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與偏見
珍.奧斯汀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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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傲慢與偏見:達西的難題
P.D. 詹姆絲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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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上這本《傲慢與偏見》,至少是台灣一九四九年以來出版的第80種譯本。真是的,到底哪來那麼多《傲慢與偏見》?身為譯者,這種感覺好比參加指定曲目歌唱比賽,結果抽到80號,同樣一首歌,評審和觀眾已經聽了79遍,想要脫穎而出,勢必得與眾不同。《孫子兵法》有言:「知己知彼,勝乃不殆」,趕緊看看前79位參賽者表現如何?

這一看之下,太好了!原來有31位參賽者沒唱齊全,是節譯本。剩下48位當中,有位叫「東流」的來頭不小,總共有31家出版社出過他的譯本,但他或施展隱身術(署名「編輯部」或「佚名」),或化名東毓、束毓、陳慧玲、李思文、羅威明、吳庭芳、鐘斯,只以真面目出現過6次。因此,除去東流不算,目前參賽者銳減為17位。但這17位當中,又有位「王科一」善於隱身,並曾化名錢漢民及夏穎慧。所以,真正的全譯本只有11,其中東流和李素來自香港,王科一、孫致禮、雷立美、樂軒、倩玲、張玲和張揚來自大陸,陳玥菁、劉珮芳和鄧盛銘、吳妍儀來自台灣。

啊!突然從編號80號跳到12號,簡直比中了樂透還要高興!這下可以在「唱功」上下功夫了。文學翻譯就像演唱,同一支曲子,作者先唱一遍,譯者再唱一遍,兩位歌手的音色雖然不可能一樣,但是音準可以要求,唱腔可以模仿,情味可以再現。譯者身為演唱者,當然有自己的傲慢與偏見。

珍.奧斯汀並非晦澀的作家,《傲慢與偏見》更非難懂的小說,但兩百年前的語言和風俗畢竟與今日不同,為了不唱得荒腔走板,我使用了David M. Shapard的註解本。該書左頁為原文,右頁為註解,原文以原作初版為準,再以二、三版輔助校訂,註解則解說當時用字及風俗習慣,點評寫作技巧,指出言外之意,附上當時服裝、建築、庭園、室內裝潢、交通工具等插畫,書末則附錄地圖及小說大事年月表。有了這麼厲害的歌唱老師,便曉得stupid要唱成「無聊」(dull),morning應唱作「白天」,supper則唱作「消夜」,相信縱使歌手再音痴,也絕不會唱得五音不全。

如今音準有了,可以來琢磨唱腔了。比起台面上新生代偶像,珍姑(1775-1817)的唱腔無疑老派些。為了模仿珍姑,我從曹雪芹(1715-1762)細說《紅樓夢》開始,一路聽到文康(ca.1821-1875)演義《兒女英雄傳》,待柯林斯先生出場,便請出諸葛亮先生來「臨表涕泣,不知所云」一番,碰上達西先生振振有詞,則請顧炎武先生來示範說之以理、曉以大義,唱到破音處,則得吳佳珍和謝孟蓉兩位編輯指導。因此,雖不敢說唱得像《老殘遊記》裡的王小玉「有如花塢春曉,好鳥亂鳴」,至少也像王小玉的妹妹那般「字字清脆,聲聲婉轉」。

音準和唱腔都到位了,只差再現珍姑的詼諧和諷刺,這兩點從開篇第一句即展露無遺:It 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that 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 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珍姑以寥寥數筆,點出全書婚姻和財產兩大主題,並奠定詼諧和諷刺的基調。在詼諧方面,珍姑利用突降(Bathos)修辭,先莊後諧,原以為她要說什麼崇高的真理,孰知卻是有錢單身漢要娶太太這種假語村言,令人不禁莞爾。在諷刺方面,有錢單身漢要娶太太分明是反話(irony),依照當時的社會現實,缺錢的小姐亟需有錢的丈夫,有錢單身漢壓根不缺太太。珍姑巧妙利用語序,先一本正經,後詼諧諷刺,為這部幽默喜劇定了調,類似的手法在原作中屢見不鮮,因此,我亦步亦趨跟隨原文語序,以求再現原唱的情味。> 好啦,不過區區一介天涯小歌女,哪來這麼多傲慢與偏見?還是少說幾句,請各位觀眾聽歌吧。
 

第一章

有條人人信以為真的真理:凡是有錢的單身漢,總覺得自己缺個太太。
至於這單身漢怎麼想、心裡是什麼感覺,大家也不去管,只要方圓百里內出現這麼一號人物,這條真理立刻在附近人家心裡活動,理直氣壯把對方當成自家女兒的財產。
「班奈特先生,」這天太座開口了,「你聽說沒有,尼德斐莊園終於租出去了。」
班奈特先生回說沒有。
「但真的租出去了,」她又說,「隆格太太剛才來家裡坐,一五一十告訴我了。」
班奈特先生沒搭理她。
「你不想知道是誰租的嗎?」太座不耐煩了。
「妳想告訴我,我也不反對。」
這就算是歡迎她說下去了。
「哎呀,親愛的,我跟你說,隆格太太說啊,這尼德斐莊園,是給個有錢的青年租去了,聽說是北方人,禮拜一乘著私家馬車下來看房子,看得高興了,當場就跟莫里斯先生談妥,說是九月底以前入住,下週末先差家僕過來打掃。」
「姓什麼?」
「賓利。」
「結婚了還是單身?」
「哎!是單身哪,親愛的,我都打聽清楚了!是個有錢的單身漢!每年光利息收入就有四、五千鎊。這下我們家丫頭可好了!」
「怎麼說?這跟我們家丫頭有什麼關係?」
「班奈特先生,」太座回他,「你這人也真討厭!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在想他娶我們家丫頭嗎。」
「原來他搬來打的是這個算盤。」
「打什麼算盤!胡說八道!不過人家是真的有可能看上我們家丫頭哪,所以他人一到你就去走動走動吧。」
「我看沒這個必要。妳跟幾個丫頭去就好,不然叫她們自己去更好,否則妳這麼漂亮,跟丫頭不相上下,說不定賓利先生最中意妳呢。」
「親愛的,你太抬舉我了。我漂亮是漂亮過,但現在也無心假裝出眾了。女人家啊,女兒都大了,就不該只想著自己的美貌了。」
「到了這節骨眼,女人家也沒多少美貌好想了。」
「反正親愛的,你非去見賓利先生不可,他一到你就去。」
「我才不攬這事兒呢,我跟妳說真的。」
「你也替那幾個丫頭打算打算吧。要是這婚事真的成了,那可不得了。盧卡斯爵士和夫人都打定主意要去了,為的不就是這個?你哪次看過他們拜訪新來的了?真的你非去不可,你不去,我們怎麼去。」
「妳想太多了。我敢說賓利先生一定很樂意接見妳;我還會寫幾句話讓妳帶去,好讓他安心,知道我是打從心底歡迎他娶我女兒,不管看上哪一個都好;不過我要多幫我的莉西美言幾句。」
「我看不要吧;莉西哪裡比其他丫頭強了?她不及珍一半漂亮,也不及麗迪亞一半好脾氣,偏偏你最疼她。」
「那幾個丫頭,看來看去都差不多,沒什麼好誇獎的,」他接著說,「既沒腦筋、又沒心眼,跟外邊的女孩沒什麼兩樣;但是莉西就不同了,她比那幾個丫頭伶俐多了。」
「班奈特先生,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自己的親生女兒?你就是愛氣我。也不體諒體諒我神經衰弱。」
「妳誤會我了,親愛的。我怎麼敢不尊重妳的神經?我跟妳的神經認識那麼久了,又常常聽妳煞有其事地提起,少說也聽了二十年有了。」
「唉,你哪裡知道我難受。」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但我是真心希望妳好起來,這樣才能看著年收入四千鎊的青年一個個都搬來做妳的鄰居。」
「那有什麼用,就算來了二十個,你也不會去拜訪人家。」
「你聽我一句,親愛的,要是真的搬來二十個,我一定一個一個都去拜訪。」
班奈特先生這人就是這麼複雜,為人機伶,說話諷刺,寡言內斂,難以捉摸。班奈特太太跟他做了二十三年的夫妻,還是摸不透他的個性。她的個性倒是不難了解。這女人家頭腦不好,見識淺薄,陰晴不定,一有不如意,就假想自己神經衰弱。她每天為了幫女兒作媒而奔忙,最高興的就是拜訪鄰居和道聽塗說。

第二章

班奈特先生還算是打了個頭陣,早早就去拜訪賓利先生。他一直有這個打算,只是嘴巴上拗著太座,說什麼還是不去的好;那天晚上拜訪回來,太座還蒙在鼓裡。當時事情是這樣的,班奈特先生看著二女兒在一旁裝飾帽子,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莉西,妳這頂帽子真漂亮,要是賓利先生喜歡就好了。」
「我們哪裡知道賓利先生喜歡什麼,」孩子的媽忿恨地說,「連面都見不到哪。」
「不過妳忘啦,媽,」伊莉莎白說,「舞會上就見得到了,隆格太太答應說要幫忙引介呢。」
「我才不相信隆格太太那麼好心,她自己有兩個姪女,人又自私,說一套、做一套,像她那種人,不說也罷。」
「我對她也是無話可說,」班奈特先生說,「真慶幸妳不用靠她幫忙。」
班奈特太太不打算理他,但是又管不住自己的嘴,這下倒罵起女兒來了。
「別再咳了吧,凱蒂,我拜託妳!妳也體諒體諒我衰弱的神經,簡直要給妳咳壞了。」
「凱蒂咳得不知好歹,」孩子的爸說,「也不知道要挑時機。」
「我又不是咳來尋開心的。」凱蒂沒好氣地說。
「舞會什麼時候,莉西?」
「半個月後。」
「唉,可不是嘛,」孩子的媽說,「隆格太太要等到舞會前一天才回來,我看也別指望她引介了,她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呢。」
「唔,親愛的,這下妳倒占便宜了,不如由妳引介賓利先生給隆格太太認識吧。」
「想得美喔,班奈特先生,你想得美,我跟賓利先生又沒交情;哪來你這種促狹鬼?」
「我很佩服妳能這樣審慎。只認識兩個禮拜確實稱不上交情。要認清一個人的真面目,兩個禮拜是不夠的。不過就算我們不冒這個險,別人也是肯的;畢竟也要給隆格太太和人家姪女一個機會啊;隆格太太知道妳是一片好意,所以如果妳不幫忙,我只好親自出馬了。」
幾個丫頭都拿眼睛盯著父親。班奈特太太直嚷:「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這樣嚷嚷是什麼意思呢?」他也提高了音量。「是說妳認為這引介的規矩、和對於規矩的講究,全都是胡說八道?我可不這麼想。妳說呢,梅蕊?爸知道妳這丫頭思想深,專看磚頭書,還做摘錄筆記呢。」
梅蕊想說幾句聰明漂亮的話,但力有未逮。
「趁梅蕊整理思緒的時候,」他繼續講,「我們回到賓利先生的話題上。」
「我受夠賓利先生了。」太座嚷起來。
「妳這麼說真是太令我難過了;妳也不早說?要是妳早上就告訴我,我也用不著去拜訪他了。真不湊巧。這下去都去了,想撇清關係也來不及了。」
眼前太太小姐的詫異正好稱了他的意。班奈特太太的詫異或許更勝一籌。等到最初的歡天喜地一過,她立刻改口說她早料到事情會是這樣。
「這才是我的好老爺嘛,班奈特先生!就知道我遲早能說動你的。你這樣寵女兒,怎麼捨得放過這樣一個好人家。哎呀我真是太高興了!你這人也真好玩,既然早上就去了,怎麼現在才說。」
「好啦,凱蒂,這下妳愛怎麼咳就怎麼咳啦。」班奈特先生一邊說一邊走出交誼廳,真累人啊,看這女人高興成這樣。
「爸爸真好呢,丫頭,」門一關上,班奈特太太立刻接口。「我真不曉得妳們以後要怎麼報答他,或是怎麼報答我,畢竟這事我也是出了力的。我們活到這把年紀,這可不是好玩的告訴妳們,還要我們天天出去交際應酬;但是為了孩子,爸媽什麼都肯做。麗迪亞,我的心肝寶貝,妳雖然排行老么,但是賓利先生肯定會邀妳共舞的。」
「喔!」麗迪亞篤定地說,「我才不擔心這個。我年紀雖然小,但個子比姊姊都還高。」
整個下半夜,幾個女人家都在推算賓利先生什麼時候會回訪,議論著什麼時候可以邀請他來家裡用晚膳。

第三章
這件事,班奈特太太能問的都問了,五個丫頭也在一旁敲邊鼓,但還是沒辦法從老爺口中套出個所以然,無從得知賓利先生的德行樣貌。太太小姐發動各式各樣的攻勢,大剌剌的也有,旁敲側擊的也有,捕風捉影的也有,全給老爺一一化解。女人家最後不得不向鄰近的盧卡斯夫人打探二手消息。夫人對賓利先生讚譽有加。盧卡斯爵士對他很是滿意,說賓利是個相貌俊美的青年,待人極為和氣,而且錦上添花的是,他打算下次舞會要帶一群先生小姐來。這真真是件可喜的事!熱愛跳舞是戀愛的前兆。人人懷著熱望,都想擄獲賓利先生的心。
「要是大丫頭能當上尼德斐莊園的女主人,」班奈特太太對老爺說,「剩下幾個也都嫁得同樣風光,我這個當媽的就別無所求了。」
過了幾天,賓利先生到班奈特府上回訪,和班奈特先生在書房裡坐了十分鐘。原本他期待獲准見到小姐,盛傳五姊妹花容月貌,到頭來卻只見到班奈特先生的面,反不如幾位小姐好運氣,從樓上窗戶能看見他穿藍色外套、騎黑色駿馬。
邀宴的請柬不久就發了出去,班奈特太太張羅好菜色,勢在贏得賢慧的美名。這時回柬來了,一切只得順延,賓利先生次日得去倫敦一趟,恕難接受府上邀宴盛情云云。班奈特太太心裡很不是滋味,他才剛到赫福德郡沒幾天,在倫敦那邊能有什麼要事?她開始擔心他行蹤不定、來去翩翩,不肯安分在尼德斐莊園定居。盧卡斯夫人一席話讓她寬了心,說他這趟上倫敦,為的是要接人下來參加舞會;不久便有傳聞說,賓利先生會帶十二位小姐和七位紳士回來;女人家聽了心裡一沉,這人數會不會太多了點;但到了舞會前夕又放心了,聽說不是十二位──賓利先生這趟去倫敦,只會帶六位小姐下來,五位是自家姊妹,另一位則是表親。待到這一行人走進會場,前前後後加起來也不過五位:賓利先生和賓利家兩位小姐,另外則是大小姐的丈夫和一位青年。
賓利先生是位儀表堂堂的紳士,面容和藹可親,舉止隨和大方。賓利家的小姐雍容閒雅,一派大家閨秀風範。至於另外兩位男士,姊夫賀世特先生徒具紳士外表,而友人達西先生卻迅速抓住全場目光。達西先生溫文儒雅,體格修長,相貌英挺,氣質高尚,抵達不過五分鐘,場內便盛傳其家業利息超過一萬鎊。鄉紳誇他英姿煥發,太太小姐讚他俊美更在賓利先生之上,他受人垂青了大半夜,下半夜卻因不懂禮數而人緣盡散。大家說他驕傲自負、難以取悅。饒是他在德貝郡的家業再大,也免不了要惹人非議,說他面目可憎,不配與其友人相提並論。
賓利先生三兩下就跟會場上的要人熟稔起來;他的個性直爽活潑,跳起舞來是一支接著一支,還氣惱舞會散場得早,說來日要在尼德斐莊園再辦,為人厚道自不在話下,和其友人南轅北轍。達西先生只和賓利先生的姊妹跳舞,先和已出嫁的賀世特太太跳,再和未出嫁的賓利小姐跳,對於人家介紹其他女賓的好意一概回絕,整個晚上就在舞會廳裡閒逛,偶爾和賓利一家人聊個一兩句。這下大家都認清他的為人了。世界上怎麼會有人像他這麼陰陽怪氣、不可一世,最好永遠都別再踏進赫福德郡一步。群情憤慨之中,又以班奈特太太最為激動,她本來就看不慣達西先生的舉止,後來對他的態度更是從厭惡轉為怨恨,誰教他冷落她女兒呢。
伊莉莎白.班奈特因為男賓少,只得休息兩支舞,坐下來的時候,達西先生剛好站在附近,正在那邊跟賓利先生搭話,湊巧讓她聽見。賓利先生暫離舞池勸他朋友下場跳舞。
「來吧,達西,」他說,「你非跳不可,我看你一個人站著也無聊,不如跳支舞吧。」
「真的不用了。你知道我討厭跳舞,熟人另當別論,像這樣的場合我實在沒理由跳。你兩個姊妹都有舞伴了。其他女人要我跳簡直是處罰我。」
「誰像你這樣講究,」賓利先生朗聲道,「挑肥揀瘦的!說真的,我生平第一次在舞會遇上那麼多可愛的小姐,其中還有好幾位絕代佳人。」
「你的舞伴是全場唯一稱得上漂亮的。」達西先生看了看班家的長女。
「喔!她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小姐!她妹妹就坐在你後面,長得也很漂亮,而且,我敢保證,人見人愛。我請我的舞伴幫你引介引介。」
「你說哪一位?」說著他回過頭,瞧了瞧伊莉莎白,和她對上了眼,便收回視線,冷冰冰地說:「她還可以;但沒有漂亮到讓我心動;我也沒心情去抬舉受人冷落的小姐。你還是回舞池欣賞你舞伴的笑臉,別在這裡跟我窮耗時間。」
賓利先生回到舞池;達西先生走遠了。伊莉莎白坐著不動,對這個人無甚好感,不過還是興高采烈地把這段經過跟親朋好友說了。她生性開朗活潑,但凡好笑的事情都不放過。
班奈特一家稱得上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尼德斐莊園那家人對大女兒的賞識,班奈特太太都看在眼裡。賓利先生邀珍跳了兩次舞,賓利小姐對珍也是另眼相看。珍因此很得意,稱得上跟班奈特太太一樣得意,只是不像班奈特太太那樣露骨而已,連伊莉莎白也感染到她的歡愉。梅蕊聽見人家在賓利小姐面前提到自己,說她是鄰近一帶的才女。凱瑟琳和麗迪亞運氣不錯,整個晚上都有人邀舞,在她們看來,參加舞會最要緊的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於是太太小姐歡歡喜喜地回到朗堡,班奈特府上就住在這個村子裡,還是這地方的名門。到家時,班奈特先生還醒著。這人平常只要一拿起書就忘了時間,這天晚上則是因為太想知道舞會的結果,畢竟大家期望那麼高。本來以為太座會對賓利先生失望透頂,但他隨即發現事實和他想的完全兩樣。
「喔!班奈特先生,」她一進門就嚷嚷,「今天晚上真是太好玩了!舞會真是太棒了!要是你也在就好了。看看我們家珍多受歡迎,我簡直不知怎麼說才好。大家都誇她漂亮;賓利先生也覺得她很美,還邀她跳了兩次舞。兩次耶,親愛的!他真的和她跳了兩次!場子裡人那麼多,他就只和她跳了兩次。他最初先邀請盧卡斯家的大小姐,我氣得肺都要炸了,看他們兩個在那裡跳的!不過,但是,他根本不中意她,誰有辦法喜歡她啊,你說是不是。接著珍和舞伴從排頭跳到排尾,他一見驚為天人,四處請教珍的芳名,託人幫忙引介,邀請珍跳了接下來的兩支。再來兩支他和金恩小姐跳;接下去兩支他和瑪利亞.盧卡斯跳;然後他又邀了珍跳了兩支;再邀莉西跳了兩支;接著的法國快舞──」
「這人也不可憐可憐我,」老爺不耐煩了,「好歹也少跳幾支嘛!我的天,別再跟我說他的舞伴了!他怎麼不跳個一支就扭傷腳踝呢?」
「喔,親愛的,」班奈特太太繼續說,「我好喜歡賓利這孩子,長得好生俊俏!姊姊妹妹也漂亮,身上穿的禮服是我看過最華麗的,我敢說賀世特太太禮服上的蕾絲──」
說到這裡她又給打斷了。班奈特先生對華服不感興趣,她不得不另外找話茬兒,於是便加油添醋地刻薄起達西先生的無禮惡行。

「不過我告訴你,」末了她又補上一句,「我們家莉西也沒損失,不合他的意又怎樣?再沒見過這麼面目可憎的人,用不著拿熱臉貼他的冷屁股。那麼高傲又那麼自負,誰受得了!整個晚上這裡逛逛,那裡走走,自以為高高在上!不夠漂亮不屑共舞是吧?要是你在就好了,親愛的,可以好好羞辱他一頓!實在太可惡了這個人。」
 
 

卷一               舞會前夕

一八○三年十月十四日,禮拜五,早上十一點鐘,伊莉莎白.達西坐在桌前,這兒是龐百利大宅一樓的起居室,空間雖然不大,可是格局得宜,牆上開著兩扇窗,望出去便是清溪。這屋子是伊莉莎白自個兒挑的,也是照她的意思收拾的,家具、簾帷、地毯、圖畫,全是園子裡上好的,也都按她的心意擺了。想當初下人一邊收拾這間屋子,達西先生便在一旁照管,伊莉莎白住進去時,看到丈夫那開心的模樣,又見下人無不順她的意,這才明白龐百利莊園女主人配享的,何止是這金碧輝煌的宅邸,更有那身為達西夫人的種種福利。

除了起居室,這宅子上上下下最得伊莉莎白歡心的,便是那壯觀的書房,裡頭的藏書是世代的累積,而今她丈夫也頗有雅興,懂得領略藏書的樂趣。從前在朗堡,書房是父親的地盤,即便是父親的掌上明珠,也不得擅自登堂入室。在龐百利莊園,書房由她和丈夫共享,在丈夫循循善誘下,她涉獵的書籍比婚前更廣,而且讀得更通,也更能領略書中的趣味,而今回首,方知這六年來累積的學問,絕非粗淺二字可以形容。此外,龐百利莊園的晚宴與梅里墩相比,簡直判若雲泥。當年在娘家,來來去去不脫那些人,說來說去不出那些八卦,翻來覆去不外乎那些想法,盧卡斯爵士總要重話當年,把聖詹姆斯宮封爵一事搬出來講演,就算是替宴席增色了。而今,每每要離開餐桌,她總是不捨地向女客使眼色,要她們同她先退席,留男人在餐桌議論國事。伊莉莎白直到婚後才明白,原來世上不乏欣賞女人聰慧的男子。

這天是安妮夫人舞會前夕。一個鐘頭前,伊莉莎白才在跟女管家雷諾太太盤點,看看是否都備妥了,有沒有哪兒出了岔子,此刻只剩伊莉莎白在起居室裡獨坐。打從達西一歲開始,這舞會年年都辦,原是辦來替達西的母親祝壽,後來達西老爺逝世,停了一年,往後還是如常舉行,直到達西的母親去世,才沒人操辦了。這舞會往年都辦在十月,日期就揀在月圓後的禮拜六,碰巧鄰近達西夫婦的結婚紀念日,這樣的大好日子,夫妻倆卻只和同日結婚的賓利夫婦悄悄地過,只為這節日體己可貴,與其由著眾人尋歡取樂,不如自己人熱鬧一回,因此,伊莉莎白便按著婆婆的名諱,稱這秋日舞會為安妮夫人舞會,這在郡上可是一年一度的社交盛事。前些日子,達西先生才說今年恐怕不宜舉行舞會,一來法國已向英國宣戰,拿破崙大軍隨時會從南部入侵,二來農作收成欠佳,農民生計困難。幾位鄉紳一聽此言,又看了看帳簿,莫不憂心忡忡抬起眼皮,附議達西先生擔心有理,可是倘若取消舞會,恐怕要觸怒太座,引發家庭失和,於是,眾人一致認為,舞會得以振奮軍心,舉辦無妨,何況堂堂龐百利莊園豈能取消舞會?此事若吹到那民智未開的巴黎人耳裡,難保敵國士氣大振、普天同慶。

鄉下季節慶典少,生活無甚趣味,身為本地望族的鄰人,自然要督促大戶人家克盡職責,左鄰右舍才好分一杯羹;達西先生娶妻一事,起初眾人詫異不已,怎麼娶了這麼一位夫人進門?不過,既然木已成舟,橫豎達西先生有了家室,待在莊上的時間自然長些,只盼這位新夫人懂得她該守的規矩。婚後伊莉莎白和達西同遊義大利,甫回莊園,便有絡繹不絕的日常拜望,或是上門道喜,或是敘些家常,做主人的少不得拿出風度來接待。達西自幼便曉得,身為大戶人家,理當施比受更多,不管拜會再頻繁,也總是沉著以對,教人好生欽佩;伊莉莎白倒也樂在其中,暗自拿這些鄰人取樂,瞧他們分明是在探人起居,卻又裝出知書達禮的模樣。這些客人來這一趟,倒可以樂上兩回:先在達西太太的交誼廳樂一回,讓人招待半個鐘頭,回頭再和左鄰右舍樂一回,說說這新夫人衣著如何、待人接物如何,夫妻倆的幸福有沒有指望。不出一個月,大家對這位新夫人都交口稱讚:鄉紳為其美麗聰慧所傾倒,太太們佩服她優雅迷人,直誇她待客的點心極好。這下眾人異口同聲,都說龐百利莊園的新夫人儘管出身不好,但是必能復興安妮夫人當年的盛況,為郡上的社交活動盡一份心力。

伊莉莎白為人實際,知道郡民不會淡忘她的出身,每逢郡上搬來新客,定要說說這位達西太太如何跌破眾人眼鏡,好讓聽者大飽耳福。達西先生素來驕傲,凡事以家族傳統和名譽為重,當年老爺娶了伯爵之女,家族顯赫一時,如今達西先生當家,眾人看來看去,都說沒人配得上,偏偏他卻娶了個鄉紳的二女兒;且說這鄉紳的家產,恐怕還沒有龐百利的花園大,況且又沒子嗣,只能讓外人繼承;再說這位小姐,據傳妝奩不過五百鎊,家裡還有兩個妹妹未嫁,更有個言語粗俗的母親,嗓門大得不得了,壓根上不了檯面。而且最慘的是,她竟有個妹妹嫁給喬治.韋翰做妻子!你道這韋翰是誰?他父親以前是達西老爺的管家,但他卻敗壞家門,丟光父親的面子。他這婚結得極不光彩,眾人礙於禮數,只能在背地裡議論。達西先生向來鄙棄韋翰,龐百利上下都不敢提這個名字,也不准此人踏進莊園一步,然而如今這樁婚事,卻讓達西先生和韋翰結為連襟。不過,憑良心講,伊莉莎白確實教人敬重,就是那幫心存偏見的,最後也承認她的眼睛的確迷人,臉蛋也實在漂亮,不過達西先生竟然看上她,依然令人驚詫,更讓幾位老小姐憤恨不平;當年她們聽了母親的勸,回絕了好幾樁門當戶對的婚事,就為了有朝一日當上龐百利的女主人,如今落得獨守空閨的下場,年近三十仍然沒有人家。伊莉莎白這婚結得雖然辛苦,但每每思及當年怎麼跟狄堡夫人頂嘴,也就足以寬慰了。狄堡夫人和安妮夫人是姊妹,曾經氣急敗壞告訴伊莉莎白,倘若她膽敢放肆,嫁給達西做妻子,後果將如何不堪設想。伊莉莎白回嘴道:「這下場確實淒慘,但做了達西先生的太太,尚且有享不盡的幸福美滿,終究無須為這點小事追悔。」
婚後伊莉莎白首次舉辦安妮夫人舞會,跟丈夫並肩站在樓梯頂端,歡迎客人一一上樓,原本以為當女主人很難熬,但是她不僅熬了過來,而且當得相當出色。她向來愛跳舞,如今舉辦舞會對她而言,是樁賓主盡歡的差事。當年安妮夫人以娟秀的字體,將籌備舞會的細節一絲不苟記下來,方才攤在伊莉莎白和雷諾太太面前的,便是安妮夫人的筆記,只見皮革封面上印著達西家族的家徽,內頁的賓客名單也與當年並無二致,只添上達西和伊莉莎白友人的名字,葛汀納夫婦也在上頭,賓利和珍自然是年年都來,今年還帶了房客亨利.艾韋頓一道前往。艾韋頓是律師,聰明活潑,年輕瀟灑,不僅是海馬騰莊園的好房客,也是龐百利莊園的好客人。

伊莉莎白一點也不擔心舞會的事。一切均已準備妥當。木柴一捆一捆都劈好了,以防舞會上爐火不夠旺。糕餅師傅明早就到,準備各色鹹甜點心讓女客享用;家禽家畜已宰殺倒吊,等著明晚讓男客大快朵頤。紅酒一瓶瓶從地窖搬上來。杏仁也一顆顆磨成粉,準備煮客人最愛的杏仁奶油湯;提味的尼格斯酒也備妥了,屆時跟湯一起上桌,喝之前灑一點,全場酒酣耳熱,最能炒熱氣氛。盆栽已從外頭的花房移進來,一盆一盆擺在溫室裡,就等明天下午伊莉莎白和達西的妹妹喬安娜安排;此時原本住在森林小屋的湯姆.畢威,應該已經在餐具室裡擦亮燭臺,燭臺共有數十座,舞廳、溫室、女客休息室都要擺。畢威祖上代代都是達西家的首席馬夫,湯姆.畢威原本也是替達西老爺駕車的,只是如今得了風濕,腳上、背上都不好,沒法駕車,所幸雙手還有力,是以每年舞會前夕,夜夜都來擦銀器,還把女客要坐的椅子拂得一塵不染,彷彿這園子缺他不可。一切就看明天了,屆時一輛輛載著莊主的私家馬車,和一台台載著平民的出租馬車,都要沿著車道滾滾駛來,迫不及待參加安妮夫人舞會;賓客吱吱喳喳下車,只覺秋意寒浸浸,趕緊把身上的薄紗禮服裹緊一點,頭上燦爛的裝飾也攏緊一些,準備重溫舊日的歡樂。

說到這舞會,所幸有女管家幫著,否則伊莉莎白哪能這麼順利?女管家姓雷諾,當年伊莉莎白和舅父母上龐百利莊園參觀,便是由她親自接待。雷諾太太從達西先生四歲看他到大,直誇他是個好主人,又讚他是個好男人,聽得伊莉莎白不禁懷疑,以往對他心懷成見,只怕是冤枉了?儘管伊莉莎白從未向雷諾太太提及自己的過去,可是兩人漸漸就處熟了,雷諾太太行事圓滑周到,成為女主人不可或缺的左右手,早在伊莉莎白過門之前,便知要管理這一大家子,並顧及每位僕從的福祉,這裡頭瑣事浩繁,跟打理朗堡肯定天差地遠。不過伊莉莎白心地善良又體恤下人,僕從都相信這位新主人是個會替人想的,因此伊莉莎白打理起來倒不如料想中困難,真要說起來,照管朗堡恐怕還吃重些,龐百利的家僕多半是雇工,早就都讓雷諾太太和史陶總管訓練得妥妥貼貼,一個個都把主人服侍得無微不至,哪有給人添麻煩的道理。

伊莉莎白甚少想起婚前的生活,倒是常常思及朗堡那些家僕,譬如女管家希爾太太,家裡大小事都逃不過她的法眼,連麗迪亞私奔她都曉得;還有萊特大廚,不管班奈特太太的要求再離譜,他也從不怨懟;另有兩位女僕,除了家務之外,又兼她和珍的貼身女僕,舞會前還得替姊妹倆梳頭。在朗堡,主僕如家人;在龐百利,主子是主子,僕人是僕人,不過伊莉莎白明白,這座園子讓龐百利上下同心,許多雇工和家僕都從父祖輩開始替達西家效力,他們血液裡流的是達西家的血,他們口裡傳頌的是達西家的故事。她明白自己之所以坐穩女主人的位子,全賴她替達西家添了兩位小少爺,大的五歲了,叫費茲威廉,小的才兩歲,叫查爾斯,兩個都還在樓上的幼兒房玩著呢,卻儼然已是達西家的命根子,確保達西家族不會絕後,這些僕從和雇工的後嗣都能繼續待在這個莊園裡。

約莫六年前,伊莉莎白過門後首次設宴治席,雷諾太太過來同她計議賓客、菜色、盆花等事,忽而聽她說道:「太太,您進門那天,咱們多高興哪。老夫人生前常說,定要親眼看兒子成婚。唉,可惜事與願違。她那份著急,我還不明白嗎?她一心希望達西先生早日成家,一來是為了他自己,二來也是為了龐百利。」

伊莉莎白按捺不住好奇,也顧不得矜持,只把頭一低,整理起桌上的文書,淡淡地問了一句:「但也許不是我這種妻子吧。安妮夫人當年不是和她妹妹說好,要讓達西先生和狄堡小姐結親嗎?」

「太太,這……我也不能說狄堡夫人沒這個心,只要知道達西先生在莊上,她便常常帶著狄堡小姐來我們這兒走動,但也只是徒勞。狄堡小姐體弱多病,咱們老夫人要討的是健旺的姑娘。聽說狄堡夫人把腦筋動到小姐另一位表哥身上,希望這位費茲威廉上校向狄堡小姐求婚,但卻沒有下文。」

思及此,伊莉莎白回過神,將安妮夫人的筆記放回抽屜裡,雖是不捨眼前的孤獨靜謐,可是她心裡明白,在舞會結束前,她不敢奢望片刻的寧靜。她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那綿延的車道、蜿蜒的清溪,還有那夾岸的龐百利山林,是數十年前請了園林師傅來命人栽種的。外圍那一排樹,一棵棵修剪得整整齊齊,枝頭掛著金色秋葉,兩樹間隔稍遠,以便彰顯各自的姿態;目光愈往林深處走,樹木益發蓊鬱,泥土兀自芬芳。莊園的西北角上還有片樹林,那兒的占地更廣,林木恣意生長,達西兒時在幼兒房待不住,成天就往那樹林裡跑,又是躲,又是玩。當年達西的曾祖父繼承了莊園,便在這片樹林裡蓋了間木屋,從此隱居在此,最後飲彈自盡。莊上的家僕和雇工有些迷信,都管這片樹林叫林地,另一片稱園林,或許是怕鬼吧,鮮少有人到林地這兒來。林地裡有條小徑,通到龐百利大宅的側門,方便工匠出入,舞會的賓客則從正門的車道進出,連車帶馬停放在馬廄,宅子裡歌舞作樂時,馬夫可在廚房休憩。

伊莉莎白徘徊窗前,拋開煩憂,望著那變化萬千的蒼穹,只見陽光匝地,天空藍得清澈,只浮著幾抹薄如輕煙的雲絮。今早她和丈夫例行散步,方知冬陽欺人,她身上衣衫輕薄,哪禁得起寒風侵骨?連忙和丈夫回到宅子裡來。此時臨窗眺望,只見風頭更強,吹得那溪水粼粼,皺碧鋪紋,碎波拍打衰草,碎影水面浮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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