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從A面到B面
我的第一本愛特伍是《使女的故事》,同時期閱讀的還有張愛玲的《小團圓》。「我靜靜躺著,閉著眼睛想著懸在我頭上的帳頂⋯⋯大主教繼續動作著,以整齊劃一的行軍步調一二、一二地一下一下,像滴水的龍頭持續不斷。」「越發荒唐可笑了,一隻黃泥罈子有節奏的撞擊。⋯⋯泥罈子機械性的一下一下撞上來,沒完。」前面是《使女的故事》,後面是《小團圓》,逃脫與報信,清洗與困鎖,兩者似乎沒有想像中遙遠。上個月看了導演珍妮佛.肯特的電影《夜鶯的哭聲》,後來接著看愛特伍小說改編的影集《雙面葛蕾斯》:愛爾蘭,移民女性,罪犯,奴僕,性與暴力—正因相似不是偶然,就更覺得悚懼。去年冬天,謝利在一個講座上連結了三首詩,分別是愛特伍的〈這是一張我的照片〉、辛波絲卡的〈青少女〉、隱匿的〈一張合照〉:「我」的複製、分身、變形、遺痕,或者銷毀、或者幻視、或者交談。要看穿「我」,從來就是耗費心神的事。
《雙面葛蕾斯》書名原文是「Alias Grace」,若直譯是「又名葛蕾斯」。翻譯成「雙面」,其實也對應她在許多作品中出現的,敘事、角色、時空、虛實的雙重(或以上)映照。寫作主題上她也不乏雙面式的探索,在寫作生活以外的多角活躍,更令人覺得不可思議,說是地球最強奶奶也不為過。我擬定了幾個兩兩對照的關鍵詞,邀約學者、創作者來分享他們的愛特伍之鏡。作者來自四方,令人驚奇的是,這樣的連結與映照又一次出現。性別之惡的鑲嵌與浮掠,歷史與未來的推定與回返,成為好╱壞女人的聯盟與曖昧,現實與虛構的緊密與親密⋯⋯作者問我:「會不會跟別人寫的重複?」元件相似,裝配不同,有了不同的餘音。「愛特伍計畫」邀請了四位思索敏銳寫作力壯盛的作者,希望讓愛特伍的情節、角色、核心關照再「翻面」一次—正是時代的證詞。(在這期讀陳栢青的《尖叫連線》、林新惠的《瑕疵人型》不是再適合不過了嗎?)
家瑜發想繪製的封面出自她的靈感,我喜歡藏著星辰、剪紙、雲朵、山脈、眼睛、女人的輪廓,彷彿翻過來就會有另一種底色。我不確定她有沒有讀到《使女的故事》這一段:「如今我的肉體為自己做了不同的安排。我成了一朵雲,凝聚在一個中心物體的周圍。⋯⋯它在半透明的包裝裡閃著紅光⋯⋯其黑暗深邃、蜿蜒伸展也一如夜空,雖然它呈黑紅色而不是單純的黑色。」
這期是《幼獅文藝》799期,好像站在一個隆重的街口,翻過來就是新的星空。也想起〈這是一張我的照片〉的最後:「但如果你看得夠久/最後/你一定能看到我」。