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他方》
陳綺貞 文.攝影
定價380元
  

什麼時候會湧現寫作的念頭呢?有沒有那種「我要開始寫了」的個人儀式或習慣,用來啟動書寫模式呢?
我喜歡生活勝過工作,但我也喜歡適度的限制…….
有段時間我只在早上寫歌,其他時間就算想寫也不可以。
有段時間我讓自己每天寫四個小時,寫什麼都沒關係,規則只有一個,就是只能面對電腦,手放鍵盤,不開手機也不上網。其實這些都有幫助,每一種都有它的效果。我記得剛開始,因為跟家人住,如果半夜想寫歌,只能小小聲偷偷唱,那時候的歌就會散發這種氣息,住學校時,半夜想寫東西,只能躺在床上用想的,免得吵到其他五位室友,隔天再彈吉他唱唱看對不對。
後來半夜的日子過膩了,我又愛上日光充足的時候寫,總之這些遊戲式變動的模式,很適合我。也很適合後來常常必須旅行的生活。
一般來說,常常一整天下來感覺一無所有,如果有一個很棒的句子就好了。
明天的我可以從那裡開始,不會迷失方向。
但如果我是長篇小說的作家,我想這種方式也許就不適合我,太沒有效率。
我沒有個人儀式,幾乎就是突然間發生的事情。當然有一隻好寫的筆,和格子夠細的筆記本,是更好的。我還是更喜歡用紙筆。


想與您聊聊書名「不在他方」,談的是「這裡」(此時此刻),如您提到「格雷安.葛林在英國寫古巴,海明威在古巴寫巴黎,每個人何嘗不是在此地寫著或盼著他方」,您怎麼思考這個關於歸屬的命題?
我從大學開始崇拜羅蘭巴特。
是這樣的,我對巴黎或是巴黎人,除了一些具體的耳濡目染之外(例如朋友帶回來的紀念品),所謂巴黎人的性格,我都建立在對羅蘭巴特的幻想。我以為那裡的人都那樣,可以高談闊論文學藝術,也可以浪漫情愛,又不輕視生活細節,吃得好,常常寫信給朋友……總之有些過分的幻想。當然到了巴黎在地鐵被吐了一臉口水之後,幻想瞬時跌回現實。我不怪他,也不怪我自己,當然也不怪那個地方。我只是在「我自己的世界」慢慢拼圖,把世界可能該有的樣子,借由一些名字,一些概念填滿。最後到此一遊,是把拼圖的幾個失落的死角完成,順便塗上顏色。由於顏色太主觀,即便大家可用的材料相同,你的世界依然很不一樣。
只因為從字裡行間開始想像,很容易就離開此時此刻,回到某個年代,或與某一群人交往。有一段時間每天早上我都會涉略一些美國現代詩,事實上,跟大學時期選念一些文學一樣,我覺得我是看不懂的,我也不知道考試時為什麼需要背誦美國獨立宣言,但是似懂非懂就像看默劇一般,身邊景物漸漸跟著褪色,動作也滑稽了,身為一個輕信的讀者,很容易就融入背景,成為書裡的一部份。
那些早晨,我有時候跟著Allen Ginsberg在加州迷幻,有時候在Dickinson幽閉的屋子進行一些神秘的思索,……當你吸取的文字內容組成你的世界,你寫出來的文章也不只是來自封閉的你,而是「你」的延伸。一個人該如何歸屬,與其說是人在空間中移動,更可以說是自我版圖的擴張。想像一下,一張地圖不斷延展,人就是活著的地圖本身。當然,自我迷失也是一定的。只能在kerouac的路上,等待一輛路過停下的卡車。
永遠也寫不到現在(這裡),只能寫未來(他方)。


如何看待不同文本創作之間的跨界轉換?
我昨天去看杉本博司的攝影展。
哇!除了攝影師,他同時是建築師,日本能劇編劇,舞台設計師,室內設計,傢俱設計,古美術收藏家,藝術評論家,雕刻家……
我想,如果他願意,他一定也可以成為厲害的美髮師。我想到一個厲害的美髮師Andy,傳說他剪頭髮是以一根為單位,一根一根地剪。認識他以後才知道他同時也是養鸚鵡和養珊瑚的專家,電視台還到他家拍攝他的珊瑚。對他來說,鸚鵡,珊瑚,和頭髮這三件事也許並沒有「界」的存在。也有可能鸚鵡珊瑚和頭髮其實是同一件事,只是我們把它分別命名成三件事。
這又讓我想到,我因為好奇曾經參加一個網路的創作課程,講師要我們首先決定音樂的速度,再想一句歌名,接著思考主題。就在我差不多急著要把歌寫完,接著,要我們反覆唸這句歌名,找到舒服的韻律,選擇一種音色或嘗試其他可能更好的速度,接著為這個歌名寫一段主歌,不能直接寫,要先寫大綱,再搜集韻腳,差不多可以為主歌譜曲了,接著寫副歌……總之過了四個禮拜,終於可以完成一首曲子,但我也崩潰了。好像是要一隻鳥在飛行途中拆解自己飛行的步驟,除了面對墜落的危險,嗯,還要交學費。創作跟學開車畢竟不一樣,恍然大悟,一開始,寫曲寫詞彈奏演唱,對我來說本是一件完整的事,一旦細分再細分,也很可能會錯亂。部分的加總也不再等於,大於或小於整體。
我還認識一個女人,是鋼琴老師,會計師,洗衣作業員,是廚子,司機,心理輔導員,還是保險業務員,是習俗達人也是業餘素描家。我在我媽媽身上,看見一個完整的人,在悠悠歲月裡奮力學習了各種跨界的技能,為了生存,也為了表達自己的情感,為一些還不知道為什麼的原因,也為了能繼續愛她所能愛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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