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過去的夢魘
【1】
腦袋裡面傳來陣陣宛如針刺般的刺痛，刺激著沉睡中的意識。
漢銘緩緩地張開了雙眼。
映入眼簾的世界是灰濛濛的一片。
雖然不至於到完全黑白，但是漢銘看到的卻是有如用過數十年的電視機般，所有色彩都黯淡了不少。
這樣的景象提醒了漢銘，昨晚發生的一切。
看樣子，現在的情況果然跟當年一樣。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自己這九年來的人生，到底算什麼？
但是真正讓漢銘不了解的是，為什麼這樣的事情會在相隔九年後的今天，又再度降臨在自己身上？
按理說，事情不是應該在九年前就已經解決了嗎？
如果沒有解決的話，那自己這九年又是如何活過來的？
九年了……。
連漢銘都不敢相信時光可以如此飛逝。
如果不是用年分來計算的話，光憑感覺，漢銘會覺得過去那起事件，可能只是兩、三年前的事情。
一閉上眼睛，就可以看到當時其他幾個人的臉，甚至到現在，雖然很多事情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關於當時的一切，卻是想忘也忘不掉。
即便是現在，漢銘也常常從噩夢中驚醒。
這時，原本安靜地躺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響了幾聲，吸引了漢銘的注意。
漢銘將手機拿起來，發現上面顯示有幾通未接來電與幾封簡訊。
這些未接來電與簡訊，全部都來自於同一組號碼，都是沁婷打給漢銘的。
漢銘按了按手機，打開收件夾，看了一下昨晚沁婷傳來的簡訊。
「你沒事吧？我從芝儀那邊聽說餐廳發生的事情了，請撥通電話給我。」
「我好擔心你啊，有看到簡訊的話，盡快打電話給我。」
「很晚了，你還好吧？明天早上九點，我會過去找你，記得幫我開門。」
漢銘看了一下，最後一通簡訊是在半夜兩點多傳來的。
抬起頭來，看了一下時鐘，現在已經是早上八點五十了。
簡訊還沒來得及關掉，門鈴就響了。
漢銘走到門口，門一打開，果然見到沁婷一臉擔心地站在外面。
只不過，除了沁婷之外，在沁婷的身後，還有一個頭破血流、樣貌模糊的女子。
「天啊，」沒等漢銘開口，沁婷便大剌剌地直接朝屋內走，一邊啐道：「你想要嚇死我嗎？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有多擔心你啊。」
想當然，那名頭破血流的女子，絕對不會是沁婷的朋友，否則沁婷不會這麼毫不在乎。
看來果然是因為那件事情又復發了，所以才會看見它們吧。
漢銘默默地看著那名女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沁婷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很自然地進到屋內，漢銘立刻關上大門，將那名女子拒於門外。
走到客廳，沁婷已經把包包放在桌上。
「對不起，」漢銘搔了搔頭說：「搞糟了妳昨天幫我安排的約會。」
「不，那件事怎麼樣都好。」沁婷揮了揮手說：「倒是你，你還好吧？」
沁婷想到昨晚接到芝儀的電話，芝儀那彷彿世界末日般，歇斯底里地將事情告訴她時，沁婷眉頭一皺，立刻沉下臉來。
比起芝儀，沁婷的擔心與震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沁婷走到漢銘面前，直接用手撥起漢銘左眼的眼瞼，然後認真地察看著。
「現在看起來是沒事，」沁婷抿著嘴說：「不過還是要檢查一下才知道。」
「事實上，」漢銘苦笑著說：「昨天流血的是右眼。」
「喔。」
沁婷聽了，換撥起漢銘的右眼，仔細地看了一下後說道：「右眼也看不出什麼問題。」
漢銘看到沁婷擔心的模樣，內心突然感到愧疚，怎麼會角色互換了？
「走吧，換衣服，我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沁婷拿起包包，揮了揮手示意漢銘去換衣服，繼續說：「我昨天晚上幫你探聽過了，聽人家說在中山北路一帶有一家眼科醫院非常有名，今天雖然是週末，不過醫生早上還有看診。」
「沒用的，」漢銘沉下了臉說：「這不是醫生可以解決的。」
是啊，如果當年醫生可以解決的話，阿育就不會死了。
漢銘內心這麼想著，但是沒有說出口。
「為什麼？」沁婷不解地問。
「這……」漢銘猶豫了一會說：「這不是我第一次這樣了。」
聽到漢銘這樣說，刻劃在沁婷臉上的疑問更加深刻。
兩人認識已經四年了，如果說漢銘有這樣的舊疾，自己為什麼從來沒聽漢銘提過，也沒見過漢銘有過如此駭人的模樣。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沁婷一臉擔心的表情問道。
「唉，」漢銘沉重地嘆了口氣後，搖搖頭說：「這說來話就長了。總之，這不是我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情了。」
「那……會不會有事呢？」
沁婷這一問，讓漢銘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情況的確像漢銘所說的，說來話長，而且一言難盡。
──會不會有事？
這個問題漢銘也很想知道。
漢銘甚至連為什麼會再一次發生這樣的情況，都還搞不清楚。
漢銘只知道，當右眼開始流血之後，就表示自己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數的階段。
從現在開始，不管做什麼事情，都無法阻止這宛如定時炸彈般的事情發生。
──除非，漢銘可以搞清楚這一切，並且將它破除解決，就好像九年前一樣。
漢銘不想要讓沁婷擔心，更沒辦法解釋清楚眼前到底是怎麼回事。
沉默了一段時間之後，漢銘緩緩地搖了搖頭。
「沒事，」漢銘淡淡地笑著說：「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
「真的嗎？」沁婷臉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沁婷非常了解漢銘，她也猜到漢銘之所以這麼說，就是為了不讓自己擔心。
但是相對地，沁婷也了解，不管自己怎麼追問，一旦漢銘決定隱瞞，自己是不可能問出答案的。
「好啦，我真的沒事了。」漢銘笑著說：「妳就別擔心了，妳昨天肯定沒有睡好，還是趕快回家補眠吧，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裡？」
「去療養院，見一個人。」
沁婷沉吟了一會說：「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不太好吧，」漢銘皺了一下眉頭說：「那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而且那個人妳也不認識，妳還是回去補眠比較好。」
「拜託！」沁婷懇求著，誇張地彎下腰，突然來一個將近九十度的大鞠躬。
這一鞠躬嚇了漢銘一跳，或許是因為擔心了一整晚，讓現在的沁婷感覺比起平常還要脆弱。
雖然很不希望沁婷捲入這樣的事件之中，但是看到沁婷這般哀求，漢銘實在不忍心拒絕，只好首肯讓她跟自己一起去。
漢銘換好衣服之後，想起了門口的不速之客。
雖然那名女子似乎對他們沒什麼敵意，但還是小心為妙。
漢銘開了門，眼睛快速掃過四周，盡量避免被沁婷發現異狀，免得她又擔心。
所幸女子已經消失無蹤，兩人也就順利離開了漢銘的住所，一起朝療養院出發。
【2】
「嗚啊！」
在一陣淒凌的哀號聲中，鍾岳霖從一場驚心動魄的噩夢中驚醒過來。
即便只穿一件單薄的白色汗衫，鍾岳霖也已經大汗淋漓，連床鋪都被汗水給浸濕了一大塊。
鍾岳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骨瘦如柴的他，從汗衫V領裸露的胸前兩塊排骨，正激烈地起伏著。
雖然夢中那些駭人的景象已經忘記了一大半，但是殘留在內心裡面那強烈的恐懼感，仍然揮之不去。
這在鍾岳霖身上可以算是非常難得的一件事情。
當了半輩子的法師，幫人消災解厄數十載，因為自詡為行善，總是心安理得，睡覺睡得特別安穩，所以已經不知道多久不曾體驗噩夢是什麼感覺。
真是不祥啊。
鍾岳霖感到不安，覺得這樣的夢實在很觸霉頭。
休息了一會之後，終於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鍾岳霖準備下床去換件乾爽的衣服。
一站起身來，不知道為什麼，鍾岳霖突然有了奇怪的回憶。
他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些年輕人。
記憶力是個非常詭譎的東西，年紀大了之後，有些剛發生的事情，反而很模糊，但是許多過去發生的事情，卻越來越清晰。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些年輕人、那些事情了，但是今天，當他從床上站起來的瞬間，他不但想起了那些年輕人的臉，還想起了當時那起事件的經過。
當年的那起事件，改變了那些年輕人，也改變了鍾岳霖。
如果現在有人要訪問鍾岳霖，問問他在法師的生涯之中，最值得驕傲的是什麼事情。
他肯定會請那個人坐下來，然後把這起九年前發生的事件，從頭到尾好好的講一遍，哪怕再小的細節，他都會鉅細靡遺的說清楚。
換好衣服之後，鍾岳霖走出臥房，到廚房打開冰箱。
雖然現在的鍾岳霖，已經退休不再當法師，廟方每個月還是會固定給鍾岳霖一筆小錢，名義上是顧問費，但是實際上說穿了，就只是感念鍾岳霖這些年來的付出，所以提撥給鍾岳霖的一小筆退休金。
這讓鍾岳霖在退休之後，不虞匱乏，起碼還活得下去。
現在的鍾岳霖除了偶爾幫助廟方處理一些比較棘手的案子之外，幾乎天天過著退休後的平靜日子。
有空就到廟口跟老朋友聊聊天、下下棋，不然就是窩在家裡，上上網、打打電動殺殺時間。
雖然不見得隨心所欲，但是還算過得愜意。
幫自己倒了杯冰豆漿之後，鍾岳霖拿著豆漿在客廳坐了下來。
『求求你，救救我們。』當年那個年輕人找上自己的時候，這麼懇求著。
這是鍾岳霖第一次見到那些年輕人，當時的他們，任誰也沒有想到會經歷一場驚心動魄的人鬼交戰。
一閉上眼，眼前又浮現當時的畫面。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鍾岳霖與另外五個年輕人，一起在一片陰森的亂葬崗，為了生命與時間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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