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週,兩人都變得十分開心。謝利正式訂婚以後,他們每天總要分開數小時,偶爾是一夜或兩夜的時間。「得讓她信任我。」謝利表示。佩魯夫人不讓她再出入納伊宅邸,莉亞屈服於好奇心,對神氣活現滿載著祕辛而來,一進門就大肆喧嚷的謝利拋出上百個問題,他每次回到莉亞這裡都是一次逃家遊戲︰
「我的兄弟啊!」有一天,他一邊大嚷,一邊將帽子扔到莉亞半身塑像的頭上。「我的兄弟啊,佩魯皇宮從昨天開始好戲連台!」
「先把帽子拿起來。另外,別在我家提起你那群狐群狗黨。又發生什麼事了?」
她低聲斥責,卻忍不住先笑了。
「奴奴,開戰了!開戰了!瑪麗蘿和佩魯夫人為我的婚姻契約大動干戈。」
「不會吧?」
「正是!烽火連天、煙硝四起啊。(佩魯媽媽揮舞著手臂又帶來哪些插曲,你要留心聽……)『嫁資制!嫁資制!為什麼沒有監護人呢?這是對我的侮辱!對我的侮辱!我兒子的財產狀況!……夫人,您要知道……』」
「她稱呼瑪麗蘿為夫人?」
「跟雨傘一樣寬大呢。『夫人,您要知道,我兒子從成年以後沒欠過債……他從一九一○年起買的股票相當於……』相當於這個,相當於那個,相當於我的鼻子,我的臀部……總之,活脫是手腕更圓滑的凱薩琳皇后!」
莉亞的藍眼睛閃耀著笑出的淚水。
「謝利啊!從我認識你以來,你今天最讓我發笑!美人瑪麗蘿那邊呢?」
「奴奴,她啊!可厲害了。那個女人所到之處肯定屍橫遍野。一身寶石綠衣服,火紅頭髮,那身肌膚……簡直是十八歲少女,還有那微笑。我可敬母親的大嗓門都沒讓她眨一下眼。她等到這番攻擊的最後才回答︰『親愛的夫人,您或許最好別太高估令公子從一九一○年以來的積蓄……』」
「砰,一槍命中要害……是你被擊中。你當時人在哪裡?」
「我嗎?坐在大安樂椅上。」
「你就在現場嗎?」
她收起笑容,放下刀叉。
「你在現場嗎?你做了什麼?」
「當然是一句機智的妙語……佩魯媽媽已經抓起一個珍貴高價的物品準備捍衛我的名譽,我連站起來都不用,一句話就阻止了她︰『親愛的母親,溫柔一點。學學我,學學我這位……像蜂蜜,像糖一樣甜的迷人岳母。』就這樣,我把夫妻的共同財產限定於婚後的共同財產。」
「我不明白。」
「可憐的小王子賽司特在遺囑裡留給瑪麗蘿的那些甘蔗園……」
「對……」
「假的遺囑。賽司特家族可興奮了!可能有一場官司!你懂了嗎?」
他一臉喜不自勝。
「我明白了,但是你怎麼知道那件事?」
「是這樣的。老黎兒剛對賽司特家族的最小成員伸出魔爪,才十七歲,有虔誠的心意……」
「老黎兒嗎?多可怕!」
「……正是小賽司特親吻時呢喃的愛語……」
「謝利!我覺得噁心!」
「……老黎兒上星期日到納伊時給我這個情報。老黎兒可崇拜我了!她對我充滿敬意,因為我一直不想跟她上床!」
「但願如此。」莉亞嘆口氣。「無所謂……」
她若有所思,謝利覺得她反應冷淡。
「你說,我是不是很了不起?是不是?」
他俯身湊向鋪了白桌巾的桌子,灑在餐具上的陽光像舞台探照燈一樣打亮他的臉。
「是……」
(「無所謂。」她心想。「瑪麗蘿那個討厭鬼根本把他當成女人包養的小白臉……」)
「奴奴,有白乳酪嗎?」
「有的……」
(「……要是她扔給他一枝花,他該跳起來接住……」)
「奴奴,你給我地址好嗎?買乳酪的地址。我請了位廚師,十月來上工。」
「在說什麼啊!這是自家做的。雇了廚師啊,試一試奶油淡菜醬汁和酥皮小餡餅!」
(「……沒錯,這五年來,我差不多像在供養這個孩子……他可是有三十萬法朗年金收入的人。就是這樣。每年有三十萬法朗年金收入,還算是被包養的小白臉嗎?並不是金錢多寡,而是心態問題……有那種我可以給他五十萬法朗,卻算不上是小白臉的傢伙……謝利嘛,我根本沒給過錢……照樣……」)
「我說……」她突然大嚷。「她照樣把你當成小白臉!」
「誰?」
「瑪麗蘿!
」
他笑逐眼開,露出孩子一樣的表情︰
「奴奴啊,可不是嗎?不是嗎?那正是她的意思吧?」
「看來如此!」
謝利舉起滿滿一杯顏色像白蘭地的夏隆堡黃酒︰
「敬瑪麗蘿!多大的恭維!希望我到你這個年紀時,還有人這樣說我,就樣就夠了!」
「你這樣就心滿意足的話……」
整頓午飯到結束,她心不在焉聽他說話。他已經習慣這位沉著冷靜情人的半沉默狀態,他滿足於她每天像母親一樣的斥責叨念︰「拿烤得最焦的那個麵包……別吃這麼多新鮮的軟麵包……你永遠不懂怎麼挑水果……」而同時間,暗自神傷的她狠狠訓誡自己︰「倒是我,得知道自己要什麼!我希望他怎麼做?要他站起來說︰『夫人,您在污辱我!夫人,我不是您想的那樣!』其實是我的責任。我像母雞帶小雞一樣照料他,盡把所有東西塞給他……我可曾想過他有一天會組織家庭,成為人父?我從來沒有想過!就算我曾經想過,就像帕東說的︰『是遺傳,是遺傳!』就算帕東接受格拉蒂絲的求婚,他這個人只會去兜一圈,就像聽到人家講起潮汐。而謝利呢,他有謝利的血液。他有……」
「寶貝,你說了什麼?」她中斷思緒。「我沒在聽。」
「我說,我和瑪麗蘿的這一段故事,是我有史以來覺得最好笑的事了!」
(「就是這樣,」莉亞心裡下結語。「這件事令他發笑。」)
她懶洋洋地站起。謝利伸手摟住她的腰,但是她移開他的手。
「我忘了,你的婚禮是哪一天呢?」
「八號星期一。」
他看來如此淡然、事不關己,讓她大吃一驚︰
「真難以置信!」
「奴奴,怎麼了?」
「你看來沒把婚禮放在心上!」
「我是沒放在心上。」他的聲音一派平靜。「一切已安排就緒。典禮在下午兩點鐘開始,這麼一來用不著手忙腳亂準備盛大午餐。五點鐘回到夏洛特.佩魯宅邸。接著坐臥車前往義大利,去湖泊區……」
「湖泊區那麼值得一提嗎?」
「值得一提。有別墅、飯店、汽車、餐廳……像蒙地卡羅那樣!」
「不過,有她在……」
「當然有她在。微不足道的存在,但是有她在。」
「再也沒有我。」
謝利沒料到會聽見這麼一句話,來不及藏住表情。眼珠詭異地轉了轉,嘴唇瞬間失去血色,讓他臉孔扭曲走樣。他小心翼翼恢復呼吸,以免讓她聽見他的喘息聲,他又回到正常︰
「奴奴,永遠都會有你。」
「你待我太好了。」
「奴奴,永遠都會有你……」他笨拙地笑著。「我有需要的時候,你要幫我。」
她默不作答。她哼著歌,彎腰撿起掉落的玳瑁髮簪,將它插進頭髮裡。她照著鏡子,得意地繼續哼唱,她為自己自豪,這麼輕易就克制住自己,避開兩人分離的唯一情緒波動時刻,沒讓這些不該說的話脫口而出︰「儘管說吧……乞求,要求,暫停一下……你剛才的話,讓我覺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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