知道媽會非常高興。
他轉身面牆側臥，腦海浮現「布萊恩娜姊妹」幾個字。我妹妹會成為修女，他想著想著便笑了，然後沈沈睡去。
五月十九日 星期四
「艾力克斯！艾力克斯！讓我進去！」
艾力克斯起初以為自己在做夢。他醒了好幾次，不停查看電有沒有恢復或媽有沒有回家，結果整夜沒睡好。悶熱的天氣害他惡夢連連，他一再夢見自己被捲入火災、空難和各種緊急狀況，他卻束手無策。
「艾力克斯！」
他猛然驚醒，抬頭看看窗外。天色依然漆黑，街燈全部停擺，但他依稀看見一個男人的輪廓，原來是吉米舅舅趴在窗上喊他。
艾力克斯爬起來說：「我去開門。」他匆匆穿上睡袍，摸黑出了家門，來到外面大門。
「電鈴沒有聲音，」吉米舅舅說，「所有電器都不管用。」
「幾點了？」艾力克斯問道，「怎麼回事？」
「凌晨四點半，」吉米舅舅說，「我需要你們去雜貨店幫我的忙，叫醒你妹妹，盡快穿好衣服。」
「雜貨店怎麼了？」艾力克斯一邊詢問，一邊拍著妹妹的門，把她們吵醒。
「我等一下再解釋。」吉米說，「穿上衣服，要快。」
幾分鐘後，艾力克斯、布萊恩娜和茱莉已經穿好衣服，一同站在客廳。吉米說：「走吧，坐我的車。」
「要上哪去？」布萊恩娜問道，「大家都沒事吧？媽回家了沒？」
「應該還沒有，」艾力克斯說，「剛才我們這麼吵，她一定會睡不著。吉米舅舅，我們要去多久？」
「該多久就多久。」吉米答道。
「那學校呢？」布萊恩娜問道，「我們來得及上學嗎？」
「別管學校，」吉米說，「別的事都不用管，跟我走就對了。」
「要是媽或爸打電話回家該怎麼辦？」布萊恩娜問道，「萬一沒人接電話，他們會嚇一大跳。」
艾力克斯點頭說道：「茱莉跟我們一起去，恩娜，妳留在家裡接電話。」他其實比較喜歡跟恩娜在一起，但茱莉年紀太小，他不放心讓她單獨在家。
「好吧，」吉米說，「我們走吧。」
吉米舅舅的車並排停在門外，反正現在是凌晨，應該不會影響到別人。他們坐定後，車子駛過市區，往二十個路口以外的雜貨店開去。艾力克斯沒料到馬路上一大早就有這麼多車子，遠處甚至傳來警笛聲。
「發生什麼事了？」艾力克斯問道，「你知道為什麼會停電嗎？」
「嗯，有人知道。」吉米說，「是月球，月球出事了。」
「我就說是月亮黑子嘛。」茱莉咯咯笑道。
「一點都不好笑，」吉米舅舅說，「洛琳整晚睡不著，她相信天一亮搶匪就會衝進雜貨店。昨晚電器行和酒鋪先遭殃，但天亮後，他們就會開始搶奪食物。我們要趕緊把雜貨店的商品清空，所有食品下架，搬回我家去。我需要你們幫忙打包和抬箱子。」
「那我們呢？」茱莉問道，「我們有東西吃嗎？」
「當然有啊，」吉米舅舅說，「你媽呢？」
「還在醫院，」艾力克斯說，「我猜她整夜都在值班。爸還在波多黎各。吉米舅舅，到底怎麼回事？」
「我會儘可能告訴你我知道的部分。」吉米舅舅說，「有個大玩意把月球撞歪了，月亮現在更接近地球，發生了海嘯、洪水、停電，還有暴動，洛琳一直歇斯底里。」
艾力克斯心想，洛琳舅媽動不動就歇斯底里。爸給她取了個「誇張大王」的綽號。當初卡洛斯宣佈要進海軍時，她一疊連聲地說：「你會死掉！他們會害死你！我們再也見不到你了！」媽至今無法原諒她的過度反應。
「就沒有人能把月球搬回原位嗎？」茱莉問道。
「我也希望有人辦得到，」吉米說，「但就算有辦法，也沒有那麼快。在這段期間，洛琳認為我們不如把食物留給孩子吃，不要讓陌生人搶走。」一輛車忽然竄過第三大道，他狂按喇叭，嘴裡喃喃咒罵，「一群白癡，有錢人一看到苗頭不對就趕緊閃人。」
「路上怎麼沒有警察？」艾力克斯問道。
吉米笑了：「他們都跑去保護有錢人了，才不會管大家的死活。」
艾力克斯暗自下結論：吉米舅舅好像也有一點「誇張大王」上身。他跟洛琳舅媽住在一起，難免會被「傳染」。他們家的小孩脾氣也不好，但年紀還小，艾力克斯希望他們長大後會改善。雖然洛琳舅媽這輩子從沒改過。
「好，」吉米說，「班尼來了。」他在雜貨店門前停車，然後說道：「下車吧。艾力克斯，你和我負責裝箱；茱莉，妳負責收集紙箱。情況如何，班尼？」
站在門前的大塊頭點頭說道：「目前還很平靜，應該不會有麻煩。」他從腰帶抽出一把槍，「帶這個以防萬一。」
「班尼可以先領報酬，」吉米說，「給你啤酒和香菸。」
「這兩樣現在倒成為新的貨幣了。」班尼咧嘴笑道。
艾力克斯開始懷疑自己還在睡夢中，除了洛琳舅媽的歇斯底里，其他都顯得好不真實。吉米舅舅打開鐵門，艾力克斯和茱莉跟著他走進雜貨店，班尼在外面看守門戶。
吉米遞給茱莉一支手電筒，要她坐在櫃台後面的地上收集紙箱。他讓艾力克斯把啤酒和香菸搬去班尼的車上，他自己則把牛奶、麵包和較易腐敗的食物收進空箱子裡。
班尼要艾力克斯把東西先放進後車廂，塞滿後繼續往後座堆。一輛車居然能塞下這麼多箱啤酒和香菸，實在教人吃驚。
最後只剩駕駛座還能坐，吉米問艾力克斯：「你會不會開車？」
艾力克斯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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